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妄想————卜聍
卜聍  发于:2009年09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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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紧张,又没话说,但本能地却想跟他这麽呆著。
菜都上全了,相对於别桌热火朝天的拼酒声,我们俩都很沈默的吃著,被他夸得前无古人的餐馆好像并不太好吃,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像很久没吃过似的,他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京酱肉丝,嘴边蹭了一点酱汁,他还没察觉到。
“你嘴巴边有酱。”
抽了张纸,我习惯成自然的就准备去搽他的嘴,手一抖,停了一秒,把纸搁在他手边。
我跟锦香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把这毛病改掉了,怎麽只跟他见了一面,毛病就又复发了。
“你擦擦。”
他把纸捏在手心,看了我一眼,这才慢慢地拿起它擦嘴巴。
受不了了,他要是再看我的话,我真要疯了。
就算没话题,我也得扯个话题出来。“那个……上次看你打那胖子的时候身手不错,练过的?”
一说起这个,他立马来了劲儿。“我从小身子骨就不行,所以练了点散打,结果还是瘦胳膊瘦腿的,不过打架倒是厉害了。嘿嘿……”
“不是一般厉害吧?那家夥的块头大你两个呢。”
“那咋办,横不能杵那儿让他捶吧?”
“前儿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非得让他揍成猪头不可。”
这话不假,我虽然壮,但打小安份到懦弱,要打起架来,气头上都输人家一截,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说你得好好谢谢我啊。”他挤挤眼。
“我这不正谢著呢。”夹起筷子,指了指桌上的油炸茄饼。
“你要是天天请才算谢呢。”
“咳咳咳……”茄子上的辣椒粉呛进气管,我咳了半天。“那……那还是让他把我打成猪头吧。”
说著说著,当初在医院时的活跃气氛又回来了。
“吃完饭了,你想去哪儿?”
“回家。”我想都没想就这麽说了。
“不去陪女朋友?你们见天的凑一块儿,不腻啊?”
“明天再说吧,今儿有点儿困。”
不是因为对著一张脸儿才腻,而是锦香她回回见著我,都让我背书给她听,怎麽瞅我都觉得跟她不像在约会。
有点怕了。
“你是属专吃888的啊?”
“888是甚麽?”
“猪饲料啊。”
差点把我气噎,这小子嘴巴还是这麽损。
可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乡了巴叽的民工了。
“和非人类同台吃饭感觉怎麽样?”
他笑得很痞,指著干锅里的排骨。“要是能现吃现剐就新鲜了。”
“正好我今儿没洗澡,你就剐了吧。”我露出胳膊。
“说动就动喔。”
“来来来。”
……
我们俩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已经10点半了,结了账,一起走出馆子。
迎面上来一阵热浪,烘得我胃里那点冰啤酒全成了酒精,烧得脸发烫。
我重重地吐了口热气。“好热啊,还是里边凉快。”
“那你再回去呗。”
“我倒是想老住在里头,可人家不干呐。”
“把那老板娘娶了不就齐活儿了。”
“算了,她还是留著自产自销吧。”
那老板娘年纪大我两轮,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
“哈哈哈,你还说我嘴巴毒,你能好哪儿去呀你。”
看看表,都快11点了,我招招手。“我走了啊!”
我知道我挺没种的,只想著跑。
不过以我现在的心情,就算跟他在一起玩又能讲些甚麽呢。
“杨远志。”
“有甚麽下次再说吧,我真的瞌睡了。”怕他不信,我还故意打了个老大的呵欠给他看。
“你的手机号。”
“我没──”
“你有。”他的脸阴得快要打雷。“我也换手机号了,你把我的号记下来。”
我无可奈何地掏出手机。
因为记不住自己的电话号码,我把号码编成短信存在手机里,结果被他看到了,又被他狠狠地笑了一通。
心想真不该接锦香的那个电话。
互换号码後,我跟他说了声“拜拜”,两脚生风,都走出十来米远了,听见他在後面像狮子吼。“手机全天开著,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他专横的大叫,引得其它人都回过头来看我。
“随便吧。”
苦笑著摇摇头。
他还是那麽自我,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天气热,心里也闷。


