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下————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09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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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少游笑容里的讥诮意味淡了些,后背抵着冷硬的花梨木桌案,生生的疼。

  师兄和小痕,怎么会找过来?

  知道问题的答案多半在沈千扬身上,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人脸色阴郁,眼里同样阴霾聚集。

  心里自是一紧,不自觉再度将视线移开。

  沈千扬掐住他下巴的手猛一用力,便将他脸转过来,逼他视线与之对视。

  “想要去见他们吗?”

  “你愿意让我见,我就去。你若不愿意,尽管让人告诉师兄和小痕,我不在这里。你说了话,他们也不能强逼着你要人,不是吗?”

  本是温顺的话语,慕少游说话的语气也极淡,可听在沈千扬耳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若说慕少游会变温顺,倒不如说鹰会变兔子,那样或许还令人信服些。

  重重甩开手,沈千扬道:“你想去见他们便去,我不会拦着你。”

  他也拦不住。

  把人扣在手里,只会把对方的心推得更远。

  这些日子以来,慕少游的冷漠对待,已经快把他逼疯了。两人之前那些短暂的温存和睦,现在忆起,恍惚犹在梦里,美好得令人心醉,但随之而来的虚幻感却让人心如刀绞。

  “你自己去见他们吧。”

  不能相阻,也不愿去看到慕少游对着那两人颜欢语笑,沈千扬转身先一步离去。

  不想沈千扬如此大度,慕少游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再看摔在地上药箱,怔了好一阵才蹲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慕少游去到前厅时,莫耶正坐着品茶,秦痕人在他旁边站着,一双眼骨碌碌转着四处张望,一看见慕少游身影,便再静不下来,疾步过去扑到慕少游怀里。

  “爹。”

  秦痕跑得急,慕少游被他一撞,差点没稳住。失笑把儿子自怀里拉出来,慕少游低声训道:“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呆在你师伯身边也没学会点规矩。”

  莫耶放下手中茶盏,插话道:“少游你这话可不对,我药王谷一向不拘礼法,小痕跟在我身边,能学到什么规矩?”

  莫耶自是在说笑,但慕少游视线与他一交接,看莫耶朝他使眼色,就知师兄有话要说。

  而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他牵了秦痕的手,先安抚了儿子几句,就领着莫耶秦痕去他的住处。

  他的住处僻静,四周也没用多余的人,门一关,便与外面分隔开来。

  父子两人分别数日,慕少游又是毫无缘由地随沈千扬离开,秦痕心底自然有怨气。但这小孩心思细密,也怕像前几次那样无理取闹会惹他爹生气,这次便学乖巧来,并不同慕少游使性子,只是紧紧抓着他爹的手坐在一旁,一点不多嘴,静听慕少游和莫耶说话。

  对于莫耶的到来,慕少游心底尚有疑问,“师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莫耶闻言眉头轻皱了下,道:“那日,沈千扬派人来朝华楼取你东西的时候,就已告诉我你们的去向。”

  只是当时沈千扬也让人传信,说莫耶和秦痕要是想见慕少游,尽管来金陵找他们,他绝不阻挠。但有一点,不许莫耶动把慕少游从他身边带走的心思,如果让他发现药王谷暗中算计,不管是谁的主意,绝不姑息。

  莫耶心思缜密,即知晓慕少游的性情,又清楚他与沈千扬之间的纠葛,再加上之前对唐秋事情的估算,一猜测,登时明白两人间出了问题。

  但沈千扬既然不拦着他见慕少游,也未隐瞒他自己的去向,就证明了沈千扬不会向当初那样,囚禁折磨慕少游。在这件事情上放下心,莫耶也就不急着前来,只想给这两人些时间解决问题。

  莫耶倒是这么想,可秦痕那小孩找不到慕少游,却不乐意了。

  慕少游突然和沈千扬一起失了踪影,连招呼也没打一个,有了前些日子闹别扭做铺垫,小孩子想事情越想越糟糕,就怕慕少游将心思都落在沈千扬身上不再顾着他,想得害怕了,便整日缠着莫耶,要见慕少游。

  莫耶给缠得没办法,琢磨着这十来天的时间,沈千扬和慕少游再多的问题也该缓和了,这才带了秦痕来金陵寻人。

  可到了金陵,见到慕少游,观对方神色听对方言语,莫耶才知晓,慕少游和沈千扬之间的问题,远比他设想的严重。

  慕少游居然还不知道,沈千扬有告知自己他们的去向。

  “少游,你和沈千扬之间……”

