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下————怜书
怜书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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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和著血和汗粘黏在修行者的臉上,修行者劇烈喘息,看來是再也走不動了。
他站在修行者的眼前,隔著十步的距離,冷冷的望著被他逼到盡頭的修行者,「還要逃嗎?」
修行者抬起頭來,他以為他會看到將死的恐懼……卻是二道淚痕──修行者流著淚,看著他的目光是無盡的悲傷、愧疚和……憐惜。
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憤怒。憑什麼你能這樣對吾?將死的是你,為什麼要為吾傷悲?吾要殺你,你為何愧疚?……憐憫?呵呵,清聖的修行者憐憫邪惡的妖魔嗎?
他突然运足了全身的功力,修行者看著他,踉蹌退了二步。
氣勁離手,風馳電掣,修行者猛然睜眼,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正要探手入懷,狂烈的氣勁已將人整個蛔×恕?
「啊!你!」 
他一步向前衝去已是不及,修行者閉氣自絕經脈,猛烈的氣勁隨之襲捲,白色的身影如斷線風箏飛散,他只聽見空氣裡飄盪著的,那一聲輕輕的嘆息。
他在一堆並不特別起眼的殘花敗葉裡發現白髮散亂的軀體。躺在血泊中,神色居然是寧靜平和的。
湧上心頭的,比渾身的劇痛更令他難以承受的,是哽塞了整個胸口的苦澀與欲淚的酸楚。凝視著修行者,他慢慢握緊了雙拳,一揮手,正想絕然轉身而去,不期然卻在修行者曲握的有些奇怪的手指旁發現了一排字。
歪歪斜斜的,在葉間花裡。
『非絕於好友之手』
血痕拖曳的好長,直到修行者染血的指掌上。他看著那排字,慢慢的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突然一把自地上抓起那尚溫熱的軀體,喘著氣,咬牙迸字,「你!你就這麼清聖,連死也不能死在邪魔手中嗎?」
漸漸冰冷的身體沒有回答他,寧靜平和的表情像是嘲笑。
「你……!清聖!是嗎?是嗎!哈哈哈!」陡然迸出的狂笑裡,他突然一把扯落修行者腰上的束帶,一撕一揚,大片衣物碎裂散去,內裡的襯衣隱現,他的手按在領口,正要扯下,突的『碰』的一聲,什麼撞上了石塊碎裂的聲音。
距離不很遠,他不必轉頭那東西也在眼角的餘光裡,淡淡的馨香飄了過來……他慢慢的轉過了頭去。
碎裂的瓷器裡,散著珍珠光澤的渾圓物事慢慢滾了出來……小小的珠子滾過草地,向著他們而來……他看著……小小的珠子遇著溼,漸漸就融入了修行者流的血裡。
“「梵天,這是唯一能殺了魔族君皇的奇毒……你可以將他置入酒中,借此掩蓋它的氣味。」”
轟然巨響。清晰的影像迸雷般劃過他的腦海。
纏困著整個身體的劇痛陡地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股溫熱自腹部慢慢擴展了開來……他只是看著那顆散著光澤的小珠融沒的地方,不能思考。
遠處似乎有人的腳步聲走了過來,呼聲由遠而近。“「君皇!」”二字不知為何聽得清楚明白,像是直打入心坎裡般……
這是夢。
吾還在城裡,和梵天一起喝茶下棋……他說他要喝酒,吾將他的酒倒入了湖裡。
這是夢。吾還在湖邊,吾告訴梵天吾是魔界的君皇,他笑著說他早就知道了。吾高興的抱著他躍入湖裡……他生氣了,吾向他道歉,晚上我們還要秉燭夜談。
這是夢。吾才從湖邊小築走進內室,扶起從床邊跌落的梵天,聽他說吾的眼睛的事……
這是夢。不知名的小山丘上,黃昏月影,吾才初遇梵天……
浸沒在血裡的,修行者的手指。他突然發現,自尖端開始,漸漸向上蝕腐……他大吃一驚,趕緊拉起修行者的手指,血肉還在向上腐去,指尖的白骨漸顯……他慌得四下張望,卻找不到一滴可以清洗傷口的水,眼看著血肉漸褪,他突然將修行者的手指含入口中。
軟舌輕舔著傷口,掉落的腐肉和著半凝的血塊就沿著唾液慢慢的滑到了喉頭。欲嘔的衝動自胃裡升起,他停了動作,怔了半晌。
視線所及處,毀天滅地的毒質延展開去,滿目都是凋萎。
梵天……怎能處在這一片凋零裡? 
