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影无痕(第一部)————irch
irch  发于:2009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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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声。让原本压根不知自己此刻到底在说啥的石无痕微感愕然,他不禁抬起头来,不预期地竟让他看到那张娃娃脸,正挂上了一抹久违的桃花笑靥。这下可让他更加一瞬也不瞬地紧盯对方。

木中兆被他这样紧瞧不放,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地搔首说道:「咳…..这…无痕,你也知道你平常讲话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看你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实在令人著实……嘿….著实忍梭不住。呃…..我不是有意要取笑你的啦。」

若是以前让石无痕听到这番话,想必又会气到青筋直冒,可如今一听对方终於肯再次唤他的名,竟不顾伤口、激动地抱住木中兆问道:「你肯原谅我了?」

「无痕…. 你……」就听对方再次叹了一口气,缓缓说著:「我…..我也不知道。或许不气你了。」

「…中兆……让我当你朋友…好吗?…中兆…」石无痕听出木中兆虽不太肯定、却已稍稍软化的态度,不由更加紧抱住他,口中更无意识地轻声低喃。

木中兆小心地避开石无痕背部的刀伤轻轻回抱。

「无痕,…..我得离开这….一段时间…..」木中兆感觉到,因自己此言而引起怀中人儿的轻颤,不由臂上又加了些力道。

「….不是不想见你…..毕竟…..毕竟我得趁大夥都认为『潇湘楼』少主、少夫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展开我们策划已久的计画。这…..对你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说著说著,木中兆又叹了一口气,「……唉!或许也算是逃避吧!逃避这.…..」一说至此,木中兆不由停顿下来。就见他神色不定、欲言又止,最後才又说道:「无痕,就让我趁这段彼此分开的日子,冷静想想吧,你总得…总得给我一段时间,去面对……面对现在的这个你啊…..」语气极为无奈,甚至带著一丝恳求意味。

「我…对不起…」石无痕因木中兆的这番话语,胸口再度隐隐传来阵阵闷痛。他驼鸟般地将头深埋在木中兆怀中,倾吐出这阵子最想说的话。语调中带有一丝哽咽。

「喂!你不会在哭吧?」

「没有!才没哭!」石无痕断然否认。

木中兆听到石无痕这般孩子气的回答,语气不由带上三分宠溺地笑道:「呵…我想跟你谈谈十三。」

「十三!十三怎麽了?」一提起十三,石无痕压根忘了掩饰泪痕,急忙抬头问道。

木中兆装做没瞧见般,继续说道:「我瞧十三在这世上,就只剩他自个儿孤伶伶的一人。咱们…商量看看,乾脆收留十三如何?」

「好!我赞成!」石无痕想也没想,马上回答木中兆。

「但…收留方式呢?」木中兆反问。

随後竟带著一丝腼腆,搔头傻笑道:「原本我打算收养十三,让他可以不致吃苦,又能平安无忧的成长。可…那也是我以为…我们…我们可以给他属於爹娘般的亲情对待,才……。可这会…这会…呵呵…伤脑筋。」说到最後,木中兆也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我…」听著听著,石无痕不由也跟著尴尬脸红起来。

忽地,他想起十三那张纯真无邪的稚嫩脸庞、在他怀中颤抖哭泣的小小臂膀。
於是他还是决定开口说道:「这……外面只知『潇湘楼』木少主是有妻室之人,所以……认养个孩子应不至惹人非议吧。更何况……『潇湘楼』终将……终将灭亡。不论是跟你或是跟我,总好过之前的成长环境。」石无痕因病体犹虚,不由轻喘了会。

木中兆轻拍著他,让他顺了口气,方带著有所感触的口吻说道:「不论是跟你或是跟我吗?是啊,你来南方是为了复仇。报完仇,也就得回北方了。」

「我…」石无痕再度觉得无言以对。

「你说你大哥派你来是为了毁掉『潇湘楼』。除了「毁」,难道没有「杀」吗?」木中兆轻轻一笑,再度说道:「报复的名单除了木楼主,我应该也跑不掉吧?那麽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会!我不会杀你!我也不让大哥杀你!」石无痕稍稍平复的心情,因木中兆这一问又激动起来。

