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就是……」海殇君笑了笑,「他总是让吾吃惊。」
「哦?说来分和尚人听听!」
海殇君轻摇羽扇,「第一是声音!」
「声音?」大圆觉略一想便笑道,「我知道了!清清亮亮的,跟我们这群老和尚不一样。」
「还有就是……大师已经提过了。」
「喔!长相是吧?」大圆觉笑得很开心,「难怪你舍不得走了!」
「啊?吾并无轻慢之意!」海殇君停下脚步。
「别紧张啦!谁说和尚一定都是黄发老朽?」大圆觉呵呵笑道,「梵天实相绝美,这我们都知道啊!」
海殇君颇感兴趣,「不知在灭境诸天心中,梵天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大圆觉认真的想了想,「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反正……」想到这儿不觉又笑了起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啦!」
「想当然耳!」
海殇君亦笑。
复回首。还记云山深处,有那人清明淡笑的眸。
《天若有情》 06.蓝
「梵天?」
众天不觉疑问。自入渡云山,便见梵天双眼微合,坐在大石上。本来打坐修禅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每次有人上山来,梵天总会先待来人,如今自己已来半刻有余了,怎么梵天?
「是众天好友。」梵天缓缓张开眼来。
「梵天心中有事?」众天问道。
「也没什么。」梵天淡淡说着,「或许是吾多虑了。」
「海殇君?」
「吾亦不知。」梵天轻轻敛了眉。
众天一时无语。难得见梵天豫虑现于颜色,更从没像今日这般,双眸中竟然有着一丝迷惘。
「好友不必担心。梵天无事。」见着众天忧虑的神情,梵天笑了笑。
「如果需要帮忙,梵天请不必客气。」
「嗯。」再度合眸,梵天静坐石上,不再说话。
遇上的不是小事吧?很久以前,梵天也有一段时间也是如此的心不在焉。那是刚从苦境回来时……
「好友。」
众天正当沉思,梵天突然出声叫唤。
「梵天有事?」收回思绪,面对眼前的梵天。众天心里陡地一突。惑色重了,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请问众天,二百年前梵天初回灭境之事。」依然静坐在石上,只是向来清明透彻的思绪渗了些不知何以名之的淡淡阴影。深切的感受到这一点,大约是从……对了,见了海殇君之后。
「梵天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众天一愕。虽然过了二百年,当时的事,他依然印象深刻。那时梵天被圣翁裹在圣袍中,从苦境带了回来。居然是……
「不暪好友,吾心绪不安。」垂下眼帘,梵天略略思索,「或许是海殇君眉间的沉郁之色,引起吾尘封心中的某些思念。」
「既已尘封,梵天又何必执着回想?」当时,见到圣翁和梵天的人,也只有自己和辅天罢了。而那时,自己根本认他不出。
听闻此语,梵天轻轻凝了凝眉。似是沉思,又似疑云顿起。半晌,才缓缓说道,「过去,譬如昨日死吗?」
需要回答吗?梵天心中或许已有了答案。见梵天合眸展眉,又似不曾问过一般,众天也没有回答。
毕竟有些不同了……或许得问问圣翁的意思。问他,为何开启狭道天关,让海殇君得入灭境,又蓝色的头发……
当时满头白发,昏迷不醒的梵天,手中紧缠的细丝,也是蓝色的──
《天若有情》 07.怀念
”「国主!」”
谁在唤吾?
”「国、国主……」”
等等,是唤吾没错吧?
蓝发的美青年难得的一身红衣,微翘的唇角有着难见的欢愉。昂彻的语调伴着他转身的动作,雍容。
「何事惊慌?」
进来的二个人俯伏在地,「新、新娘子……」来人嗫嚅着,不敢再说。
「说下去。」
平缓的语调,听来却是冷裂心口的寒霜。「不--不见了!」来报的侍者捏尖的喉咙低哑,交迸着颤栗。
「谁让她走的?」
来报的二个侍者同时一颤。顶到地面的额头渗出涔涔的冷汗。
美青年信手随指,只听一声轻爆,还不及惊呼,跪在左首的侍者当场血肉横飞,不见了上半身。
啊!!!