22

公司里本来人手就不够,又有一个同事走了,这下他负责递送的区域都要平分到剩下的快递员身上。
不加工资,反而增加工作量,每个人都在嚷嚷著加工资。
老板当作没听见,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让我把旧同事负责的那部分多揽一些,等招到新人再把工作接回去。
我只好答应下来。
他们也没人再吵著要加工资了,都把矛头指向我,怨我太好说话害得他们也遭殃。
这下子,晚上更没有时间看书,连锦香都说最近找不到我人,她来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她走了我才下班。
十来天了,俩人除了通电话,都没碰过头。
天天累得我回到家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澡也懒得洗,只想舒舒服服地趴著,好好睡一觉。
龙芮真像他说的,一天一个电话。
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麽多空闲,有事没事儿的打来玩。
有在晚上我刚下班,龙芮就打了个电话来,我们说著说著,我就不知不觉睡著了,第二天,他再来电话时,捧著手机狂笑,说我鼾打得像头猪。
这样的苦日子在新同事来的那一天总算是熬出头了。
那是我以为,其实真正忙得还在後头。
这个新来的同事,人很机灵,但是没做过这行,所以老板让我带著他先熟悉业务,一连带了他一个星期,工作才算走上正轨,我也可以喘口气了。
老板答应我把这半个月的轮休加起来给我补个短假,虽然只有三天半,但在人手不算富裕的公司里已经很不错了。
开始休息的当天下午我就接了个电话,是老家的村长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吼得声嘶力竭。“志啊,你爹快不行了,赶紧回来吧。”
我搜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折换成钱,跟公司请好假後就往车站赶,坐了将近三个小时的火车,接著又换汽车。
路上手机响了,是龙芮打的。
他问我在哪儿,我说我现在正在车!辘上,我爹病了。
我也没那个心情多聊,只闲扯了两句。
临挂电话前,他轻声说。“不管出了甚麽事你都别著急,还有我。”
还有……我。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登时落了地。

县城医院不算大,设备也不太齐全,经过半天一夜的抢救,爹的命总算保住了。
娘说,那天爹正在地头干活,有人看见他摇摇晃晃的,转眼人就一头栽倒在玉米地里,吓得她赶紧招呼人,借来隔壁二顺家的板车就往县城送。
医生说,这是突发性脑溢血,还好脑中出血量并不算大,开颅後清除了一部分。又板著脸责怪我们,以前应该有某种征兆,例如晕眩之类的症状,只是家里人没仔细注意,才会弄成现在这样。
我事先打电话回公司说想再请几天假,老板虽然不情愿,但出了这事,他也口气很不好的答应了。
外出打工的三妹和在省城上大学的二弟都被娘召了回来,我们仨就这麽轮流守在医院照顾爹。
等到爹他睁开眼,已经是一天以後的事了。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手脚不能动,心里急,哆嗦著嘴,又说不出话来,他那难受的样子我们看了都心酸,但我们更怕的是爹他会想不开。
我拿著热毛巾给爹擦脸,发现爹眼角的皱纹很深,皮肤也很粗糙,头发有一半都白了。
我记得我七八岁最皮的时候,他总是在炕头上拿鞋底子抽我屁股,可现在,他就像一个小老头儿。
看著看著,爹他流下泪来,我慌了,把眼泪擦掉,又有新的流出来。
“爹,你咋的啦?是不是哪儿疼?”
枯瘦到快变成骨头的手轻轻地按住我,爹他“啊啊”的张嘴直叫,见我不明白,他有点急,很吃力地咬著牙。
“俺会……快点……好,不……拖……累你……们。”
听了这话,我哽咽了。

