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某个屋顶上站着一个矫健的蓝衣人,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园说道。他的背后走出一个黑衣人,漫步到离他约有三丈远的距离。朗朗的月光下,竟不知这两人是何时来到将军府的。
“若他没有这些能耐的话,他也就不值得我亲自前来了。”那黑衣人转过身来,英俊的五官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透露出带血的阴霾。“你不也是一样么,齐青宇?”
略微沉默,齐青宇收敛笑容,三分玩味七分认真地说道。
“没错,否则他也不是当年吸引我们的君若宁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他了。”
“好!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一言为定!”
两道身影在空中击掌为誓后便纵身背道而驰,几个起伏之后消失不见。
夜凉如水,月华如霜,天籁俱静。
层层的树叶在晚风中喁喁低语,院内流水静默的映照一切,一切仿佛都未发生。
夜深,人静。
16
夏水朦胧。
澄澈的水偶尔北风吹起一层涟漪,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刺了人的眼。
早上起来的南野彻王爷心血来潮的来到后花园散步,夏天的太阳早就出来了,将世界变得五彩斑斓。
就在这五彩的世界,他看见了君若宁。
他躺在太师椅中,面貌清秀平常,似乎沉浸在美梦中,唇边微微一抹笑,见者安心。
君若宁躺在树下,旁边的白花开了,白色柔软的花瓣舒缓的在夏日的空气里展开。
花开洁白,芳香如同带着毒性的辛辣,一被摘离枝头,第二天必会干枯死去,越是美,死得越显惨淡。
不甘愿被折离枝端失去了灵魂,不能做坚韧的行尸走肉,宁愿自我毁灭至形容狰狞,被人丢弃。
如此,这短而无救的美才深入骨髓,令人怀恋,决不苟延残喘。
这白色香花如同他不可捉摸的个性,无法调和,缱绻决绝。
就要这样的,被人无法得到的深爱着。
许是知道有人在注视,君若宁缓缓的睁开眼睛,不甘愿的自梦境中醒来,眼中纠缠着迷离与暧昧。
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吸引旁人的注意,坚强与脆弱调和成一个矛盾的个体。
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与皇兄的争执。
“为什么?二哥你何必老是为难君若宁?!”
“你不要忘了,现在云龙堡,千羽楼以及云起山庄都在找他,于你于我,这个存在都太过危险,必须除去!”
帝王抿着嘴,将手中的密函递给玄王。那上面记载着江湖的动向。
云龙堡、千羽楼、云起山庄都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组织,而官府和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的管理半边天,如今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君若宁而惹上那些江湖人。
“我看你根本就是公报私仇!”南野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喊了出来,没了平时维持的形象。
闻言眼神一冷,盯着他南野狄阴沉着脸。“什么意思?”
“不是吗,二哥。”直到自己失言,但并不打算住口。“你出去君若宁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厌恶他占据了小净大部分心思和时间,所以才想借口抹去这个情敌的存在,不是么?”
若非对南野净的独占与宠爱,他不会被派遣到西部地区只因为南野净最喜欢和他斗嘴,而南野净的要求只要在范围之内的,皇兄也一定会答应,并且南野净也是子侄辈中唯一有资格入住皇宫内苑的王爷,虽然这也与他年少时去双亲有关。
“你、你都…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瞥了眼惆怅中的皇兄,南野彻放缓语调,“虽然净长得像大哥,但他并不是代替品,大哥死了那么多年你也憋死盯着他了。”
当年大哥就是为了逃避这份禁忌的感情而主动入赘西木家的,到了家破人亡的时候也不肯跟二哥回宫,而是与妻子一起殉情,而在死后更是托付南野净给南野狄,让他一看到净的脸就想起这样的过错。
南野彻不禁佩服大哥的手段,让人永远活着承受那份痛苦。
太理智太绝情。
不懂得转圜,满身的棱角伤人伤己。
“玄王有事吗?”看见了南野彻,君若宁坐起身来出声问道,冰凉如清泉的声音划过空气,浸入到南野彻的耳中。
椅中的君若宁在一片绿色的包围下宁静的仿佛灵山秀水间的璞玉,未经雕琢却有光华淡淡流淌。
他的笑容有着融雪的温柔,但南野彻看见他眼睛之中的黑白分明,眉际间有浮云堆起的愁绪。
“不。对了,皇上交待的事怎么样了?”那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最然没有下达期限,却并不代表可以长期的拖延下去,他有些为君若宁担心,早知道就应该将他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可是那样的他也就不是这个吸引人的君若宁,被禁锢在一处的风终会消散,无法称之为风,而在他那莫测得悲伤中又让人感觉到决绝的坚强,和大哥尤其相似。他们虽然没有突出的外表但他们都是以气质来吸引人,而本身又有着坚强的意志,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直到自我毁灭。
也许是了解这一点,那些人在没有立刻动手吧。
“如果你信得过我,那就请不要过问。”他静静的坐在椅中,像亘古宁静的雪山。
“很快就要结束了……”
细隔窗畔,一池漾碧,满目翠莲,冉冉的浮花破水而出。一时间,水色莲香生起,竟是涛生云灭,天上人间也遍寻不着的纯澈水清。
落花飘零,这世间开得最灿烂的樱花到最后零落如雨,辗落成泥。
暗香盈动,又如何?
