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原触电般缩回了手,如同惊弓之鸟企图惶惶而逃,不过在那之前,洞悉到意图的男人忽然抓住他的肩膀作势一转,反而把他紧紧地压在下下面,动弹不得。
学了这么多年的擒拿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忘光了。林离原傻傻地望着坐在他身上衣衫半褪的男人。不可否认,他慢慢地脱衣服的样子也很好看。
男人在笑,盯着他的目光犹如一条蛇发现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他舔舔了因为之前的激吻变得红润的唇,恶魔的诱惑之网一点点地撒开。
“你,不想跟我做么?”
林离原还是想跑,不过已经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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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魔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第一个醒过来的是何嘉树。都市的早晨七点其实不算早,该上班的去上班上学的去上学,就算关着窗,小区里人语交织,车辆的进进出出也听得清楚。
头痛欲裂,全身酸软,身体的某个部位因为过多的摩擦,火辣辣的难受。何嘉树缓缓眨眼,盯着眼前睡得正沉的青年,微微一愣,终于记起了昨晚的荒唐。他继续盯着那张年轻的脸,细细地观察,一点点对比。
其实一点都不像。
他自嘲地笑了笑,慢慢从床上起来穿衣服。站起来的时候,昨晚就保留在后庭的精液沿着大腿内侧淌了下来,白白地,极其缓慢地一路蜿蜒。何嘉树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朝周围扫了一圈,在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把外面粘液擦了,继续套裤子。
对方一看就知道不是这个圈子的人,自然也不会懂得做爱之后要如何收拾,何况昨晚还是自己强逼着别人做的。
他走的时候,忍不住又去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还是觉得不像。昏头了。他苦笑着摇摇头,关上门走了出去,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记起昨晚的酒钱是对方帮他付的。结果他又走回去,抽了几张钱,用台灯压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走出小区的时候,他把手插进口袋,无意触到了里面硬硬的物体。是手机。他掏出来翻开对话记录,拇指按着键盘上下移动。猛烈的阳光照到屏幕上,强烈地反着光,何嘉树眯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察看。天蓝得刺眼。
没有来电。
其实一直没有来电。即使昨晚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无论是刚开始还是高潮,或者是已经尾声,他一直都在侧耳谛听,却根本没有任何疑似铃声的音乐响起。
真是的,都没有一点心灵感应。
放下手机,何嘉树想笑,却发现嘴角已经凝结了,怎么用力都扯不动一点弧度。
林离原醒来的时候,昨晚的主角之一已经离开很久了。周围的狼藉让尚未清醒的他不由自主地发愣,昏昏沉沉地想不大起来,就是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正抱着头苦苦思索的时候,床边的电话忽然闹了起来。
电话线的另一头是死党兼同事管珈,在假惺惺慰问的同时进行幸灾乐祸:“亲爱的小草,昨晚辛苦你了啊,查得怎么样?”
离离原上草。小学的时候,一首白居易脍炙人口妇孺皆知的《草》注定了他日后伴随多年的绰号。林离原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一愣一愣,终于想起了昨天之所以去那家酒吧的原因是有人告发那里暗地里提供性交易,他跟管珈猜拳决定谁去,结果他输了。他在那家酒吧里装做普通的客人,暗地里一直密切地观察着周围的可疑人物。好像后来,他看到了一个人在喝闷酒,忍不住过去劝了几句,后来那人醉了,他只好带那个人回家,再后来……
他顺着线索一点点地回忆,终于想起了昨晚跟那个男人在这张床上发生的事情。这个时候他才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不过人早就不见了。他伸着脖子又转了一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转过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桌上的钱。
电话那头,管珈还在自言自语:“我就说嘛,都是假消息,说不定是别人嫉妒那里的生意太好,叫我们警察扮黑脸去砸砸场子呢。那家店怎么会有人卖淫嫖娼……”
林离原没理他,望着那几张大钞,傻了。好半天才机械地回答搭档的话:“……有。”
“那里以前我去过一次,氛围不错,不如下次我们叫几个哥们一起去玩玩,顺便泡个妞回来……”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好计划中的人民警察管珈同志在絮絮叨叨中隐约感觉到他漏掉了什么,赶紧刹车,“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于是他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对方的反应很夸张,连连冒出几个问句。
“啊?真的?你抓了?谁?”
