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下————怜书
怜书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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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了,九长老。」幽冥君微微一笑。直视少年缓扫过他与身边男子的瞳眸。「追捕囚犯不是长老该做的事,还请长老将梵天交与在下。」
少君凝神观察,明白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其它的人。以情势而言,月与梵天虽然早已身受重伤,然自己与星联手,幽冥君没有丝毫胜算。一双秀眉端敛,不变的沉着里带着冷冷的讽刺,「既已有心背叛,又何必客套?有本事的话,就由吾手中带走梵天吧!」
幽冥君修长的眉端轻挑,化出一个炫目的微笑,「聪明人不做傻事,九护法站在吾这边呢!」
少年连哼声都懒得出口,「星,杀了他。」
黑发男子掌心凝聚功力的速度惊人,眼帘微抬,有那么一瞬间视线就对上了月。月悚然一惊,某个记忆突然涌入脑中时,他陡然明白了星的用意,再不及思索,双掌在星发掌的同时,已向身侧的少年推去。
石破天惊的一掌。
少年的微笑在瞬间僵凝,迫进眼前的掌力直朝着心口而来,没想过要避开也来不及避开,连运劲消抵的念头都不曾兴起,眼睁睁看着凝着十成功力的掌力要将自己推入死亡的境地……猛然身旁传来一股大力,直推得他与梵天向侧跌去;位置移换,月却再也避不开星的掌力──
事情在意料之中的感觉他一向喜欢。幽冥君微微一笑,就在星推出一掌、少君心神未定之际,手腕一转,掌气已然脱手而出。
「啊!」
月的鲜血溅在少年的脸上,少年一怔,心神一乱,随之而来的阴寒掌力就再也避不开去!身上承受重击的感觉明显,逼人昏眩的痛楚随之而来,他的眼却离不开那承受了本该击在自己心口一掌的月──月倒了下来,少年只感觉喉间的鲜血翻涌着溢出了唇角。撕扯着整个胸口的痛楚分不清是来自身上还是心上…他只是睁大了眼,任着瞬间陷入昏沈的神智映着星那不知是沉默还是冷漠的表情…
幽冥君正要向前,星突然略侧身挡在前头,幽冥君在他身后低声一笑,「放心,吾不杀长老……」
在那瞬间,星似乎微颤了一下,沉邃的眼里一抹复杂的光采闪过,没有平静心情的时间,也不需要,他太明白他的目的,和达成目的的方法。陡然抬手,一道光芒闪过,直向界门而去。
方才的巨大冲击推开了紫发的少年,也将梵天推向界门的方向;光采闪过,本该直跌入界门的梵天只感觉自己似是撞上了什么虚浮空软的事物;怀中的寒火珠在巨震里掉落,小小圆圆的红色宝珠在他身侧滚开,正好向着仅余一缝的界门而去;梵天一惊,立即翻身回转,手一长,正要抓住那即将滚落人界的宝珠,猛的手腕一紧,一股大力突然将他的手臂向后扭去。──寒火珠就此掉落人界。
蓝色身影陡然出现,正好在少年的后方。蓝发的青年手臂一伸,加速将向后跌来的少年揽入怀中,指尖一弹,红色的光芒同时击向扣住梵天手腕的幽冥君。
蓝色的气息突然出现时,梵天与幽冥君都吃了一惊。凤眼一睁,梵天回掌劈向正扣住他手腕的幽冥君,只求能迫得对方撤手;幽冥君修长的眉梢轻轻一挑,硬是承了梵天一掌,冷冷的表情不变,再出手已废了梵天的武功,猛一侧身,红芒闪过,正划断他颊侧耀目的金发!
