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番外————靡湖
靡湖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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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温握住了庭玉发凉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庭玉急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庭温的眼睛望向了别处:"罢了,婚事......你若不愿,就算了吧,等等再说。"
  庭玉知他答非所问,却也明白,他若不愿说的事情,自己就是强逼,他想也是不会说的,于是,又待了会儿,庭玉便起身告辞。
  正要走出房门,却又听到庭温在背后叫住她:"庭玉......我......明天想去看看红扇。你去吗?"
  庭玉站住,点头。
  (十六)
  六月的傍晚有些灰暗,天上下着小雨,细而密,濡湿了行人的衣衫。
  庭温已经在红扇的墓前坐了两个时辰了。
  庭玉站在一旁,撑伞看着他。
  庭温没有打伞,任细雨打湿自己的衣裳,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周围一片安静。
  庭温细细地抚着红扇墓碑上的字,双手有些颤抖。
  墓碑冰冷,那种寒冷从手上,渐渐蔓延到庭温的心里。庭温将头靠在碑上,闭了眼,浅浅唤:"红扇......"
  他的声音干哑低沉,庭玉听得心头一紧。
  庭温轻轻擦去了红扇碑上的水痕,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红扇,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尽力地用手温着墓碑,仿佛抱着红扇,给她取暖。庭温望着红扇坟前的点点新草,看着朦胧在烟雨云雾中的点点人影,一时间也恍惚了,好像,红扇又着了那一身红裳,娉娉袅袅地朝自己走来,微笑,然后叫"庭温哥哥"。
  庭温看着那个虚无的影子,不敢眨眼,只怕自己稍不留神,便放跑了红扇。
  红扇偏着头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般纯真,那样子也不是她十九岁时的样子,似乎要......更小一点,脸上的稚气未脱,笑容也显得有些青涩与害羞,只是一双眸子却出奇的亮,仿佛她所有的美丽,都蕴在那一双明目中了。
  庭温看着她,又怜又爱,想起身追她,她却忽地跑开了,越跑越远,最后只在雨雾中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
  庭温连忙起身,却觉得一阵眩晕,庭玉连忙跑过来扶住他:"哥哥,怎样?"
  庭温一把抓着她:"红扇,你看到红扇了吗?"
  庭玉一惊,忙向四周瞭望:"红扇?在哪儿?"
  庭温开口欲言,想想却摇摇头:"没、没什么。"
  庭玉看看周遭愈发昏暗的天气,劝道:"哥哥,我们回吧。"
  庭温脱开她的手:"再等等,我想再和红扇说几句话。"
  他说着又走回了红扇的墓前,柔柔地注视着红扇的墓碑,目光似水。
  红扇,对不起,此生,是我负你。
  不爱你,却娶你为妻,承诺给你的,却没有一件办到。
  红扇,今生我阮庭温欠你太多,若有来世......定当报还。
  庭温一面想着,脚下却是一个踉跄,胸口淤积的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落在了红扇的碑上。一片黑红,分外刺目。
  庭温忙用衣袖擦试,可无论怎么擦,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转头看看,停于似乎没有发觉异常,庭温舒了口气,朝她道:"庭玉,我们走吧。"
  庭玉点头,两人相伴消失在雨幕中。
  红扇,再见了。
  这边暂且不提,却说裴剑自从那日听滴翠说了庭温的病情,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当日百年差人寻了名医来,细细叙述了庭温的病情,大夫听了却也不好下定论,说见不到病人,实在不好妄下诊断,只开了几副安神调理的药方。
  裴剑也知庭温若真是病重,阮家自然早就差人去请了大夫,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也恨自己的无能,明明阮庭温将事做得那么绝,自己却还是放不下他。思来想去,还是请那几个名医到阮府走上一遭,为庭温把脉诊断。
  这日滴翠正从厨房端了炖好的补汤要给庭温送去,刚拐进小院,便见了一名小厮急匆匆地朝她跑来:"滴翠姐。"
  滴翠回过头:"什么事?这般慌张?"
  小厮回道:"大厅来了几位郎中,说来要见二少爷,为他诊治。"
  滴翠心里一沉,庭温呕血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这样一来,还不闹得整个阮家人尽皆知?想着便团了眉问:"为二少爷诊治?二少爷好好的,要看什么郎中?谁找他们过来的?"
  小厮答:"听他们说,是裴剑裴少爷找来的。"
  滴翠一慌:"裴剑?"随即又朝小厮吩咐道:"我晓得了,你回几位郎中一声,说请他们稍安勿躁。"
  等小厮退了,滴翠忙端着汤水走向庭温的书房。
  未进书房,滴翠便发现房中多了个人影,看来是缎庄的掌柜拿了货给庭温验。
  滴翠奔向推门进去,刚要伸手推门,却听到庭温的冷冷地带着几分呵责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花样同说好的不同?色泽也是......还有用料......这想来不是极品雪蚕丝吧?"