我和三妹每个月寄回家的钱都是供二弟读书用的,现在全家的财产就只有我带回来的二千多块,结果还不够付那天抢救的费用,更别说还有後续的住院费。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看著手机里锦香的号码,又转成龙芮的,想来想去,两个我都没打。
这个时候,电话打来了,还是龙芮,两头一接通,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要用钱吗?”
我握著电话点头,没出声。
他说。“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吧。”
当著娘和弟弟妹妹的面,我眼睛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可能因为爹的身子骨比较结实,术後恢复得不错,大半个月下来,已经能说话、能动了,虽然话说得不太流利,有点含混,但医生说,这已经算相当不错的了,剩下的就得靠自己回家慢慢治疗。
爹他固执了一辈子,很难得的这次让了一回步。
现在大夫说甚麽他听甚麽,就连几十年没有断过的红高梁他也肯忌了口,而且还很配合地由著娘带他到楼下走动、晒太阳,复健的时候不管再疼他都没冲我们吵闹,换了平时的他肯定得把我们仨骂到天边去。
爹的身子显然没有原先那麽灵活,田里的农活他也不能再干了。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把原先承包的地转给别人,只留下一亩多,因为那块田的地头里葬著我的爷爷奶奶。
不管我们落到怎样山穷水净的地步,娘都不会允许我们把它卖了的。

晚上,爹娘都睡了,三妹把我叫到屋後。
我瞅了瞅她。“哟,我们的妮儿越长越漂亮了。”
“大哥。”三妹红著脸磕磕巴巴地问。“你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啥样的?”
喜欢?
“不管做甚麽,在哪里,都会想著他,想他有没有吃饱、睡好。他要是肯跟你说句话,就会很高兴──”
“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面对三妹那双亮晃晃的眼睛,我没办法说谎。
“对。妮儿,如果你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就要抓牢他,知道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
小丫头长大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没办法做到的,希望她能做到。
“大哥也要快点把嫂子带回来。”
我轻叹著说。“顺其自然吧。”

向龙芮借来的钱还余下一千多块,等弟弟妹妹走後,我把它们都塞到了娘手里,嘱托她买点好吃的给爹补身子。
娘握著我的手,干瘦的手指不亚於大病初愈的爹。“这钱到底是管谁借的?”
“您别问了,我会还上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借的这五千块甚麽时候能还得上。
娘小心地问。“是……朋友的?”
我点点头。
“现在谈女朋友了麽?”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出现的竟然是龙芮的那张脸,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娘显得很高兴,抓著我直问。“哪里的人?长啥样?”
“是北京的。皮肤很白,头发不长,但是很漂亮。”
“真的?她一大城市的姑娘怎麽瞧得上俺们家这样的……”娘的粗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很不安地拿眼偷瞄我。
出门前,我娘高兴地送我出村,还一再跟我说千万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要辜负了她甚麽的。
汽车颠的很,而且运人又载货,所以有一股冲鼻的臭味。
我看著窗外干裂的泥地,在心底低喃。
是啊,他怎麽会看得上我。

23

回公司消了假,老板看我的眼神显然没有过去那麽亲切了,扣工资不说,还加了一堆工作给我。
反正一份是做,两份也是做,大不了多跑几趟就是了。
同事们说我这次回老家,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这次回家忘了告诉锦香,再见面时她整整数落了我一天。
她看了我的脸色,说要炖补品,结果买了只老鳖回来,她怕见血,缩在一边让我收拾。
我摁住它的背,还没等我刀子下去,它就扭转脖子啃了我一口。
这麽一闹,甲鱼汤我是没喝成,血流得倒是比汤还多。

龙芮喜欢吃豌豆黄,我被咬的第二天他约我在地安门的一家清真小店里见面,他一来,就瞧见我的手被包得跟腊肠似的。
“你的手又怎麽啦?”
我苦笑著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指头。
“唉,别提了,让王八咬了。”
“咦?”
“他们都说我瘦了。锦香买甲鱼回来让我剁,结果一刀子下去,没剁著它,倒让它把我咬了。”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
结果他没吃几口,就说他还有事,一溜烟儿的打的走了。

