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
---诗经*秦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透过双层玻璃窗看到的雪花竟是粉色的,我有些诧异,于是开始认真的辨别着,隔着雕花护栏,雪花下落的角度怪异而飘忽,除此之外我无法看的更清。我曾见过血红的雪缓缓融化而成夜一样的黑色,那麽粉色的雪呢?
我无法看的更清,我离的太远,我所可能的活动范围只有自身这麽大的空间,我曾试着藉由类似仰卧起坐的动作来拓展,可后背冒出的靠枕,总是及时而又恰到好处的霸占我回落的空间,温暖的带有阳光气息的靠枕又总能诱发我睡眠的欲望,于是几次后,我忘掉了拓展空间这回事。我盯着粉色的雪花,又一次尝试用手指去触摸,还是不行,我还是无法移动我的手,身上那件裁剪怪异的衣服让胳膊乃至手指只能乖乖的抱在胸前,好在已穿了好久(应该是好久了吧,我忘了),我已开始习惯。(习惯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呀,是谁说的呢?我也忘了)。可我还是相信只要能从这复杂的设计中伸出手来,粉色的雪花就会穿过繁琐的护栏,穿过双层的玻璃落在我的掌心上。既然上苍都可以食言反复,没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没有。
“桃花飘落很美吧?”
我闭上眼睛,可声音还在接近:“你这几天一直在看呢。”
“我在看雪。”睁开眼不意外的对上那只口罩和口罩上因我所告知的事实而睁大的眼。
“姓名,年龄。”
“啊?”
“姓名,年龄。”我不耐烦的重复。
“宫城里子,二...二十五岁。”
我无聊的闭上眼。
“是你在问我的呀。”口罩有些急了,竟拍拍我的肩。
“我是说你应该问我姓名年龄。”于是为了安静我耐心的解释,前几次不都是这样麽,好累。
“啊?那...那好吧,你的姓名,年龄?”
“语气,语气不对。”
“啊?”
真的好累,我决定不去理她,继续看雪。
口罩会叹气了!我已对声音变得敏感,于是更加相信没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原本缓慢抽痛的手腕稍稍发凉,然后疼痛渐去,可那是为再次疼痛做准备,就在我下次醒来,看到粉色雪花的时候,我知道。
睡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我才知道能够自然醒的睡眠是如此容易得到。可此时我无法踏实
的睡去,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控制着空气和温度——
“他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他在问。”
“做好你份内的事!另外,除了上药别碰他,任何地方!”
“他肯说话我们才能沟通,不然你为何请我来?”
“别有多余的动作!”
......
我真的想睡了,我不喜欢这样冷热交替的空气,会影响我再次醒来看雪,好在我正好知道一些有用的魔咒,于是我轻轻念出一个---“好吵。”真的很有用。
我盯着双层玻璃的窗户,是双层,我知道的,因为空气很温暖,而外面在下雪。这是因为双层玻璃很保温的缘故。我一向长于推理。可这次我推不准确,因为莫名其妙的,窗外没有了雪,没有了或斜着或旋转着或跳跃着试图落在我掌心上的粉色雪花,手腕缓缓跳动的疼痛提醒了我,或许是它们生气了,缘于我的无能,自始至终无法接住它们哪怕是一片的无能,那是一种失望。从没有一片雪花能够落在我手中,我很想,真的很想,可我做不到。我使得它们的努力都是徒劳,于是走掉,生气总有消气的时候,可失望呢?失望会再不回头。
咒语
“桃花谢了很遗憾吧?你看起来很难过。”幻化出了鼻子和嘴巴,原来眼睛并不是飘浮在口罩和白袍上,虽然不再像一管牙膏,我还是开始认真的观看那个在渐近中放大的五官,没有了飞舞的雪花,能运动的东西只有它了,而且我发现这个在这个五官上正慢慢泛出了近似于雪花的粉色。手腕发凉,疼痛渐去,我也要睡了,可那张脸(我推理出来的,因为它具备了脸的要素)又开始移动,我的头也开始眩晕。
“姓名,年龄?”机械化的声音,语气对了,因没有温度而让我舒服,没有温度,雪就不会融化为让人难过的黑色,没有温度,雪还会再来吧?
