屋里一时没了声音。
“子声,你熟知卫城志,你以为如何?”
叶子声抬起头,说话的正是汾王。熟知?!没有立即回禀下官与卫城志不熟知。叶子声只是恭谨地行礼,“末将在卫城志麾下数年,一向奉将令行事。如今得皇上降恩擢拔,自当修身省德,以报圣恩。卫城志案理应避嫌,不宜置喙。”
李忠国在旁冷笑一声:
“这是怎麽说?就这麽跟王爷回话?竟是提拔你来避嫌的?我等争执不下,你倒坐在一边凉快?”(木叶:哼哼,听起来象大观园里的婆子们的口气)
“既是争执不下,何不交由圣裁?”叶子声一口截断,已回身转向汾王,优雅地行个礼,“下官窃以为圣烛高照,必能明断。”
汾王眼里寒光一闪,叶子声却已接著说道,
“卫城志已押解入京,此案天下皆闻,不可不问,理宜彻查。这是下官的浅见。王爷明鉴。”
“子声说的不差,就这样办吧。” 哈哈一笑,汾王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范、柳两人身上扫了扫,已经站了起来。
“是。恭送王爷。” 四人一齐躬身施礼,彼此却扫了一眼,眼光一碰,俱是火花一闪,都别过了脸。
叶子声慢慢走在回府的路上,兀自想著刚才的唇枪舌剑,心里不由一阵气闷。自己自幼心高气傲,立志要建功立业,扬威天下,自投身沙场倒也遂了自己的心,年纪轻轻已是军功显赫,契丹人哪个不知道武安将军,边关谁不是对自己崇仰有加。可是却被莫名其妙被调到京城,生生卷入这暗流之中,脱身不得。象今天,明摆著要陷人以罪,株连无辜,说起来不过为了要夺这支军队而已。卫城志,怕他一辈子也想不清楚吧。只是,说什麽卫城志也是一员骁将,更与自己相处数载,虽无深交,也不能眼看著他被人如此构陷。
拂了拂垂下的几缕头发,叶子声暗暗苦笑一声,能不能救得卫城志,就看范仲淹了,还有老包,自己不能与汾王正面为敌,只能给他们争取点时间,这就是自己仅能做的了。
及早提交给皇上,免得汾王的一众党羽构陷日深,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是这,也得罪了汾王,叶子声没有忽视汾王眼里的寒光,所以不得不在最後表明支持彻查到底,只是,彻查,由谁彻查,可要看皇上了。叶子声唇角不觉闪出丝顽皮笑意。老包啊,加油,抢去这个案子,皇上耳根好像有点软,你得嘴上抹油才行。
刚转过街角,迎头一件物事砸来,叶子声还没看清楚是什麽东西,人已拔地而起,稳稳落在两步开外。一回头,只看到一双清泉般的眼睛,璀璨却象夜空的星辰,只觉那眼里仿佛光彩流动,说不出的动人,叶子声心头如受重击,只觉心神也恍惚起来,这双眼睛仿佛在梦中看过,又似乎正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
那人却急步走来,似乎有些歉意一般,微微一笑,轻轻扶住叶子声的手臂。叶子声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这才仔细看去,那人大约二十四五岁,一身青衣,腰间简简单单系著条蓝色腰带,身材颀长,看起来很文弱。五官秀美,却有种未沾染人世般的清澈,在那里静静一站,竟仿佛街上已空了,似乎世外桃源就在身边。
叶子声正想开口,一声呼喝已经响起,“在那里,在那里!!” 几个锦衣大汉已冲过来,一把就向那青年抓来。
“碰”“碰”
几声沈闷的声音响过,只剩下倒了一地的人和断断续续的呻吟。
叶子声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救了这个人。当时他想的只是,那几个狗奴才怎配触这人一手指?
