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记————公子广
公子广  发于:2009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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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啊,你可不知道,齐小姐已经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她问你什么?”“当然是问少爷你的消息!你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不写封信回来!可让我们想得苦了!”


苏淮容轻轻的叹了一声道:“钟叔,玉阑还问了什么?”“除了少爷的事情,齐小姐什么也没问,少爷啊,你什么时候让齐小姐过门呢?也好了了老爷夫人的心愿,让他们泉下有知,安慰些吧。”说到婚事,钟叔和苏淮容都各有打算,自然都安静了下来。苏淮容的脸有些颤抖。他想起了那个红衣如血的英气女子心头便是一阵悸动。片刻后方才说道:“爹娘的墓还好吧?我想去祭拜一下。”


“都好都好。”钟叔有些触景伤情的抹抹眼角。“去后山。我早该来拜祭他们了……”“老爷和夫人死不瞑目啊!都是那叛徒挨千刀的陆云逸!若我有武功,也恨不得拼了老命去杀了他!”钟叔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那样子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陆云逸。钟叔终究不是苏淮容。苏淮容咳嗽一声掩饰道:“他已经什么也不剩了,不杀他是因为江湖道义。穷寇莫追。”“什么穷不穷!他就是到了弱不经风那一天我也不会放过他!”“钟叔,弱不经风拿来形容女孩子的词语你却用来说他一个男子,不合适。”“男人?哪一个真正的男人会像他那样卖主求荣?而且你看他那长相,就算是到京城给那些狗官做小倌也有荣华日子过。”


苏淮容拿着钟叔没办法,讪讪的说道:“钟叔,你的敌人落败了就不要再穷追不舍。一把年纪了还这样血气方刚的模样。”“可那陆云逸不杀就是一个祸害!”钟叔愤怒的说道,“当初真不知道少爷你是怎么想的,明明占了上风还不愿意出手杀了他。若杀了那祸害如今也不必担心!”“你担心个什么劲?”“担心他再作孽!”“他如再作孽我也饶不得他。”“少爷你别再骗钟叔了。你什么时候安了心的要杀他?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他,可结果呢?”“钟叔你不信我了?”苏淮容有些发嗔。


他急了。y

他急是因为对方是钟叔,说的是陆云逸。

钟叔被他问得傻住。z

因为自从老爷夫人过世之后,他就说,少爷的话就是天命。

钟叔捋捋胡须,慢吞吞的说道:“信,少爷的话我当然信。可是少爷你很不下心杀他。哪一日他落在我的手心里,还希望少爷不要插手。”

“钟叔……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最强的剑是活人之剑’。”

“活人之剑?”钟叔不想听他的妇人之仁,道,“我让他活着,我们齐天楼死去的兄弟谁又让他们活着呢!”

“钟叔……活人之剑……你想明白了就不会再想杀他了。”

“深奥,太深奥了!”钟叔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淮容。

他没有注意到苏淮容的脸色。z

通常撒了谎的人都有这种脸色。苏淮容撒了谎。

钟叔年轻时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可是现在他老了,老眼昏花了。

人老了就会有许多的弊端。他总不能看全大局中的细节,所以他只能在屋子里出出小计谋,而不能上战场杀敌了。一场战争中他常常不知道敌人的细微动静,只能在大局已定的形势下显示自己的能力。


陆云逸是一个极注意细节的人。任何不妥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可是眼前的苏淮容却没有什么不妥,除了对陆云逸的态度。

陆云逸相信苏淮容决不会对自己这样温柔。苏淮容只会拿剑指着他的鼻子狠决的放过他。

有的人需要活着。有的人活着不仅要有生命还要有尊敬。

陆云逸被人忽视太久。

他原以为只要有能力,任何人都能有出路。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看的只有两件东西——权势,银子。

他无权势,因为出生青楼,并未受过正统的教育。他的娘生下他时便发现这娃子长相俊美,留在青楼怕出祸端,很小时便将他托给了江湖人。江湖人便是陆云逸以后的衣食父母,但江湖人只能教他武功。看他聪明伶俐于是找了自己的朋友教他读书识字。江湖人的朋友依旧是江湖人。陆云逸就这样学到了一身江湖的本领。


