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抽出了瑟寒,半身耸起逼住了我,满眼清明戾气。那一瞬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的,是他,昨是今非。
他这么的美,这么的危险。这丝发花颜的妖。我深知一切还未曾开始,离结束更千里迢迢。倘若我此时放手,一切来不来得及转回原点?我不知道但那是值得尝试的,难道不是。难道我一定要等待最后结局。
他会杀了我的,萧晴游。
我命中唯一的倾心,唯一的伤心。
可是我怎么忍心回头。
我放不下他,我真的放不下。这般渴望撕心裂肺,锥心刺骨。我无法忍受他离我而去,漠然他顾。我不要属于别人,我要他,完完整整的他。
就算是我率先犯下罪孽,我心甘情愿承担。
我微笑得绝望而又若无其事,慢慢推倒了他。他死死盯着我,陡然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反抗。那种几乎令我自责和恐惧的驯顺,全然生涩,刻骨温柔。
完全掌控他的瞬间,他微微仰起头,喉咙里沁出混浊甜蜜呻吟。我伏在他清凉细致的胸口,几乎不愿抬头,不敢继续。
我知道他还是第一次。萧家暧昧族规,十七岁行成人礼,方可由长辈钦定人选陪他领略癫狂情欲。在那之前,我要他,给他留下永久印记。晴游,你是我的,我要这成为永不可更改的事实。即使到死,也有关于我的一切刻在他年轻湿润的记忆。晴游,你记住,你给我牢牢记住,用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记住我,我要你。
我爱你。
他终于是哭了出来。无声无息。缠在我身上的双膝瘫软无力,勾牢我后背的指尖却已经插进了皮肤。那样疯狂抓挠撕扯,血渗出来,火灼般刺痛。我知道他更痛,痛得难以忍受,却竭力强忍。他苍白双颊上弥散癫狂红晕,神情仿佛窒息,泪水簌簌滑下。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脆弱,早一点屈服。晴游,不要怪我,是你的骄傲害惨了你自己。
当年,你为什么不求我留下来。
真想就这样拗断他柔软细腰,狠狠地。壁炉火焰渐熄,炭烬猩红,噼啪作响。房间里渐渐充盈寒冷空气。而我们无法停息,无法感觉。年轻洁净的身体布满情欲焦灼,火绒般一触即发不可收拾的狂热,硫磺般危险,清脆暴戾。我深深喘息,深深呼唤。他将嘴唇咬成惨白,死活不肯回应。蹙成死结的眉梢在我彻底松懈的刹那陡然放开,他发出一声低弱细长的叹息,却更似痛楚呻吟。
平静下来,我轻轻吻他。他别开头,孱弱闪躲。我微笑起来,淡淡苦涩。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也许他没有。
他的第一个人,是我。我想要赶在他的成人礼之前占有他,如此而已。
如果当真能够如此而已,也便好了。
他一动不动地蜷缩起来,碧蓝眼眸半开半合,精疲力竭模样。睫毛上仍悬着泪珠细碎。我忍不住扳过他肩,又吻了上去。他惊恐地推搡我,低低吸气,虽不说话,却分明是怕了。我轻声苦笑。一遭疯狂,够混乱也够难堪。彼此都几乎毫无经验,分外辛苦。我知道此时无话好说,只静静抱了他。他软软偎在我手臂上,不知是无力还是不想,总之没有逃避。
片刻后我放开他,给他盖好被子,穿上衣服下床。这一刻才觉出四下寒冷。他的手指在我手臂上轻轻停留一下,便滑了下去。我去生火,之后把水壶放上壁炉架。拨高的火苗渐渐白亮,暖意升腾。他蜷缩在凌乱衣物和被褥间。这一条温软婆娑的蛇,剧毒的兰花。我走过去抱起他来,他低叫一声,不住抗拒,身体微微抽搐。
痛。他微弱地说。目光清冷里多了脆弱。我恶作剧地揉了揉他的腰。那一阵陡然的痉挛几乎让我相信他会尖叫起来。他抓紧我手臂微弱挣扎。又怨恨又求恳,又刻毒又眷恋,是他那一刻的眼神。我完全被他麻痹。
叹一口气,便找来柔软棉布,打来冷水,用壁炉上的开水兑得合适温存,一点点给他擦拭。他埋了头不看我,脸孔窘得火红。那神色娇媚过分,我忍不住想再紧紧拥抱住他。只是倘若我动手,他大概会真的记恨我了。
