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四起时,凝立半空的少年朝着梵天笑了一下,向前一指,身影随之。
修仙台的方向?难道?「啊!海殇君!」你居然…心头一痛,心知再无可挽回,梵天眉心一凝,拂尘一动,扬起的杀气再不迟疑。
「唔……」立毙数人于掌下的同时,漫起的痛楚却也瞬间占据了整个胸口,毒质与紫气侵蚀着他全部的精力。
脚下一软,梵天几要跪倒。一咬牙,却终是撑持着站了起来。紫色的长发在远处一闪,不见了踪影。
啊!海殇君!
梵天提气追了出去。
天色将明时,手挽香花的蓝发青年带着满心喜悦,直向修仙台而来。
然后,他见到全身带血的紫发少年向他奔来。
少年举起了手来。
海殇君!不!见到毫无防备的蓝影时,梵天心头一窒,再辨不清蓄盈胸口的毒质是疼是痛,强大掌力脱手而出。
呵!完美的计画!不是吗?
见到海殇君的同时,少年似乎是笑了。轻弹指,气劲如同思绪,无声无息的绕上了身前的蓝影,瞬时解开了海殇君的封印。
啊!回来吧!吾皇…杀了梵天,然后回来……杀了……
鲜血溅上蓝色的袍袖。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物顿成虚幻。自身体各处涌出的力量迅速的叫海殇君来不及思考;过往回忆如潮汹涌,瞬时淹没了他。
掌力击上少年。
少年跌入蓝发青年怀中,撞落了一臂鲜花。
《天若有情》 50.回忆
回忆。
宛如潮水涌来一般,现在的、过去的,伴着突然涌现的力量,从身体的每一处蜂拥而出,直至占据了海殇君所有的思绪。
那是谁?在吾眼前的人?
啊!别走!等等吾啊!
「吾是魔族君皇。」刻意輕鬆平常的語調,藍髮青年笑著,如同每個與白髮修行者對話的時刻。斜置身後按住石桌一角的手掌略有汗濕…當然,在修行者那個角度是看不見的…他想。
「好友與吾說笑?」白髮的修行者笑了一下,不以爲意。
藍髮青年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不、不是說笑。」
修行者擡頭看著他,表情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嗯?」
「對不住,吾一直沒有對好友說起,」藍髮青年頓了一下,走向前來,擡起手正要拍上他的肩頭,「所以想今日……」
白髮修行者退了一步。
藍髮青年伸出的手,有那麼一瞬間就僵停在修行者方才停留的地方。他看著,突然想到該收回來,於是修長的手指漸漸曲了起來。指尖碰到掌心時,一陣輕微的觸感傳來,他突然醒覺,迅速握手成拳,縮了回來。
指尖紮在掌心裏,有點痛。藍髮青年帶著微笑,「怎麼了?難道好友怕吾?」
「你真是魔族?」白髮修行者的臉色嚴如寒冰。
他聽到自己心臟鼓動的聲音。「是。」
「你、」白髮修行者的表情正在變化。怒氣中有著一抹什麼……?「爲何隱瞞吾?」
他看著修行者的表情,胸口有一股感覺正在漫燒,是氣、是怒、是空虛還是…痛?他答不上來。笑了一下,他向修行者走去。「是好友不曾問起。」
「站住!」修行者大喝一聲,威嚴之度幾要令人卻步。
他還是向前走了一步。
一道掌力拍了過來。
那種感覺又湧了上來,他突然欺身向前,伸手扣住了修行者的手腕,高亢的聲音有些激動,「吾不會傷害你的!」
「放開吾!」就像忍耐到了極限一般,修行者一聲清喝,突然运動全身功力,猛力震開他的手掌,全力一擊,拍向他的胸口。
「啊!」
他猛然醒覺,卻收勢不及。修行者的掌力拍上他的胸口,自然的反震力在他還來不及控制前,就將修行者震了出去,直跌入身後那片美麗的大湖。