小警察林离原的声音低低的:“我。”
“啊?”
“管珈。”本次事件的受害者林离原先生赤裸裸地躺在污渍斑斑的床上,同样沾染上某种浊液的被子歪歪地裹在身上,遮不住一身的紫紫青青,旁边,放着几张大钞。电话那头,受害者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似乎泫然欲泣,又隐隐感觉漂浮着少年哥特式的奇妙惆怅,“我被卖淫嫖娼了……”
哐嘡。手一抖,电话就这么直直地砸上了脚面。管珈傻傻地弯下腰去捡。被砸倒的脚竟然没什么感觉,一点都不痛。
九、
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车水马龙。过路人行色匆匆。太阳很好,明晃晃的刺眼,低下头甚至看不到影子,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慌。他沿着这条繁华的大街一直向前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电话始终没响。
他知道给与不可能的希望就是残忍。他也知道直到如今曲悦然一直都没有联系他就是彻底的拒绝了。曲悦然不会骗他,不会将就着爱,把谁当作谁的替身,因此他甚至应该感谢。
如果曲悦然没有真的爱上他,电话响与不响都一样残忍。如果何嘉树没有完全地死心放弃,等待或放弃都一样是种折磨与煎熬。
他继续沿着步行街漫无目的地前行,店面明亮的橱窗倒映出他苍白却依然五官鲜明的脸,过长的头发垂落在耳边,越发显得消瘦。他盯着玻璃中的自己看,只从另一个自己的眼睛里寻找到了一潭死水。心灰意冷的,胆怯的,满不在乎的,小心翼翼的,跟那个在酒吧里认真地劝自己不要喝了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或许是老了,眼神不济,但当时为什么觉得那个人会像曲悦然呢?
他盯着自己发了许久的呆,直到里面的店员出来询问。他抬起头,对那人若无其事地笑笑,然后走开了,只剩下那个店员忽然红了脸站在那里,表情有点呆。
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人渐渐少了许多,剩下的都是些不太忙碌的人来来回回,逛街购物。九点之后的太阳与寻找休闲的人群一样热烈。
不知不觉中一段路走完,他站在路口,想回去,却又幻想着随波逐流。红灯交换绿灯,然后再转换,他盯着看了许久,转开眼睛,眼角瞥见斜对面大楼那里匆匆下来一个男人。那熟悉的身影,深刻得仿佛在灵魂中浸过,只要呼吸就能感觉到那是谁。
曲悦然。他不是没幻想过两个人在街口狭路相逢,但是绝对不会想到两个人再次的相遇是在这样一个上午,他的体内甚至还残留着另一个男人的体液。
他明明是期待他回来的。
他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曲跃然走到一辆车旁,却不急着开门。满脸疲惫却依然英俊的男人抓了抓头发,停下来点了根烟。
现在的曲悦然不再是两人初识时那样少年无畏。烟雾缭绕中,隐约浮现了他颓废忧郁的眉角。那份与世不容又得不到回应的爱情迫使下,他一直被扭曲着,撕扯着,从一个凛然的少年转变成一个男人,常年的压抑使他沉默孤独,然而何嘉树却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偶尔一笑的时候就是黑洞,吞噬一切,让人飞蛾扑火,粉身碎骨心甘情愿。
但是他更怀念两人初识的那时的曲悦然,那么勇往直前那么纯粹那么爱憎分明。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现在的两个人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出荒诞无稽的哑剧。
何嘉树看着他低头抽了会烟,终于下定决心地把烟掐了丢进附近的垃圾箱。他开车门的时候,似乎有点漫不经心,但是就是这漫不经心地抬头,让他发现了何嘉树的存在。
曲悦然无意识地松开了手,略带意外地望着何嘉树。不知怎么的,何嘉树的身体自动地往前走了好几步,又硬生生停住了。
曲悦然也绕过来,向他走近了点,看着对方似乎冷冰冰的态度,踌躇,接着变成了犹豫不前。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
“嘉树。”
还是曲跃然先叫了他的名字,眼睛里闪动着什么,却找不到话。他始终愧疚,即使明知这样对谁都好,依然觉得太残忍。最好的朋友,最真的兄弟,他一直以为两个人会依照这个模式走下去,甚至到了今天,他觉得那个时候发生的一切根本是一场梦。为什么要背叛友情呢?为什么会走到现在无路可退的地步呢?为什么能为了奢望的感情而不惜牺牲一切呢?