蓝发的君皇向前一步,幽冥君立即扣着梵天向身前一扯,挡在自己之前,胸口的起伏轻轻,微笑依然炫目,「君皇可曾回想起什么了?」
深红的眼瞳黯沉如血,缓缓扫过幽冥君带笑的表情,慢慢凝注在梵天苍白的脸上。平静的声音,炙得北冰原似是烈焰一片,「你,付不起代价。」
蓝发的君皇终究没有动手,幽冥君知道自己是赢了,却感觉背上的冷汗慢慢滑落。
梵天其实看不很清楚了,红色的眼瞳注视在他身上时,他却依然感觉深刻。浑身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思考,他想告诉海殇君过去其实是一场误会…终于合上眼帘的瞬间,他看见沈冷的红色眼瞳渗着痛悔还是不舍什么的,温柔的眸光像是说着,“别担心,吾一定会去救你!”他很想告诉海殇君,别急着救他,只要保重自己就好……
他昏了过去。
苍蓝的天,映着蓝色的青年没有表情的脸庞。
前方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没有生机,像是很久以前,在苦境发生那一件事的时候。他看着,红色的眼瞳干涩。
他向前走着,怀中抱着的,紫色长发的少年一直没有醒来。
『非絕於好友之手』 
清晰的影像在他的思绪里,翻涌着,片片挤出心灵最深的禁锢。
他笑,唇角鲜血滑落。
《天若有情》 75.承诺
「将梵天带入魔气的范围,可会让重要的人质损伤喔!」黑发男子的声音不像反对,倒像是半开玩笑的等着早已知道的回答。
「那正好。」美丽的男子笑着,长卷的睫帘下映着失去知觉的人苍白的脸庞,「活着的时间刚好够就好了,太久也是麻烦哪──」
皇城。
烽火欲起的味道弥漫在街巷城墙,有人的地方就听得到谈论这件事情的声音。
幽冥君叛变了──但更多的人说他是为了魔界的安危与二百年前的惨重伤亡而要弒杀君皇。更甚者,幽冥君已入幽冥府,正面宣战,而君皇居然为了一个人类不敢与之交锋。
九长老重伤昏迷,听说却是九护法下的手──亲身参与二百年前迎皇一事的九护法为了维护纲纪,宁愿跟着幽冥君同进退……
朝廷喧扰,但君皇没有临朝。
已过一天一夜。
逸水居的清静,似乎在这种时候也必需靠武力才能维持。七个护法顾守的逸水居,集合了拥有魔界最精湛医术的大夫。所有关于君皇和长老和医者们的音讯就断绝在逸水居的入口。
纱帐里,紫色长发的少年身影半掩,失去血色的脸容上连唇都成了一片苍白。时时轻敛的眉心折出痛苦的痕迹,沿着唇角慢溢的鲜红成了唯一的颜色。触目惊心。
青衫医者恭敬立候,低垂的额,视线对不上床沿蓝发青年投来的目光。
「能再详细说说你的看法?」深红的视线犀利、沉敛,有一瞬间的停留。
「是。」青衫医者抬头,「臣下以为,掌气来时,长老应是毫无防备,」略顿,医者的表情却不是怀疑,「连一般练武者遇到突袭时自然会使出的护身功体都未开展,以致这股阴寒的掌力直透脏腑,造成如今伤入心骨的情况!」
「嗯。」沉声,同意。
「若欲根治,则必须有一内力极强之人,不断输入内力,臣下并以银针导引气流,尽驱寒气……」青衫医者微一沉吟,注意到君皇脸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只是即使如此,要恢复原来的功力,仍需半年以上的调养。」
眼帘一掀一合,蓝发的青年一旋身,已然坐上床沿。并不特意着留的视线掠过医者,扶起少君,掌心已按上少君背后。「那么就开始吧!」
一闪即逝的愉悦掩在年轻医者微颔行礼的额眉下,回身准备银针的动作迅速,很快来到床前。氤氲的热气已自掌心与少年后背间透出。
──好高深的修为。即使早已听闻,却依然令人惊讶,医者轻一吸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银针引穴,正是半分马虎不得。若是使用得当,不但伤者痊愈,输送内力的人也不会损耗过多功力;若是不当,自然,紧要关头处,取二人之命,也不是难事。
幽冥君不见得是个好君皇,但是他愿意按照幽冥君的意思。一来,二百年前家毁人亡的仇恨得以清偿;二来,改朝换代之后,“顺应时势”,他能得到他想要的。
手心轻渗的汗还不致于濡湿银针。几针过后,年轻的医者微微抬头。蓝发的君皇是闭着眼的。行气极致时的热气在天灵之上缓缓蒸腾。