他大吃一驚,立即撲向那片湖面,濺起的水花已在面前,他卻直沖了進去,伸長了手臂才終於拉住了修行者。
他鬆了口氣,緊緊將全身濕透的修行者抱在懷裏;才想將人帶上岸來,猛然另一陣震動又在胸口湧起。
「啊!你會受傷……」
話沒有說完。
頭一低,他看到修行者的表情。距離近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種感覺又真真實實的湧了上來,切入他的胸口,佔據了他的意識,在他還沒察覺前,攻陷了他的每一寸血肉。
呼吸停了、心跳止了,他只是睜大了眼。
然後看著修行者用著那樣的表情,在自己的胸前再度使盡全力的一掌。
鮮血濺了出來。
他看著。
鮮血灑在自己早濕了的胸口上。
他看著。
鮮血慢慢地滲了進去。
他……
锦繡金絲的床蓋突然映入眼簾時,藍髮的霸主發現自己正睜著眼躺在床上。
呼吸止在胸口,心跳宛若雷鳴,思緒卻是空的。
什麼東西沿著他的手臂滑了下來,直到滑過他的身體落入身下那些衣物裏。他分不清是冷的還是熱的。
同樣的感覺在他的額臉、頸項延伸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開始感覺到手臂的酸疼時,他才發覺自己正用盡全力緊緊的抓著什麼不放。
他愣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上還有東西,仔細一瞧,是相當熟悉的物事,還半蓋在身上。
锦被?床?
……夢?
突然想到這件事時,他的思緒又停頓了一下。
夢?!
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幾乎要笑出來。
真是!最近怎麼老做這種夢?上次還只是三天前……
心情突然沈重了起來。
緩緩伸出手去,他用力按緊了額頭,讓自己坐了起來。鼻尖就抵在半曲起的膝上。
滿頭未束的藍髮披垂了下來,散落在他的肩上、背上。幾絲蕩過他的眼前,就那樣蓋住了他的額臉。
時間就那樣沈悶著。突然的,藍髮的青年伸出了手去,五指張開,從額際一直用力向下梳到了頸後,然後使勁扯住了自己的頭髮。
仰起頭,藍髮的青年張大了口,將出的一聲長嘯卻哽在喉頭。時刻一久,無可排解的窒鬱就霸住了胸口。他深深的吐了幾口長氣。
胸口還是悶得發痛。
再度用力按緊了額頭,藍髮的青年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一會。
幾天了?才想著該告訴他的…
隱了氣息,藍髮的青年悄悄的來到…他的床前。
他總是那樣坐著,打坐一整晚,即使在受了毒傷尚未痊癒的此刻。
傷他的人,出逃的宮廷大臣,明日也就抓回來了…他會高興吧?
緩緩伸出手去,卻在撫上他的臉龐前停了下來。藍髮的青年突然對自己皺起了眉頭。
會擾了他的!
……可是今晚卻好想碰碰他。
修長的手指最後輕輕拂過他的髮際,帶起一陣溫柔的微風。
眉睫一陣輕顫,修行者緩緩睜開眼來。似乎有些吃驚。「好友?」
滿室望去,卻是誰也沒見著。
靜靜立在那片美麗的大湖前,藍髮青年凝視著水中半缺的月影。
月圓月缺,他們一起看過;星起星落,他們共同度過,而這樣的日子……
承繼大典近了。聖魔來迎時,他就會明白吾的身分──
藍髮青年用力的握了一下拳。已經不只一次的想過,要他們另覓聖魔界的君皇;只要修行者永遠視他爲人界的君王,這樣的日子就能永遠持續下去。
只是……有沒有可能,誅魔而來的他,因吾而改變?
有沒有可能,因爲是吾,所以他說“沒關係”?
