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妄想————卜聍
卜聍  发于:2009年09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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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一辆全黑的小车开了过来,尖亮的喇叭声响了两下。
龙芮连蹦带跳的跑上前,敲著车窗。
车子很眼熟,圆圈儿加W的车标,银亮得耀眼。
龙芮对著里面说了几句,车门打开了,走下来的是卫里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得体,见了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卫里明只是打开了後备箱,是我帮龙芮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扛了进去,他就站在车边和龙芮两个人乐呵呵的有说有笑。
我眼看著他和卫里明上了车,龙芮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以後要怎麽联系啊?”
“……能见著面再说吧。”
他怔了怔,继续说。“要不我们送你一程吧?”
“我要去的地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龙芮的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甚麽。
卫里明也凑了过来。“这个月你虽然没干满,我还是给算一个月的,钱已经打进去了。”
“谢谢你。”
我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就算他为人大方、处事得体。
“那个……我走了啊。”
我朝他们挥挥手,提著破牛仔包和编织袋往另一个方向走。
转头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大街上的,我并没有抹,任它们肆无忌惮地从脸上滑下来,洒在脚下刚刚走过的水泥地上。
我没有回头,更不能回头。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天堂。
是我永远不能驻足的地方。


17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瞎逛了四个多锺头,然後去了以前在一个建筑队上干活的老乡家。
半个月前正巧在医院划价口碰见他,知道他租了个平房,在郊区。
踏进屋门坎我才明白过来,这屋子里住的不光只他一个,他还把老婆孩子都从老家带来了。我去了也不过是打地铺凑合几晚,可每晚孩子的哭闹和她老婆的叨叨咕咕,让我根本就没法儿消停地睡觉。
我在报纸上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虽然远没有在医院当陪护时赚得多,但我再也不想进医院去体验那种心揪的感觉。
自己活蹦乱跳著,别人却在生死线边垂死挣扎,冷眼旁观,甚麽都无能为力。
一找著工作,我就从他家搬了出来,在公司附近找了个住处,用在医院挣的钱先缴了三个月的房租,还买了点礼物去老乡家。
见我拿东西来,他老婆立刻变了一副脸,眉开眼笑地叫我再多住几天,被我笑著婉言谢绝了。
趁著他老婆不注意,偷偷塞给老乡二百块钱,算是答谢他当初肯收留我。
每天跑东跑西的送快递,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月。ED9CDF4240:)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进城这麽些年,我连一部手机都没有,老板有点不太高兴,说到时候要找我送东西连人都找不到,他说就算有个小灵通也比啥都没有的强。
为了送快递,我先是自己掏钱买了辆二手的山地,还上了牌,现在又让我配手机。老板从来没说过要在工资里补贴,全靠我们自己弄。
也许是我运气好,正好有同事手机要“更新”,我就花了二百块钱从他那里买了个“淘汰”的单屏直板。
下了班我就赶著去移动买了卡,充上值。
不用看电话本,按下在心里默背了不知多少遍的手机号码。
我站在嘈杂的马路边,神经病似的乱揭刷了白灰的树皮。
嘟了很长时间,电话那头终於传来声音。
“喂,哪位?”
跟他生活了不算短的时间,我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声音,但电话里的这个声音怎麽听都像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
当下,一直燃烧在心里的火种,倏然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喂喂,你谁啊,说话啊。”
对方不耐烦地嚷嚷著,见没人回答就挂了。
一时间,我回不了神。
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定格在我听到卫里明说话的那一瞬间。
神魂飘荡。
耳边响起刺耳的急煞车声,我木然的回过头。
那辆险些撞著我的送货车里伸出一个男人的脑袋,他冲著我痛骂。“你丫的不要命了!”