何况,家奴仗势欺人的事,这汴梁城难道还少了?(打抱不平一回也罢)
那人已走了。没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没问他的名字,甚至连“谢谢”都不曾说,只那麽一笑,就飘然去了。
叶子声没拦他,也没问他的姓名,就那麽看著他走了。
只是,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
“我怎麽了?”……
转眼已经入秋了。天气渐渐凉起来。
卫城志的案子终於落在开封府手里。这是经过朝堂上无数张利嘴旁征博引,自大宋法典的条例到本朝甚至前前朝的先例都被援引,并加上无数自家独到的见解,正例反例,扯得上扯不上的,统统摆上,反正谁的话多谁就有理。
皇上陛下忍住了一个又一个呵欠,终於在包拯又一轮沈痛的发言後,不胜其扰地一挥手,“就依爱卿所奏。”
(有点怀疑皇上到底听没听)一锤定音,大臣们终於闭上了嘴,(大臣:终於可以歇歇嘴,唾沫都干了。 皇:…终於清静了)
这件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朝堂平静下来。(卯足劲等开封府结案後在大闹一场。)
叶子声正瞧著一份文件,范仲淹走了进来,一笑,敲敲他的手,“想什麽呢,这麽入神?累了就歇歇吧。”
叶子声也一笑,放下文件,“我正想著大人什麽时候来,大人就来了。大人请接班吧,下官也该走了。”
“急什麽?家里是有娇妻啊还是美妾?”范仲淹很少开玩笑,竟有点不自然。“坐下吧。”
半晌。
“卫城志纵容部属、贻误军机是有的,克扣军饷、结党营私却是不实。开封府已经结案了。明儿就回禀皇上。” 范仲淹看著手上的文件,头也不抬。
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范仲淹竟特地告诉自己?叶子声心头一动,却没言声,挑帘子出去了。
这个夏天的确是多事之秋,边关换帅、卫城志案还没平息下来,竟又接连发生了两起官员被杀案,一个是杭州知州陆晓夫身中数刀,手足被断,却无一刀在要害,竟是慢慢失血而亡,另一个是大理评事杜玉成,被毒身亡,死时表情极为痛苦。此案一出,悚动朝野,皇上震怒,牵连了大小不知多少官员,却连个头绪也不曾整出。
也许就因为这个案子,反而救了卫城志一命,虽然仍有不少官员进言开封府所判太轻,有所偏袒云云,却在看到仁宗阴沈沈的脸色时,识趣地慢慢收声,不再言语了。
旨下,卫城志被贬为民,一应将领均不追究。
同日,开封府奉旨查办陆、杜被杀案。
第 四 章
回京城不过两个月,我竟又思念起边关来。不知从什麽时候起,京城──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让我不习惯起来。吃的用的也算精巧无比,官场上种种圈套陷阱却更是花样百出,当面一盆火背後一把刀几乎是人人必会的基本功。天天瞧著这样的人打著哈哈,实在不厌烦也难。
近来没什麽特别的新闻:
不过是卫元帅保住了性命;死了两位官员;还有开封府奉旨查办此案,没功夫管别的闲事了。
最後一条让我的许多朋友高兴,自从小孔侯爷死在包黑炭的铡刀之下,开封府就成了整个闲贵们的眼中钉。
竟然是他!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欢喜,我止住了阿烈的罗嗦。
闲来出门散步,竟会再次巧遇那个人。
还是那身朴素简单的青衣,还是那双不染尘俗、清水般的眼睛,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平淡得如同白水,偏又璀璨得仿佛夜间星辰。
我凝视著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有…仿佛甘甜又仿佛苦涩的感觉….一阵阵地,温柔地冲击著我的心扉。
他叫杨湛,长我四岁,建宁人。
我没有详细问他的情况。其实,那些又有什麽重要的呢?只要,他是他就好。
我去他的小院越来越频繁,呆得时间越来越长。
静静呆在他身边,哪怕不说话,空气也和别处不一样。
那双纯洁的眼睛,那出尘的神姿,能让我的心奇迹般的安宁下来。
我用不惯他简陋的餐具,坐不惯他那不舒服的竹椅,还有那吱吱直响的旧床,我什麽也不习惯。可是我却不曾给他买新的买好的,即使骄奢如我,也不敢轻易用我的钱亵渎他。连我,也暗暗奇怪。
我想我已经陷进去了,迷失在那双杳远的黑眸里,当我和他站在湖边,凝视著他的侧影时我不禁这样想到。
他,可曾有一点点喜欢我麽?