他亦无银子。因为江湖人交给他的不足以使他有大把的银子。他自小居无定所,饱受颠沛流离。做过的苦工亦不计其数。他只想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得到他人尊敬。但青楼女子之子和江湖人的身份压得他抬不起头。他饱受了白眼。


陆云逸只有跟着江湖人打场子卖艺。

不轻贱这样的作为。不是不愿,是不能。除了这样他别无选择。人总会饿,饿了总要吃。

听到边关告急他一心飞向了沙场。跟江湖人卖艺在白天,写心得战略在夜晚。他的白天黑夜就这样反复不停。

江湖人毕竟也是人,江湖人也会老。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这劫数。江湖人走时对陆云逸说:“你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江湖人是陆云逸生命中唯一疼爱他的人。陆云逸已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江湖人既作他父亦作他母。


从此陆云逸流尽了最后一滴泪。

从此陆云逸打场子卖艺总是一个人。

“你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陆云逸知道要在这世上活下去,要活得比其他人好,一定要攀上高位。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只有靠一个字。

狠。

陆云逸越发的狠辣。

直道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他的心安定了下来。有时候都会想权势于他也许不那么重要。可是他又遇见了苏淮容。

齐天楼那段回忆成了陆云逸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往。

只因它太过美妙。

陆云逸一想到齐天楼里两人把酒言欢剑花如雪的场景就深感寂寥。

从此陆云逸心中再没有齐天楼,那夜酣饮早被东风吹得干涸,那夜剑花早被霜雪打得破碎。

陆云逸眼睛眨一眨,心头好似有什么妖魔在作怪。想的念的寻的追的,都一夜之间变成了苏淮容。

姑娘猝死使他明白了一件事情。

情不待人。

有人在歇店喝茶,就必有人在赶路。

赶路的人也必定有事情要做。倘若不是必赶的事情恐怕没有人愿意不眠不休的赶路。

陆云逸和苏淮容在客栈里歇息。

陆云逸吃得清淡,苏淮容吃得奇少无比。所以两人桌上除了必备的餐具只有两菜。一荤一素。他们吃得小心仔细。陆云逸有顾虑。

他不相信眼前的苏淮容是苏淮容,所以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盯得特别牢实。苏淮容的小心不知是为何。他做事小心翼翼生怕错了一个动作般。陆云逸当然看在了眼里却不动声色。


苏淮容和以往不大一样,可又大大相同。

陆云逸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怀疑苏淮容不是苏淮容。

齐天楼的苏淮容正踌躇如何面齐玉阑。他不敢对那个美人撒谎。齐玉阑是如何聪明的人?女人,你可以不爱她,可是不能欺骗她。

苏淮容以为在齐天楼就可以不见齐玉阑。可是他错了。

齐玉阑竟然放下架子亲自前来。

齐玉阑出现在寨门口时仍是个老太太打扮。进了寨子卸了妆又是好看得像出水芙蓉。苏淮容那时并不知道齐玉阑已经到了齐天楼。他正在一堆兵法战略中失神。苏淮容读书不多,却心怀天下。他在失神中想念着陆云逸。


陆云逸的模样很模糊。他依稀记得的是他追杀自己时凌厉的眼神,和生死间绝望的神情。依稀。因为在看自己心爱的人时,人的视线是模糊的。揣在内府里的那颗心会使自己不敢面对心爱人的容颜。


心爱?苏淮容兀自被惊了一跳。z

他心爱的不是齐玉阑么?她那样美丽,又那样深爱着自己。

苏淮容的心乱了。一团乱麻却又没有利刃可以斩断这些毫无头绪的情愫。

那青影忽而化作一身白衣的他。没想到他穿上白衣却似雪中的白梅。馨香扑鼻。白衣的人忽而又化作那青蝶,散发着淡淡的月光扑翅于苏淮容身边。在他唇上轻点。有山间露水的清丽气息,清丽得苏淮容怀疑曾经追杀他的人与心中思念的人并非一人。


