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绿宛菊
绿宛菊  发于:2009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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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误会。"男人浅笑还礼,"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这人喜怒无常城府深沉,明澈未及阻止,向楷已道:"我们有事拜访戬苍山庄袭庄主,正好向兄台打听去路。"

  男人一挑眉:"戬苍山庄?你们是?"

  "我们是庄主的朋友。"明澈接过话头,看了向楷一眼。现在招安大军未至,他们还不便表露身份。

  略一点头,男子勒马回身,将手一让:"戬苍山庄离此不远,二位若方便,便随在下一道过去吧。"

  "原来老兄是山庄的人?"

  "敝人是戬苍山庄的清客。"

  "不知怎麽称呼?"

  "姓郝。"

  

  经过一片林木错落的小径,眼前豁然是潺潺流水、鹃鹃鸟鸣的一块草坪。

  虽然犹自青草稀疏,但从远处山谷浸沁而来的雪水,夹杂著水边半绻半放的野花,竟让远路跋涉而来的人眼前为之一亮!

  郝姓男子勒马而下,长鞭一指,笑谓二人道:"此溪名叫昊明溪,不但春夏景色怡人,连秋冬也别有一番情趣。"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一眼明澈,又道:"这离戬苍山庄已经不远,我们在这略歇一会,稍后再去山庄可好?"

  向楷笑道:"好是好,不过这个时候要赶到戬苍山庄,好歹能混上一顿饭。要在这儿麽......"言下之意是不想饿了肚子。

  男人一笑:"这个容易。"转身从马上摘下一个革囊,探手入内,从里边一包接一包掏出用桑纸包好的羊肉、牛肝、腊鱼、半只鸡、一大把冬菇火腿丁......

  居然还有一瓶酒。

  他走到溪边,把牛肝用湿土裹好,地上挖个土坑直埋进去,坑顶上便升起火来。

  从革囊里拿出瓷盆架上火堆,口袋里翻出装好调料的小盒,鸡肉切丁混著冬菇火腿扔到瓷盆里炖煮。

  羊肉用几根树枝一穿,小刷子蘸上油和调料细心涂抹到肉上,火上一烤发出滋滋的肉香味。煨好的腊鱼调好装盘,一把青葱香菜撒在上面。

  等到盆里的鸡肉冒出热气,烤羊肉引得向楷不住吞咽口水,他熄火掘土,从里面捧出烧好的牛肝,倒了些醋和蒜瓣进去,扑鼻便是一阵清凉诱人的香味。

  

  四道菜烧好,杯子里也注满了醇色的酒,男人冲目瞪口呆的明澈和向楷一笑,

  "野外一切就俭,现在可以开饭了。"

  

  明、向二人举着箸筷神色古怪。

  "怎麽,没见过会做饭的男人?"

  "啊,不不。我们是......是......"向楷有点发窘,搓手道,"我们行武出身的,野外埋锅灶饭都是常事,澈自己就烧得一手好菜。我们只是奇怪,那个小小革囊里居然能装下这麽多东西,要是我也有一只,以後办差就算去荒山野地......嘿嘿,那也饿不到自己了......"

  男子一怔,他料不到是这么个答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笑容里是成熟男子说不出的英挺魅力,向楷看他笑便也笑,大张了嘴,喉咙里发出爽朗的笑声,连明澈都不禁莞尔......

  阳光笼罩著溪水旁畅怀的三人,暖意氤氲。

  春日里徐风轻送,掀动衣袍鬓角,溪边落英点点缀缀,每个人的微笑都说不出的舒适而安祥。

  

  双方拿捏着吃了几口菜,郝姓男子掂了杯子把玩,向二人道:"明兄眼神澄明,似乎不是久历江湖的样子。"

  "说什麽呢,澈从小就跟著他父亲学用兵布阵,在战场上也没少和敌人交锋。可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

  "是麽?"男子微微一笑,"不过明兄的江湖经验好像不是很多啊。"

  明澈眸光一闪,恰好捕捉到男子意味深长的一笑,

  "不然,对初识的人饮食招待也不见疑,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向楷皱了皱眉:"喂,郝大哥,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他筷子上还夹著块肉,却有点送不进嘴去。

  明澈静静地道:"郝兄的意思是......?"

 

  对方好整以暇,只如玩笑,"你猜呢?"

  "嘿......嘿嘿......"向楷探手在男子身边的革囊上一摸,摊开来掌心处一枚银针,他的声音不无得意,"你当我们真的不怀疑你的身份,诺,这是什么?"

  "哦?"男人饮尽杯中酒一照杯底,颇感兴趣,"可曾有蹊跷?"

  "不曾。"明澈坦言,"我们自然不能全无防备,但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其实在男子摘下革囊时手指轻弹已将一枚银针送了进去,但现在针色不改,委实没有什么破绽,"也许是阁下的手段太高明了。"

  男人温声道:"食物没有问题,只不过盐里多了点叫做‘酣梦'的东西......"

