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又要逃了呢?他马上否决了这个提案。皇家人多势众,而且又知道了他的名字。一旦他们生气起来,他可能又会对上以前的那些人。
那种催眠的效果虽然非常好,但是被催眠的人如果听到他原本君若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会完全失效,甚至于对他的再次催眠有免疫力。
难办啊。
廊下坐着一个蓝衣长衫的男子,膝头横放着一张古琴,看不清弹琴人的模样,因为蓝衣的男子半低着头,柔顺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又被纷繁的飞絮模糊。然而他的琴声便如这飘絮一半,淡漠又感伤,几乎让厅的人都痴了。
君若宁来到王府的西侧长廊时,正巧碰到一个男子在弹琴,心中一动,便轻声念到。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子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杉,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蓝衣男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面向正离他不远的青衫青年。那个人看向南面的湖时,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的眼睛,黑暗幽深寂寞的阴影衬得他的忧伤无比巨大。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眼中弥散的烟雾淡去,晶莹如星的在黑发后面闪烁,眉眼唇角间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低婉的琴声江湖中的池水荡的千回百转“君……若宁?”蓝衣人放下古琴热络的拉过他,“有什么事吗?”
收敛自己的情绪,他回过头,清俊温和的蓝衣男子正是他要找的人。“王爷要我转告你,四月份的预支定得多一些,照以往的规矩办。”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多说,君若宁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拒绝着他人的触近。
“是吗,这么说来也到了那个时候了呢,王府又要热闹一阵子了。”对于这些事情很熟悉似的,齐晗有些怀念有些期待。
一阵冷风吹来,齐晗单薄的衣物抵挡不了含意,忍不住缩着脖子都乐意下,君若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屋。”之后看到他呆愣的表情,才勉强加了一句。“风大。”
了解了他话中的善意,齐晗对这个刚成为王爷贴身侍从却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多了一份好感。身为王爷的侍从本身就有骄傲的资格。
“谢谢。”
没有回应他的话,君若宁交待完事情就径自离去。看着他的背影,齐晗若有所思。
那么一个平凡的人,偏偏身上带有脆弱又坚强的矛盾气质,无形中吸引周围的人。
抬头看了看,万里澄明的苍穹无限惬意。
恐怕,要变天了。
4
西部的天空高远清澈,云彩薄而高的,淡淡的漂浮着,有种随遇而安的味道。
南野彻,玄王的确是个大胆的家伙,就这么放心让一个不相识的人在他的府中自由出入,还在他的身边伺候生活起居。如果有心要害他的话,早就完了吧。
拿到三天假期,君若宁无所事事的上街闲逛,第一次上街的时候他对这些旨在电视里见过的古代生活场景还是很有兴趣的。小贩的叫卖声,古朴的建筑、服饰,温暖洋溢的笑脸,时光就这么后退百年,如流水回溯一般。
温情脉脉。
没有在街上乱走,在古城最好的休息就是坐在高层的茶楼,透过窗看底下的景物,一种悠闲。
君若宁坐在一家茶楼的上层,只要了一壶清茶,慢慢的品味,任由满天的时光洪流将他淹没。
暮色逐渐四合,他的眼睛撤去平时的伪装,光芒四射,不敢逼视,像黑云背后高悬的北极星,坚定、永恒却寂寞,温和的青色背影崩溃出绝望而脆弱的气息。
窗外的景色已经不太明晰,依稀可见一簇簇的草木倔强的傲立,天地间有种凝重而苍茫的神韵。
三天的时间很快的过去,玄王府中的迎接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君若宁也整天跟在玄王身后,眼中的大雾已久没有消散。
“君哥,你有空吗?”佟冬趁着午膳的时间问君若宁。自上次的事件后,佟冬就把他当成救命恩人来拜,还和他称兄道弟的像接近他。
注意力还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中,没有回答,而佟冬径自说下去。
相处一段时间,他明白君若宁没有反应并不是没有听到,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开口。虽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是他明白这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温柔藏得很深,用冷冰冰的样子来将自己一层层的包裹起来,宁可别人误会自己,将内心藏在谁也触及不了的地方,只有细心的人才能感觉出冷漠底下的温情,如同冬日里罕见的阳光,细致而缠绵。
迷茫的眼闪了闪,他停下筷子。
“王爷。”
“王爷那边我会帮你告诉他的,不用担心。”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毕竟贴身侍从是不能随便离开主子身侧的。
他停了一会儿,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似的继续吃饭。
账房并不如想象中的阴森,可能是账册多的缘故,房子的通风良好,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默想。
君若宁来的时候,齐晗正对着算盘计算。半曲着身,束起的头发露出干净俊朗的侧脸,与之弹琴时少了分清闲,多了分沉稳,但依旧优雅。
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他抬起头看见君若宁,对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那个男人穿着淡蓝的衣衫,衣角被风吹起,显得干净而柔软,略微透着一点点清淡的味道。
君若宁没有应声,微点一下头,向他走去。
他沉默的双唇像无言的门,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魔或者圣,任你以怎样的柔情的似水如火的声音呼喊他,红尘落在他的身上,他看着你眼里或闪过一丝火花,可随之而来的是熄灭和耀眼的黑暗。
将心中的疑惑暂时跑开,齐晗将手中的账册递过去,“这本帐册的记录有些问题,听佟冬说你对账目挺了解,所以请你过来一趟,帮我看一下。”
接过账册浏览几下,便抬头说道,“偷吃没抹嘴。”
闻言齐晗眼睛一亮,“果然是这样,你也这么认为?”
