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下————怜书
怜书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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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心欲呕的味道溢满整个居室,少年只是低着头,张口,一口一口吞下。
「长老,星一定不是有意的!」赤看着,终于忍不住,「我想他一定是来不及保护长老才……」
「嗯。」少年低着头,像是笑了一下。
「长老……」赤走进一步。
魄依然的没有表情,赤有些着急,向魄暗示,魄却只是喂着药,直到碗底的花纹露出,才收拾起药碗,站了起来。
少年微微一笑,「吾没事了,你们也都休息吧。」
赤还想说什么,魄背对着少年,正好阻在赤和少年之间,没有起伏的语调淡淡,「先出去吧,逸水居的防守缺了我们二人,总是不好。」
赤只得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回头一望,却只见魄一张冷淡的脸。赤不觉垮了肩膀,虽然不大可能,他还是示意魄要对小长老和颜悦色些……
只余魄还在房中,背对着少年。 
「大长老曾说,」魄慢慢开口,依然清冷的声音,「什么都不能相信时,就相信自己的心。」
「……。」
魄没有回过身,「先告退了」。
脚步声跨出门槛。
相信……
……自己的心……吗?
轻轻蹙起的眉心慢慢拧紧。
可是为什么要帮幽冥君?为什么要杀月?吾这样呼唤你啊!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颤抖的手指终于抓紧暖被的瞬间,少年用力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在吾发现不能失去你的时候……
轻合的门扇阻住倾泄的阳光,户外低语细细,还辩答着是非对错。没有人听见泪水滴落的声音。
幽冥府。
白发的修行者迫着自己一定要醒来。他发觉自己经常这样睡去,再醒来时,魔气加诸在身上的痛楚便愈见激烈。
捂着心口,咬牙忍受他可以做到,只是精神微一松懈的瞬间,他便要重复着睡去、醒来和更深的折磨。
他渐渐明白那颗朱红的丹药真正的作用。他仅存的生命被集中,然后逐步释放,比魔气更可怕的,以一定的时序逼他走向死亡。
但他怎么能输! 
轻念梵音,他努力集中仅存的意志。体内那股淡淡的紫气,曾经是他极力要排除的,却在他真气尽去后,慢慢成了唯一护着灵气,让他还能清醒的力量。
但紫气渐渐的,也逝去了。
还有五天。
他扯着长发,期望那轻微的痛觉能让他保持清醒。
强睁的眼渐渐的,还是闭上了。
怎么能……输?
吾还要、见他一面……
《天若有情》 77.心
「这是……?」
不属于逸水居的气息,沉沉扩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当护守外围的护法们察觉时,特别的气息已在那片水池边。
那是八位长老的沈眠之所!七人一惊,身影一闪,已朝灵池掠去。
集聚着灵气的水池,冰晶一般澄静透明。二百年了,静静沈在池底的八道身影,依然只如同熟睡了一般。每当波纹拂过,细柔的长发就会轻轻摆荡,闭合的眼眸像是随时都能张开来一样。
蓝发的青年站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就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直到他慢慢合了眼帘,散出不属于逸水居的气息。
略带惶急的脚步很快自不远的地方急掠而来。先后进来的七人,在见到独自伫立池边的暗蓝身影时,有一瞬间的惊愕。
沉默维持了一会。 
「君皇若是来找长老,长老伤重未愈,请改日再来。」冷冷的声音在蓝发青年左首响起。说话的人没有特别的表情。是魄。
蓝发的青年轻声一笑,依然背对着七人。「后悔当初没有杀吾?」
略重的呼吸声在身后。
依然是魄的声音,依然不急不徐。「国事繁忙,君皇不思长进,逸水居却也不是散心的地方。」