我一惊,发现自己还抓著手机,但不知道甚麽时候已经走到了路中央,把本来就不宽的小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整条街上都是车子响亮的喇叭声。
我迈著机械的步子走回人行道上,车群慢慢地散了开。
脚下迈不开道儿,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後退,我茫茫然地就那麽站著。

半夜,我回到租住的小屋。
隔壁的两口子又在吵架,我这儿清晰地仿佛正在现场。
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脑袋里全然没有印象,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塞满了,连一个小缝隙都没给我留下,整个脑子昏昏涨涨的。
床头整齐地摆著一撂撂杂志和书,拿起一本,从上面扯下一张画著鬼脸的扉页。
颤抖著手,在纸背面写下了一连串的手机号码,捏著它颠来倒去的看,直到眼底快盯出血来。
我放下它,找出打火机,点著了它的一个角。
胶版印刷的纸卷缩成团,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无声息地化成黑块。
隔著卫生纸把它们从水泥地上扒拉起来,推开窗户扔出门外。
猛地甩上窗子,我浑身抖个不停。
我又拿起床上的手机。
手机的按键有些接触不良,按了几遍才找到菜单项,己拔电话。
删除所有己拨电话记录?
我死死的咬著嘴唇,按了“是”。
倒回床上,长久未理的头发盖住眼,一切都变得模糊。
我笑著对自己说。
“这样就干净了。”


18

天气不是很好,早就立了夏,长袖换成了短的,空气里开始有憋闷的感觉。
日子像水一样的从眼前流掉。
我还是我,日子还是那麽过。
手机也配了,山地也买了,人还是那麽死乞白赖地活著。
半夜里有急件要送,同事都不愿意爬起来,我去。
对付难缠的客户,人家都避之不及,我跑。
要绕大半个城,钱太少,都嫌没油水捞,我送。
整整一个月,公司里属我跑的最勤,被分划的递送区域最多。
老板夸奖我说,要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就好了;其它同事则笑我为了攒娶媳妇的钱,连命都不要了。
我露出不太整齐地两排牙,说,可不就是,以後要娶个漂亮老婆给我生一车的娃儿呢。
他们都说我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句玩笑话而已,没想到这样的事儿竟还真让我赶上了。
那天我去送快件。
第一次到这个公司,它在全城最繁华的商业路段,除了脚下的银行,它一家公司就占了大厦剩下的十层写字楼。
找了一圈儿,我才找著要接收的人,她是个一看就知道很温雅的白领美女,穿著打扮都很得体。
她签了单子收下文件,我抹抹汗准备走人,哪知道手边凭空多出来一块散著香气的纸巾,回头一瞧竟然是她,她正专注地看著我的脸。
“天很热吧?跑得这麽急辛苦你了。”
说了几遍不用,她还是硬塞在我手里。
纸布捏在手里很软,倒真像一张布做的手帕,边角还有花纹。
拿著它抹汗,我的汗越来越多。
因为她就坐在我旁边不断地跟我搭话。
“听你口音好像是河北的吧?”
我小心地擦著汗,点点头。
“真的呀?那我们是老乡了哦,我是保定的。”
“哦。”
“在这遇著真不容易,我同学一般都南下了,北上的很少见呢。”
我看了看手表。“是啊。”
她倒是挺兴奋的,拽著我讲个不停,看得出来她为人很是活泼大方,一直讲到我不得不搬出自己正在上班的理由才得以脱身。
後来我们公司接了他们这个部门的快件业务,他们公司所在的这个大区又正好是划分在我头上的,所以由我来送,基本上也是她在收,一来二去的,我们就很熟了。
知道她叫叶锦香,是在这个城市念的大学,也选择在这里发展,在公司呆了一年多,职位混得很不错。
我们两个的老家相隔一百多里地,只是她家是城里的,我家在农村。
我们的话题倒是不少。
其实我跟她很相像,不论是性格还是喜好,就像双胞胎一样。
原本平静如死水的生活被打破了。
我从没想过会和她有甚麽发展,我只当她是个老乡,而且我觉得她有点像我娘,说话利索,从不拖泥带水。
直到那一次,她硬是要请我吃饭,拗不过她我只好去了,吃饭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我的同事。
他和他老婆一起,看样子大概是准备上超市买东西。
老秦拿胳膊肘捅了捅我,小声说。“你女朋友不错嘛,长得很漂亮,你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我手忙脚乱的想跟他解释,却被叶锦香一把挽住胳膊,她很自然地靠了上来。
我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她。“你……”
她竟然大大方方地朝我同事伸出手。
“我跟远志在一起没多久,难怪你们不知道。你好,我叫叶锦香,你以後就像远志一样喊我‘小叶’好了。”
“杨远志蛮老实的,而且业务跑得比谁都勤。”同事尽可能捡好话夸我,想趁机把我“推销”出去。
“是啊,我也觉得他老实的很可爱。”
寒暄了一阵,看著同事走开,我扭过头,差点弄得落枕。
“你干嘛要说谎?”
