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indness————某狐
某狐  发于:2009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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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曲悦然却真的被摔出去了。
被放水了。瞬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杜冽脸色一凛。
底下人却只看到一片拳脚相加飞影来去,看到曲悦然倒了下去就以为是冽哥赢了,发出一阵阵欢呼。
曲悦然从地上爬起来,笑笑说:“阿冽,你赢了。”
杜冽皱起了眉头,环顾周围一圈兴奋过度的弟兄们也不方便直接戳穿,只知道之前就一直被压抑的怒火在胸口慢慢腾起。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跟我到里面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为什么又要参和进来?你知不知道这里不是任你来去的地方?上次的事情还没真正了结,现在上面的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你就这么甘心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紧闭的内室,杜冽恶狠狠地骂着对面的男人,面目凶恶。
“说啊,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别他妈给我装傻。”
曲悦然望着杜冽生气的样子笑了笑,眼底里波澜不兴。他熟悉这样的表情,每当杜冽很生气地责骂一个人,那就代表他对那个人的牵绊越深,重视也越深。
杜冽就是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男人。
“曲悦然,你给我说话!”
杜冽出离愤怒地盯着他。他受够了。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心的木偶,无论怎么问他,骂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你,没有更多地反应。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他没有回来过。
“你回来干什么?不如滚回去,少让人操这份心!”
提到滚回去这三个字,曲悦然的脸色忽然变了。他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然后抬起了头,抿了抿苍白的唇,表情惨然却坚毅:“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你这个疯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冽,没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不在乎。”
“曲悦然!你他妈有没有心?”
“心?”男人吃力地笑了笑,疲倦地对杜冽说:“冽哥,别逼我了,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不想逼你的。”
这是曲悦然在成年后第一次叫杜冽冽哥。
杜冽看着他,一拳重重地落在桌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凹痕。他拧着眉毛,终于沉默了下来。

十三、
故事的后半段变成了杜冽的挣扎。
某一天下午,三个人难得都没有出去。已经是冬日了,可这一天的阳光却很温暖,懒洋洋的从窗口透射进来,碎金般铺洒了一地。透过玻璃窗,杜冽看到阳台上挂着几条白色的床单,在风中哗啦啦地飞舞。
曲悦然和小容正在翻看着有关婚纱出租的资料图片,讨论着婚礼应该准备的礼服。确切地说,是杜容在看,杜容在评点,杜容在决定,曲悦然在旁边依然温柔地微笑着,间歇点点头表示赞同。
杜冽斜了他一眼,觉得那笑容很空。
“哥,快来快来,一起来参谋参谋嘛。”小容转过头,朝坐在沙发上的大哥招手,一面轻轻瞪了曲悦然一眼,“悦然哥老是嗯嗯啊啊的,真是的。”
曲悦然歉然地笑笑,也不作辩解。
杜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是他的习惯:“你们自己看吧。”
小容应了声,闷闷不乐地转了回去。m
杜冽盯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在不知不觉中,他烦躁起来。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或许是曲悦然那番话的影响。那样忧郁而绝望的眼神,那样凄然的话语,那样微弱的请求,让杜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知道自己正在试图引导曲悦然走上正途,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希望的是曲悦然不要再流露出那样子的神情。
曲悦然,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不是我么,为什么还能微笑着去跟一个你根本不爱女人结婚?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只要留在我身边就满足了么?他想问无数个问题,却烦乱狂躁,迷茫得找不到任何解答。
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三个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他只是想让他和小容好好地活下去,过上平淡却幸福的日子而已,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电子铃声倏然打破了他的沉思。下意识去摸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
曲悦然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几句话之后,他忽然拿着手机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兄妹俩个。小容从图册上抬起头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半是关心半是玩笑地抱怨着哥哥:“哥,怎么你最近老是闷闷的,好奇怪。”
杜冽吸了口烟,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来看着他的妹妹:“小容,你真的要继续坚持跟悦然结婚?”
撒娇的表情一下子僵在杜容的脸上,慢慢地收敛。
杜冽又抽了口烟:“真得这么喜欢他?”