“淮容。”y

好似玉珠落玉盘的声音将苏淮容召回了现实。

他一抬头,玉阑已至他跟前盈盈的望着他。

“玉阑……”苏淮容的声音变得生涩,继而又带着哽咽,“玉阑……你怎么来了。”

齐玉阑微微一笑,眼中的深情望不见底:“你回了齐天楼为何不到齐府来见我呢?”“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怕我责怪你?”她似乎叹息的说道,“我会责怪你什么呢?你回来了我又会责怪你什么呢?我在齐府等你你却迟迟不来。却也应当责怪你的。”一双柔荑抚上苏淮容的脸,“你在京城可好?好似瘦了不少。”“没什么作为,我还是当我的土匪头子来得快活。”苏淮容不敢再看玉阑的眼睛,闭上眼推诿的说道。


玉阑叹息一声,埋怨自己说:“早知就留在京城开个小店陪着你,也不必使你这样憔悴了。”

苏淮容的心中却山过另一个人的影子。比他更加憔悴更加纤瘦。

“玉阑,不是你的错何必叹息。”苏淮容不无愧疚的说。

玉阑不再说话只看着苏淮容,那一双清波看得苏淮容心中泛疼。

半晌,玉阑说:“是分别太久我们没有话可说了么?”

苏淮容皱着眉头苦笑一下,道:“怎么会。我想你。”

玉阑的目光忽然变得奇异,苏淮容心中无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我要和施公子成婚了。”b

苏淮容顿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通透。

“为何?”

他涩声道。

齐玉阑仍旧深情地问道:“慕容小非送你的青蝶呢?”

苏淮容更是错愕的望着齐玉阑。g

齐玉阑失望的笑道:“已不在你身上了吧。”

苏淮容只讷讷回道:“为何你知道这件事?”

齐玉阑垂下手,柔情的说道:“这样奇特的东西,当然会赠与最心爱的人,我以为齐天楼遭这灭顶之灾,你的心就不会再向着外人。以后你不会变心,可你终究是变了心。”


“我……”

“不要再说了。施公子的婚事我答应了。那玉蝶便是他送与讨我欢心的。”

苏淮容紧抿住嘴唇脸色越发的难看。

“淮容……你总是给我希望,又亲手将希望戳破。你将玉蝶送与了哪家的小姐?还是将它随手送与了不知哪一夜的情人?唉……”齐玉阑低声道,“那玉蝶是灵物,是不可贴身的。若你的小情人不知情将它串戴了起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什么!”苏淮容“嚯”的站起双眼瞪得如铜铃。他在不知情之下竟将自己的发丝串上了玉蝶。此刻他宁愿陆云逸不懂他的暗示,将那玉蝶压到箱底。

齐玉阑伤心的继续说:“你果真是选了那人……你终究是要离开我的,为何当初我还要这般痴心的等你……”

“玉阑……”

“淮容……你不该负我……”

“玉阑……”

“那玉蝶若有了人的灵气,就会和佩戴它的人合二为一。到最后佩戴它的人便会变成玉蝶。你不心疼么?”

“我……”

“你心疼吧……有没有我的心疼呢?有没有我的心疼呢?”

“你让慕容小非送来那玉蝶就是为了让我痛苦么?”

“你若不负我,又怎生得到这结果?”

苏淮容的意志瞬间变得消沉。他对齐玉阑的爱忽然间变成了一种恨。

陌生人的偷袭和亲人的背叛后者的痛苦往往是巨大的。

“我负了你……可受痛苦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你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啊!你……好狠的心……我却从未发现过!”