“你没看见人家跟你岁数差不多连老婆都有了,就你还打光棍呢。”
“我打光棍也不算丢人啊。”
这年头,男人四五十还没结婚的多了去了。
她俏皮地眨眨眼。“有我你就不用单身啦,我给你当女朋友。”
我吓的嘴巴张的老大,半天扪著舌不说话。
她看见我这样,不高兴地嘟起嘴。“你还不愿意啊?”
我著迷地看著她嘟嘴的表情,很可爱。
很像那个人。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她的脸更黑了。
我醒悟过来後又猛摇头,再点头,弄得我脑子里面脑浆直晃荡。
“呵呵,远志,我就喜欢你这傻样子。要知道,不是你捡到宝了,捡到宝的是我。”
不知道末了她弄懂我的意思了没有,反正她热情大胆地当街抱住我,对著我的嘴巴亲了一下。
从此以後,我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女朋友。
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该吃的饭照吃不误,该睡的觉一宿不落。
锦香很体贴,也没有甚麽贪慕虚荣的毛病。她并没有刻意去追求名牌,但穿出来的衣服都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
每回跟我约会吃饭,她总是会挑一些消费不高的小馆子,有时我们就在路边摊吃卤煮火烧,照样也很快乐。
我笑她穿著职业套裙坐在小马扎上根本看不过去。
听完,她咬了一大口毛蛋,嘴巴塞得鼓鼓的,昂著头,完全不在乎。
我抽了张纸,拭去她嘴角的油渍。
她也很乖巧地伸过脸让我擦。
那一刻,我又看见了他。
手一抖,慌了神,那张纸差点掉进火烧碗里。
从此以後,我只给她递手巾。

对於我现在的职业,锦香并没有觉得自己高我一等,反而处处鼓励我。
单就这点来说,很难得。
她说,我现在能跑,所以可以蹬著自行车满世界乱蹿,可如果有一天蹬不动了,就没了生活来源,所以我的学历才是一块心病。
於是我办了证,开始准备自学考试。
报名报晚了,今年是没希望了,明年四月份我就得报四门。
中专的科目有些我都看不懂,更别说大专了,两样一起套读,弄得我头昏脑胀。她也很有耐心地给我讲解,一遍不行来两遍。
复习的时间很充裕,我们俩每次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抽查我背书的情况,
我真的很感激她,感激归感激,除了喜欢,没有更近一步的感觉。
但如果要结婚,她的确是个好对象。
自从上回老秦见著她,回到公司里不管见谁都添油加醋的大肆宣传一番,弄得人人皆知我这癞蛤蟆竟然真的叼上了天鹅肉。
不光同事们觉著奇怪,连我自己都纳了闷了。
我也晓得自己除了长得高、长得壮之外没甚麽优点,可她到底是看上我哪儿了呢?
