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的夕阳,彷佛在这种满药草的园子,拉上一条欲紫乍红的大型布幕,衬著徐徐轻送的南风与满园的药草味,竟有种别於白昼那暑气冲天的清爽凉意。若顺著残照馀光,向东延伸,将会发现有一间收拾得相当舒服、简单的小厢房。此时,厢房中正隐隐飘散了一股混合了淡淡中药味与浅浅的梅花幽香。
中药味来自桌上的一碗汤药,而那股独特的梅花清香则来自此刻凭栏窗棂的一人身上。
就见那人身著一雪白长衫、肩披薄绒外袍,乌黑发丝此刻盘扎成髻,俨然一副少年装扮。而那张总是优雅浅笑的绝美容颜,此际却因展读手中的一纸信签,而微蹙起眉头。
「无痕,快过来……..」
随著这声叫唤而至的,是跨步进入厢房的木中兆。
然在见到石无痕犹疑不定的神情後,猛然止了声。
「怎麽了?」他关切地问著。
闻声,石无痕缓缓旋身、面向来人,似在斟酌该如何遣词用字般地微偏过头,「……大哥….我大哥他开始行动了。」
木中兆看著他手上那张书信,随即了然於胸,「『暗龙堡』终於要出手了!」
「中兆,我…….」
「无痕,别再说服我了。我是不会跟『暗龙堡』合作的。」
石无痕看到木中兆连考虑都没考虑,便打断他要说的话,不由暗叹一声。
「我知你不想借助他人之力,但既然双方目标皆同,合作之事又有何不可?」他试著再进行这不知是第几次注定将无功而返的说服。
木中兆在听完对方的话後,沉默了会,方出言道:「……你大哥想说服我与他合作。」
石无痕轻摇下头,「大哥没提,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唉!我也知你想法。你希望在我与『暗龙堡』正式决裂前,如能先建立这合作关系,或许事後石大当家便不会杀我,对吗?」
「我不会让大哥杀你的!」石无痕低吼出声,却在惊觉过於激动後,不由双颊微红、嗫嚅著说:「大哥表面上虽冷酷无情,但其实他最重诺守义了。若…..」
「无痕,我明白、全都明白。可这事,恕我无法让步。」
「你……你这人就是死脑筋。」石无痕下意识地轻咬唇瓣,暗斥一声。
「呵……看来好像如此。」木中兆不甚在意,搔首轻笑。
「适才同碔告诉我,维言已被楼主撤去「京水堂」堂主之职,现被软禁「思悔阁」内。其实这样也好,那里是雷绍的地盘,对维言来说反而安全。所以…..呃…..又怎麽啦?」
木中兆因瞧见对方再度皱起眉头,不由反问。
「你不应该对我说的。」
「咦?」
「我说,你不该对我说目前『潇湘楼』的状况的。」石无痕深深看向对方,双拳紧握地说道:「我是被『暗龙堡』派来探消息的。
你…….你这样太没警觉性了!…..我….我…..」刻意压抑的情绪终止不住地显露在颤抖的声调中。
「我不介意的。」木中兆轻声说道。
「啊?」
「对我而言,你不是仇人。」木中兆神情专注地述说著。
一时之间,石无痕反不知该说什麽。
「呵……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想那麽多也无济於事啊。好啦!今天可是我们收十三为义子的日子,他还等在前头呢,走吧!」话一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便直拉石无痕步出厢房。
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二个月後-
江南「醉轩楼」,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饭馆酒肆。
虽非著名店家,然正午时分,却仍见店内一片人声鼎沸、高朋满座的景象。
就见几名夥计忙碌异常地穿梭在各桌之间,递菜送酒。