  缎庄的掌柜忙应道:"阮少爷好眼力......这花样的确与样品有细微的误差,可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的......还有颜色,至于用料......虽算不上顶级,但也是好货了,现在想要极品雪蚕丝,怕也并不容易了,这样对付,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懂的......"
  庭温的声音更冷了:"贾老板,我付你高额的定金,不是让你对付的。"
  老板的声音又殷勤了几分:"是是是,这我自然明白,阮少爷,我自然不会多赚您的,这批货制好后,多了的银子,我全数退还。"
  庭温道:"那倒不必,钱还是原数,我只要同订单上说的一样质量的货,一分也马虎不得。"
  老板愣愣,又道:"阮少爷,何必那么较真呢?马虎一分,与你我都是有好处的......"
  庭温截断了他:"我不图这点好处。一分钱一分货,贾老板,你做不好,我可以换别人。"
  贾老板一滞:"这个这个......阮公子,这话您就说得见外了......只是......这种东西也用不着那么认真的,这也算不得偷工减料,其他的商户也这么做......就是裴家吧,他们也在我这里定过不少的货,也有这样的,现在不照样没事?所以......"
  "裴家是裴家,阮家是阮家!"庭温听了贾老板的最后一句话,忽然火了,"别把我阮家与裴家混为一谈!贾老板,我再说一遍,我要货真价实的东西,你若做不成,自有大把的人可以做的!"
  贾老板忙应:"别别,阮公子息怒,我能做能做......一周后我送给你验货,您看可好?"
  庭温浅浅地应了声,便留着贾老板尴尬地杵在那里。
  滴翠在外面听着,微微蹙了眉,也搞不懂庭温这到底是怎么了?若放在以前,庭温遇到这种事情虽也不会退让,但决计不会像今天这样光火。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听不得别人提起"裴家"二字。
  滴翠的眼光又黯了几分,庭温自从回来后就这样性情大变,滴翠是不懂生意的,自然也不会计较商界那些人对庭温的种种议论,她只是觉得,庭温对家里人、对下人,也变了。从前的他,对待所有人,脸上都会挂着笑,可如今,下人若是犯了一点小错,他的眼中便会射出冷冷的光,对那人倒也不严加训斥,可偏偏只是那种眼神,就能让人寒透骨节。
  现在滴翠再不敢同他开玩笑,侍候他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哪句话触怒了他。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贾老板退出来,滴翠点头算是同他打招呼,等他出了门,滴翠进屋。
  庭温又在咳。
  滴翠将汤放下,跑过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把气顺了,见他不咳了,又忙把汤端了过来。
  庭温点头:"先放一旁吧。"
  滴翠应了,又想想,道:"少爷,大堂有几位郎中在等呢,您待会儿不是不过去看看......"
  庭温抬头:"郎中?什么郎中?"
  滴翠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答:"嗯......是裴......裴剑少爷请来的。"
  庭温蹙眉:"裴剑?"转而一想,似乎明白了些,叹口气,剜了滴翠一眼,滴翠忙低下了头。
  庭温有些恼烦地:"遣散了他们吧,我不想见。"
  滴翠犹豫地:"少爷......这样......不大好吧?"
  庭温顿顿:"打点些礼金给他们,告诉他们,改日阮庭温必定亲自登门道歉,今天辛苦他们白忙一趟了。"
  滴翠有些怯畏地看看他,小声道:"可是裴少爷那边......我们总该回一句吧?"
  庭温想想,放下手中的书:"是。裴剑那边我去说,告诉管事,我今天下午要去裴府。"
  下午,裴剑刚会见了几家新来投靠的掌柜,刚一回府,便听人报,说阮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裴剑心头一惊,转而又是一喜--自那次分别后,庭温便再没有主动登门拜访过,今天过来,是......
  裴剑心里想着事情,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
  到了大厅,果然见了庭温坐在椅上,细细品着茶,一副悠然的模样。
  看庭温不急,裴剑的心稍稍安下,朝庭温叫道:"庭温?"
  庭温抬头,看来人是他,便放下茶杯,浅浅笑:"裴大哥。"
  裴剑见他的笑容明朗,眼神清澈,精神也好了许多,心里更加欢畅:"庭温,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庭温想想,还是开门见山:"裴大哥,到我府上的那几位大夫,使你请来的吧?"
  裴剑听他这样问,自然不好否认,又怕他误会自己多管闲事,于是解释道:"我见你这几天气色不好,你自己又总不知道注意,于是才派了人过去......"
  庭温打断了他的解释,依旧微笑:"裴大哥,谢谢你。"
  裴剑看他的眼神似水,柔的快把自己化进去,一瞬间就被吸引住,目光再不移开:"没,庭温,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
  庭温却忽地偏了眼睛:"可是,我的身体一直都好,根本用不着郎中的。"
  裴剑奇怪:"怎么会,你不是......"