“粉色的雪融化后是什麽颜色呢?”不觉喃喃出声。
“我不知道呀,你觉得呢?”温度升高,我皱起眉头,我只是自问,并不需要别的什麽的回答。
“我该叫你陆离还是秦无衣呢?”片刻静默后那张脸固执的阻隔住我期盼雪花的视线,真是个好问题呢,我凝神想想,不自觉的发笑,为那脸上又泛出的浅浅如雪粉色,“陆离死了四年,秦无衣要百年后才出生,好蠢的问题。”我从轻笑渐成放声大笑,不顾这笑让全身都刺痛起来,不管那张脸叫喊着猛冲过来。
“放手!放开!你让他透不过气来...伤口又裂开了!别愣着!快取水和绷带...我需要帮手!......”
我还想笑,但已没有力气,有什麽东西正从身体里流失,我有些累了,这种缓慢的流失让我轻松,我似乎能看得到天堂的颜色,可为何还是子夜般的黑色?!
我知道一些魔咒,可以轻易的满足需求,就像那句“好吵”会有利于睡眠,若需举例还有“水”,于是就有水,有时会是甜的,有时还带有淡淡奶香,很随机,或许控制咒语也颇需功力,我自认功力低下,不仅做不来控制口味,连基本的使用都有些许问题,因为常常未用也会有水出现,很苦,亦只能喝下;也表现在食物上,我不懂也从未试着取用食物,食物却时常出现,自行运动着试图进入我的口中。
我想我是疏于练习,因为醒时盼雪令我时常的盯着窗外,于是有时会飘起来,飘近窗户,近来飘起的次数更多些,定是练习之故,那是真正的飘浮,包围有温暖的空气,可还是做不到挨近玻璃,我试过,不成功,只能偎在凭空而立带有温度的墙边渐渐睡去。
最难掌握的咒语就是“不”了,有用的利于消失的咒语。水很苦的时候,食物运动的时候,百试难灵。也如现在,念过好几遍,还是落入温暖的泡沫里,悬着手腕,看四肢身体怪异的浮沉,即是咒语难以灵验,我只好睡觉。
“你是谁呢?如果你不是陆离也不是秦无衣,那你又是谁呢?”这个问题已经让我厌烦,因其使我为难,我没有答案,也不想要答案,不知道的事情要我如何回答,讨厌的问题。
“或许你知道自己多大?”这个好像也难,数学我一向马虎---++?,列式似乎不对,那或是-+?像也不对,+吗?绝对不对,困惑的想了半天,我只能说“算不出来。”
“为什麽?”
那张脸晃的我头晕,让我觉得像在旋转,我想起一个能让我趋于稳定的咒语并念出来:“我疯了。”像是有效,于是接着念:“我是疯子,记得吗?问疯子这麽复杂的问题,可笑。”好了,念完了。我可以睡了。
可是不行,我忘了我对咒语的使用并不高明,还是得不到期望的宁静......
“你怎麽说?”
“我还需观察。”
“这麽多天了,还需观察?!你到底是不是专家?!他说他疯了?骗人!他是骗子!他没疯!你说!说他没疯!说!!”
“放手!你抓疼我了!他的言行是真的不合常理,不是吗?”
我看到一只似挣扎在网上的蛾子,运动,静止,再运动,接下来该是静止,还真静止了,我会未卜先知呢,我轻轻的笑了,想着物极必反,该是运动---嗬!真的运动了,我是先知呢!原来先知都是疯子。
“该死的!他在笑什麽?”
“你吓着他了。可能是受到惊吓才会笑。”
“什麽鬼话!荒谬...”
“一点儿也不。笑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他怕你对吧,你对他做了什麽?”
“轮不到你来问!你只是他的医生,记住!”