他将银针慢慢靠近少年的膻中穴。隔着衣衫几乎能感觉到气流的鼓动。一针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一声轻笑。 
年轻的医者一震,银针轻微一颤。
「你要考虑清楚。」
陡来的声音,突然的静寂。
年轻的医者清楚的望见拈着银针的手指,慢慢渗出的汗水在烛影下闪出一片晶光。银针还对着膻中,取命依然只在瞬息,传送的内息却仍然不断不移。一抬眼,他看见蓝发的青年端坐如前,不变的神态里,只微扬的唇角似嗤似笑,无所惧也……不在意。
年轻的医者凝在青年脸上的视线无言移转。手腕一转,银针准确扎入巨阙。
「遵命。」医者一顿,「……吾皇。」
绝对的黑暗里,梵天感到四肢已被估不出重量的枷锁压折。
真气在散逸,灵气消磨的滋味刮骨枯血,死亡离他太近,他几乎嗅到腐肉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只知道深红的眼眸在遥远的地方望着他,带着直要拧碎他心口的哀伤。他奋力要向那个地方追去,沉重的枷锁拖曳。他拚命想要越过阻碍,努力攀过一层又一层的高崖……蓝衣的身影在他眼前微笑着,突的脚下一空,他一声惊呼,突然腕上一紧,抬头,紫发的少年正微笑着拉住了他……
「醒了?」
优美的嗓音,是属于男性独有的。
他猛然睁开眼,一片粉白映入他的眼底。
细密的汗水沿着眉睫滑落,半模糊的视线里,隔着垂吊一边的纱帐,声音的来源处,一张曾见过的脸,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不想说话吗?」床边的男子修长的眉梢轻轻挑扬,交置在膝前的双手自几上端起一杯还逸着雾气的茶水,摊开的掌心里是一颗红色的丹药。「服下它,你会舒服很多。」
紧闭的唇齿阻住即将出口的翻呕与痛楚。怒气与蔑视的目光瞪扫过那张脸,梵天重又合上眼帘。
微笑。幽冥君放下手上的丹药,微挑的眉梢轻轻,开口,「那么,或许你会想先听一个故事?」
理所当然的没有反应。
「圣魔界千年一皇。在每代君皇即位前,为保证储君拥有统御圣魔的能力,储君必须先在人界历练千年。千年一过,迎皇回归。」话声悠悠,幽冥君并不特别注意梵天的反应,自顾自只是说了下去,「这原是魔界历代传承,从来也都顺利,没想到在二百年前,却发生了那样一件事……」
缓缓的,幽冥君述说着二百年前的往事。亲身参与其事的九护法在北冰原里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加上任何的评断,只是『详尽』而已。他听了之后,脸上依然只是微笑,嗤嘲情之磨人──统御魔界的君皇是不需要多情的──然而他却不能分辨当时微握的掌心里究竟是冰寒多些还是炙热多些……
「……后来的君皇,大概是疯了,却还是微笑着将你的躯体轻轻放下,回身,就是血流成河。圣魔界在这一役里死去了一半的人,最后连九大长老里的八位都投身其中,以自身的精魄为封印,才封住了狂乱的君皇。」
他看着梵天的表情倏忽变化,虽然依然紧闭着双眼,但是深深浅浅的呼吸就是不细心也听得出来……几乎见到凝忍在眼眶里的泪。
满意的,幽冥君微微一笑。「七日后,北冰原,吾与君皇约战。如果你还想见他,就想办法让自己活过七日吧!」
听到合上房门的声音,梵天倏然睁眼。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眼前糊成一片。锦被一掀,一撑肘,双足不及落地就从床上滚了下来,膝盖重重撞上地面,剧痛传来,还不及皱起眉头,另一个痛楚已接踵而来──缠乱的白发勾住了桌脚……他急着要站起来向前奔去,桃木的桌子受着拖曳微微移动,缠住的白发突来的松弛让他直摔了出去……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头发绑住手脚拉不断就用咬的…心跳剧烈的直要冲出胸口,千斤般重的魔气压在他身上……他只是要出去,去见海殇君!萎曳在地上的身躯却像一副枷锁,困着他怎么也不让他前进……终于脱离沉重的桎梏的瞬间,他看见屋外是一片苍白的雪。
雪。 
落泪了,他任泪水怔怔的流着。睫帘再度掀开的瞬间,眼前是紧合的门扉,方才那一瞬间心魂离体,迟了回不来也就是死了──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他死了,那个人要怎么办?怎么办!
