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临流揽镜曳双魂,落红逐青裙
(一)
清明刚过,清冷的早上路上行人稀疏,灰惨惨的天际上有淡淡的雾霭,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叽喳一番,天空便又恢复了寂静。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青衣男子迈出门来,湿冷的风轻轻吹过,扬起男子如瀑的青丝,纷乱的发丝下,是一张清秀俊丽的面孔。
"二少爷--"刚刚出门没几步,下人滴翠就追了出来。
"......"斜着头,阮庭温看着面颊微红、气喘吁吁的小丫头,"滴翠,你怎么慌张成这样,有事吗?"
滴翠闻听此言,俏眉一吊,竟冲好脾气的主子耍起了脸子:"二少爷您真是的......病才好了没几天,就又跑出来......天这样凉,也不知多穿些衣服......"
男子弯眉浅笑:"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那么滴翠,阮庭温给你赔不是了。"
滴翠的小嘴一嘟:"少爷,您这样不是折了我的寿么......"
阮庭温正色:"不说笑了,你追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滴翠拍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二少爷,您有事要出去么?"
阮庭温摇摇头:"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在家里闷得久了,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样啊......"滴翠闻言掩嘴笑,"您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就别出去了,呵呵,等会儿可是有贵客要来呢!"
阮庭温蹙起好看的眉:"贵客?"
滴翠眨眨眼睛:"您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待会儿就知道了!"
待阮庭温换好正装正厅,已经有客人坐在那里了。
父亲看到庭温过来,连忙招呼:"庭温啊,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过裴伯伯。"
庭温行了礼:"裴伯伯好。"
"哈哈......好......"坐在客座上的男人大笑,"几年不见,庭温倒是出落得更加玉树临风了啊......真是一表人才,阮贤弟,你真是好福气啊,家中的儿女各个龙凤。"
"哪里哪里......"阮父也笑,"裴兄才是,令郎少赋才名,十几岁就叱咤商坛,令爱也是端庄大方,亭亭玉立,若说天之骄子,裴兄的一双儿女才称得上啊!"
阮庭温这时才渐渐想起,这位是裴中裕裴伯父,同为商界巨户的裴阮两家是世交,大概七年前,裴伯父一家因事迁居到了京城,这一分别,便是七年。
这么说来......那个人,也该回来了吧?
阮庭温的目光一闪,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温柔。
"对了,话说回来,都没有看到剑儿和扇儿啊......"阮父看了看裴中裕。
裴中裕却转头看向阮庭温,随后淡淡笑了笑:"扇儿这丫头,非说这么多年没看到庭温哥哥,一定要备份厚厚的见面礼,这不,拉着他哥哥去街上挑礼物去了。"
阮庭温这倒是一愣,裴伯伯的女儿......是叫裴红扇吧......记得七年前,她才九、十岁,成天跟在她哥哥身后,他们要是不带着她玩,这小丫头就哇哇大哭......想来也真是有趣......这一晃,那个女孩也有十七岁了吧?
眉头一动,庭温轻笑:"这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了,还没给扇儿妹妹备礼,倒让妹妹费心了。"
裴中裕依旧微笑:"你那个妹妹啊,她只要看到你,就高兴得不行了,那还用什么礼物!这些年,她可是从没有忘掉过你呢!"
这倒让阮庭温微微有些惊讶:"是么......"
这边,厅上的三人正在谈天,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听来像是佩玉相撞,清脆悦耳。
裴中裕一听着笑声便乐了:"这一定是我那个不懂规矩的女儿来了!"
阮庭温忙起身出去迎,刚站起来,却见一个少女已经掀了帘子跃进来。
阮庭温只觉得眼前一晃,定睛看,那个女孩子一身红装,衣着自然是上好的绸缎,一件罗裙只到膝间,下面是条灯笼裤,半盘半垂的发上也有几枝红簪,仿佛在和这身衣裙遥遥呼应。这样一身艳红的装束穿在女孩身上却丝毫不显张扬,只衬出她青嫩得可爱。
女孩一双明珠似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粉白的笑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笑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实在可爱。
"庭温哥哥,你还认识我吗?"
阮庭温被这个女孩的明艳震惊,这些年见到的女子,或温柔,或端庄,或泼辣,却都少了这女孩身上的那股纯粹的、毫不做作的气息,吸了口气,他微笑:"怎么会忘,扇儿妹妹。"
在一旁的裴中裕佯作教训:"扇儿,怎么这般无礼,都不向阮叔叔问好。"
裴红扇吐了吐舌头:"裴叔叔好!"
阮父笑答:"好,好......"后又转头冲向裴中裕,"令爱的活泼还真是讨人喜欢......"