「无痕,你为复仇,不但要毁了『潇湘楼』,更要杀了木斐峰。就算你大哥真答应不杀我,但套一句你所说的:『弑亲之仇,理当要报。』那麽,对於杀了我爹的你们,我是否也要报仇?届时,我们是仇人还是朋友?」

「我…我…」石无痕被问得哑口无言。

「呵…」木中兆的唇边扬起一道犹如刻意划开的弧度。他轻拂石无痕的脸庞,浅笑道:「趁这几日,你好好想想。……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

木中兆让石无痕在床上平躺好并在盖了件薄被後,续说道:「放心吧!十三的事就照你所说的办。别忘了你现在是病人,就好好休息。」

躺在床上的石无痕,因木中兆的提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早已用尽力气,虽不愿放开木中兆的手,却依然不敌全身虚脱的无力感。

他只记得,最後盘旋在脑中的印象竟是木中兆唇角那抹苦涩无比的笑容。

这笑容,怎麽比看到他那烂桃花的笑靥更令人生厌啊!这是石无痕陷入昏睡前的唯一一个念头。
第十三章  抉择

石无痕坐在这四周植满药材草药的庭院凉亭中,兀自发呆著。

自那日别後,木中兆他们已离开半月有馀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细心调养,石无痕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已开始结痂,原本虚弱的病体也大致恢复了七成左右。趁著这段日子,石无痕才总算弄明白,那日坠落湖中,自己因不谙水性,竟一沾水便窝囊地给湖水呛晕了去,要不是在木中兆及蒋同碔两人的通力合作下,避开了重重追杀、游上了湖岸,否则依常理判断,那时早已昏迷的自己哪来多馀的反抗能力,恐怕连怎麽死的都不晓得吧!但糟也就糟在这,正因浑然未觉,自己一直刻意隐藏的秘密也就如此被揭穿了。


想著想著,石无痕眼前竟鲜明的浮现出木中兆那日离去前的表情。
微蹙的眉头、微暗的眼神及微扬的唇角,组合成完全不适那张娃娃脸的苦涩笑容。

心,隐隐抽痛著。一波一波撞击著心中已决定好的答案。石无痕脑中一片混乱,焦虑烦躁地思索著。

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午後庭园的宁静。

「小哥哥!小哥哥!」十三难得扬声地叫唤著。然这声声喊叫却未惊醒亭中沉思的人儿。

奇怪!自从木大哥他们离开後,小哥哥总是在发呆。只见十三皱起小小眉头,有点纳闷地看向连叫了数声都没回应,且明显心不在焉的石无痕。

「小哥哥…小哥哥…」十三仍不放弃地叫著对方。

「咦…嗯…什麽事?十三。」终对十三的呼唤起反应的石无痕,回神问道。

「小哥哥,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石无痕笑著反问。

十三微偏起他的小小脑袋,「小哥哥,我叫你好多声了,可这会你才应我呢!」

「呃…是吗?」石无痕被十三这麽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十三,你找我有啥事啊?」

「啊!差点忘了!」十三急忙跨入亭中,兴奋地说道:「木大哥他们刚刚回来了呢!所以……」

话才刚起头,前一秒还呆滞不动的人,下一秒竟已化作一道白影冲出亭外,直往前厅奔去。

「咦….小哥哥你身上还有伤啊!别跑那麽快啊!」十三赶忙尾随其後地叫唤著,就怕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裂开。不过照这情形看来,十三的提醒可真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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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碔,我走了。帮我好好照顾无痕。」

蒋同碔淡淡看向木中兆,似乎想说些什麽,然最後仍仅是应声好。

「唉!别这样好吗?」木中兆看出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开口说道。「你这副表情就好像在指责我似的。」