君若宁立在那儿,暗夜中的月光将他踱成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莲,那些缠绵的、凄惶的、毒药似的烈气仿若只是昙花一现,事散而无痕。
多少次他站在冰冷的城墙上,遥望西北。
其实他明白,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可遇见,无法挽留,而万物澄明,佛缘早定。
“一切就看明天……”
清凉如水的声音飘荡在这夏天的夜里。
17
六月,一年已过半。
夏日的暑气也冒了出来,并有日益增强的趋势。
阳光映在碧波之上,幻出清影万千。
京城一早就有消息在传了,柳家的大少爷强暴了柳老太太的心腹丫环,闹得纷纷扬扬。
君若宁在岸边席地而坐,手中不住的抛接着小石子,若有所思。
他约了水印来这里,准备打听事态,可是没想到柳铭曜会一块来,他的身份理所当然被揭穿了。
“对不起。”对于水印,他有很深的歉疚,除了道歉他想不出别的方式。
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水印全然不信的指着君若宁。“说谎,你根本就是在骗我,是不是?”
“……对不起。”他仍然是那三个字,不做分辨。
虽然严厉的指责君若宁的欺骗,但是她的心中还只希望君若宁能够出声辩解这只是一个误会,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而此时对方的默认熄灭了她心中进村的希望。
“君若宁!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仓皇离去的背影所留下的话,道尽了她心中浓厚的怨憎。
目送着水印的逃离,君若宁的心头有些无奈,原本应该笑得如花灿烂的女子现在对这个世界变得猜忌多疑,而自己,正是伤害她的人。
这一切不是早就料到了么,自从下决心后就没有后退的余地,即使前面是深渊万丈也不可以停步后退,可是为什么在自己的计划达成后,看到水印泫然欲泣的面容时,现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自己,终究还是不够狠心,不够绝情。
一直站在旁边的柳铭曜原本想追问的话在看到君若宁眼中的哀戚是收回,最终化为轻轻的一声,“君公子……”
听到声音,君若宁闭上眼睛。
柳铭曜为何会来这里,莫非时发现了他所作的手脚?收买柳府手下的人在柳洛亦的茶水中下迷 药以及对水印下的暗示,他自信能瞒过所有人。还是柳铭曜有其他的目的?
无数个念头在他心底打转,他定定心神,睁开眼,眼中已经没有之前的迷惘,取而代之的是沉着淡然的目光,一切了然于心,准备谈笑用兵。
“不知柳公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惊讶君若宁如此迅速就恢复得无懈可击之余,柳铭曜也抖擞精神准备回击,他明白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正用自己的智慧宣告着自己的不平凡。
“想必君大人也知道我们将军府近日来连接发生几件大事,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哦?这个可是你们将军府的私事,将军府财大势大应该不难解决才是,还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君若宁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光芒。
“财大势大?哼,自从三哥的那笔生意亏本后府里的开支就出现问题了,清查账册里无缘无故少了四千两黄金,现在我们也没多少钱了。而且今天早上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原本与我们搭亲家的都撇清了关系,现在的柳府还真是一轮明月,两袖清风。”自嘲的笑着,柳铭曜将视线投注到水面上,流动闪烁的水流带出一阵沉默。
“这个和你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尽早上的传闻。”
“是关于柳大少爷强暴柳老太太丫环的那件?”君若宁觉得自己的嘴在说话的时候有些干涩。
“没错,洛亦大哥是强暴了水印。原本大哥只要大哥娶了水印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柳铭曜的话锋一转,“可是水印死活不肯,说什么自己已经有心上人虽清白已毁无法相守,但也决不肯委身于他人。宁可出家为尼青灯长伴。所以我就陪她出来看看她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
“没想到她的心上人就是皇上御赐的钦差大人我,是吗?”接下他咄咄逼人的问话,君若宁还是坐在青草地上。岸边有凉的风低吟轻啸,似在诉说着几个世纪的迷惘。
青草起伏飘曳,姿态犹如大海的波涛,轻轻席卷着青色的身影。
“没错,这很难让人相信只是巧合。”
柳铭曜沉声说到。这个男人执着轻狂,年少,野心勃勃,就像以前的自己,不经受挫折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君若宁抬头直视阳光,阳光刺痛眼睛的同时也带来一种晕眩的快感。
“是我设计的又如何?你不是这场游戏中最大的获益者么。”
嗅着手中绿草散发的清香,眯着眼睛欣赏阳光懒懒的由枝叶间隙倾泻下来的美丽,看着阳光在枝头闪烁,在新绿的叶面上映射出的五彩斑斓。
“我只是让你提早到达目的地而已,还是你想继续陷在那个游戏里?”