这时,只见外面的帘子又是一掀,一个星目剑眉,俊美无俦的男子走了进来。
进来后,他先向阮父行礼:"阮叔叔好。"
阮父颌首微笑:"这是剑儿吧......真是一表人才啊......快坐快坐。"
阮庭温看了看来人,心头忽然一动,刚好,那男子也转头看向他,目光交错,两人会心一笑。
裴中裕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怎么才过来,你不是和扇儿一起的么?"
裴剑看了看在一旁吐舌头的红扇,笑了笑:"这还要问我的红扇妹妹啊,哼,刚挑好了给庭温的礼物,他就丢下了我这个哥哥,自己跑来了,我这不是才追上。"
听得此言,满堂大笑,红扇的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兄长。庭温也微微笑。
这时,裴剑又看向阮庭温,庭温笑起来有种淡淡的暖意,让人不由自己地沉醉其中:"庭温,说来,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呢。"
阮庭温看向裴剑,眼中含着笑,良久道:"是。"
阮裴两家是世交,庭温和裴剑自然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在一起相处的十六年中,两人几乎没有吵架更无殴斗,这样好的关系,外人看来,与亲兄弟无异,不,或许更胜于亲生兄弟。只是七年前的分别后,两人就在没有见过,如今相见,他们已经不再是一同玩耍的青涩少年,不知道,童年时的那种无拘无束与坦诚相待,还能否回来?
想到这里,庭温不由说道:"自七年前的分别,就在没有见过裴大哥了......"
裴剑也点点头:"是啊,这些年,一直想着与你联络,却一直寻你不着,本想借着生意的由头过来拜访,却无奈时间总是匆匆......"
庭温听后,没再说话,只是低了头,端起茶来喝,水雾氤氲在面前,裴剑看不清他的脸。
"你们这是做什么。"在一旁的红扇看不下去了,"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了庭温哥哥,干什么弄得这样伤感,对了,庭温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来呢!"
经她这么一说,裴剑也想了起来:"对对,红扇,快把你准备的东西给庭温拿出来吧!"
随后他又转向阮庭温:"红扇今天可是一大早就拉着我出去转呢,好不容易才挑中的。"
说着,红扇已经拿出来了一个精致的长盒,递给庭温,庭温接过,红扇便催促着他打开。
庭温伸手打开那盒子,只见一支做工精致华美的竹箫安放在盒内。
"......"微微有些惊讶地,庭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支箫。
真是难得的极品,箫身刻着些许花纹,华美却不张扬,象极了阮庭温的性子。
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庭温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
这些举动,自然逃不过裴剑的眼睛。
以红扇的聪明,自然也已经猜透庭温对这支箫的喜爱,知道自己送的礼物讨了庭温哥哥的欢心,红扇也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庭温哥哥,这箫还可以吧?"
庭温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嗯,真是好箫......"看了看,却又放下手来,"只是红扇妹妹,这箫你送我了,却是糟蹋了。"
红扇有些惊讶:"怎么讲?"
庭温笑了笑:"我对于乐理,向来并不精通,这样好的宝器,却不能物尽其用,岂不浪费了?"
红扇撇撇嘴:"哪有!哥哥说了,只有这种箫才配得上庭温哥哥!原本,我是看上一支玉箫的,可是哥哥却说,那种东西华而不实,只空有个华丽的壳子罢了,音色远没有这竹箫好,然后他就帮我选了这支,他说这支外表简洁却耐看,音色更是好,就像庭温哥哥一般!"
庭温被她这一通夸,脸颊都有些微微红了,只得岔开了话题:"这箫是......裴大哥......你帮忙选的?"
裴剑笑着点点头:"我记得,你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的。"
庭温心中一动--难得他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玩耍或是学习,自己用的东西向来简单,实在想不明白,那些反复的装饰有些什么用。
"这箫我真得很喜欢,谢谢红扇妹妹和裴大哥......"
庭温看了看红扇娇憨的样子,随手从取下了一串珊瑚珠串。
"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没个样子,还没给妹妹准备礼物,倒让妹妹先送了,这珠串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有些年头,红扇妹妹若是喜欢,就拿去戴吧,这种红色,很配你。"
红扇看了看串子,接了过来,脸竟红了:"那就谢谢庭温哥哥了......"