惊恐哽在喉头,另一人瞪大了眼睛,望着身旁残缺的尸身,忘了要抹去喷溅在脸上身上粘着骨血的肉片。
蓝发一丝不扬。
「嗯?」一声沉问,甚至是轻轻柔柔的,从美青年微抿的薄唇中,仿似不经意的逸出,缓缓抬起的手指曲成一种奇异而优雅的姿态。
「是吾。」
清清亮亮的嗓音响起。
白发随风扬动。门开处,那人背光而立……
「……君……海殇君?」
谁在唤吾?
大圆觉担心的唤了一声。才离开一会儿,一回来却见海殇君紧闭着双眼,额际颈旁汗若倾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海殇君缓缓睁开眼来,就见到大圆觉担心的眼神,一时难以明了发生何事。
「你还好吧?」大圆觉凑近他,仔细端详着。
「大师何出此言?」从坐着的大石上站起身来,海殇君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汗水几要湿了衣裳。
「让和尚人看看。」眼见海殇君皱了皱眉,显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大圆觉抓起他的手腕,替他把着脉。
方才梦到什么了吗?不对,没有睡着,那来的梦?那么,方才那是什么?很熟悉的、一种怀念的感觉,记忆中却从没有过……
「咦?没事啊!」脉象平和,一任平常。只是一个内力深厚的人,怎么突然出了这幺多的汗?大圆觉摇了摇头,放下他的手再问道,「你刚刚究竟怎么了?」
「吾无事。请大师放心。」海殇君轻摇羽扇,微笑道。连自己也感觉不出异样,或许只是一时的怪像吧。
「喂、这可不好喔!」大圆觉绕着他走了一圈,「你大伤初愈,凡事小心些比较好。你方才那种现象,说不定是心魔作祟,得注意一下了。」
「多谢大师关心。」轻点了点头,海殇君不禁苦笑。连自己都没有印象的思念,岂是心魔可能?
见他笑了,大圆觉也跟着笑了笑,「嗳,四海之内都是朋友嘛。再说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总是得让你好端端的,才能放你离开啊!」
离、开?
不知怎的,听到这二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的升起,却在一剎那间又归于无形。「吾一切安好。」顿了一顿,海殇君才说了出来。
「不行啦!」听他说『安好』,大圆觉还以为他急着要离开了,赶紧接着说道:「不然去让梵天看看也好,和尚人看不出来,梵天一定可以啦!」
梵天。又一阵奇异的感觉一闪即逝。
是的,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值得海殇君多多请益。「请大师带路。」羽扇一摆,海殇君略略顿首。
羽扇轻摇含笑行。
梵天。
清清淡淡、清清亮亮。
《天若有情》 08.观心
「梵天啊,依你看这是什么现象?」
自入渡云山,大圆觉便一五一十的将海殇君的情况告知梵天;而一旁的海殇君却只是随意地看着四周,偶有目光相接时,也总是一笑即过。
静静的听完,梵天略微思索,便走向前来,望着海殇君说道,「可否让梵天观视一番?」
海殇君不答,只微笑着伸出手来,平展面前,梵天一笑,却并不伸手切脉。
海殇君略略一楞,大圆觉已然说道,「梵天的意思是要进入你心中看看啦!」
「嗯。」梵天略略颔首,「心魔由心生,当由心观之。」
如此澄澈的眼眸,怕没什么能逃得过吧。只是,恩怨情结、郁愁欢乐,自己心中的一切,本当由自己承担,又怎可染了他人清明澄静的心?