  莫耶试探着想问问情况,慕少游却不肯给他机会。不等他把话说完,已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师兄,不要问。”

  他和沈千扬之间的事情,并不是想要隐瞒莫耶。

  只是,他没有办法说出,他和沈千扬之间那些互相伤害。

  在不久前,他才对着莫耶的怀疑说过想要尽力尝试,但转眼便做了逃兵。

  那晚的种种,对他而言是一场梦魇,从心底里抗拒的梦魇。身体的疼痛只是其次,那种因身体的疼痛而益发清晰的来自心底的绝望无奈,才是他真正不愿去面对的东西。

  他从不是懦弱的人,但这次,却急切地想要逃避。

  逃避别人的追问,逃避沈千扬的目光,还有心底一些别的念头。

  沈千扬这些日子的容忍退让,他未尝不知,也未尝不会心软动摇。

  但他最痛恨的,恰恰就是事情过去之后,自己这种心软动摇。

  当尊严被践踏在脚底,当一再坚持的骄傲自由都被剥夺,他居然还会因沈千扬之后的温情有所动摇。

  这是他所不能允许的。

  以他和沈千扬的个性,还有双方对彼此的不信任,即使这次他们能将这件事情揭过……但以后呢?

  同样的伤害,以后还是会有。

  或许,他是因在乎才变得懦弱,那种疼到心灰意冷的折磨,他根本不想再尝到,也不想再彼此伤害下去。

  他不愿意说,莫耶自然不会强迫逼问,只能摇摇头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一切随你的意思。”

  慕少游垂了眼帘,握住儿子的手想了一阵,“师兄,我在这里尚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替我将小痕先带回药王谷吧,等过些日子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再去接他。”

  他还是带秦痕重回临淄药堂,江湖中的一切都能摒弃,正如十年前一般,隐身市井,过他想要的闲适生活。

  只是……如今的心境,与当初已是大不同,再无十年前的无牵无挂……

  “这……”

  对于慕少游的要求,莫耶尚未给出准确答复,秦痕却抢先反对。

  小孩猛把手从慕少游掌中抽出来,漂亮的丹凤眼瞬间瞪大,眼中全是怨气,“爹,我不回去。”

  慕少游揉揉儿子的头,劝道:“小痕,你听爹的话,先同师伯回药王谷,爹过一阵子就去接你。”

  他替沈千扬针灸不过还欠四五日工夫,但等针灸一完,他便要准备替沈千扬炼药。炼药的那段时间,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看顾秦痕,而以他和沈千扬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把秦痕带在身边。等治好沈千扬的旧疾,他就会找机会离开。一个人脱身,远比带着小痕在身边要来得容易。

  慕少游有自己的考量,可秦痕的倔强也多是随了他。这些日子,小孩胡思乱想得也多,只担心慕少游顾着沈千扬,将他这个儿子冷落在一旁。现在好不容易再见着他爹的面,自然是死活耍赖不肯走,慕少游再三劝慰,也没有办法。

  最后只能答应他留下。

  至于莫耶,他毕竟是药王谷谷主,此次为了慕少游的事,离药王谷已有好一段日子,现在也是时候回去看一看。

  慕少游心底有计较,也不好久留师兄,两人又说了阵话,期间莫耶提及唐秋被废武功,由唐淮带回唐门处置,慕少游拧眉沉默了好一阵。

  但到最后,他也未向莫耶提及自己与沈千扬之间的事情。

  甚至连他打算离开的心思,也不曾透漏。

  莫耶歇了一夜,第二日便离开金陵回药王谷去了。

  秦痕则留在慕少游身边。

  关于莫耶的去,秦痕的留,自然会有人告知沈千扬。

  沈千扬嘴上不曾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莫耶独自离开,慕少游却未跟着走,他紧提的心自然松了些。

  却也更猜不透慕少游心中究竟是何种盘算。

  心里又隐隐有种希翼,或许,慕少游现在对他的疏离冷漠,只是暂时的而已。上次他的举措太过残酷,慕少游个性高傲,眼下只是一时气不过……他两人并没有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可沈千扬这般劝慰过自己之后,却忍不住发怒。

  他何时也天真愚蠢到这种地步了!