“可他为什麽要自杀?别骗我说跟你没关系。”
似乎有雷声在咆哮,可我一直盯着窗外,却没见到闪电,光比声音要跑得快,所以一定是先看见闪电才后听到雷声,我想知道是怎麽回事,于是努力想飘起来,竟不成功,再试,似乎近了些,再努力......努力白费,我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坠落。
我还在用混沌的脑袋思考闪电的问题,试着在混乱中理出头绪。
“止血,药!药!”
“绷带!快!”
“别碰着伤口!”
“帮忙呀!他没多少血可流了!”
算了,我累了,我要睡了。
雨
“他为什麽还没醒?”
“失血过多,伤口反复裂开,原本体质就差,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医生的职责是医好病人,而不是越医越差!”
“我得不到配合,你的配合。”
“我的?配合!我什麽地方不配合?”
“非得将他绑成这样吗?”
“说过不谈这个......他想自杀。”
“这样他会更想自杀。他是病人。你自己怎麽不试试一动不能动的滋味!”
“......我有给他按摩。”
“我知道,在他睡着时,可这不一样。相信我,我是医生,我知道怎样更有利于患者的健康。”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多麽会逃!他在我面前唯一的动作就是逃跑!”
“他为什麽要逃?”
“该死的!我怎麽知道!你告诉我呀,你不是精于心理麽?不然要你何用!”
“你有什麽资格冲我吼叫!他只是一个孩子,却被你这样虐待......”
“够了!你知道什麽!他是个骗子!骗子!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滚开!滚!”
......
“我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人愿意这样活着。”
似乎下雨了,空气因此而沉静,我很累,无力睁开眼睛,任由一种温度在脸颊轻轻游走,“你又在骗我了,对吧?你还是骗我的吧,你没有疯,对不对?告诉我,你只是在骗我......说呀,说你在骗我,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原谅你......”雨水也是温热的吗,我迷迷糊糊的想“醒过来,离儿,哦,不,你喜欢别人叫你无衣的,对吧?无衣,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真的会原谅你......让你上学,不限制你......无衣......”
窗外的雨直直的坠落,在大大的窗棂衬托下显的无边无际。
我不喜欢阴郁的雨天,似乎苍天为着什麽而哭泣。缓慢的挪向窗户,不再用飘的,因为睡醒后我发现了自己的双脚,踏在实地上的感觉不错,我用同时发现可以抬起的双手扶着什麽暖暖的东西一步步接近,有些喘不过来气,一只手也因腕部的疼痛有些使不上力,可我成功了,我跌坐在窗边温暖柔软的地面上,看雨。
“想吃什麽吗?要不喝些水?”似乎有段时间不见的那张脸--里子出现,(那张脸是有这个代号吧?我不很肯定。)低低的声音跟雨声有些类似,“你现在太虚弱,需要好好补一段时间才会有体力。”我固执的看雨。“因为你一直在瘦已经赶走好几个营养师了。”我闭上眼分辨雨的声音,起风了,雨声更加急促。“被这里赶出去会很难再找到工作的,你明白吗?他们都要养家......”
苍天在为谁而泣呢?浴过泪的灰色羽翼就会纯白吗?谁的祈愿在雨中掠过---如果能从头来过,将选一个无牵无绊的开始?无牵无绊吗?苍天真的回应了百年前的期盼吗?密密的细雨漫天而落,却渐悄然无息,将凡俗卑微的希望扑压的更低更低,毫不犹豫,从未怜惜。
“我也叫你无衣好吗?”摆脱不掉的声音就像摆脱不掉的无力感觉,只能随他去吧,“若你谁也不是,那麽实情呢?或许你能告诉我陆离或者秦无衣的故事,对吧?”我缓缓睁开眼,盯着那刻意压制的期待,喃喃自语,“我是疯子,疯子的话也有人巴不得听?真是疯狂的世界......老天也疯了吗?......”我让自己慢慢蜷缩成一团,倒向柔软的地面,无意外的知道自己瞬间又回到了那张收容自己好久的大床,入睡。
有梦,梦中的秦无衣----不是故事。
无衣
我所做的一切,是要牵绊你的一生,
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摆脱我的牵绊;
在我以为赢了的时候,却是输了,
而你利用输---赢了我。
几天来夜以继日的工作总算尾声,应该没有什麽疏漏了吧,终于可以想想以后了。秦无衣活动着酸硬的脖子,按向桌上的内线电话---
“秦总,请吩咐。”
“咖啡。”
冷艳的周秘书叩门而入,“山多士,两块糖。”
“真了解我。”随手接过。
“这样身体怎吃的消?”俏脸飞起两朵红云,欲走还留。
“要结束了。只能接受。”语气带一丝无奈。
“您真的决定了?!秦总,我......”