海殇君一笑,羽扇轻摆,「多谢美意,只是不敢劳烦。」
「你大概误会了。」大圆觉大大的摇了摇头,「观心看的是正邪而已,不关记忆的事啦。」
「海殇君生平无不可告人之事,只是吾己身之事,吾自承担,不敢扰了诸位清修。」海殇君淡然一笑,轻摆的扇影自有一股潇洒豁然。
「你太见外啦!」大圆觉一下子从他身旁绕到梵天身边去,与梵天一同对着他:「再说,这对梵天本身没什么影响的。」
「大圆觉说得是。海殇君不必为吾担心。」
眼前人宁静的容颜尽是自若泰然。一旁的大圆觉,则是大大点了个头──海殇君一笑,羽扇一摆,「那就有劳梵天了。」
「哈,那和尚人不打扰了,先下山去了,有需要帮忙时,说一声人就到啦!」观心时间长短不一,有时要耗上数日也说不一定。正好趁此空闲,去看看师兄罢…一等海殇君点头,大圆觉便笑着告辞了。
「海殇君请随吾来吧。」梵天向着他一点头,便当前引行。
又来了。
随着梵天而行,望着他的背影,心头莫名的思绪又再扰起。只是,这次多了点什么?总觉得有些不畅快……
「不知梵天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海殇君略一快步,与梵天并肩而行。见对方转头望向自己,羽扇一掀,问道。
「多谢关心。已然无事。」梵天淡笑以答。
言谈之间,禅室已到。
室中摆设简单,只有石床和三、两蒲团而已。梵天示意,两人便在相近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坐下。
「便请海殇君静思凝神,心无所念。」四手相交,梵天轻合眼帘。
很特别的感觉。他的声音,他的触抚...深深吸了口气,海殇君按着内功心法,缓缓沉淀己身思维。
他进来了。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心入了自己的心。
是啊,海殇君无不可告人者。就来吧……
天边一道虹,倏地闪现。仔细一瞧,内中仿有金光闪动。一处秋收的稻田中,一个稚龄孩童拉着他正忙着盛饭的母亲,直指天边,「娘,我说真的啦,真的有啦,彩虹中还有一条金色的龙!」
天际一片晴朗,秋阳暖照,别说什么彩虹了,连雨水也不见一滴。那有什么金龙的?
「啊!不见了啦!」孩童叫嚷着,「可刚刚真的有嘛!」
「好啦,娘知道啦!」安抚着身旁小儿的吵闹,妇人一边招呼着田中的男人,「吃中饭了……」
亭台楼阁。不在天上,不在人间。
「九长老,大事不妙了!」云中金色原只是闪过的一道魅影。来人喘着气,掩不住满脸惊慌之色。
「慢慢说。」被称为长老的男子其实有着一张俊逸的脸庞。甚至没有看着来人,只望着面前一泓清池。
「君皇的情况有些不对!」
「心思波动了是不?」是不急不徐的口气。
「是,很强烈,八位长老的印记只怕会出漏洞!」
「吾明白了,你退下吧。」
屏退来人,男子足尖轻点着面前冷冽清池,曳地长发闪着淡紫色的光华。几丝浸染水色,正轻轻颤动着。
望着沈眠在池中的八道身影,他浅浅的笑了。
「失误,不会有第二次。」
《天若有情》 09.紫气
「理由?」
蓝发的青年转身坐下,含笑的脸容看不出怒意,如同平常一般的问答。
「她不愿意。」白发朱颜的修行者缓缓走向前来。
蓝发的青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拂尘倚臂,白发随步轻扬。额中的一点朱红,更托得他灵气满身。没有什么、是的,没有什么比看着他、和他说话更来得令人舒畅了。
「呵!」
他笑着,蓝发微动,发出的声音却叫一旁跪着的侍者毛骨悚然。
白发青年走过跪者身旁,拂尘轻扬,柔劲顿时将人送出大堂。
话题继续着,好似染血的地面上从来也没有谁待在那儿过。「呵,蠢女人。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离开了吗?吾只要一声令下,立时便能将她擒回。」
「但你不会。」白发青年淡淡的响应着。