盯着染血的衣物,我自己都有些辛酸恐惧。欢爱时一径身心俱焚,毫无顾忌。之后才明白我伤他多深。纵然是他那时的心甘情愿令我忘形。整理好一切,我轻拍他脸颊,将一碗加了糖和柠檬的温热甜酒递到他唇边。他微微蹙眉。我晓得他从不喝这些,索性放肆一点,捏住他下颏,轻轻灌了几口。他呛咳起来,狠狠瞪我。我嗤嗤笑,喝掉剩余的酒。他益发恼怒,吃力探过身来,抓住我手腕,便狠狠咬了下来。
我陡然一惊。他一个人软绵绵没半分力道。唇齿落下,缓缓滑开,口腔里温度却高得教人不安。我抱住他,抚他额头。果不其然。发烧了。
我急忙将他好好放在枕上。他轻轻说了句什么。我听不真,靠近时才听清他低微含混抱怨,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恨恨道,“……这回你可满意了。”
那句话简直是逼我动情。我噙住他。他喘息不定,轻轻咬我。我吻着他,点滴细碎轻柔。额头,眉梢,鼻尖,唇瓣,用心抹去他旧时童真。晴游,你再不是从前那个晴游。你是我的,我的独一无二。
他渐渐沉睡过去。与此同时,我悄然从枕下摸出了那柄刀。
瑟瑟寒。
他连这都可以罔顾。我还有什么不能知足。我拈着水色刀锋,轻轻抚摸。萧家上下,知道这柄刀在他手中的不足五人。祖父是其一,祖父最为信任的管家蓓若自在其中,他的父亲我的堂伯父,之后,便是我。
晴溦不知道。倘若她知道,一切,又会不会改变结局?
瑟寒霞月,相逢成劫。
妖刀出世,世不并生。你为什么要把霞月交给她,你的亲生妹妹。晴游,你明明是瑟寒选中的人。
我永远都不会得到这答案。
由我生,至我死。全无答案。
我抱紧他一点。他在睡眠中发出低低呻吟,嘴唇微颤。我俯上去用自己来制止这颤栗。他似醒非醒地低喃,怕冷般向我怀中深深埋进。
如此依赖,如此柔顺。
刻骨弥深,毒辣温存。
我将手指探过去,轻抚他纤瘦后背。两页蝴蝶骨淡淡凸显,仿佛神明亲手画下的命文,种下的记认。这绝艳少年,我要同什么对抗,才能把他留在我身边。不弃不离,许诺容易,只是我们要面对的,是他不曾明了而我清晰可见的命运。
是的,晴游,那是命运。
我们注定无法对抗的命运。
而你,是我今生注定的那一个人。
6
晴游
四年。整整四年。他音讯全无。
当然并非他二人消失在了法国。那如何可能。只是英法如此相近,四年来他不曾回来一次。晴洲无法归来,是祖父同他的严苛约定。可是他,他怎么也如此忍心。这个混蛋。
我当然不会那样骂出来。
这四年我同晴溦共度,伴她成长,伴她妖娆,也伴她残忍。她渐渐长成我所期待的那个样子。这妩媚而暴躁的精灵,蔷薇之魂。她如此美丽。春日婆娑,初夏迷蒙,她满九岁的时候便杀死了她此生的第一个牺牲品,用她袖中苍白如水的霞月。
一个同我们的父亲有染,妄想成为我们继母的女人。
她杀死了她。这只有九岁的美精灵。午夜时分,她假托父亲名义将那女子骗到玫瑰园中,用迷药令她昏迷,再用打磨精薄的银匙挖出了她的眼睛,切下了她的鼻子和嘴唇,又一点点安静而耐心地剥下了她的脸皮。
她做那一切的时候,我始终在阳台上俯视着她。玫瑰园中,白花如骨,婆娑恍若飘雪。雪落,血落,沾染昂贵丝绸衣裙。小小的女孩坐在泥土和血泊间恍惚微笑,那笑容令我深深迷恋。
我的妹妹,我一手缔造的美人。我独一无二的蔷薇。
她真正无所畏惧。
十二月到来的时候,我决定去一次法国。当然同我那两位堂兄弟无关。我没有理由同任何人解释。即使我给出一个理由,比如同拉格朗日见上一面,那又能怎么样。没有人会质疑我是不是想同他老人家探讨代数方程根式求解问题,或者说,是没有人敢要质疑。
所以我也无须解释。
我只是在这次秘密出行前找到蓓若,冷冰冰地朝他索要晴澌的消息。
蓓若有些装聋作哑,至少在我眼中如此。我警告他不要拿些邀请函或者贵族年报上的东西来搪塞我。他垂头不语。我问他是否我祖父授意,不准我得知晴洲的行踪。他并没有否认。我气得指尖发冷。
我微笑道,“我保证不会杀了他。”
蓓若淡淡苦笑,说他当真不知。
我沉默俄顷,然后坦白地告诉他,蓓若,你少给我装蒜。面目冷漠的忠诚管家惊奇得稍稍瞪大双眼,我想他做梦都想不到我会说出如此粗鲁不文言词。