没有感染他的情绪,君若宁放下本子,平静的问,“没事了?”
愣了一下,齐晗没有不满的意思,和暖的对他笑。“麻烦你了,已经没事了。”
点点头,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回去,像一阵风一样,了无痕迹。
那样的一个少年,带了不染尘世的雪霜般没有任何表情,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永远是散不尽的大雾,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亭廊深处,齐晗的眼神暖柔和缓,有种包容的味道。
“听说齐晗找你,有事吗?”坐在书桌前的玄王处理着领土上的报告,手握朱笔,苍劲有力,有别于齐晗的清雅。
“是的。”虽然站在他的身边,但君若宁的心在那里,谁都不知道。也许早就飞越九霄云外,在天地之间自在逍遥了。
停下笔,南野彻舒服的躺在木椅上,示意他走近。
抓住他的下巴,强迫着对上自己的双眼,将对方神游天外的心硬拉回来。君若宁不可自制的全身僵硬,眼中不自觉地闪过惊疑和恐惧。
“你好象很怕这种情况?”没有忽略怀中的僵硬,他微微一笑,为终于能够摘下对方的假面具而高兴。
这种感觉,这种带着恶意的话语,将君若宁刻意深埋的梦魇重新唤起。那些在玉景宫的日子,尊严被硬生生剥夺的痛处,那手指在肌肤上的触觉如同蛇在身上爬行,粘腻、恶心、阴冷的啃噬每一处血肉,那感觉让他反胃得想借助死亡来逃避,只求不再面对。
不要再回想!不能再回想!
拼命咬着嘴唇,直至伤口的腥味将神志唤回。
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君若宁没有让自己和玄王对上,身份的悬殊使他尽收锋芒。
感觉到他的变化,南野彻也没有逼他。已经知道打破平静面具的方法,放开君若宁也没什么所谓了,游戏要慢慢玩才有意思。
不过究竟是什么让那厚厚的冰层绽开了裂缝。
“关于账目的事么,知道是谁在捣鬼了吗?”收回调侃的神情,他将注意力转回公事。
“不清楚,那不是我该过问的。”退开一定距离回报道。对方的快速步调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哦……”拉长音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两人都陷入了虚无中。
齐晗会找他?齐晗是个性子冷淡的人,而且工作的是向来都不会向他人透露,君若宁到底有什么魅力,让齐晗和自己都对他产生兴趣。
汹涌着暗潮的平静时光一眨眼过去,很快就到了四月中旬,这也意味着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来到了这里。
“皇兄,一路上辛苦了。”问候完后,他低头对站在皇帝身旁的十六岁少年笑道,“你也来了啊。”
只不过他的笑是脸部肌肉的扯动而已,笑意根本没有达到他的眼底。
这小鬼长大了不少,一副俊俏挺拔的样子有点像当年的大哥。
“是啊,不欢迎我啊?”习惯性的和玄王开始斗嘴,这几乎成了他们沟通的一种手段。
“怎么会呢,我可一直都盼着你来呢。”南野彻也有来有往的的冷嘲。
“我怎么听着有些别扭,你……”反唇相讥的话在看到玄王震后走来的白衣男子是自动消音,脸上也换上了惊喜的表情。
“是你?!”
5
走在后面的君若宁被齐晗硬拉在身边,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仔细看才能看出他平静底下的不满。
“慢点。”干什么走得那么急,难不成发生什么大事了?
早上起得有些晚,君若宁还没来得及去见南野彻,就被齐晗半路拦截硬拉着往自己没去过的地方走。
说来惭愧,来这里这么久他还不知道大门的位置,以往出入全走后门或偏门。
“慢点?再慢就来不及了!今天是皇上来的日子倪志不知道?王爷已经先行一步了。”努力拉着身后不合作的人,齐晗忍住翻白眼这种破坏形象的冲动。原以为君若宁在昨天就知道这件事的,毕竟王府上下早就传开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对外界漠不关心到了这种程度,幸好他还算了解他的个性,否则堂堂王爷的贴身侍从没有在一旁迎接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何必呢?赶上如何,赶不上又如何,人生到头原是一场空,赶不上是空,赶上也是空,又何必如此为凡尘琐事苦恼,岂非庸人自扰?”