緩緩垂閉的睫漸漸的掩住了深紅的眸。黑暗裡,感覺修行者的血肉滑過喉頭,漸漸下移,慢慢的,也就吞了下去……
呼……以後,也許就什麼都不吃了吧?也不必了。伸手撫過修行者冰冷的臉頰,靜靜伸手擁住了修行者。慢慢沿著臉頰滑落的淚水浸潤了修行者的手腕,他輕輕握著修行者的手,靠在臉頰邊。模糊的視界,漸漸失去光采的白日裡,只有那以生命祈兜摹Ⅶ黾t的字跡慢慢的映入他的眼裡……
「君皇,迎皇的時刻已近,請君皇……」
微微的笑了,他拉開了修行者的手,卻發現幾絲藍髮早頑皮的纏上了修行者的手指。他輕輕一扯,發現輕微的力道也足以讓修行者早已受傷的手指添上新痕。眉頭微蹙,他扯下那幾絲纏膩著的藍髮,就讓它們留在修行者的手中。
「君皇!」
橫抱著修行者,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直到出了毒質浸染的範圍,才輕輕將修行者放下。
轉身前,他對修行者微笑。輕輕的,以他最溫柔的聲音承諾。
「吾與你,我們,長留人界。」

「君皇!」皇宫正门,蓝色的身影甫踏入,着急的臣子便涌了出来,「幽冥君……」
蓝发青年挥手的动作极慢,冷倦的姿态压平了所有的低语。
「明日。吾会上朝。」
转身,蓝色的身影没入沉重的黑暗里。
《天若有情》 76.乱
微风起处,向晚夜寒。
墨衣黑发的男子凝立风中,倾听。
他喜欢听那个人唤他,用一种没有其它人能理解的方式。
因为那个人总是呼唤他,在最需要的时候,所以他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看着那个人因着他的出现,不自觉露出的笑容。
但是今晚,他看不见那个人的笑了。
轻轻曲起手指,奇特的姿势交扣在他的指掌间。淡淡的光笼罩了一方天地,渐扩渐散。改变了风,改变了气息,微微的,轻轻的,没有人能察觉的……他要导着局势走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一切都很好。只是,可惜,今晚没能看见那个人的笑。
「护法好兴致。」 
属于男性独有的优美嗓音在晨间花里响起,带着轻微的脚步声前来。
黑发的男子回头,看见执着折扇的美丽身影远远而来。视线里,娇艳的牡丹绽放的雍容,他随手折下一枝,递给前来的人。
折扇托起牡丹,幽冥君阁眸轻嗅。眼前沾着一身露水的人,看来是一夜没睡了。微微一笑,他问,「若是前来的人是长老,不知护法会折下什么?」
「什么也不会。」
这个回答倒真是令他有些好奇。「喔?」
黑发的男子微笑,「看来今日好兴致的,不止是吾一人?」
「呵。」幽冥君转身,向前面不远的亭子里步去,「今日早朝,君皇只说了二件事。」
黑发的男子在他的身后,五步的距离。
「其一,为探军机,九护法诈降。」
黑发的男子没有特别的反应。他们在茶香飘逸的亭子里落座。
「其二,为了阻止此事泄露,即日起闭锁城门。而君皇为了稳定人心,也会在二日后,向百姓宣布此事。」
黑发的男子半嘲半笑,「看来你的人倒是出入自如。」
「九护法不也是出入自如?」轻啜着香茶的主人漂亮的眉梢轻挑。
黑发的男子但笑,「那么幽冥君的希望是?」
「先说说护法的希望吧!」
一瞬间交会的视线犀利。
黑发的男子一笑,「吾要长老和所有护法在战事之后,依然受到众人崇敬,没有丝毫影响。」
「可以。」按下折扇的手有力。
「幽冥君的条件呢?」
「吾只要九护法说服其余七位护法,不帮助君皇。」
「就这样?」黑发的男子笑笑。
「护法所求不多,吾也不多求。」重执的折扇在手里开展,精致雕琢的扇柄,纯白的扇面竟只有一个偏在一侧的『雅』字。
扇上苍劲不羁的字体在随意瞥过的眼里留驻,淡淡的茶香入喉,黑发的男子微笑,「二天后,就让皇城大乱吧。」
「臣下沿路走来,听见人们议论纷纷,说君皇要在二日后宣布重大事件。」青衫的医者恭立案前,等候君皇的回音。