  向楷一愣,刷的丢下筷子。

  明澈神色不改,低低的重复了一句:"酣梦?"

  "酣梦安神,两位一路辛苦了,不如好好睡一会吧......"男人的笑如暖洋洋的煦风,吹得明澈心头一懒。

  "呛"的一声,一柄长剑直指男人喉头!

  

  这一剑刺得又快又狠,几乎让人避之不及,男人右手一扬,掌中杯子贴着剑峰一推一滑,这才将明澈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化开。

  第二剑刺到时他一个后仰向后疾退了三尺,但他也只能后退三尺,明澈剑势展开立时将他困在当中。

  他伸手自火堆里抽出一截枯柴,勾、戳、点、刺,四招之后才将明澈攻势封住。一旁的向楷锵然拔剑,站起来时身子一晃,幸好明澈就在身旁,急忙扶了他站稳。

  但此时明澈也是强弩之末,他中了毒后本就人倦心懒,手酸眼乏,方才几剑乃是蓄势而发,一歹无功立刻便想弃了剑好好睡上一觉。旁边向楷手一搭上明澈便立刻觉出体内内息涣散,当真是捉襟见肘,劣势连连,再斗几合被男人逼得一步一步退后,脚下更是轻得快要飘起来了似的。

  好累......好想睡......

  ......睡......

  不!不可以!

  他矍然一惊,勉力躲过击向腰间的枯枝,咬着牙再攻两剑,却听"扑通"一声,身边的向楷已经瘫在地上。

  男人松开柴火手臂一长,拉住他手腕,明澈身子一软,再也撑持不动,直落入他怀里。

  长剑落地。

  他勉强睁眼要看清男人,却被男人抢先将颀长的手指覆住他的眼睑,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一遍遍......

  他听到他低悦的声音说不出的动听,又似乎是关心又似乎是疼惜,偏生让人起不了一丝的恨意,"别怕,你睡一会......我知道你很累的......睡一会......睡吧......"

  ......睡......

  阵阵惘然如白浪卷过心头。

  不同於初春微露的凉意,暖暖的却坚韧的怀抱有著无可抗拒的舒适。

  很累......

  真的......很......累......

  不不,我不累,我不要睡,父亲......

  可是......好想......

  睡一会......睡......一会......

  父......亲......

  

  放任肢体帖住身下的柔软,即使在睡梦里仍可以像小孩子般低喃......

  嗯,别吵醒我......

  酥酥痒痒的阳光熨热着四肢百骸,又暖,又舒服。懒洋洋的翻个身,枕住蜷曲的右臂,原来,在太阳的抚触下,是如此的安祥适意。

  隐约听到渐促的呼吸,好像有湿热向自己接近。

  不想管,也懒得管,

  呼吸似乎又近了些,还是......再睡一会吧......

  又近一些--好可恶!

  

  明澈霍然睁眼!

  

  "向大人!"

  半倚著他的中年人吃了一惊,急急一退,却压住衣襟下摆,当即以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摔倒。

  明澈坐起,并没有意料中的眩晕感,反而头脑极其清明。

  用手一按,身下竟然是厚厚的羊绒,而身上,也搭著一块毛毯。

  这──

  中年人见明澈似乎没有注意他,他慌忙起身,却听明澈水洗般干净的声音道:"向大人,你怎麽会在这?"

  "啊?我......我......"颇有点仓皇尴尬。

  明澈起身施庭参礼,问道:"招安大军也到了么?"

  "啊,不错不错,人马都来了,在山坡后面扎了营。你怎么躺在这里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

  "嗯......无事。向捕头在哪里?"

  "阿楷啊......他现在帐里,和你一样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我是来接你的。"话开了头,然後就容易说了,

  "怎么这里有打斗过的痕迹?遇到了大盗草寇?你们也太大意了,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疑犯是个什么样的人,用的什么手段?"

  "是三十岁左右的一名男子......用的是迷药。"

  "明大人,不是本官说你,你和阿楷也是多年的武职了,怎么还会栽在这上头?实实的让人不解啊。"

  "是明澈疏忽失职,有负大人重托。"

  "呵,其实呢,这件事倒也不能全怪你,阿楷被我宠得任性惯了,要是和大队人马一起走,哪里还会遇到这种事。当然了,明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明澈施礼道:"哪里,属下多谢大人教诲。"

  他看着地下铺就的毛毡毛毯,不觉又是诧异又是不解,"这是大人拿来的?"

  "呃,啊,正是正是......我看你睡得香甜,就......从帐里拿出来的。你不看这漠北的天刚刚解冻,就这样睡着只怕要著凉。"

  明澈只是微微出神。

  耳边一热向奉东整个人半贴上来,一只手似揽非揽的绕过明澈将一枚暗色的玉递到他眼前,"拿着这个。"

  这姿势让明澈颇不自在,他向前挪了一下道:"这是什么?"