「呵。」声音是笑,蓝色的袍袖微扬,一声嗤响,红光笼罩水面,只一瞬间,水里的八道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一怔,一声大喊,同时冲到水池边的四人睁大了眼,水里却没有了熟悉的容颜,呼吸凝结的瞬间,胸口的空虚与长久的悔恨化成狂乱的气劲爆发卷荡,一回头,「碰!」的一声巨响,四道气劲结结实实击中蓝发青年的胸口。
一头红发的男子用力拧握的指掌骨节突显,真气似要再发,几个深深的呼吸里,努力淡去几要撕裂心口的情绪,眼底的悲痛愤怒却再也掩不住。
蓝发的青年退了二步,一道血丝细细滑下唇角,他慢慢咽下口中的苦涩,掀扬的笑看来就像嘲讽:「还有三个人没有出手……还眷恋着长老的遗愿?」
轻烟过,水面无痕,八道身影冉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掩不住的惊喜在七个人的眼底,却在笑容迸绽时再化为更深沉的失落。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时,浸颤掌心的依然是熟悉的冰冷。
「你走。」魄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激越,冰蓝的眸子再也不看向谁。「不管你做了什么,什么都无法挽回。」
「挽回?」蓝发的青年笑了起来,笑声甚至是欢畅的,「吾只是做吾想做之事。」
「你!」赤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前。
蓝发的青年既不防备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笑着,合起了血红的瞳眸。「方才阁下不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水雾氛氲着每个人的眼,眼底本来映着池里宛若微笑的身影。声音迸颤的同时,赤一掌击在青年身侧的岩壁上,「吾真想杀了你!」
石屑纷纷,洒落在闭目合睫的青年身上。「吾会离开圣魔界。」青年慢慢张开眼来,声音平平淡淡。「离开之后,就不再是魔界的君皇,也不再是你们的长老要守护的人。若想报仇,海殇君随时恭候大驾。」
平淡的声音换来低低的一声嗤笑,「海殇君?」自进来开始就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的三护法微笑着,「长老们希望你是君皇,你就只能是君皇。」
蓝发的青年回头,面目清秀的人连一根眉毛都未曾挑动,甚至未曾抬头。眼里透着的,只是冷冽。
就是杀了梵天,也要留下『君皇』吧?青年淡淡一笑,「吾会离开圣魔界。带着梵天,或者,」浓长的睫覆落,「他的躯体。」
「吾等可以襄助梵天脱难,只是君皇必须重新封印记忆,成为无心无情的魔界君皇。」
蓝发的青年笑了,没有考虑。「不。」
也许是惊讶,一双冷冽的眼终于正视那片深蓝,向来风波不动的人轻扬了语尾,「他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正因为,是最重要的人。」蓝发的青年微笑、苦涩。「守了二百年灵池的你们,不也是一样?」
声音静了,没有回答。
沉重的过往,与该决定的未来。
蓝发的青年转身,再不多看一眼。「明日之前,到皇殿来见吾吧。」
「……君皇?」
蓝发的青年在灵池和少年居处之间的一座小亭里见到少年。
苍白的脸色因站立与行走更渗薄汗。少年该是感觉到他来了,正要向着灵池而去。
「你该多休息。」蓝发的青年撑扶着少年不怎么稳健的身形。
少年抬头看他,带着眉间轻蹙的折痕,「幽冥君利用梵天……」
「吾明白。」蓝发的青年微笑,「吾正着手部署。」
遇上困难了?
皇城里的流言与情况少年是明白的,也知道明日君皇将在皇城里宣布重要大事。但君皇若要取得民众的信任,首先就必须让大家相信二百年前迎皇一事,并非真如流言所说。
但是谁能证明呢?自己与君皇都是卷入漩涡的人,而星……据说为了维持纲纪叛变。当年亲身参与,而又有可能取得众人信任的,也只有七位护法了。
但七位护法…… 
梵天的气息渐淡渐弱,君皇一定也感同身受。沉痛忧虑的心境,要如何说服七位护法?