「不是好像,是的确在指责。」蒋同碔的语气仍旧冷淡,然话中的责怪可是货真价实。

「呃……同碔….我…..」面对蒋同碔此番难得的坦白,木中兆倒显得有点招架不住,就看他结结巴巴、无从说起,只好猛搔著头。

不得已,他只得再度叹道:「唉!同碔,你应该明白。我不能再跟无痕见面了。为了他好…..」

「真为他好?难道不是逃避?」

「同碔!」彷佛被说中痛处般,木中兆感觉自己有点烦躁了起来,不由大声说道:「不说了!反正我已决定不再见无痕了!」

可说是以旋风速度,从後院奔至前头,却因前厅寻不著人影而转至大门口的石无痕,此刻听到的正是木中兆这句话。

不知怎麽,他竟觉自己体内血液彷佛全冻结了般,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地呆立当场、无法动弹。不过待他发觉时,人却早冲至木中兆跟前,一把捉住对方领口,大吼道:「你刚刚说了什麽?再说一次!」

「咦?无…..无痕……」

「不再见我?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的是不再见我吗?」不同方才彷如在冰窖中走一遭的感受,石无痕仅觉自己正有股狂飙怒火直冲脑门,轰得他全然失了理智。

「无痕,听我说……」

「听你说!听你说不再见我吗!」石无痕再度怒吼,紧捉对方领口的力道,不由更加紧了些。

「是你说要分开一段时间,让我们两人好好想想的。是你说不是不愿见我,是为了进行策划已久的计画。可现在呢?现在你却说不再见我!难道这就是你思考之後的结果?你…….你…..你说的是什麽屁话!」早被怒气冲昏头的石无痕此刻连粗话都用上了。

「无痕!」对著完全不听他话的石无痕,木中兆只得不顾对方挣扎,硬是将他紧紧抱住。

「你!」

「嘘….乖,别动。」木中兆口中反覆呢喃著这句。
直至他感觉怀中人儿情绪已渐渐平复、亦不再反抗後,才缓缓松开对方,柔声问道:「你的伤,好多了吗?」语气温和,却也满溢关怀。

「本来快好了,刚刚被你气得又内伤了。」石无痕赌气地说著。

看著对方孩子气的模样,木中兆不由轻笑出声:「呵…….那我真是罪过啊!」

「别给我装傻,你还没交代你那句话的意思!」石无痕一想至此,强压下的怒气似乎又要冒了出来。

出人意料地,木中兆并未急著回答,反深深凝视起石无痕好一会。

「干….干嘛这样看我?」不知怎麽,石无痕有点不安,因木中兆的这道视线,这种彷佛会被看透的视线。

「你也一起来吧!」木中兆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便直拉他往马厩走去。


同一时间,在廊柱後头观看了好一会的十三,有点担心地问向身侧的蒋同碔,「木大哥他们,算是和好了吗?」

早已趁机闪至该角落的蒋同碔似乎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仅是用著一如以往的淡然目光看向那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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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两人形踪目前仍不宜泄漏,因此一路上木中兆专捡些偏僻小径或密林步道策马前行。

此刻,完全不知对方要将他带往何处的石无痕,紧跟在木中兆後头,可心头处竟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安感。从马背上向前望去,仅能追寻到木中兆的背影,但那背影却让他感受到其中隐含的绝望与痛苦,不仅因对方的不发一语,更因出门前那深深望向他的眼神,彷佛只要他一眨眼,他就要转身离开似的。一想至此,石无痕紧跟对方的距离不禁又拉近了些。

再向前行约一盏茶的时间,熟悉的景色让石无痕忆起这是上次即已拜访过的竹林,一座对他来说隐隐散发某种神秘气味的竹林。

勒马停在竹屋前,两人又再次进入屋内。

然木中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石无痕微感讶异。就见他走向刻画有五尊人偶塑像的那面墙壁,最後停步在右侧数来最末一尊的紫衫人偶前。尔後,他又沿著人像周身,边敲打、边倾听击出的声响,彷佛在测试些什麽。恍然间,石无痕亦有所悟,明了对方此刻正在找寻壁上某处暗层。