光临的宾客们不是埋头吃饭,便是高谈阔论。
其中一桌,就坐著两个住在对街的多年老邻居。
「老张!这可真是一件大消息啊!」
「是啊!没想到『潇湘楼』竟会有这一天!」
「唉!那麽庞大的一个组织就这样瓦解了,真是应验了一句话:『世事无常』啊。」
「我倒觉得也不是那麽无常。那麽大的一个组织解体,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听你这麽说,是不是有啥内线消息啊?」此话一出,迅疾吸引了周遭人群的注意力。毕竟八卦消息、人人爱听。
「三个月前,『潇湘楼』不是发生了件惨事,甚至还惊动到官府。」
「你指的是『潇湘楼』少主、少夫人在瘦西湖遇劫、坠湖失踪的强盗案件?」
「可不是吗?你想想,那少主可是『潇湘楼』下任继承人,代表的可是『潇湘楼』的未来,如今却遇上这等惨事。这可不是上天有意示警,预告『潇湘楼』没有未来了吗?」
「听你这麽一说,倒有几分道理。而且据闻那少主身带残疾,经这麽一坠湖,的确凶多吉少啊!」
「还有啊,我不是有个远亲就在『潇湘楼』帐房内当差吗?」那唤老张的人似乎深谙群众心理,适时又不著痕迹地告知大家,这消息可非空穴来风。
果然,就看到众人眼光皆巴不得他赶快说下去。
就见他似乎相当满意自己造成的成果般,继续舞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道。
「听他说,造成『潇湘楼』灭亡的主因,不但『南云斋』脱不了干系,更与『暗龙堡』有关。」
「哦,此话怎讲?」
「就先说『南云斋』好了。早些日子,它不仅抢了『潇湘楼』两笔大生意,更在二个月前分化了『潇湘楼』部份分舵,尽将四成水道权纳入旗下,造成对方不少损失。」
「哇!这『南云斋』果非浪得虚名。但…….这一切似乎还不致构成『潇湘楼』的瓦解啊。」
「这当然啦!『潇湘楼』可是南方最大商业组织,不是说垮就能垮的。但…你也不能否认,『南云斋』此举,无异使『潇湘楼』受创甚深。不过,严格说来,这也只是『潇湘楼』落得最後满盘皆输的伏笔。真正的导火线,莫过於它与『暗龙堡』的一桩生意。」
「一桩生意?」众人的好奇心这下可皆被拉得半天高,不禁异口同声地反问。
「唉!还不是位居北方的『暗龙堡』看中咱们江南特产的蚕丝绸缎生意,想藉此扩展至全国各大据点。於是他们主动提议,希望与『潇湘楼』合资,创办大型织造场,以分食这块大饼。原本这一切皆已谈妥,谁晓得竟发生了一件事……」说了这一大串,老张方拿起桌上香片,呷了一口。
众人虽都迫不及待、欲听下文,却也不敢催促,就怕扫了老张兴头,再也听不得。过了会,才又听老张续道:「在彼此谈妥的合约中有一条款,上头注明布料挑染技术不得外泄,否则随即拆夥。之所以会如此,乃因『暗龙堡』不知从哪找来一高明的布料挑染师,负责研发、挑染工作。而『暗龙堡』为在此市场中取得绝对优势,故相当坚持此一条款。可是就在『暗龙堡』石大当家亲自南下,欲了解织造场状况时,竟发现『潇湘楼』把技术泄予咱们这的『织造坊』。」
「啊!」「咦!」众人一声惊呼。
「所以啦!『暗龙堡』一气之下,竟不顾一切、全数撤资。而这下可苦了『潇湘楼』,只因这织造场一切的设备、原料皆是由他们花费巨额资金、先行购置的。如今对方撒手不管,既不提供资金、亦不供应人才,再加上先前因『南云斋』造成的损失。这…..『潇湘楼』还能不瓦解吗?」
「说的也是。」「这就难怪。」众人七嘴八舌地分表赞同。
就在大夥热烈发表意见的同时,仍有几桌零零散散、专注用食的客人。其中在『醉轩楼』右面靠街的角落处,坐著两位头戴斗笠、庄稼打扮的客人。