“我的心已经碎了,伤心,狠心,良心……你都将他们捏碎了。”

苏淮容绝望的看了一眼齐玉阑,颓然的倒在椅子上。

他喃喃的说:“为何不针对我?却要让他受苦?玉阑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喜欢重复同一条路。

上万里的路何止万千的休息之所,可陆云逸却选了最伤心的一处。

齐天楼外的小镇虽好,却是苏淮容与齐玉阑定情之所。反倒是这穷乡僻壤的万福客栈,变成了峰回路转之地。

陆云逸静静的坐在客栈里,苏淮容也静静的坐在客栈里。可是这个苏淮容不是白衣阙阙的苏淮容,而是一身鹅黄。他不像土匪头子,反而更像一个书生,一个文人,一个显贵。


陆云逸明白,苏淮容的气度绝非如此。

远处有马蹄声。

其实马蹄声随时都有,可之前没有一声来得比这匹马急。

马蹄声越来越近,陆云逸没来由的紧张。拿着小杯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得”的一声轻响,几滴茶溅了出来。

丛齐天楼到京城的路何止千万条,可苏淮容偏偏走的是最血腥的一条。

千里追杀的路上弥漫着他兄弟的血腥味。

陆云逸我怎么能不恨你?

可每每一看到陆云逸的双眸,那忧愁,那清高,那充满野心却又备受欺凌的眼神,总是深深的刺痛着苏淮容的心。

明明自己是被追杀的人,却还是会在他的面前露出很英雄的姿态说:“陆云逸你记住,你杀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来杀你。”

看见万福客栈的一霎那,苏淮容脑子里全是陆云逸。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客栈。

陆云逸的水溅了出来,可他的神还没有乱。

他看清楚了,走进来的是苏淮容。坐在他身边的也是苏淮容。

一个是白衣胜雪的苏淮容,一个是黄衣高贵的苏淮容。

苏淮容看见了陆云逸和“苏淮容”惊得在门边动也不动。两只疑惑的眼睛直朝陆云逸看去。

陆云逸懒懒的放下茶杯好似无意的说:“你们谁才是苏淮容呢?”

“我是苏淮容。”黄衣的苏淮容毫不犹豫的答道。

陆云逸转转眼睛看着白衣的苏淮容。z

白衣的苏淮容心中疑惑呈现脸上,苦皱得眉头不见松散的迹象。“玉蝶你戴上没有?”他半晌只出这一句。

他此刻竟然害怕陆云逸说玉蝶在他身上。y

他直溜溜的看着陆云逸,陆云逸也觉得奇怪。苏淮容好端端的一见面问的是玉蝶,却不问他旁边的苏淮容。

“那玉是施公子送与玉阑的,她却让……”z

听闻苏淮容唤“玉阑”,陆云逸面色一沉冷笑道:“苏淮容,你们两个都是苏淮容。我怎么知道真假?我又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白衣的苏淮容看着黄衣苏淮容坐怀不乱的模样,心中一阵怒火,道:“我是苏淮容。玉我要拿走。在什么地方?”

“哦?你说拿就拿?那是淮容交给我的东西,怎么能被你这冒充的人骗走?”

陆云逸嬉笑一声快步走出客栈。

两个苏淮容紧跟而上。

黄衣的苏淮容靠得很紧,拉着陆云逸的袖子问道:“那人跟来不要紧吧?”

陆云逸一笑道:“不碍事。”z

他疾步走出了城,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两个苏淮容还是紧紧跟随着。

终于白衣的苏淮容不耐烦的挡到了两人跟前,对陆云逸说:“陆云逸,玉蝶呢?”

陆云逸哪里听得他说话,忽的出掌向他。苏淮容一个后仰避过他的掌力,微愠的抓住陆云逸的手,喝道:“你做什么!”陆云逸抡起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白衣苏淮容脸上。


黄衣的苏淮容早看呆了去,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回摆着两只无用的手,好像一点功夫也不会。

白衣的苏淮容怒目圆睁,看着陆云逸像要把他吃了一般。陆云逸毫不畏惧的看着他,问道:“我要你和我一起隐居世外。”白衣苏淮容愣了一下,惊吓般松开了他的手,喃喃道:“不、不……万万不可!”


陆云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趁这一空隙翻身取了白衣苏淮容的剑,忽而挑住黄衣苏淮容的下巴,冷冷问道:“你是谁!”

黄衣男子呆呆的看着陆云逸,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苏、苏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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