有沒有可能?……
一陣冷風吹過,他突然覺得有點寒意。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才發現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衣衫。他笑著搖了搖頭,轉過了身。
輕飄的白髮突然闖入視線時,他凝止了呼吸。
白髮的修行者就站在他的眼前,手上有一件暖衣。如同平常般淡淡的笑著,「天冷了,好友多珍重。」
心中有一角突然崩潰了。
「梵天!」沈重又激動的一聲呼喚,他緊咬著牙阻止自己可能會因不經思索而竄出的言語。
「人都會有心事的,」梵天微微一笑,诚摰的望著他,「好友若是不介意,不妨…」
暖意決堤而出,「吾、」藍髮的青年跨前一步。
「嗯?」梵天笑望著他。
「……你有、不能原諒的人嗎?」
修行者微微睜大了一雙鳳眼。似乎不明白他爲何突然這樣問,卻仍是先回答了,「吾有不能原諒的事,但沒有不能原諒的人。」
「事是死的,一旦發生便成定局,不能改變。」修行者回望著他,似乎想到什麼,微微一笑,「但人是活的,隨時都在變化;過去行惡之人,現在不見得行惡,吾沒有理由不原諒一個現在行善的人。」
藍髮的青年笑了,帶著不能察覺的慎重,「也就是,過去吾所爲之事,好友不能原諒,但能原諒現在的吾了?」
修行者點了點頭。輕輕將手中的暖衣遞了過去,「好友過去,或許是體會不到人間的溫暖,才會如此任意而殺,但如今,應知世間不只是黑暗的一面了。」
「大概是吧,」藍髮的青年微微側了側頭,半正經的語調聽不出說的是真話還是只是開個玩笑,「至少你不再見吾就想殺-」
「哈!」修行者笑出聲來,「好友難道不覺得身旁的人不再戰戰兢兢?笑語多了?」
「這倒是。」藍髮的青年微微一笑,走向他,提起他遞來的暖衣,輕輕一振,暖衣乘風,覆上了白髮的修行者。
「好友呢?」修行者反手按住他置於自己肩上的手。
「嗯?」
「好友方才問吾的問題。好友自己的回答又是什麼?」
「吾嗎?」就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藍髮的青年想了想。「沒有。」輕搖了搖頭,「吾沒有原諒或不原諒。」
「不想看見的事物,就讓它永不重現;不想看見的人,吾會讓他永遠消失。」
就像是聽到了預期會有的回答,修行者無奈一笑,「不想看見的事物,不代表該永遠消失;不想看見的人,也有生存的權利。沒有人該爲另一人的喜好,失去生命。」
真像他會說的話啊──
藍髮的青年苦笑。
「好友?」
「吾、吾是……」你真的會『厭惡』吾嗎?會嗎?
「嗯?」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藍髮的青年笑了笑,突然決定今晚還是什麼也別提。用力閉上眼睛,他吸了口氣……對了,「傷勢好些了嗎?」
「接近痊癒了。好友……」
「會冷嗎?」
「不會,好友你……」
「睡一下吧!」
「呃?」
「吾會在你身邊…」
《天若有情》 51.心願
「吾是……」,藍髮青年的聲音帶著忐忑,「魔族的君皇。」
「沒關係,」修行者清亮的聲音響起,帶著朗朗笑意,「吾不介意。」
藍髮的青年愣了一下。應該高興的不是嗎──還是太震驚了?
總之,這樣的心情是高興沒錯吧?
藍髮的青年笑了一下。「嗯,」想說些什麼,卻突然不知從何說起,於是他又笑了一下,吐了口氣,「吾……」
想對他說些什麼呢?告訴他自己爲這件事擔心了多久嗎?
呵。藍髮的青年自嘲一笑,望著晨曦初透的窗邊。
夢裏沒有喜悅,夢醒也不見失望。或許是個連在夢中都知道那是個夢的美麗夢境吧!
呵,只是心情總是愉快的吧!在做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後。
愉快吧!他笑了一下。愉快……嗎?