但见其中一人只手撑头、默默望向街口,眼神似陷入沉思般。而另一人则紧盯同桌者那半边侧面,同样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这样,这两人既不加入讨论,亦没起筷进食。
店内夥计虽都感到奇怪,却也不敢上前打扰,就怕因此招惹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把视线往街上瞧去的那人,就著同姿势便开口道:「奇怪!他不是约我在这『醉轩楼』相见吗?莫非是我记错?」
「你没记错。错的是我!」
「咦?」因对方这句话,那人终把视线调回、放至眼前同桌者的身上。许因动作过猛,竟使头上斗笠滑落肩上,露出一张显得惊讶无比的娃娃脸来。
吓!原来这两人竟是失踪已久的木中兆与石无痕。
「你刚刚说什麽?」木中兆似想确定对方方才所言般,开口问道。
可石无痕却一反适才态度,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叫道:「小二!结帐!」说著,就掏出银两走人。
「咦?等……等一下!无痕!」
木中兆慌忙跟他步出店外,嘴里仍不死心地喊著:「无痕,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见石无痕恍若未闻、全然不搭理他地迳自走著。
「无痕!」
在连叫了数声,皆未获对方回应的情况下,木中兆不得不紧捉对方臂膀,就近一带,硬扯入巷。
「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麽一回事了吗?」就见木中兆神情严肃,有点气愤地抓住对方双手、紧钉巷墙上。
此刻,石无痕整个身躯因对方的动作而贴靠墙上,两人间的距离至为接近,近到仅一呼吸,气息便会全喷至对方脸上的境况。
「我不会让你见谢贤之的!」石无痕亦是一副毫不让步的模样。
得到石无痕这声略显激动的轻吼回应,木中兆不由微讶看他,然随即双手一松、暗叹一口。
「唉!无痕,你可知我为何要见谢贤之?」语气甚是无奈。
知道木中兆已稍显软化,石无痕也缓了情绪,轻声说道:「我知你要从他口中探知维言他们的下落。」
「既知我用意,为何……..」
「正因如此,我更不会让你去见他!」石无痕再度神情激动起来。
「你可知他就是利用这点,引你前来、意图杀你的啊?」
「所以….,你就事先使计支开他。」语气非询问而是肯定。
一听木中兆如此说著,石无痕不由低首、以避过对方直视眼神。
「唉!无痕,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可合我俩之力倒未必……..」
「我不许!」石无痕猛然抬头,再度截断对方未尽之言。
一丝讶异闪过木中兆眼中。
只因,令人意外地,他看到对方那双始终黑亮如星的双瞳,起了一层薄雾。
「无痕你…….」
似为掩饰自己的失态般,石无痕慌忙偏头回避、仅以侧面示人。就看他紧咬唇瓣,呐呐说道:「……我不许…..我不许你再发生任何事了。.…..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不仅不能护你周全,…..更害你…在大哥逼迫下,硬是得接下『潇湘楼』这烂摊子。」
「无痕,你大哥没逼迫我,是我自愿的。」
「你说谎!你明明……」
对方忽地一个紧抱,打断了石无痕的话。
「我没说谎、真没说谎……」似要安抚此刻怀中人儿般,木中兆以极为缓慢又极度温柔的语气,缓缓重复道。
顿时,鼻息间充满了石无痕身上那股清幽梅花香。
轻轻地、不露痕迹地,木中兆紧抱对方的手更往自己怀里带。
他……益发肯定自己下的这个决定,没错了。
木中兆不由想起三天前与石雪鸿会面时的景况。那双始终澄澈纯净的双眸,竟难得的闪现锐利光芒。
石雪鸿啊!石雪鸿!你的战帖,我收下了!