他之与何嘉树就像杜冽之与他,现在的何嘉树就像爱上杜冽的他,一样痴,一样绝望,一样傻。这样清清楚楚经历过的痛苦,为什么要让他作为局外人再次目睹呢?
沉默了一阵。何嘉树犹豫下,忽然提起一个人:“要是小容找到你了,就跟她回去吧。那孩子来了。”
曲悦然夹着烟的手一滞,看着对面淡然的人,最后垂下去。
“我知道了。”
风起来了。曲悦然的风衣在空气里无力地摆动,身影消瘦,指尖缭绕的烟很快地散去,燃烧得更快。何嘉树看着他,忽然觉得筋疲力尽。
他不是曲悦然,他爱,但是他爱不了那么久。相反,他很清醒,清醒得足够预测最终无望的结局,他的等待,不仅仅是为了剩下的百分之多少的奇迹,而是为了说服自己彻底放弃。现在,他等了这么久,该到放弃的时候了。
放弃这份感情,放弃曲悦然,放两个人自由。
天很高很蓝,晴空下,两个男人隔了段距离彼此望着对方。发生太多的故事已经无从说起,落入其中的他们已经浑身泥泞疲惫不堪了。
何嘉树忽然对他笑了一笑,挥着手走开了。
曲悦然望着他一步步走远转弯不见,感觉到那背影带着决绝与寂寞的哀伤,喉咙里有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追上去。嘉树想要的,那么就给他。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双脚就像被粘在地上,怎么都无法移动呢?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看屏幕上的提示,真的是刚才离开的人。电话里的那个人站在看不见的拐角,就像以前相处那样平静地开口:“曲悦然,照自己想做得去做吧,我放弃你了。”
他没有说话,直到电话被挂断之前,他说:“嘉树,其实我从没后悔认识你。”
通话结束的时候,某个人笑着,却哭了。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另外两个好朋友躲在闲置的审讯室中。终于了解到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的管珈一口馄饨汤喷了出来,指着对面一脸茫然的死党狂笑:“小草啊小草,想不到啊,就那么一晚上,你连男人都搞上了啊,啧啧,不简单,真不简单。”笑了半天,他贼兮兮地凑过去,“喂,那个让你光荣抛弃处男之身的男人长得怎么样?有什么不同之处?”
林离原脸红到脖子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那个晚上男人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这下几乎头顶快冒出烟来。
管珈看着他,再次大笑起来,挤眉弄眼的笑法很是无耻:“还喜欢上了?”
“嗯。”
“认定了?”
“嗯。”
“确定?”
“嗯。”
“肯定?”