只是倚着蓝发青年稳暖的手臂,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少年想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么,今日君皇来逸水居是?」少年微笑着说。
「来请长老与吾一起回宫。」
「这里有七位护法,逸水居固若金汤。」
「吾有任务交付七位护法。他们很快就会离开此处。」
……任务?少年望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愕异的心绪。淡淡一笑,「吾会与君皇回宫,只是还有一些事情,希望能先和护法们商量。君皇能等吗?」
蓝发的青年沈默了会。可能的话,他并不希望少年参与此事。只是埋藏了自己伤口、还笑着的少年……这真心为他好的人,又怎么会不过问?
轻微若无的脚步声自灵池而来。
七位护法都在了。「君皇交付了护法什么任务呢?」少年微笑,抬头问道。
蓝发的青年略合了眼眸,再开。「护守城门。」
少年的眼神是追问。
迟疑是看轻少年了。蓝发的青年不再迟疑。「明日吾会在皇城宣布二事。一者九护法诈降;二者,两天后全面进攻幽冥府。但吾要传到幽冥府的消息是,『皇城大乱』。」
「星是真的诈降。」轻轻捏紧的手掌掩在长袖里。少年笑笑。
蓝发的青年心头一凛,立时说道,「长老身体不适,还是先与吾回宫。细节之事,吾与七位护法商讨即可。」
少年抬起头来,依然是甜美的笑容,却是看向七位护法。「七位莫怪吾之前不说,只是一旦泄露,星将死无葬身之地;还请七位体念星一番苦心,固守城门,莫走了消息。」
纤瘦的躯体微微发颤,却是极力克制着。蓝发的青年暗叹了口气,扶着少年肩头的力道微微加重了几分。
「长老?」赤一声,魄接了下去,「长老还是先与君皇回宫吧。天气有些凉了,对伤势不好。」
「嗯……」
偏殿淡雅的院落,是长老入宫时的居室。
「君皇的伤?」紫发的少年轻蹙额眉,何时开始,心绪的紊乱已让他钝弱至此,直到此时才发觉君皇身上有伤。
「不碍事。」蓝发的青年微笑。
「七位护法……」
「他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少年沈默了。封印可是解开了?坊间的流言君皇不会不知道的。还有梵天的安危,和……星。
「吾离开了,长老休息吧。」 
「君皇!」少年抬起头来,「让九护法诈降的消息传入幽冥府吧!」
蓝发的青年微微一笑,「这些事由吾来处理,长老不必忧心。」
「梵天被擒,是吾之过。」少年略略别过了脸,「星……是个厉害的人,若是他与幽冥君合作,要救出梵天就难了。」
「吾会去救他的。」蓝发的青年语声淡淡,坚定。
「七日之约不是吗?」少年直视着他,「梵天的气息逐渐淡弱,七日极限,他若死在你面前……」
「吾不会让他死去的。」陡然打断少年话语的,依然是平静的语调。蓝发的青年一顿,「皇城里有最高明的大夫,只要能保住梵天不死,就能救。」
「……对不住。」少年垂眉。
「一切因果,吾自做自承。」蓝发的青年沈声。「再说,梵天的气息虽然衰微,但似乎是渐渐稳定了--会没事的。」
之后,你就会带着梵天离开魔界,再也不回来了,是吗?挣扎在心里的,是苦是泪,似乎也无力去分辨了。少年低头,浅浅一笑,「嗯,会没事的。」
「你的决定呢?」端扬的眉、冷冽的眼。三护法问。
「和你一样罢。」有人淡淡回答。
一阵沉默。
魄难得的勾起了唇角,轻嘲,「大长老曾说,君皇,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人。」
「也许吧!但是长老们希望他成为魔界的君皇。」有人这样说。
「你确定?」不知是谁突然笑了起来。「他只说,『这是,吾的决定。』什么也没有多说就走了。」
「是啊!」赤也笑了起来,「那个人唯一一次向吾低头,说『对不住』,就是临死之前。」情绪淡了,遗留在心里的,却永远都不能忘。赤慢慢沉了声,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他说:『对不起,以后你再也不能听见我可爱的笑声,看见我可爱的脸了……以后要怎么做就随便你吧,反正……反正,以后我也不能替你决定人生了,你就自己决定吧!』」