  庭温看着他:"我不是什么?"
  裴剑想想,还是道:"你不是......常常吐血?"
  庭温含着抹笑,问他:"你觉得我像么?"
  裴剑仔细端详他,见他虽然消瘦,但面色红润,双唇也是微微的红色,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的确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庭温见他疑惑的表情,道:"裴大哥,我很好,根本没病,无论你是听谁说的,那都只是谣言罢了。"
  裴剑看他的样子,似也不像说谎,便开始踌躇着,是否真的是滴翠骗了自己?
  正思索着,却又听了庭温开口:"我自从你家回来后,便再没吐过血了。"
  庭温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一点嘲讽的光,很淡,却被裴剑看到了。一时间,那段痛苦的,尴尬的,恼恨的回忆又涌上了裴剑的心头,裴剑心里也多了几丝烦闷,他恼庭温,可更恼的,还是自己不争气,偏偏去自讨没趣。
  庭温看到他的失态,也没有多少表示,只看了看天色,道:"裴大哥,我还有事,不多叨扰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他说罢便走,留下裴剑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不知是爱是恨。
  回到府中是昏黄了,庭温觉得脑袋有些发昏,可想想晚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干脆拿了根银针刺入了掌心,伴着刺痛,庭温清醒了几分,看着掌中玛瑙似的红色血滴,庭温愣了半晌,缓缓擦掉。
  滴翠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紧,可又不敢劝,只好出门打了凉水,绞了冷帕子递给庭温,让他擦着提神。
  庭温接过滴翠递来的帕子,仰头看了看滴翠,似愣了愣,忽然道:"滴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滴翠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也是一怔:"嗯......想来有十来年了罢?"
  庭温看看手中的帕子:"十多年......"是啊,那时自己也才几岁,滴翠比他小三岁,却能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其实......一直是把她当妹妹的。
  滴翠看着他,知他有话要说,她想问,又不敢开口。
  只见庭温用帕子缓缓地擦着脸,看着帕子上沾着的、下午为了去见裴剑特意叫侍女为自己画的胭脂与唇红,缓缓开口:"滴翠,你也不小了罢。"
  滴翠愣愣地点头。
  庭温望着掌心的血痕:"你总跟着我,总不是回事。滴翠,你不如离开我。"
  滴翠大惊!随即跪下:"少爷......滴翠知道自己笨,做错了很多事,可是......滴翠会改,求您别这样......"
  庭温也不起身,只淡淡地看着她道:"起来说话。"
  滴翠哭着摇头:"不......"
  庭温仍不为动容:"你做得很好,我没怪过你。"
  滴翠仍旧啜泣:"那您为什么要......"
  庭温冷冷道:"厌烦了,不行吗?"
  滴翠蓦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话居然是从庭温的口中说出的,那样简单的,一句"厌烦了"......自己跟在他身边十几年,到头来......却被一句"厌烦了"打发掉......
  冷,哪怕是在六七月份,滴翠也还是觉得冷。
  滴翠吃力地仰着头,看着椅子上面色如冰的庭温:"少爷,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庭温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滴翠擦了泪,咬咬红唇:"那么,滴翠这就走......再不烦您!"
  她说罢起身,便要迈出门去,庭温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出声叫住了她:"等等。"
  滴翠应声停下,回头,企盼地看着自己。
  庭温顿顿地看着她,心里一撞,可是转而一想,却终究还是说:"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吧......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有了这点银子,你也能开家小店,维持生计。"
  滴翠的眼色暗了下去:"......是......少爷,今后......滴翠不在了,您......您要自己保重......"
  庭温苍白着脸色,点头。
  滴翠含泪走出门去。
  庭温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喃喃:"既然什么都给不了他,不如干脆断了他的念想,恨,有时比爱好。是不是?"
  那晚庭温睡得昏昏沉沉,转天醒来,忽地想起今天还和几家商铺的当家有约,于是连忙起身,却觉得头阵阵地眩晕。胸口憋得难受,就又开始呕血。
  这副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庭温看着床上刺眼的血迹,苦笑。
  随即便顺口叫道:"滴翠--"
  半天没有人应声,庭温这才想起了什么,似被电击一般地,怔住。嘴边的苦涩却荡漾开来。
  自己挣扎着下床,却腿下一软,倒在了地上。随着撞击,庭温嘴角淌出的血更多,濡湿了他的白绸亵衣。
  于是,庭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阮庭温的脸色苍白,伏倒在地上,口中有黑红色的血沫不断涌出,他的身上、地上,全都是红色的......庭玉简直觉得,他要将自己的脏器呕出来了。
  "哥--"庭玉喊出来,声音是变调的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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