片刻,木中兆似乎有所发现,於是往後退了一步、暗运真气,直往塑像心窝处拍出一掌。

轰然一声,墙上果现出了一个夹层。

但见木中兆从那夹层中取出了以一方青帕裹住的物件。

接著,更当著石无痕的面,缓缓打开青帕,现出包裹在青帕内的东西。

那是一块大小如掌、通体冰寒,刻印了一抹青焰花纹的令牌。

「这…..这是……..」石无痕不由出了声。

「这是娘亲给我的遗物。…..似乎是块令牌。」木中兆如此推测。
「令牌?….是冷清觉教内之物?」

「可能性很高。」木中兆近乎肯定地说道:「若非冷清觉一声不响地走了,不然就可交给他了。」

「它不是你娘亲给你的遗物?怎说给人就给人呢?」其实石无痕对木中兆会有如此说法,并不感到惊讶。然一股闷气却让他出言反驳。

谁叫木中兆一路上反常地不发一言、一个劲地赶路,搞得自己心神不宁,还没来由的担心起这个白痴。如今可好,对方那根本没事儿的神情,可让石无痕觉得沿途上为他担忧的自己,似乎多虑得就像个娘儿们。这种感受真是让他极度不舒服。

「呵……这令牌既是娘亲教内之物,我拿著也没多大用处,既然有此机缘遇上该教中人,此举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相信娘亲也明白的。」

「可冷清觉早已不知所踪,你又何必将它起出?」

「是啊!原本我是打算就让它沉睡在壁中的啊!原本我是这麽打算的……」说到後来,木中兆的语调竟近乎喃喃自语。

「中兆…..」看著这样的木中兆,石无痕之前的不安感又窜了出来。
木中兆因石无痕的这声叫唤,似乎回了神般地看向他。

忽然,「跟我来!」木中兆再度丢下一句,便步出屋外,走向屋侧密林处。

石无痕随即明白两人即将前往何处。

是了。

就是那座无名坟前。

当他们两人再度伫立於前,木中兆仍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神色,而石无痕竟也沉默不语,只因他有一种预感,一种深埋在这座竹林的秘密即将揭甕、即将从深沉的黑暗中破土而出的预感。

即便这秘密是不该让他知道、即便这秘密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可他等著,等著木中兆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给你说个故事。」木中兆突地说了这一句。

「咦?」

不顾石无痕眼中满溢的疑惑,木中兆迳自说道:「『潇湘楼』之所以会成为南方第一商业组织,十四年前去世的前任楼主实是功不可没。他…..雄才大略、精明干练、手腕灵活,老实说的确是个天生的领导者,可同时却也是个野心勃勃、嗜权嗜利的独裁者。」
「他以自身原有的家业基础,大肆发展水运贸易,其後甚至拟定了向北发展的周详计画,企图一统南北的商业势力。」

「就在他统合南方水道权,意欲图谋北方之际,却发生了一件事。」木中兆话说至此,缓缓停顿了下来,看了石无痕一眼,才又接续道:「他……死了。一夜间因急症猝死了。…….没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语,仅留下他的妻儿。」
「呵…..妻儿…..其实这楼主为了他的霸业,早不知冷落他们多久了,而如今也只不过是生与死的差别罢了。对於他们母子而言,情况并未改变多少。」原本一直感受不到情绪波动的木中兆,此刻竟带著一种从未有过的嘲讽口吻。

「….中兆…..」不知怎麽,石无痕有点害怕继续倾听木中兆口中的故事。

「可是….他们错了。错得离谱!因为一切都改变了,而且还变得更糟、更乱了。呵…..妻子被迫改嫁给她原本称作小叔的人,儿子终日生活在随时会被杀害的阴影中。这是最悲惨的了吗?呵…..那可又错了。因为後来妻子更被凌虐……..」

「够了!」石无痕大喊一声,打断木中兆还未结束的话语。「够了!别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就见他双手捂耳、猛摇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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