而我清晰重复,你少给我装蒜。把他的地址给我,否则你晓得我的手段。后一句出口时,我轻轻压低嗓音,便获得西风轻拂百合花瓣般效果,清冷威慑。我看见蓓若脸色稍变。僵持片刻,他终于微微垮下了双肩。
来到巴黎,我独自一人,选择足够隐秘方式。以假名住进旅馆,尽量不引人注意。那家旅馆自然位于晴澌和晴洲的寄宿学校附近。由耶稣会主办的著名贵族学校,见鬼。如果要成为主君便要接受这种磨练或曰浪费光阴,我宁可只作我自己。无奈何,自幼被萧氏豢养的东方门客们教导熏陶出的性情早已根深蒂固,我想我大概真是有些执拗并盲目清狂。我在伊顿公学中的名声并不很好。优雅古怪的神秘东方人,他们那样说我。我哭笑不得。萧氏来到英伦已逾百年,东方,我根本未曾踏足的土地,何来相亲相近。
我们这个家族,从一开始就踏错了棋局。血统交融,种族相共,文化缠绵,传统争逐。一切混乱绵延如斯。注定了夹缝中纠缠躲闪的,是我们。
我不愿再想下去。
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我。陌生白衣少年,独自徘徊。我仰头注视天空,阴雨到来之前,云朵之间透出近乎蓝灰色的蒙蒙苍白。我轻轻叹一口气,之后点滴冷雨飘落。
瑟瑟冬雨如冻。我将身上的一斗珠紧身长袍裹紧一点。洁白羔羊皮上一颗颗珍珠般细碎绒毛,微微沾湿。我转过身,准备快些回去。
有人欺身而近,我没有回头。指尖轻动,中指已拢住瑟寒。
弹指擦身而过,是那一瞬间意蕴分明的危险。我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无奈而又恼怒地放松下来。
伞遮住头顶一方小小天空。他扯开我的发带,揉乱绀青长发。
四年光阴,转瞬磨灭。他的手慢慢放在我肩上,将我转了过去。
视线相对,并肩而立。我们的身高几乎一模一样。
他变了很多,可是还同没有变一样。俊俏深刻轮廓。似笑非笑神情。纯黑斗篷下身骨俊挺,我有些不服气。同样是十六岁,可是他看上去远比我更像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他的左耳上是那颗从我的首饰盒里拿去的青钻。相配的另一颗在我床头的暗格里。
他的手从我肩头滑上脸颊,毫不顾忌地拍了拍。“好冷。”
他拉起我,“走吧。”
我一言不发地跟随着他。穿街过巷,雨中的巴黎几乎空旷无人。街头只有不多的出租马车穿梭奔驰。天地苍茫,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在拐进陌生隐蔽小巷的时候,他轻轻揽住了我的腰。我没有挣开。
小小的红砖公寓。排水管上青苔密布。走上三楼,他打开一扇门把我推了进去。我几乎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当地,看他有条不紊地收伞,换鞋,然后漫不经心地对我微笑。
“欢迎来到巴黎,晴游。”
我几乎想要给他一个耳光。而我只是勉强按捺,整理好自己,随他走进客厅。我打量周围,这是间极其普通,甚至称得上简陋的公寓。所幸没有那种小资产阶级夸张虚浮的装潢布置。一切都归于本色。家具少得足以教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吃惊。如果是习惯了踏上华丽波斯地毯的双脚,在洗刷干净的小块柚木地板上便不会感到太舒服了。
我几乎安之若素地叹出声来。
我喜欢这感觉。一切都尽可能的简约,当然这未必是刻意为之。散淡之气幽幽弥生。没有华丽铺陈,没有大量的刺绣、绘画和珠宝。这是他一个人的房间,我感觉到了,他一个人的世界。客厅里只有一张长得吓人的沙发。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坐下来。这时我想到身上被雨淋湿一点的外套。
他伸手过来,面无表情,一颗颗替我解开衣扣,拿走挂好。他在壁炉里升火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仿佛知道,陡然转过身来,我并不想移开视线。
“还冷不冷?”