风轻轻吹起他的几缕黑发,拂过他的脸庞,而他只是微垂著眼睑,出神地望著前面的湖面,神情空空蒙蒙的,神仙的风姿也不过如此吧。
我知道,他不曾对我动情,动情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那又如何,只要他不讨厌我,只要他允许我陪在身边,我总会打开他的心门。
我是叶子声啊,从不曾失败过的叶子声。
他回头,“子声,我们回去吧,天晚了。”
我微笑:“湛,我们走吧。”
听著草在脚底发出“沙沙”的声音,闻著树林里青草树叶特有的香气,入眼是染上夕阳金辉的草木,我惊觉原来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风景。
是的,和杨湛相处的这些日子,似乎有座新的大门在为我敞开,又似乎我张开了眼睛,本来令人厌倦的世界突然充满了新奇惊喜,美景变幻莫测。
如果有仙人,杨湛一定是我的仙人。
(偶不会写感情戏,真羡慕小仙和小星有人代笔,555555,馋……)
远处隐隐传来人的声息,打断了我的瞑想。
谁?
是展昭?!
转过山路,我有点错愕地看著这个名满天下的御前侍卫。
整洁的蓝衫上遍身是血,原本英毅的脸上现在却苍白无比,一丝血色也没有,一双眸子却如暗夜之星,分外明亮,而他四周横七竖八的竟躺了一地尸体,全穿著和周围树木同色的绿衣,足有十数个,地上散乱的兵器在夕阳下闪著诡异的光芒。
看来刚刚这儿发生过一起失败的阻杀。我无意识地一笑,如果成功,被害官员就要又加上一位了。
看到我和湛,展昭的眼里掠过一丝惊奇,大约没想到能碰上我吧。
我也不想碰上你,扰乱了我和湛的清静。
我走前一步,对这个人说了认识他後的第一句话:
“展护卫,幸会。”
展昭的眼睛一瞬间深沈得仿若袤远夜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整个人也变得沈静无比。
他没有答话。
只静静地看著我。
和我摆什麽架子?我斜看一眼杨湛,和一身污血的展昭相比,杨湛更显得飘然出尘。
走上前,我探手抓住展昭的右腕,明显觉察出那人身子一下绷紧,旋即慢慢放松下来。
我只作不知。
放开手,展昭受的伤不轻,现在却还能若无其事站著,我也不禁暗暗有点佩服。只是,好容易有点空闲,好容易劝得湛出来走走,唉……却没有扔下他自己离去的道理。
湛的目光象是凝结在地上的尸体上,再也转动不来。想必,从来没看到这麽可怕的场面吧。是啊,象湛这样干净的人,是不该接触这些的。
半扶半拖著受伤的人,我毫不怜惜的迈开步,浑不管那人的伤势。
湛在後面慢慢跟著,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
马车嶙嶙的行驶,对面的展昭脸色越加苍白,这种颠簸对他来说很难忍受吧。我却无意要马夫走稳一点。
展昭一直不说话。也许是痛的。也许是傲气吧。
我也不开口,闭目养神。
……看来,开封府的薪水也不好挣啊。
开封府象开了锅,人人脸上尽是忧急焦虑,虽然无声,却有种压人的气氛。我对面的包青天,我朋友谈虎色变的人物,脸黑黑的,虽然极力保持著大臣处变不惊、端正严谨的风度,不时扫向里屋的眼光却泄漏了满心的担心忧虑。
这种关心,是假装不来的。
我本应该象我的朋友一样,幸灾乐祸,嘲笑他的失态的,可是……
不知为什麽,我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份羡慕,却说不清羡慕什麽。
正相对无言间,公孙策走了出来。
这个面目白皙,讲究涵养,从来喜怒不形於色的读书人,竟也失了常态,径直走过来对我一个长揖,方哑著嗓子说:
“多谢叶将军。伤口有毒,再迟片刻,展护卫…只怕……”
听惯了多少奉承,却在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前乱了阵脚。
我怎会看不见,这文弱书生眼角的那一点湿润?怎会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哽咽?这一介书生,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只是,什麽人必要置展昭欲死地而後快?