「嗯。」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蓝发的君皇气定神闲。「今日早朝,吾说二事。一者,九护法诈降;二者,闭锁城门。」
青衫的医者略一思索,很快回道,「若是君皇闭锁城门的原因是为了不让里外消息互通,只怕不能达成所望。」
蓝发青年微笑的看着他。
「据臣下所知,幽冥君在皇城里的暗桩不少,传闻为数甚多的军士也倾向幽冥君,消息只怕是封不住的!再者,君皇若要当众宣布九护法诈降,恐怕会收到反效果。」
「一来,九护法的心意无从掌握,甚至,」医者眉心略皱,「以九长老的伤势来说,实在很难相信九护法是无心伤他。二来,」医者一顿,抬头还是说了,「据说八位长老因为君皇而死,皇城里的七位护法不见得会帮助君皇。到时只要有人敢牺牲,当众质问君皇,恐怕君皇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吧?」
蓝发的青年微微一笑,「第一、皇城里的官员和军士,有七成倾向幽冥君,相信消息也早就到了幽冥府。第二、守城空虚,四城门大开,幽冥君随时可以长驱直进。」
医者一怔,「那?」
「但是,什么样的消息会传到幽冥府,是按照吾的希望。」蓝发的青年闲谈一般,「幽冥君若是有胆量在此时进军皇城,皇位也就是他的了,只可惜他太过谨慎,七日之约正好消去他的优势。」
眼前的上位者向他说起这些该是最机密重要的大事,而毫无担忧他会将消息泄露的神情。医者心头一震,却没在神情上展现,只是俯首静听。
「有件事需要你的协助。」
「臣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吾要你与七位护法合力,八人分成四组,各守一个城门。二日后,吾要掌控传入幽冥府的消息。」
但是七位护法……?医者没有问,君皇既然这样说了,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若是九护法要入城呢?」
蓝发的君皇略合了眼帘,「吾想他非不智之人。但若真是硬闯,那就,」合眸再张,「格杀勿论。」
「臣明白了。」医者一揖礼。
「还有一事,」蓝发的君皇一顿。
本将告退的医者抬头望向他,只见蓝发的君皇站了起来,目光交会的瞬间似乎欲言,不知为何却略侧了身,像是欣赏着一旁的摆饰。
「……你是皇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若是你眼前的病人已受尽摧折,濒死而已,你,」一顿,「……是不是能救?」
盛传的流言医者自然知道,但是没有必要关心的事,就没有必要多问。一拜,医者答,「是。只要人是活着到臣下面前,臣就能救。」
逸水居。
朝露尽去的时刻,空气里静静泌着水的芬芳。
少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全然的昏迷中寻回了意识,也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入了梦,只记得那个人不在他的身边。
沉重的身体像有什么拉着,渐渐向下坠去。“谁来……”他开始着急,望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沉入看不见的深渊。
可是谁会来呢?他开大了口,却不知该唤谁。
不是……应该会有人来吗?他渐渐迷惘。
『封印他,或者是殺了他?』 
陡然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他睁大了眼睛。谁?
温暖的、严肃的、柔和的……八个人围着他,他分不清究竟是谁在说话。
『……』于是他低头,什么也没有回答。
『是嗎?』帶著陽光一般燦爛笑顏的人輕噓了口氣,『吾明白了。』
这声音……啊!他想起来了,那是大兄长!