我摇头。他走过来,却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凝视着我。我默默地将手指交叉,那个姿势大概有些心事重重。
随后他俯下身来,嘴唇的温度和形状同我记忆之中毫无差别。不同的大概只是力度、方式和某种感觉,某种我不能形容却足以令我浑身发抖的感觉。
像要制止我的颤抖一样,他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姿势淡淡威胁。他不是喜欢在接吻的时候如此强硬的人,然而这一次他似乎决意掠夺。手掌慢慢上移,捧住我的脸紧紧固定。我一动都不能动。张开嘴唇的瞬间,我完全放松了自己。我知道,受诱惑的人,是我。
那个吻因我的迎合而深入成癫狂。他开始咬我。我几乎有些害怕又深深气恼。面前的,是他。四年远离,音讯全无的他。我用力扳开他的手臂,直起身来,随即被他抱个正着。
“你怎么还是这样。”他微弱地笑着,眼光闪烁,“这样细腰,我用些力也就断了。”
那是他旧日的玩笑。暧昧而私人。我狠狠地盯着他。“放开我。”
他说,“好。”
陡然一片眩晕,世界骤然颠倒。自己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我所有视线。我有些贫血般的昏眩,但清楚知道自己这一刻的处境。
他将我扛在肩上,走进里面房间。那显然是他的卧室。我根本来不及打量。他把我扔在床上,整个人便压了上来。
认得他九年,从没有哪一刻如这般,他令我感觉到危险。他一言不发,只是动作。那些动作粗暴而灵活,足以坦白他的意图。我咬紧嘴唇同样沉默,无声地抵抗着他。我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如此的了无意义。让我对哪一个神明哪一个魔鬼发誓都可以,我明明知道,自己必将妥协。
可是那一刻,就是不想委婉自然地依附在他怀里。
我终于用刀尖逼住他喉头。我迫不得已,左手已经被他扣紧举过头顶,因此我们的姿势看上去大概都有些滑稽。他俯视着我,眼里的神色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悲伤。
他不放弃,我不动摇。这时我才发觉,不知何时我身上只剩一件贴身襦衫,而他不会比我更加体面。
这样的僵持对彼此都足够难堪,也足够不安。
我轻声叫他,“晴澌……”
他突然吸了口气,低头便咬住了我手中刀锋。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含住瑟寒,一点点自我手中抽离。我闭了一下眼睛。天啊。他根本不想给我任何机会。
我放松手指,瘫软下来,认命地别开头去。
柔软质料破碎的声响带出细碎凄厉。我恨恨地瞪他,他笑得得意洋洋而又不尽凄凉。吻落下来,席卷我们彼此毫不陌生又分外隔离的身体。他的手指粗暴匆忙,几乎弄痛了我。
我咬牙骂他,你这个混蛋,你想死。他轻笑着缠住我,咬住我的耳叶悄然说了一句。
“你最好忍住,游。”
那句话听上去惊心动魄。可是我明知道他也根本不晓得将要,应该,能够做些什么。该死的。真该死。我很想用力推开他然后起身离开。我不是不可以的。这一切已经足够难堪,足够诡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在。我们重逢还不超过一个小时,彼此对话还不超过十句,可是天知道,我们已经弄乱了他的床单。
他笑得如此灿烂。也许只是因了这一个笑,迷魂。我慢慢合上眼睛。那个动作在他看来绝对等于承诺和应允。他的温度和触感一如既往,只是赤裸肌肤相互摩擦着寻找妥帖姿势时的匆乱令人心慌。
过程只是过程。我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某一刻他无法自控的激情当真痛得我不能呼吸。几乎失去知觉,视线模糊中,他的轮廓靠近过来。汗水和泪水的味道缠绵在舌尖,互相含嗍吞食。他喘息着也呻吟着,倏尔深深吻我。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紧他,更紧一点,仿佛这样一点着力,也是支撑,也是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