第十六章 谈判
三天前-
宁安镇,紧靠淮水的一个小镇。镇上民风淳朴,居民依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规简单过活,就如同镇名般宁静、安详。
然今日宁安镇却有点不寻常。原因就在镇东那间平常似无人居又不甚起眼的宅邸,忽地有人烟出没。
就见宅内,一间应是书房的厢阁内,分站著两位面貌绝美、又极为相似的男人,呃…..其中一位该说是男孩才对。
虽说两人相貌极为神似,可仔细瞧来仍是有所不同的。起码那男孩并未有另一人身上那种足以冰冻万物的森寒气势。
这两人正是石雪鸿与石无痕。
「为何未带木中兆前来?」石雪鸿冷冷问道。
「会的,他会来的。在我与大哥说完话之後。」
闻言,石雪鸿眉间一挑,「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
石雪鸿对於他这声回答,似乎并不急著回应,仅拿著彷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他这位小弟。
一阵沉默过後~~
「说吧!」终於出声的石雪鸿双手负於身後、卓立桌前,一股当家主的气势油然而生。
「大哥可还记得?去年我和春泥生辰之时,你承诺我们可向你要求一事,就当做祝贺礼。」石无痕缓缓说著。
「没错!当时春泥要了本世上仅有的棋圣遗札『棋谱三绝』。而你…….」
「却要求继续待在『逢春院』。」石无痕替对方将话说完。
「的确!」如此应著的石雪鸿,眉头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许是想到石无痕一身女装、待在青楼的模样。
「可大哥却说这不算是对你的要求。」
「嗯!待在『逢春院』不但委屈了奶娘,也苦了你。」难得的,石雪鸿一向冰寒的语调,此刻竟透著些许温情。
「所以…….我还是可以向大哥要求一事?」
专注看了石无痕一眼,这石大当家反问道:「你想要求什麽?」
因这声问句,石无痕始终淡柔的目光忽地转为刚硬,犹如他此刻的意志般。就听他说道:「我希望大哥别要杀木中兆。」
「我不能答应!」石雪鸿完全没有一丝考虑,便断然否决。眼神中更透出一道寒光。
然石无痕似无所惧地继续坚持道:「我希望大哥别杀木中兆!」
「不可能!」石雪鸿毫不退让地再度驳回。
「大哥打算违诺!」
「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就见书房内,气氛为之一僵,这两个彼此带有浓厚血缘的兄弟就这样起了激烈争执。
忽地,石无痕轻叹一声。「大哥,自从石家遭祸以来,我便与你们失散,直至去年才被寻获。而後,为了复仇大业,兄弟间见不到几次面。我不想,真的不想难得的一次会面竟是如此场面。」
原本满脸寒霜的石雪鸿因石无痕之言,亦稍许消融,「你不能换个要求吗?」难得的缓声说道。
「大哥,我就仅此一要求。」
对方此言一出,石雪鸿稍缓的面容,不由再度紧绷。
「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给你,惟独此事没得商量!」
「我要他!」
「什麽?」石雪鸿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要他!就只要他!我只要他活得好好的!」石无痕再度表达他决不退缩的立场。
从未在人前显露情绪的石雪鸿,此刻已有著明显怒意,连带使得那张始终略带苍白的面容,泛起了一层薄红。霎时,这张绝色容颜,竟显得异常俊美魅惑。
「荒唐!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就像在跟我要个娘子吗?」
「我不管!我就要求这事!」石无痕此时根本不像前刻那位深思熟虑、通明达理的男孩,反倒像个要不到喜欢的东西而彻底耍赖的小鬼。
「你!……」
忽地,门外传来『暗龙堡』管事之一陆翔云的通报声。
「大当家,已寻获木中兆踪迹。就在宁安镇北面的惊天崖。」
「惊天崖?」闻言,石雪鸿看了他这小弟一眼,「哼!你倒把他藏得隐密啊!」冷哼一句,便要推门而出。
石无痕却快一步地阻在他之前,「大哥你还没答应我要求之事,不能走!」语气满是坚决。
「退下!」石雪鸿喝道。
「不!绝不!」
「你再不退下,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石雪鸿眼神闪过一丝杀意。
「大哥!」石无痕见状,不由受到些许动摇、轻喊出声。
突地,「翔云!给我拿下!」石雪鸿赫然出声下令。
就见一抹蓝影犹如疾电般闪入门内,几乎同时,来人的一双手已化掌为指,紧依石无痕肩井、巨阙两穴点去。
由於背对门口,背门大开的石无痕,在形势上本就吃了大亏,再加上对方行动神速如风,虽他武功一向以快打快,但巧妙避过肩井一穴攻击,巨阙一穴却仍结结实实挨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