  "这是辟毒之物,你别看他成色不好,但却是难得的宝物,说起来,也是随了我十余年的了。喏,拿着。"掰开明澈的手塞了进去。

  明澈更觉不妥,"向大人,纵有此物也该交与向楷,怎么反给了明澈。明澈何德何能敢得此宝......"

  "哎,若在推辞,可是和我向某人生分了。别说是一块玉,就是......呃,就是你每有危险时总挡在向楷前面,有你在,阿楷那莽撞小子哪次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何况这种宝物放在你这我才放心,若给了阿楷,不出几天就让他扔到销魂窝里去了。你就别在推辞了吧。"

  "我......向大人......"

  "拿着拿着,明大人,其实我......"

  "如此,明澈却之不恭,多谢大人。"

  向奉东摸摸鼻子,"那个,这件事情就这样吧。看看损失了什麽没有,还有疑犯的身份,你知不知道?"

  明澈蹙眉,看著悄悄隐在云彩後面露出幽幽光芒的太阳,

  "损失倒没有,不过......"

  "我应该猜到他是谁了......"

  

  牌楼很高,金泊镂出的"戬苍山庄"四个大字巍峨峥嵘。

  长长的青石甬路上泛著鉴人的光泽,硕大的庄园像一只巨兽般高高磐倨在半山坡上,俯仰之间强势迫人。

  绵延曲折的瓦楞围墙无限延展,分不清究竟是山托著庄园,还是庄园包围著山峦。

  五百人组成的招安队伍,在巾旗号带中簇拥著钦差向奉东的大轿一路上山,几乎没隔十步便站著剽悍坚忍的戬苍山庄庄丁,只一条甬路上的壮丁便已有近千人。

  大轿四平八稳地在朱漆大门前停好。向奉东呵腰而出,在阳光下仔细打量面前的年轻男子。

  男子束白玉冠,穿石青色长袍,发散未束,神情闲适。手中握一柄纸扇,和衣衫同色的石青色扇坠在指间环绕,

  似乎有著--一切在握的笃定。

  赫然便是自称姓郝的戬苍山庄清客!

  

  向楷一见是他登时怒火填膺,迈步就要过去,明澈不著痕迹的一扯他的衣袖,"先别发火,看看再说。"

  他自服了"酣梦"后虽然心神宽逸,却不禁对这人暗暗加了七分戒备。

  他略通歧黄之术,也曾由军医私下诊治,都说他脉力渐沉,血络畅通,平素的心悸气短有所改善,连舌质也由淡白渐转淡红。但这更是让他百思难解之处。

  想他若是好心送药为什么要先设法将两人迷昏,若起了歹意却又不见他有何举动。这人本来向朝廷递表要尽忠报效,自然不敢轻易翻脸加害上官,那么中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想了一路烦恼了一路,再加上时不时浮上脑海的男人的含笑双眸,更觉心绪杂乱。

  

  男子先向钦差施礼,再向抬了圣上御笔亲书"忠敏堪嘉"的匾额三跪九叩,这才重新向向奉东奉揖道:"袭昊见过向大人。"

  向奉东亲热地一挽他的手,笑道:"袭庄主名动漠北,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才俊啊!"

  "向大人过奖,您忠勇梗直,皇上多加倚重,此番又不远千里来蛮荒之地,一全我仰慕教化报效朝廷之心,袭昊更是感激无比。"

  进退有度举止温文,目光从明澈身上略略一扫,便像从没见过似的。只向向奉东道:"向大人远来辛苦,在下已在庄中备下薄酒,为向大人洗尘。请!"将手一让,向奉东挺起胸膛昂然入内。

  袭昊站在下首,待铁青着脸的向楷走过,自己略微落后半步,

  恰好迎上明澈。

  "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低得竟然近乎于私语。

  明澈还礼,淡淡道,"袭庄主。"他不若向楷直爽豪迈,自小出身诗礼之家,万事讲究"涵养"二字,心中虽怒但仍不肯失礼于人前。只是他本是个冷性子人,现在越发得冷淡矜持。

  袭昊冷眼一扫便知端倪,却也不辩解,只是亲亲热热引导几人走入庄园,沿途上妙语如珠,逗得向奉东乐不可支,自然早把两人相见时袭昊递上的礼单又在袖口中握了一遍。

 

  

  三、酣梦

  戬苍山庄早已悬花结彩,红毡铺地。

  夹道的庄丁在一片缭绕香烟中奏起笙箫,正厅上已经备好香案。

  向奉天南面而立,代天宣旨,大意是:

  朕以仁义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良以强国体,爱黎民以安四邦。

  今有戬苍山庄袭昊等,心禀忠义,感蒙天恩,报效之心久矣,报效之志凛然。

  朕今特差兵部侍郎向奉东,赍捧诏书,亲到山庄,将前时滋扰治安不服教化之罪尽皆赦免。赦书到日,莫负朕心,从军报国,必当委以重任。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元孝六年春三月十六日诏示

  

  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最熟悉的仪程和最陌生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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