「哦?」蓝发青年起身,直直向他走去,直到两人经风扬起的发稍能拂上对方的颈畔。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抬头仰视。睫略合,平视着蓝发青年微有起伏的胸膛。「你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让人嘲笑的事。」
修长而略略曲卷,黑色睫羽覆上他盈白如玉的脸颊。朱颜素色,却是世上最悦目的颜色。「说得好。」蓝发的青年一笑。
每次都是这样……蓝发的君主一开口,庭下侍卫便松了口气。总是他的一句话能让国主收起怒意,而后两人便会相偕去下棋或赏花什么的……
「只是,」蓝发的青年顿了顿,出乎寻常的轻拈起他一丝白发,「今晚本该有人陪吾的。」
「后宫佳丽倚门盼望。」他答道。理所当然。
眉略挑。
蓝发青年抬眼望向两人身后,正巧逢上偷眼望向内里的侍卫。本来对笑着的两人心里陡地打了一个冷颤,笑容僵在当场。
红衫微扬手轻抬,指尖一点血红。是如同方才杀人时的优雅姿态。
白发青年低低地叹了口气。腕略提,拂尘扬起,带起的金黄光晕触上激发而出的红色光芒。气流交会,在身后形成一片光雾,淡淡化去致命的攻击。
他满意的笑了,突地右臂环伸,蓝色长发便间杂了丝丝白发。
蓝发的主人双眼微合,侧下头去,温柔的触上了白发的主人。白发的主人,眼帘半合,不曾稍移……
许是秋凉否?冷意直上心头。
是什么?就像一层深重的夜幕,紧紧笼罩,无法穿透,屏障在海殇君的意识深处。
梵天入无心之境,以无念之意,依然无法突破。明显的感到夜幕的那一头,有什么急遽的骚动了起来,却总是两头不能互通,心识依然被排斥在外。
呵!八位兄长的印记可没这样容易啊!
不知何时,两人身侧多了一道淡紫色的身影。
浅浅笑着的紫发男子凝视着对坐着的两人。君皇…喔,现在是海殇君了,额上晶光点点,身上的汗水,则早透重衫。
梵天啊,如果你能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就会知道那不能突破的记忆,有一部分是他自己上的枷啊!
闪动着紫色光芒的修长手指,缓缓向下按去。却在梵天头上七寸处停了下来。
不行。清圣之气护他周身,这掌不能致他死地。不过……
无心之念探寻着可能的出处。蓦然,深黑之地有一处淡了颜色。梵天立时便将心神集中了过去。
「啊!」一声轻呼,元神被海殇君深层意识弹了回来。将入体之际,头上的紫芒同时贯入。
轻扬嘴角,紫色光华的男子在他二人张开眼前,飘然远去。
「梵天!」
海殇君一睁眼,便见到梵天紧闭着双眼,脸色整个煞白,吸呼若急若缓,额上冷汗不断。一顿之下,再不犹豫,提掌便按在他胸口,内力源源注入。
「紫气……」睁眼的剎那,梵天只及得上说出这两个字。
「梵天!」
而后,海殇君伸出的手臂,便将他后仰的身影拉入怀中。
《天若有情》 10.少君
「圣翁,梵天现在如何了?」众天二道浓白的眉几要凝皱成一团,一望见自内室步出的慈航渡,开口就急急问道。
慈航渡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师兄啊,到底是怎样快说啊!和尚人急都急死了!」大圆觉一步向前,几乎就想冲入内室看看。
「目前尚无生命危险,但时间拖久的话,只怕会元气尽去。」慈航渡沉言答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观心会变成这样?以往都没有问题的。」一听尚无迫切的危急,众天心头一口气稍稍松了下来,二道眉却还是放不开。
「吾想这并非是观心所造成的。」慈航渡停了一会,微吐了口气,「梵天体内有一道怪异的气,虽极微弱,却与原本的佛家清圣之气格格不入,应是造成昏迷的主因。」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海殇君……也不对啊,观心又不是内力输送,应该不会有内息交流的情形啊!」大圆觉念着念着却找不出头绪。
「会不会是有人趁观心时,暗施偷袭?」众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