神色复杂的看着依旧随意坐在草丛中的人,他的心情五味陈杂。从来没有人能看透他的野心,哥哥们当他是个好弟弟,而不是竞争对手,父母当他是懂事的孝顺儿子,府里的其他人当他是温文公子,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看穿了他的面具,看到了他的野心。柳铭曜有种错觉,在那样一双淡然的澄明中,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许是看穿了他的犹豫,君若宁站起身,“柳公子你也是聪明人,我会在玄辉宫等你的答复。”
他走过柳铭曜的身边,清清淡淡的,气质像荷花一样幽幽的香。
三天后,君若宁收到一封信,信中只有一个“好”字以及将军府的刻章。
这表示柳铭已经接管将军府,并且表示屈服,决不会让将军府的势力危害到皇权,同时也表示柳家决定谢绝出任户部尚书一职。君若宁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18
“皇上,君若宁已经完成所交待的任务。”蒙面黑衣人站在御书房内,向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报告。
正在批阅奏章的手抖了一下,“也就是说明天就能将将军府这个隐患去掉了?”
“是的。”黑衣人说道。
君若宁果然不是应该留下的人,但是一旦将他放出宫外去也不一定安全,会引起江湖动荡,最好把他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谁也找不到。
“若宁,在想什么呢?”走在院中的南野彻问道。
除了住的房间,君若宁常来的只有这后院。皇宫虽大,却不能随意乱走,也无法出宫门,犹如置身于一个美轮美奂的牢笼。
“是在想将军府的是吗?放心吧,柳铭曜不是已经代表柳家谢绝出任户部尚书了么,而且他们的势力也不必往昔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拍拍他的肩,南野彻坐在他的对面,看他把玩手中的信纸。
“嗯。”他倒是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今后的生活。没有道理他们会没有动静,还是……正在暗地里策划重?君若宁不是很明白,而且他也不明白皇帝陛下的下一步是什么,为何要针对自己。
这些,他都没有头绪。
白色的柳絮飞过正片苍蓝色的天空,极夏过后就是秋了吧,到时候大片大片的黄叶在风中残酷的凋零,满目是枫林似火的妖娆和冷艳。
每个人死的候都会回到自己的故乡,这是他故乡千百年来的习俗,落叶归根,而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终生流浪。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他死后,会不会葬在那些碧绿的湖水下面,魂魄无依,孤独千年。
又要退缩回那幅无动于衷的外壳里吗?
看到君若宁眼中的迷惘卷土重来,露出天地都遗弃,除了自己谁都不需要的表情,南野彻闪过不悦,他不希望君若宁变回那个谁都不重要的君若宁。那个清瘦的人,眉头好像很习惯的皱起来,已经有了淡淡的褶痕,他的目光疏理,像是一泓被世人遗忘千万年的泉水,无波无痕,无爱无恨。琉璃般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透明闪耀,仿佛随时会羽化飞天。
“若宁!”
“什么事?”被玄王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君若宁条件反射般的抬头。
“过几天就是小净的生日,到时候皇上有会举办猎月宴,你也一块参加吧。”不希望他再度被迷雾包围,南野彻开口邀他参加盛典,虽然他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个活动。
猎月宴是他大哥在世的时候,皇上为他庆祝生日而举办的,年年如此。但在大哥娶妻之后就停止了,直到大哥将经托付给皇上,猎月宴才重开,不知是否是为了怀念已逝的大哥。
“好啊。”这也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活动吧,就当是留个美好的回忆,“不过那之后你可以放我离开吗?”
“不可能!”他抓住君若宁,仿佛要确定存在般的将他紧拥在怀里,“你明知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如果能放的话他就不会因为圣旨的事和皇兄差点闹翻了。不,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放不开手了。他承认,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总是云淡风清的人。
君若宁乖巧的人他摆布,不做任何无所谓的挣扎。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如此平凡的外貌为何还会引来众人争夺,论清雅比不上司徒晗,论俊逸比不上齐青宇,论邪肆不及连成晓,论才情那些青楼艺妓随便哪一个都比他强上千倍,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值钱的地方。
望着身下似抽离了心魂的人,南野彻的瞳眸中掠过一丝难解的幽光,而后转为邪佞。
“南野彻你给我放手!”
正往前倾的头被远远的打住,望着便赶来的南野净先声夺人的止住他的不良举动,后面还跟着司徒晗。
“怎么样?你没事吧,没有被他怎样吧,若宁?”将君若宁自南野彻怀里抢救出来后,南野净紧张的上下打量着。
“放心吧,就算要怎样也被你中途打断了。”南野彻讪讪的说道。
不理会他的话,君若宁拉过跑跳着的南野净,“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