下午,我就看见他提著个保温桶杵在公司门口。我当时正在忙,没顾著跟他说话,他倒也肯安静地站在一边等我忙完。
“不好意思,事太多了。”
“没事。”
他把保温桶塞进我怀里。
我好奇地旋开一看,浓香的汤水里边赫然飘了张甲鱼壳。
我的脸登时白了。
“这是我让李婶炖的,你吃吃看。”他很兴奋地把勺子从盒盖上抠出来递给我。
我被甲鱼咬怕了,但还是拿出小勺,浅浅地舀了一瓢,一吃进嘴里,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92D9C0E盏熟局走结:)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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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是很好喝,可我喝过李婶做的汤,她做甚麽都放干辣椒,连汤也不例外。她弄的汤一般都有点像麻辣烫,但我看这桶里面清飘飘的,一点辣椒籽的影子都没见著。
我随口一说。“这不像是李婶做的啊。”
龙芮猛地一愣,咬著指甲说。“是吗……我想李婶可能是新学了广东汤吧,呵呵。”
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我也就是那麽一说,他紧张甚麽。
一个来月不见,怎麽感觉最近他好像瘦了点,腮帮子的骨头都立了起来。
我举了举勺。“喝不喝?分你一些吧?”
“不用了,你喝吧。”
“怎麽搞的,你又瘦了。”
他神色仓皇地摸了摸脖子,把衬衫的领口拉高了些。
眼睛一花,我竟然看到他脖子旁边有块红印,再仔细一看,又没了,我不禁笑自己神经过敏。
我笑。“我是说你脸瘦了,你摸脖子干嘛?横不能长成甲亢吧?”
“你说甚麽就是甚麽吧。”他无力地瞥了我一眼,口气里带著落寞。“好烦呐,李婶在我们家就快呆不下去了。”
“咦,为甚麽?”
“还不都是我那个後妈,她不待见李婶,就想著把她拱走。”
“那你们家谁说了算?”
“是我爸。”龙芮发出“哧”的一声冷笑。“我爸那个人我还不清楚?谁对他有用他就留著,要是没用了就一脚踹到天边儿去。李婶老了,有些活做不动,他就嫌这嫌那的。要不是我挡著,我爸他上个月就要开了李婶,最近也开始给她脸色看了,真不知道这样下去该怎麽办?”
“那家里其他人呢?比如说你姐姐、姐夫?”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有点私心的,希望那卫里明能因为这个,让龙芮讨厌就好了。
再老实我也是个人,也有自个儿的想法,特别是在拼命压抑著自己的暗恋以後。
“吴佳夏倒还好,她一向很喜欢李婶的。卫里明?哼,他现在就像我爸养的忠犬,说甚麽就是甚麽,哪儿还敢说半个不字。”
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在笑了。
“不能让你姐夫在别的地儿另帮著李婶找个活干吗?”
他托著腮。“早跟他提过了,他总是哼著哈著搪塞我。我又不是傻瓜,当然能听出来了。”
“那照这麽说,李婶不是走定了麽?”
这话正说到了龙芮的心坎上,他吁出老长一口气。“为甚麽最近没一件顺心事儿呢?”
“你有我惨?”
“咋啦?”
我痛苦地捂住头。“明年四月份我就要考试了,我老是紧张,昨儿晚上背得现在就想不起来了。”
“老年痴呆。”
“你也会的。再过个几十年,保准你连刚刚说的话都记不清了。”
一直挂在他脸上的平静起了波纹,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又转了回去。
“你还剩几门没过?”
我咬牙切齿的瞪了他好几眼。“我才报,甚麽都还没考呢。再说了,你的问法有问题。你应该说‘你考过几门了’,而不是问我几门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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