难得见到他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齐晗的脚步也没慢多少,很快就到了大门附近。两人还来不及站定,就听见一声惊喜的欢叫声。
玄王身后站着一个白衣人。
史上穿白衣的人很多,但那个人穿起来有种全然脱离尘世的味道,如瀑的黑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水泽的气息,遗世独立,似乎是一个烟熏的幻影,只要风一吹云一动,就会消失无踪。
“还记得我吗?一年前淮水岸边撞到你的人。”看到对方一脸疑惑的样子解释道。
他的样子和一年前相比完全没变,只是眼中的光芒被浓烟掩盖,若非他独特的气质,南野彻有一刹那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之后一直找不到你,所以就请皇上出马了。”
“净,原来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啊。”就是这个人让净亲自找他要皇榜的。
仔细一推敲他们的话,君若宁立即明白了来龙去脉,可能是那一晚撞人后南野净就派人找他,儿子跻身处方被严密的水月山庄接着就被秘密劫走,而那时候很多人都在找他,应该就是那时候知道这个身体的名字的,再接下来就是自己跑去轩镇,他们应该是找不到他这个没什么特色的人才想出张贴皇榜的这个办法的吧。
斜睨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君若宁,南野彻不着痕迹的用身体挡住他的身影,带着刚到的两人向屋里走去。“皇兄,先进屋再说吧。”
在旁边看得糊涂的齐晗抓住时机小声的问,“你认识南野净吗?”
“应该吧。”一年前的事早就被他掩埋了,就像前尘往事缥缈虚幻。
我们都曾有过那样的感觉,不知不觉睡下了,然后一睁眼,时光飞逝足于烂柯。
拍拍他的肩膀,齐晗也随着他们向主屋走去。
定定的看着走远的四个背影,君若宁若有所思,眉间堆砌清愁,依旧是副容易被遗忘的样子,只是他的身影在竹林的映衬下变得朦胧,他有预感,今后的生活又要变得不平静了。
“二哥这次来这里要待多久?”
主屋的布局虽称不上金碧辉煌,但是古朴细致倒也算得上大气厚重,不失皇家风范。
南野彻,南野净和皇帝陛下都安稳的坐在木椅中,四月的天还有点凉,椅子上铺着软点,君若宁站在玄王身后,对南野净很想对他说话却又不敢随便开口的矛盾表情视而不见倒是让玄王一阵暗爽,而齐晗则在中途与人分道扬镳回账房去了。
“这可没准,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也不确定。”他又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倒是一旁的可爱外甥的行动好像好玩极了,想开口却又不敢的难耐心情好象一只乞食的小狗,连带的他对南野彻身后的白衣人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彻,你身后这位是?”
”他是我的贴身侍从,君若宁。”
“哦?但我听说他原来是云起山庄的四子云希危。”天大地大海不都是皇土,只要用心看谁能瞒得过他。
闻言,南夜彻将头转向君若宁,而他则平淡的道出。“昔日的云希危已死,现在活着的只有君若宁,也唯有君若宁。”
他的确没有说谎,云希危的魂魄早就不知消散在何方了,他只不过是借了这副身体来还魂。
在那些报告中略知一二的南野狄并没有追问下去,转而把话题带到了行程安排上。
“若宁,带小净到府上转转。”
一句话就把他们踢了出去。
不是不担心南野净抢人,而是事关机密就连南野净也不能不回避.
“若宁,你不是云希危吗?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
走出屋门后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被里面的人听到后,南野净马上就问了自己做关心的问题。
他握着君若宁的手,君若宁挣扎不开,也就由着他去了。
“假死。”上帝保佑,他可没说谎,别人的确以为云希危已经死了。
“哦。”毕竟是在皇室长大的,明争暗斗见得多了,南野净自然明白这里面的诸多曲折及当事人不愿提及的心思。
“不说那些事,也不要理里面的两个中年大叔,我带你逛街吧。我常来这里,很熟的。”真的常来,每年一次。
“玄王没说可以出去。”他迷蒙的看着眼前脸上微微泛红的南野净,毕竟他现在的主子是玄王,不好冒犯他的尊严。
“他也没说不可以出去。去啦去啦,待在这里好无聊的。”笑话,留在这里等玄王来和他抢人啊,他才没那么笨呢!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连拖带拉的拽出了玄王府。
6
街上走着两个人,一个普普通通身穿白衣,另一个则是水嫩漂亮的娃儿。
“若宁,这个好不好看?”南野净拿着一个玉簪讨好地递给他。
君若宁应声看到,那支玉簪雕功精湛,玉质晶莹剔透,品质上称,一看就只是极品,流畅的线条,翠绿的玉色,在阳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
“嗯。”很好看。
闻言,南野净双眼发亮,献宝似的说,“那我送你好不好?”
摇摇头,君若宁走向路边的一个小摊子,在一些劣质材料做成的发簪中看了一会儿,拈起一根木头雕刻的梅花簪。
“我要这个。”
这支簪子虽然做工粗糙,但其中所刻的寒梅有着傲雪的姿态,粗狂中带着绝然而立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