“……”终于察觉被捉弄的某人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好友。
玩够了,管珈同志噗嗤一笑,好不容易树立的严肃表情土崩瓦解墙倒城倾。此人大义凛然两肋插刀,伸爪子狂拍小草同志的肩,“好嘛好嘛,那么就去追呀。兄弟我够义气,回去马上帮你调查,不过作为交换,警花同志前天给你的电影票就让兄弟我来代劳吧……”
日子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公司的忙碌也终于告一段落。闲暇之余,老头子的象棋在公园终于杀遍天下无敌手,死命拉着曲悦然来一盘。起初是赢多输少,不过后来赢得次数渐渐少了起来。老头子不服,越挫越勇屡败屡战,结果依然屡败屡战。
那家天上人间,曲悦然还是常常去,不在乎流言更扩大一点。甚至他希望能传得更远,小容最终会找到他,那么就让这条线索指引她来到她要找的人身边,无论怎么说,怎样都好,她总是他的妹妹。
但是直到小容真正出现在他眼前,欣喜地叫他悦然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找到是不是要回去的理由。
他请求苏梓照顾小容,把自己关在另一间屋子里抽烟。在由身体某处异样跳动引发的一种接近绝望的情绪之中,他只想拚了命地抽烟。拼了命地抽,连续不断的大口大口吸气,让烟叶燃烧带来的气体迫不及待地涌进体腔内部。这可以给自己身体一个确凿存在的证据,然后一根接一根的消耗着镶着褐色滤嘴的白色小棍子,通过这种几近疯狂的吮吸,仿佛可以无限接近某个真相。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想尽快消耗掉剩余的时间、物质、空气以及无形无味无色的疼痛。
他可以对全世界说他爱杜冽,一辈子地爱,却无法对着小容说出口。即使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同样是这场游戏的受害者,他想,痛苦已经够多了。
让所谓结束以及等待在一瞬间完结掉吧。没有杜冽,没有回忆,没有责任,也不需要爱,他想对杜容说你回去吧,从前的那个曲悦然已经死了。但是看着她灼灼的眼睛,他说不出口。杜容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她的执著她的无知在无意中刺痛了许多人,比如何嘉树,比如苏梓,比如自己。
苏梓从里屋走出来坐到他面前,脸上的神情比里面的杜容更疲惫。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曲悦然这样凶猛地抽着烟,那是一头困兽走投无路的最后挣扎。她望着他,心中无限怜悯。
苏梓说:“曲悦然,你的心丢在了哪里呢?”
对方没说话。z
她站起来,又回到了里屋。床上的女孩子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不能安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叫着曲悦然的名字,泪水哗啦啦打湿了大半片枕头。
同样是无法回应的爱,曲悦然爱了,却在逃避;何嘉树爱了,却不得不放弃;她自己在爱的开始就亲自掐断了火苗;而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却一直顽强地追寻着,执著一个人,执著了整个结局。
究竟哪个人是对的呢?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知道了什么都不说?”苏梓站在床头看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们把他还给你,可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噩梦中的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感应到,泪水却一直一直滑落下来,怎么都停不了。
曲悦然客客气气地发了短信给身边的每一个人道别。将公司的事情整理完毕之后,他把所有的事情向老头子摊牌,最后权利还了回去。
老头子说:“悦然,再下盘棋吧。”
棋局展开。当炮头,屏风马,第二十六着炮五进四,三十三着车二平七,明明心不在焉,他却依然能够捻着小小的棋子营造十面埋伏攻势如风。
老头子手里捻着颗车琢磨了半天发现处处危机,反而不急着下子了。他盯着棋局细细研究,一边忽然说:“这次回去,你真的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么?眼睛看着他,脑子里想着他,呼吸里都是他,悦然啊,你也是男人,就这么有把握控制得住冲动?”
曲悦然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呛得方寸大乱,本该单车入宫结果一抖下错了地方。他不仅没发现还抬头吃惊地去望对面那个用平常的语气说着不寻常言句的老头子,摸不清对方在想什么。
老头子依旧没抬头,不动声色地下了一子,一面继续说:“有什么好害羞的,对喜欢的人有欲望是正常的事。”
曲悦然捏着手里的棋子,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就不会做。”
老头子也摇头:“你这傻孩子。”隔了会儿,他点点棋盘,“等你了,快下。”
曲悦然挪了个象。
老头子跳了个炮。
两个人你来我往继续了十多步,老头子忽然大喝一声将军,曲悦然猝不及防,竟然输了。再回过头去评点这次棋局,大概只有八个字来概括奇迹般反败为胜扭转局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