武功既废,真气散离。失了真元护持的灵气在魔界的空气里渐渐消蚀……到灵气散尽,生命也就终结了。
兢颤着抚上小几摸索的手指碰落了红色的丹药,小小的药丸滚落地面,颤抖的手指紧紧的抓拾起小小的药丸,慢慢送到唇边。
眼一闭,温热的泪水滑落,他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样害怕的时候。
蓝发的青年缓缓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一眼青衫的医者,沉黯的眼眸直窗口外,淡淡只是说着,「九长老没事后,到皇宫里来见吾。」
医者俯首答应,转念一思,又道,「君皇若是此时回宫,恐怕夜里多事,不如待到天明?」
唇边一缕微扬。「若是待着就能『天明』,又何妨?」
青年的笑是苦涩。医者微一迟疑,「君皇?」
想起什么似的,青年将出门槛的脚步突然停顿,没有回头,问着,「最重视的人若是痛苦辗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会如何?」
青衫医者微愕,依然很快回道,「那么……吾会亲手杀了他。」
蓝发的青年跨出了门槛。
平视的目光,看去一片暗沉,是天空的颜色。
「七日之约吗?」蓝发的青年轻笑,带着揪住了整个心口的痛楚。
离开了魔气淡弱的北冰原,失去真气护持的清圣灵气一入魔气的范围里,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梵天在幽冥府,在魔气的范围里……灵气与魔气的冲突,让魔界的君皇可以清楚的明白他的情况。宛如亲见。
七日是极限。凭着坚忍的意志支撑的残弱躯体在安心的那一剎那,也许就此死去……七日后,他能见到梵天……在他的面前,死去。
夜风不冷,他冷的连心都要僵冻。不愿想,不能想,不能不去想──
那是一個戰場。
凌亂的枝葉橫飛,氣勁揚起的塵土飄碎,有人踏過的地方在廣闊的土地上犁出一片血的痕跡。
白髮的修行者手中的拂塵揮舞,和著血和汗一起,防守的氣勁和攻擊的力道同樣凌厲卻顯得虛軟,樹枝林幹間遊走閃避的身影漸形遲滯。
他從湖畔走來。披散著藍髮溢著鮮血的模樣也許就是他們口中所稱的惡魔。
笑了,滿身的劇痛裡笑折了腰,血紅的氣勁繞指而去,幾聲輕響,白髮的身影旁再也沒有其他的人蹤。
好友?!
既驚又喜的笑靨漾在修行者的臉上,從修行者的唇型裡他看到『好友』二字。
他回以微笑,鮮紅的氣勁向著白色的身影而去……
前路茫茫,归途不知何处?蓝发的青年走在回皇城的路上,忍着向南飞奔的冲动。现在还不行……还不行。重重的结界在幽冥府周围,他去了,触动结界,只会让梵天更苦。
若是要皇位,幽冥君为什么不干脆用他来威胁吾呢?甚至要吾命也……
苦涩一笑,他想,当初怎会捏碎了少君给他的解药?若是服下了,不就知道自己喝下的,根本不是毒酒了吗……?
……好……友……? 
他看見被他的氣勁拋撞在粗大林幹上的修行者,也許是折了筋骨,二道柳眉痛苦的蹙著,向前顛了幾步,不能置信的表情上,似乎掙扎著要說出這句話。
他突然發現白髮的修行者真是美,眉心打著結的模樣居然就叫他心疼不已。
他微微一笑,「好友若是要吾死,吩咐一聲不就是了?」鹹澀的滋味湧上喉頭,他任暗紅的鮮血溢出唇角,「如今這毒也不見得就能要了吾的命不是?」
修行者睜大了眼,努力向前幾步,似乎想說什麼;幾乎要摧折他的意志的劇痛猛的自腹部漫湧了上來,他用力笑了起來,「現在才來解釋不覺太晚了嗎?」
白髮飄動,修行者慌著搖頭,幾步向前,想說什麼,捂著喉間卻是掙不出一句話來。眉心一凝,迅速轉身躍了出去。
「逃什麼?」他笑出了淚來,痛楚好像要將他連心都揉成一團碎屑,「吾真有……這樣可怕嗎?」
沾着夜露的枝头拂过蓝发青年的脸庞,冰冷的露水凝上了青年的颊。梵天在幽冥府里挣扎着要活下来……他知道,他感觉得到。魔界的气息对他这样温柔,却为什么对梵天这样残酷?他要带着梵天离开这里,苦境也好、灭境也好,只要梵天能活着,那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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