“「自己決定吧!」”用力埋入懷中的長髮柔柔拂在他臉上,“「……你要幸福喔!」”
「啊!反正,以后我会去找海殇君决斗的。那种人留在魔界,一定也不会是长老们期望的样子。」赤眨了眨眼,「不打扰了,诸位再想想吧!吾要再去看看小长老。」笑了笑,「星不习惯和小长老斗嘴,总不好以后一直打冷战吧?」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时,少年自静神中睁开眼来。
「赤?」
少年正盘坐调息,却因他的到来而略有不安。红发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一定会去守城门的,长老不必担心。」
少年轻轻吸了口气,微垂了睫,「嗯,谢谢。」
「长老……其实不必怀疑星的。」赤走近。 
「吾说过,星是、诈降的啊!」一颤,少年猛的抬起头来,笑着,「吾当然不怀疑他!」
「长老,」赤苦笑,低沉的声音渗了一点心疼。「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月活得很痛苦。」
少年一愣。
「有次宴过,他醉得厉害,居然哭着跟我们每一个人说,只要有机会,求我们杀了他。」
「啊,为什……」渐弱渐低的话语,沉没在久远的回忆里。他记得月的眼神,和眉间那道淡了的红痕……
赤轻轻拍了他的背,「长老好好休息吧,别多想了。」
「嗯。」少年轻轻点了头。微低的视线里看见赤如焰般的红发飘然而去。
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色,风吹过,云来了又散去,澄净的,就像那个所有的人都还笑着的午后。
二行清泪无声滑落,顺着微低的颊,没入净白的衣襟里。
只是,你不知道。星想杀的不是月,而是……
幽冥府。
粉白的床褥上,白发的修行者慢慢撑起自己的身子来。记得上一次睁眼时天还亮着,现在却只剩一片月光。
冷汗满布着他的额脸,他挣扎着想维持盘坐的姿势,眼帘一合,却又几乎睡去,曲起的手指用力抓住的,总是软柔的床褥。
这是,第几天了?
抓捂着胸口,问自己。口渴的厉害,也许有一、二天没沾到水了。
想喝水……
茶具看来就在不远的桌上,不知道伸出手去能不能构得到?
他估量着,想了好久没有结果。眼睛一闭,冰凉的液体却沾上了唇……
水……
他想起渡云山上,他和海殇君一起品茗时,泉水和茶水的味道。苦涩入口,甘甜入喉,海殇君笑着说,“「人生当是如此。」”
于是他也笑了。笑着睁开眼,一片模糊里,没有蓝色的身影。
怎么……
唉,不能哭啊、不能哭。
要坚持下去。他还在等吾……
还有三天,他就会来了。他会来……所以吾,也不能放弃……
千万不能放弃啊!他提醒自己。
可是紫气渐渐都要淡去了,元灵在魔界里,只能四分五裂,随风消散去……
再睁开眼来时,天际有微微的光。
他一惊,感到风吹过,白发拂上他的脸,带起一片凉意。
还有感觉…… 
轻吐了口气,他微微一笑。还有感觉,他还能坚持下去。
……又撑过一天了吗?还是二天?
呵,也说不定就是今天了……现在是清晨,也许日正中天,也许黄昏向晚,说不定海殇君就会来了……
“梵天?”
回头的红色眼眸关心的注视,让他不自觉的笑了,“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累?”蓝色的身影凝紧了眉,“不是说好等吾来吗?”
“吾会等的!”他慌惶响应,“吾……”
一定会,等你来。
白发的修行者静静看着移过枝头的一轮银白,温柔的颜色淡淡洒落,屋里是一片不亮的白。
天际的微光,原来是暗夜的星辰。
……已经到了连感觉也错落的地步了吗?修行者苦涩一笑。
看来被集中的生命,并不是以一定的方式释放,而是愈急愈快……
还能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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