她的眼睛里渐渐浮上了哀伤,却只是望着他,低低地说:“哥,对不起。”
杜冽没再说话。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妹妹,可是到如今才发现他错了。从前躲在他羽翼下的两个孩子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保护者了。他们有他们的愿望,有他们所希望的生活方式,有他们的追求。曲悦然也好,杜容也好,无论哪个都无法理解。
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该放手让他们去飞。
就算有了难得的放晴,屋里屋外依然完全是两个世界。
曲悦然站在角落里听老头子千里迢迢打过来的电话。
印象中一直很乐天的声音现在却低沉颓然,仿佛一夜间衰老了数十年:“悦然,回来送你妈最后一程吧。”
他的瞳孔倏然睁大。
喀啦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匆匆忙忙下了飞机,打车直奔老头子说的那家医院,却还是晚了一步。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干巴巴地对父子俩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当蒙上白布的病床被缓缓推出来的时候,他懵了。
老头子就像瞬间被抽干了精力,一下子瘫了。
他的母亲,他的妻子,那个一直温和的女子,背负着抛夫弃子的自责与对另一个挽救自己的男人的感激,终于走完了剩下的日子。
老头子断断续续地描述说,起初她只是隐隐觉得肚子痛,没觉得什么,后来变成了一阵一阵的痛,却谁都没说,直到有一天痛得汗水淋漓被发现的丈夫强行拉去医院检查,竟然发现是肠癌晚期。他请了本市最好的医生亲自主刀,但是肚子一剖开,发现里面已经全部溃烂了。
老头子说,她知道自己得了肠癌之后,一直叮嘱不许告诉儿子。说是儿子正在寻找他的幸福,她不能拖儿子的后腿。
听老头子这么说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望着外面。潮湿阴冷的雨早已停止,天空露出了极为讽刺的蓝。母亲安详地躺在雪白的床上,表情恬淡,嘴角有一丝浅浅的弧度。
老头子说,悦然,别难过了,你妈是笑着去的,她盼着你带着喜欢的人一起回来呢。既然看不到了,你以后带那个人去扫扫墓,好叫她在下面安心。
老头子说,她没怨过你,真的。
老头子还说,傻孩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下葬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家里没什么亲戚,但毕竟是企业家,趁机拍马的上门推销的甚至保媒拉线的络绎不绝,不过也不乏真心来吊唁的人。
两父子穿着黑色的西装顶着雨丝在墓前站了许久,就像两尊没有心的雕像。那样孤独悲凉的场景,即使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酸楚。
许久许久之后,在一个晴朗宁静的下午,阳光洒进屋里,老头子坐在大到空旷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墙上女人的照片。镜框里的女子那么的温柔那么平静,仿佛还停留在身边安详地看着你,却真的再也不在了。被留下的人只剩下了落寞。老头子一点点地回忆起曲悦然的母亲,说出了一个埋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
“其实,我知道你妈心里面爱的一直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苦涩地摇摇头,看了看曲悦然,“你对我说你喜欢那个人时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在这方面也跟你妈一样傻。她爱着你的亲生父亲,直到有一天忍受不住他没日没夜的毒打,丢下你从他身边逃走,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挣扎着过日子。她白天拼命地干活赚钱,晚上为了不想你们又不停地逼迫自己加班,结果落下了病根。”
停了停,他的眼神迷惘地游离开去,“我知道其实她一直想回去,可是她怕。怕你父亲毒打,怕你不愿意承认丢下孩子一走了之的她,后来她遇到了我。那个时候我刚破产,一穷二白,老婆也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你妈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我,跟着我东奔西走到处陪笑脸,直到成立了这家公司。我知道她是感激我接受她,又无处可去,才留下来照顾了我的。她苦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抱怨过,却这么干干净净地走了……我为什么没对她再好一点呢。”
老头子疲倦地说:“就算被那么对待,她还是无怨无悔地在心里爱着那个伤害了她的男人。悦然,有时候我看着你们这么执著的样子,总是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们的眼睛里装着第一个,所以才会对身边更真心对待你们的人视若无睹呢?”
曲悦然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散落下来的发丝里,影影幢幢看不清楚。他想起了何嘉树,又想起那个叫做杜冽的男人。
杜冽不是那个无情无义的酒鬼父亲,他不一样。人们看到他粗暴,他强硬,他冷酷无情,其实却只是嘴硬心软虚张声势。看不见的背后,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一直默默地企图一个人撑起天空,为底下的亲人弟兄铺就道路。他可以把所有的重担担负,却什么都不会对你说。
杜冽不一样,他只是背负得太多,然后被重担折磨,却继续不停背负。他只是想每一个过得更好而已。杜冽的感情,埋藏在坚硬的内心深处从来不说,可是他却看得见。
杜冽不一样。因为是这样的杜冽,他才会执著于这个人,想看着他,想在他身边停留一辈子。这是他的愿望,海枯石烂或许太遥远,可是他决定了就不会变。
于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沉默着却坚定地说:“爸,不是这样的。他不一样。”
老头子抬起头看着他,长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无论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忍心看你跟你妈一样太苦了。要好好爱惜自己,受不了了就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他叹着气,无限悲伤,“你们,为什么总是一样傻呢。”
不过那是许久之后的事了。
事情完结后,曲悦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家。
小容不在,开门的是难得在家的杜冽。他看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原本散漫的表情倏然消散,拧着眉毛瞪他:“你还回来干什么?”
曲悦然忽然觉得有点累。
杜冽不悦地瞪着他,却还是让他进了屋。刚转身走了几步,听见曲悦然在后面低低地说,吐露在空气中的字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
“我妈走了。”
杜冽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他大致也听曲悦然说了在外面的事情,也知道他母亲的事。听到这个消息,他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去:“怎么会忽然没了?”