“下去吧。”微笑,却不容忤逆。
总要结束不是吗?由他来做了断是正确的吧。
慢步走到落地窗边,望向渐渐在晨曦中露出轮廓的城市,秦无衣将杯子凑到唇边轻啜一口,身子斜倚向栏杆,犹自微笑,不期被一声巨响打断思绪。
“秦总,我拦不住他......”秘书气急败坏,拼命想揪住元凶,反被大力清出门外。
来的还真早啊。秦无衣继续细品香浓美味,任由来人直直盯上平日难得一见的懒散---白色衬衣领口随意散开,皱皱的下摆就那麽垂着,松松垮垮的领带软塌塌的走了型,从来一丝不苟的黑发也显凌乱,几绺发丝垂下额头,遮住略显疲惫的眼睛。
“秦总真是忙里偷闲。”讽刺的话语脱口而出,掩饰狂跳的悸动。
“谷总倒很勤奋,只不知对门有何偏见?”
“不过是外有忠犬,迫不得已。”
“倒也无妨,自会有人修理。”踱回桌边放下空杯,秦无衣这才看向来人---谷氏总裁谷维风,虽说因家族姻亲打小相识,却亦因此做了几乎一辈子对头,看不惯少年得志的霸道嚣张,可也由不得欣赏老辣干练的形式作风,这个人---应是可堪期待吧?
“秦总如此眼神,可是要让我误会了。”
“哦?怎麽说?”秦无衣好整以暇,实在不期许有什麽好言可听,转手欲取桌上的文档,却被谷维风欺身过来,逼至桌沿,温热的气息梦呓般低语:“无衣哥哥,现在求饶或许还来得及...”
“哥哥?好怀念呀,自上学起就没听你叫过了吧?”
似有些懊恼的瞪向纵声大笑的秦无衣,谷维风转瞬回复原型:“听说秦总这几天很忙,待会儿可是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别让我觉得胜之不武哦。我倒是知道有几家千金愿为王子拔刀,只不过似乎流水无情?”
“何必再拉人进坑,何况那几个的长辈使老命帮你推墙。”
“你要认输?!”似乎难以相信。
“何谓输赢?秦谷两家本是姻亲,合并早在计划中,总裁职位你更是众望所归。”
“你可知这样一来你将一文不名?”
“不正合了心愿?”不理一脸震惊的谷维风,移步跨入洗手间,关门前回首一笑:“董事成员我已悉数通知,待会儿还请准时就位。”
预期的激烈交锋转瞬化之于无形,秦谷企业正式合并,签约仪式后无视一脸坏笑紧随身后的新任总裁,秦无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秦总,哦不,秦先生不觉这间房子大了些吗?”
“是太大,好在东西不多。”抱起桌上不大纸盒,对上堵在门口的房间新主。
“我并未急于使用这里,惯例也有三天过渡。”
“要检查吗?”将纸盒凑向笑得张狂的鼻尖,不意外的看不多的东西瞬间凌乱。
“就这样啊?还真没什麽嘛。怎不见车钥匙?”
“公司的财物。在桌上,还有手机。”
又一阵张狂的大笑:“还真自觉呀!那秦先生自然知道住所及名下财产的归属?”
“名下财产只余信用卡,公司并轨前自是冻结中,谷总应该知道并轨后也的您的首肯才可动用。住所倒是麻烦些,家母的一些旧物还请伯母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