突然變得不能確定了。
藍髮的青年靜靜地躺在床上,維持著夢醒時最初的姿勢。晨光漸漸透入,他一直睜著眼,直到滿眼都是刺目的陽光。太刺目了,逼得他乾澀的眼連一滴水液都滲不出來。
他其實什麼也沒想。
不必去想,那個夢境也會流入他的腦海,映在他的眼底。他知道那不是真實的,連在夢裏都知道……但他睜著眼,眼前就是那個夢境。
於是他閉上眼,想到昨晚白髮的修行者給他的暖衣。
幾乎……在他想歎氣的瞬間,他幾乎決定永遠都不要讓那個人知道自己的一切。
他卻沒有歎氣。狠狠的握緊了自己的指掌,狠狠閉上眼睛,再用力吸了好幾口氣。
他知道他一定會告訴那個人。而且就在這幾天。既然總要說,那爲什麼不能是今日呢?總有那麼一點可能的!昨晚不就確定那個人不會計較過去了嗎?說吧!說不定事情的進展會如同夢中一般……他的心莫名的激蕩了起來。激蕩在笼著胸口的那片沈重的窒悶中。
大殿上,藍髮的霸主看著跪在身前因戰功位列朝堂的大臣,表情不能再平常。
「臣下只是爲國盡忠罷了!」叩著首,雙手反縛的大臣依然理直氣壯。
激昂的話語沈入他深紅的眼底,變得無聲無息。「哦?」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挑,合上了案上關於此事的文書。他的聲音不置可否。
跪著的人聽到了自己口水吞咽的聲音。「國主留他在身邊,只會逐日喪志!」手上綁縛的繩索因汗而濕,緊緊的貼黏在手上。身經百戰的將軍用力說出每一句話,「請國主想想吧!有多少預定的戰役,因他而罷?我們還能收服更多的地方,還能得到更多的財富,我們可以把整個天下都掌握在手中!」
「然後呢?」藍髮青年突然笑了。
然後?跪著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眼前的霸主居然會這樣問,他眉頭一皺,立時又舒展了開來,更加理直氣壯,「然後國主就能掌握天下霸權!將來亦能名留青史,成爲……」藍髮的霸主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突然發起抖來,話語中斷在這一瞬間。
「你自己呢?你想得到什麼?」藍髮青年的聲音優雅而自然。
恐懼無聲,漫天而下。他看著眼前甚至不再望著自己的藍色妖魔──是的,知道的人都說那是妖魔──冷汗涔涔而下,用盡心力思索著,總算想到了平常該能馬上出口的話語。「微臣只是爲國主盡忠,別無所求!」
「盡忠嗎?」藍髮的青年笑了一下,笑聲如同歎息,「如果你說你要榮華富貴,吾就會給你榮華富貴,但你要爲吾盡忠──」
藍髮的青年揮了一下手,走了出去。
有他在的地方,總是恬靜而溫暖。
藍髮的青年環視著四周,也並不急著進入屋內。冬雪早融,梅上卻仍有霜迹。藍髮的青年看著,不覺皺了皺眉。
那時白髮的修行者就是在這梅樹下受的傷。忍著毒傷也不要自己的救助…雖說那是他不願在人前示弱,他的堅持卻也可見一般。那麼……
他說他爲“誅魔”而來。
原已平靜的心緒猛地又波動了起來。他看見修行者走了出來。
「好友!」白髮的修行者帶著微訝的笑意,「吾正要前去找尋好友呢!」
「喔?」藍髮的青年笑了起來,緊繃的心似乎也感染了這份愉悅,躍動的更加劇烈了。看著白髮的修行者一身外服,他走向前去,語氣也跟著暢快了起來。啊,或許再下一句就要告訴他這一切了呢!「要與吾出外踏青嗎?」
「好友諸事煩忙,吾怎能多擾?」修行者微微一笑,略一欠身,「感謝好友這段日子以來的照顧,今日吾傷已癒,想暫別好友,回滅境一趟。」
清亮的聲音還在繼續,藍髮青年的笑容凝在臉上。
「吾離開滅境已久,想必諸天擔憂,所以……」
「所以要離開吾?」他的聲音沒有了笑意。
「好友?吾只是…」白髮的修行者似乎有些吃驚。
「不行!」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藍髮的青年自己也吃了一驚,略別開頭,他閉上了眼睛一會,「怕他們擔心的話,吾差人爲好友送信,好友不必親自奔波。」
「狹道天關不是一般人能通過的。」
「難道以你現在的功力,就能通過?」
「或許滅境諸天早已尋得過境神器也未可知。」修行者想了想,沒有遲疑的聲音有著對諸天的信賴,「即使尚未尋得神器,吾在關口,也能以心音傳喚滅境諸天,互知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