“肠癌晚期。”m
杜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安静了会儿,他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只是说:“你这么晚才赶到,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去热了再吃。”
整个晚上曲悦然一直很安静,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吃饭,洗澡,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杜冽把碗筷收拾掉洗好出来,看到他穿着自己丢给他的大T恤,抱着自己倦在沙发上把大大的个子收敛起来,英俊得过分的脸庞没什么表情,连看向自己的眼睛都迟滞的。
杜冽知道他承受了失去母亲的悲伤,也在自责不能在母亲身边好好地照顾;他知道他不仅要操办母亲的葬礼,更要打起精神安慰他母亲的丈夫;他知道他一直都很坚强,只是面具背后的他依然还是个需要关心的孩子。他太善良,一直顾虑着别人,却忘记了再坚强还是会感到伤痛,再伪装还是会在最终崩溃。
他看着他长大,所以他懂。杜冽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他进屋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把这个已经不小的男人团团围住。过程中,曲悦然无意识地抬着眼睛看他的脸。那个无助的样子,很让人心疼。
他想命令他哭出来,又想喝令他不许哭要像一个男人。可无论哪一个都太残忍。他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最终回了自己的卧室,让曲悦然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通常,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就不需要顾虑太多。让他好好发泄。
杜冽是这么想的,但是夜深了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从里面走出来。
曲悦然还是保持着他离开之前的姿态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只剩下一片纷杂的雪花。他的脸在仅有的光源映射下,像大雪覆盖的荒漠。除此之外全是阴影。
听见了脚步声,他终于有了一丝丝对外界的反应。
“阿冽……”他抬起头看他,表情怯怯地像被个丢弃的小孩。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杜冽的心一紧,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他本来想抱抱他,不知怎么地却迟疑了,只好轻轻地拍着他的头作为安抚。
黑暗寒冷的空气中,曲悦然的手脚冰凉。
高大的杜冽站在他面前,像他的守护神。他听见他踌躇了许久,而最后只是淡淡地说:“睡吧。”
第二天的杜冽起床走出卧室的时候,客厅里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曲悦然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着两个人的早饭,看到杜冽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站在门口,轻轻笑了笑:“起来了?早饭快好了,先去洗脸刷牙吧。”
杜冽迟疑地审视着他。
半天没听到走开的脚步声,曲悦然又转过头,看到杜冽的表情,又笑了笑,翻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了。”
一夜之间强迫长大,这个确实是曲悦然会干的蠢事。
杜冽沉默了,随后走开不再说话。
十四、
后来有一天,曲悦然被杜冽驱赶去超市买东西了,家里只剩下两兄妹。
小容刚刚下了班,心情很不错,听哥哥说曲悦然去超市了,打算去那里找他。杜列第一次冷眼看着她兴高采烈地换衣服换鞋子,看她细细地打扮自己,内心有点复杂。
最近,他总是会不断地回想起曲悦然痛苦的样子。他总是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他的将来,就算他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会感谢自己。可是发现自己错了。他觉得亏欠他太多,也不希望他再被逼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既然不能让他爱,那么就让他自由,成全他只想停留在身边的愿望吧。
小容是个傻孩子。他知道她从小都喜欢曲悦然,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单向道的爱情就算延续下来,终有一天也会疲倦。他不希望看到她和他以后痛苦,所以他必须扮演这个绝情的角色。
“小容。”
已经走到门口的杜容转过头去,看到哥哥面色凝重地站在她身后,于是笑着问:“怎么了?”
杜冽看着她,犹豫了下,忽然说:“小容,算了吧。”
“哥,你在说什么啊?”
“放了他吧。”
杜容的脸色刷得变了。杜冽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你知道他爱的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勉强在一起呢。”
“哥,你今天怎么了?”杜容努力挤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企图把话题转移开去,“我们一定要谈这个吗?不说好不好?”
“小容,别骗自己了。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杜容看着他:“哥,你别管我们了。你不明白的。”
“……别任性。”
“我没有任性!”杜容的情绪剧烈地波动,声音扬起来,让首次看到一直被呵护着的妹妹忽然变得歇斯底里的杜冽有点错愕,“难道当初不是你逼他跟我在一起么?为什么到了现在却又轻易得跟我说放弃吧?我知道他喜欢的不是我,可是或许我们结婚后他就慢慢喜欢我了呢?你看到他很痛苦要我放了他,可我呢?你以为感情就像是被放了一夜就会过期的牛奶,能够想倒就倒么?”
杜冽不说话。他皱了皱眉,去摸口袋里的烟却掏了个空,四处张望的时候才发现烟盒丢在桌上。他走过去抽了一支点上。
杜冽吐了一口烟,用独断的口气说:“小容,还是算了吧。等悦然回来我就跟他说清楚。你已经不是孩子了,现在痛苦总比以后痛苦一辈子好,这点道理你还是会明白。悦然他不欠我们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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