在她成为我女朋友的四个多星期後,我终於忍不住了,跑去问她。
她目不转睛地看著我,很郑重地。
“你知道麽,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她後面说的甚麽我根本没注意听,只听那一句,我的头就一下子懵了。
这话有人对我说过。


19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了,没想到愈想忘就愈加忘不了。
我一直都觉得再也没有机会能见著他了。
毕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天上,我在地下。
如果不是因为两天後,也就是七月底的这一天──
一大清早的我还没睡醒,就被老板的一通电话派出去送急件,车到三岔口,绿灯一亮,我就骑著山地准备往前蹬。
结果连看都没看清楚,眼前黑影乱晃,我就连人带车被撞出去老远,等我强撑著爬起来,发现手肘有点疼,我按了按,估计没伤著骨头,有个不算太深的口子往外汩汩冒血,胸前的公司名称都被盖了一半红印。
一个操著当地口音的男人走过来,气急败坏地对我开骂。“你他妈的想死也别往我车!辘底下撞啊!有本事跳楼去!”
他的嘴一张一合,言词咄咄逼人,我却不出声。
周围过路的人也围上来一圈,看好戏似的来回瞅著我们俩。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只得扶起地上的车,转身准备走,被他一把拽住了胳膊。
“想走,没那麽容易。”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直视他的眼睛。“那你想怎麽样,除了钱甚麽都好商量。”
“哟,看不出来,还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你刮了我的前大灯,还有这块漆,光是回厂都得要个千把呢。这麽著吧,我看你小子也拿不出那麽多,就给我七百块钱了事,拿钱走人。”
“我没钱。”
这是实话,大早上的,也没来得及往身上揣钱包。
他挂著肥肉的脸剧烈抽搐,猛地上来给了我一拳。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踉跄了几下才站住,抹掉嘴角的血沫子,还是那样硬板板的站著。
“你小子赔是不赔。”
“该我的我会赔,那个漆和灯都不是我弄的,我为甚麽要赔?”
那男人恼羞成怒,又抡著拳想揍我。
我连早饭都没吃,挨了他那一拳,感觉头有点晕,想吐。
眼看著那拳都快冲到脸上了,我就算想躲也躲不了。
“你想干甚麽!”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吼声,一个黑影挡在我面前接住了胖子的拳头,他往怀里一带,那胖子的手就被扭成了麻花,疼得他哇啦哇啦直叫。
生怕自己看错了,还刻意揉了揉眼睛。
是他。
除了龙芮,这世上能任性到嚣张的没几人。
“你怎麽还是这麽笨,就挨那儿让他打?”龙芮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他圆润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还是那麽漂亮。
哽了一大铅块似的在嗓子眼里,我没做声。
那胖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你管甚麽闲事,从哪儿蹿出来的!”
“我高兴,你他妈管得著麽!我还没问你呢,你打他干甚麽!”
“他把我车刮了,把灯撞坏了,你说我打他干嘛!”
我插了一句。“刮的痕迹是老早的了,还有那灯,地上连碎片都没有,你凭甚麽说是我弄的?”
胖子的脸涨成猪肝色。“就算灯不是你弄的,漆也是你刮的。反正得你赔。”
第一次见到这麽不讲理的人,我刚准备张嘴回他,龙芮伸手把我扯到他身後,泼悍地指著胖子的鼻子。“嘿,你这死胖子讲不讲道理,都说不是他弄的了,你他妈的还吠甚麽吠!再说他手都伤成这样了,我们不跟你计较,你倒还当自个儿是恶狗,想反咬我们一口啊?”
“哟,看你一长得挺漂亮的小夥,没想到是个卖屁股的。你这麽急著给他出头……”胖子怪笑一声,勾了勾小手指头。“该不会这穷小子是你这个吧?”
“是你妈!”
龙芮破口大骂,反手给了那胖子几拳,打得他口吐鲜血,直接趴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胖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直嘟囔,直到龙芮威胁性地扬了扬拳头,他才麻溜地缩回车子里,夹著尾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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