这时,裴中裕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阮贤弟,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刚刚迁回来,家中还有些事情要打理,就不久留了。"
阮父起身送客,倒也没有再留。
当天晚上,夜风习习,刚刚下过雨的四月天还是有些阴凉,阮庭温坐在院中,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青灯寒夜,对月独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兴致了。
想着,庭温遍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端起杯,倒也不急着喝,反而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起玉白的杯子,清冷的月光打在庭温的脸上,更显得他面如白玉,冰肌玉骨这词,用在他这个男儿身上,却毫不过分。
天上偶然飘过了片片的薄云,遮住了月光,庭院中显得更加昏暗,空气中,恍然飘来了淡淡的清香,若隐若现,闻来仿佛是青草的芳香。
"来都来了,怎么不现身来喝一杯,裴大哥?"阮庭温并未回头,依旧转动着手中的玉杯,却忽地冲着背后喊了这样一句。
裴剑笑着从阴霭中走出:"庭温,无论我怎么掩藏,却终究还是瞒不过你。"
庭温这才起身,月光下,他一身白衣,举杯浅饮,飘逸的如同画中仙人:"裴大哥,你的轻功的确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若是听声音,庭温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怎么能听到,只是......庭温自然识得你的方法。"是的,从小就是这样,你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味,是怎么也消不掉的,别人也许闻不到,但是我......每当你靠近我身边的时候,那种味道便从鼻腔侵入了心底......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
裴剑笑笑:"好性情啊,临月独饮。"
阮庭温作了个"请坐"的动作,裴剑坐下,阮庭温也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裴剑端起酒杯,眼睛却直直地注视着庭温。注视着这个如同翩然仙子般的男人缓缓坐下,把酒临风。
"怎么?"许是被裴剑的目光灼到,庭温偏过头问。
"这些年......"裴剑看看酒杯,杯中有泓明月,酥酥地颤动,"过得还好么?"
庭温听他的口气中隐隐带着些古怪,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答:"好,有什么不好的?无非是过我该过的生活。"平淡,却也不致无味,只是自他走后--就在没有找到过那样投得来的知己了。
裴剑垂了眼帘,庭温却分明看到他的眼波闪动:"这七年来......我很想念你......"
庭温又是一怔--从未见过裴剑这样说话。
裴剑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了,那支箫,用得还习惯吗?"
庭温下意识地看了看眼见别着的那支箫,从没有什么对象让他珍视得随时带在身边不离手,本来红扇送来时也只是很喜欢罢了,只是听了这箫是裴剑帮忙挑的,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
摇摇头:"还没有试音呢......"
裴剑道:"那就现在试试看吧,还记得怎么吹罢?"
庭温点点头,便将箫放在了唇边,吹了起来。
以前他的身体不好,总是卧床,裴剑就跑来教了他几首曲子,让他无聊时吹来解闷,说来也怪,明明对乐理并不精通的自己,那几首曲子却学得分外快。不过,裴剑就只教过他几首,后来裴剑走了,他也就没再学过,只是一个人实在无趣时,便吹来一首听听。本以为这些年已把曲子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当箫放在唇边时,感觉竟仿佛时光交错,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而面前的裴剑,正手把手地教自己吹箫。
一边想着,箫中已经传出了悠扬的旋律,虽有些生涩,倒也流畅。
裴剑在一旁柔柔地看着庭温,目光似要将他化了,吹到一半,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庭温后面,从后环住了庭温,握住了他的手,俯身与他合吹。
庭温从不知箫竟可以这样吹,他微微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制止,裴剑有些潮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使庭温的脸不由得红了。
而裴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依旧如常地吹着曲子,两个音部的吹法使这首本来平常的曲子竟也听出了些异样的韵味。
一曲终了,庭温的脸已经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而裴剑还是神色如常。
"虽有些生涩,但是却还记得齐整。"这是裴剑对庭温所吹曲子的评价。
"我就说了,我会糟蹋了这支箫......"庭温听裴剑这样说,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有些微红,好在天色已晚,倒也看不太真切。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裴剑看了看庭温,淡淡笑,"我说过,它是最配你的。"他故意把"你"字咬得很重。
庭温如微风般轻笑,转身又倒了两杯酒:"来吧,裴大哥,干了这杯酒,庆祝......我们的相逢。"
裴剑接过了酒:"干杯,庭温。"
酒过三巡,庭温只觉得头有些微痛,意识到还算清醒,看看天色,已然很晚,不由得笑笑:"裴大哥......今天......就到这里吧,呵......我不行了......"
裴剑看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便知他已有几分醉意了,只得笑着叹口气,将他扶回了房中:"你好生休息吧,我先走了。"
(二)
第二天庭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了。揉揉有些发昏的头,庭温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出房去。
"二少爷,你的酒醒了?"看到庭温从房中走出去,滴翠忙跑过来问。
"嗯。"点点头,庭温笑了笑。
滴翠看他面色苍白中透着点微红,眼睛半睁还透着几分朦胧,一头青丝毫不打理,由它垂在肩头,样子可爱极了,不由得偷笑。
"少爷,我先服侍您梳洗一下吧,中午裴大人要来。老爷在粉蝶轩定了酒席。"
庭温的眉头一动,忽地想到了昨晚在中庭见到裴剑的情形,嘴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那么,裴公子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