『嗯。這樣啊……』
是二兄长、三兄长……啊!不!别走,别去,那边是……
『這是,吾自己的決定。』
怒吼到嘶啞,痛哭到無淚。
天和地的顏色終於一樣。火紅的夕陽,和血染的大地。
他凝望著眼前披散藍髮,倒在一片血泊裡的軀體,寧靜的神情是他所見過的,在那個人臉上曾出現過的,最幸福的表情。
但他不能讓這個人死去。那是他的君皇。是他放棄了一切,入修行之門的唯一理由……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無情。他稱為兄長的八個人,耗盡精魄,為了他說,『封印君皇。』他的視線掃過他們的屍體,竟流不下一滴淚。
窒重的喘息聲,是慘絕的屠戮裡殘存下來的人最疲憊的控訴。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沈重、哀痛和慶幸自己居然能夠活著,回家。
他們向他走來,漸漸圍成一個圈,等待他的命令。
他沈默,人群也都無聲。他慢慢抬起手來,掌心紫色的火焰流轉。他的視線望向倒在他眼前的藍髮的『君皇』。人群只是默許。
鮮血濺在他的臉上。
「長、長老……!」
他聽見人群驚叫的聲音,看見滾落的頭顱在他的腳邊。疲憊的戰士有些奮起最後的力量戰鬥,有些睜大著眼死去。
「啊!不、不,別殺我!」爬在地上的人拼命向後掙扎,「我、我一直都很敬愛長老、出門的時候還告訴妻子、孩子說、說要尊敬長老……」
他踏過殘骨、斷掌,還有藍色髮絲鋪散的大地。
鮮血流佈的蒼白臉上,突然睜大了一雙眼睛。「啊!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
他抬起手來,黑色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閃過……黑影遮住了視線,也遮沒了哀求的聲音……他在那片黯裡昏厥。
「有吾在。」
低沉的声音有力,拥着他的臂膀围成温暖的天地。当他疲惫倦累,他就安心沉睡,喧嚣怨恨都隔绝。
总是有那个人在。总是有那个人在。所以不必担心、不必害怕,就是所有的人都离他远去,也还有那个人在……
会来吗?那个人。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被深渊吞没。
渐渐绝望。 
大概是不会来了吧。可是,那时你不是说,“「有吾在。」”?呵呵,所以吾还以为……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红发男子宏亮的声音有一丝焦躁,不由自主的又走近床边,望着依然昏睡的少年,轻声却蹙起的眉头里满是心疼,看着看着,渐渐不忍,一回头,刻意压低了音量,却依然听得出一抹怒气,「星在做什么?」
少年静静躺着。朦胧的声音传入耳中渐渐清晰。
「他有他的作法。」面貌清冷的男子一头银白的长发梳得齐整,声音听来淡漠,却不迟疑。「吾相信他。」
「我没有怀疑的意思!」红发的男子声音略大了些,一挥手,略微背过了身去,「我只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让九长老……」
少年其实已经清醒。渐渐恢复的听觉让他知道房里还有二个人。他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再也听不下去。
他想告诉他们,月死了。那个人想杀他,若不是月,他早就死在那个人的掌下;他想告诉他们,那个人帮着幽冥君,眼睁睁的看着幽冥君伤了他;他想告诉他们──
他想告诉他们,他没事了。……也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事。刻意催动内力流转,却不料胸口陡然引发的疼痛巨浪般涌来,他极力忍住,还是没法避免轻咬下唇时脸上瞬间出现的痛苦神情。
房里的声音静了下来。银发的青年略一思索,刻意放重了脚步向床边走来,辛辣的药味随之而来。
模糊的视线渐转清明。看去是魄那一贯冰冷的表情。药碗送到床前小几放下,冰蓝的眸子直视着少年。一声,「长老。」
没有特别的情绪,也不带疑问的声音。少年微微点头,魄便轻轻将他扶起让他靠坐枕畔。药碗端近,莹白的瓷匙舀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刺鼻的味道直逼到唇边。
少年微微在唇角掀起一个笑,「吾自己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想干脆接过药碗,低头才发觉自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少年一怔,试着想笑一下,才发现干涩的喉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魄没有说什么。在床边坐了下来,舀了汤药送到他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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