我的眼前不期然浮现出那人苍白却凛冽的面容。
第 五 章
连著下了几天的雨,天气骤然变冷了。
杨湛病了。
我坐在他床头,有点愁闷地看著他脸上病态的潮红,已经两天了,却没有好转的迹象。郎中说他体质虚弱,受了寒,没什麽大碍,只得好好调养。
只是我却不能时时守在他身边,而他竟无一个亲人朋友可来照顾。公府里仆人虽多,也实在人多口杂,阿烈是可以信及的,只是那个猢狲哪里有片刻坐得住,又毛手毛脚。
外面仍然下著雨,呆在这简陋的竹屋里已经有些冷了。
这麽多年,他是怎麽过来的……
身体这麽弱,无钱无势,举目无亲,在这诺大的东京里,便仿佛森林里的幼鹿吧,是怎样挣扎著活下来的啊。
想及此处,心头竟象刀扎一般一阵刺痛,老天,为什麽不让我早些遇见他,为什麽让他孤单单吃尽苦头?
我凝视著床上那人清丽的面容,虽然如此,那人却提也不曾提过,不管如何困苦过,他却能象异界仙芭一样傲世出尘,不沾染丁点尘俗龌龊。湛,你究竟是什麽人啊,老天也能原谅我对你的感情吧,因为,你是这样与众不同!!!
从今而後,湛,我会尽一切力量照顾你,保护你,终我一生。
湛竟没有如我预期地强烈反对搬到我刚买的房子里,他只是垂著眼睛听著,没说一个字。
我暗暗出了口气,不反对就好。这样,不但利於照顾湛,也能多亲近一下那个人吧。
心雀跃起来。
看著他在松软舒适的床上安然睡去,我才放下心,悄悄回到我自己的屋子。这屋子离我的公事房很近,来去很方便。我只跟父亲说公事太多,最好在附近买房子住下,父亲就“嗯”了一声同意了,连一个字也没多问。
这几天看著湛一天天在好转,再没有什麽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我扶著他在屋後的小园里散步,小园虽然不大,却很清幽雅致。湛十分喜欢,竟说要去买花籽种花,还想开一个小鱼塘。
我嘲笑他志大才疏。
他只摇著头,似笑非笑地讥我俗人。
那点漆般的眸子流转的眼波,俏皮无比。俗人就俗人吧,我笑,能看到这样自在的杨湛,我怎会介意做一俗人?!
展昭来这里拜谢我的救命之恩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展昭脸色仍有点苍白,静静地立在我面前不言语。我心情正好,也不介意。
我每日也要见不少下级官员,有慌张口吃的,有局促讷言的,也有急於表现口若悬河的,自然也有应对如流,恭谨有礼的。
只是象展昭这样来拜谢我的却不曾见,除了开始说了句“多谢叶大人相救”,再就闭口不言,也不告辞,就那麽静静看著我,偏偏看他神情举止又绝没有唐突无礼的意思,竟象就该这样似的。
我慢慢喝著茶,隔著氤氲的水汽看著他。
原来,原来展昭也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比起来湛的眼睛似乎更清冽一些,而展昭的眼睛有种温润柔和的光芒。
“叶大人那日也在城郊,果然是巧。只是,不知去那里,是叶大人的意思,还是杨公子的意思?”
正出神间,对面的访客突然开了口。
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怒火登时直窜上来,这展昭,竟不是来谢我的,竟是来我这儿查案的!!!
如此无礼!!!
“展护卫的意思,那天我们倒不该去了?”(不该救你这中山狼)一边用杯盖滤著水面的浮茶,一面放轻了语调,我轻轻淡淡的问著这个小小四品侍卫。
“展昭不敢,”穿著红色官服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眼里竟是一片诚恳,“若不是大人相救,展昭已死多时。只是,此是展昭分内事,虽死不敢懈怠,亦不敢以私心劣行有辱大人。”
停了停,那人继续说下去,
“大人也知道现在开封府正在查陆、杜被害案。那日,展昭是循著一点线索找去的,谁想,他们竟似料到,在那树林里设了埋伏。展昭实在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叶大人。”
“展昭只是想知道,叶大人怎麽会想起去那荒郊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