  慕少游若爱他爱到可以舍弃骨子里的傲气坚持,他又怎会苦恼到如斯境地。

  却说慕少游与沈千扬两人,两般心思两种计较,日日相见日日贴近,却总不见和缓。然而,他两人再如何,时间依旧往前,沈千扬与独孤行比试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

  慕少游替沈千扬的针灸治疗已经结束,沈千扬体内受损经脉此时已修复大半,真气运转也比以前顺畅,只是尚需药物治疗,固本培元罢了。亏得药王谷与赤峰教之力,慕少游已集成炼药所需的四十六种名贵药材,又开了丹药房,开始着手炼药的事情。

  炼药一事极讲究,各种药物用量,分别投入丹炉的时间,都有精妙之处,甚至于炉底的火候大小,也得随时有人看顾。

  因此,即便是沈千扬派了人来帮忙,又有小痕在一旁帮衬着,慕少游仍是忙得头重脚轻。之前他大病过一场,这些日子以来心思又重,再和沈千扬僵持着,眼下一忙起来,整个人眨眼间就瘦了下去。

  稍多两日,他身上衣衫便嫌宽大了些,簌簌秋风一过,益发显得清癯消瘦。

  沈千扬看着自然心疼,让人炖了滋补的补药过去,慕少游也不推拒,送来就喝。只是,这补药吃得再多,他人还是照样瘦下去,脸色也不见得比之前红润多少。

  沈千扬看在眼里,脸色也一天天沉下去。

  沈千扬与独孤行的比试是约在金陵的,如今时日将近,沈千扬虽忖着自己不会输,但为表诚意,也就依着独孤行的意思,派人将肖明堂和柳随风两人从北疆送过来。

  独孤行这人个性孤傲,却有自己的原则,又极重义。上次在苍云雪山之上,沈千扬旧伤复发,他也不愿借机占沈千扬便宜,相反自愿将比试之期延后。对这样有风骨的人,即使彼此不在同一立场,大家的看法观点也有偏差,但沈千扬还是打心里尊重的。为此,他也不再如当日在赤峰教那般极力折磨肖明堂和柳随风二人,派人将两人送来时,也只是封了他们的穴道,锁住武功软禁起来,并未如往日那般上刑囚禁。

  关于肖明堂到来这件事情,沈千扬有同慕少游提及,但慕少游眼下除了炼药的事,别的并不怎么关心,只随口应了声,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真正将这件事情听入耳的,却是在一旁帮忙的秦痕。

  小孩子这段时间在慕少游身边呆得还算安稳,只因慕少游对沈千扬态度冷淡,他心里高兴,竟也专心帮着慕少游炼药,连当初故意针对沈千扬的心思都懒得有了。

  这会他听沈千扬说起肖明堂柳随风,想起当日在无垢山庄,柳随风对他的照顾爱护,心念不由一动。

  秦痕平日里虽让慕少游宠得任性,但实际上也是个知恩遇的孩子,对柳随风这人,他还是记得对方的好的。

  否则当日在赤峰教,他也不会暗中帮肖陵。

  心里动了点小心思,也不管该不该有,秦痕瞅了眼旁边忙着炼药的慕少游,和被慕少游忽视的沈千扬,趁着两人无暇顾及他,只同慕少游说了声乏闷,便趁机溜出去了。

  说起来,慕少游这些日子虽与沈千扬僵持,但沈千扬对他的重视,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赤峰教的人慕少游恭敬有加,连带着对秦痕这小孩也不敢轻视。所以他一路走出去,并未有人拦阻,他问话,别人也不会不搭理。

  而秦痕一贯聪明,没说几句话,就从别人口中套出关押柳随风肖明堂的地方。

  知道了地方,小孩子便避开众人耳目,偷偷溜了过去。

  可到了小院外面,秦痕才发现,整个院子全有人把守,他虽跟莫耶学了个把月武功,但到底是花拳绣腿,连基本功都没练扎实,想要避过这些守卫耳目混进去,根本不可能。

  第二十一章

  秦痕缩在灌木丛里观察了一阵,看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架势,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偷偷混进去。

  小孩心思活络,明知这条路走不通,自然不会死心眼去钻牛角尖。

  不过,他一个人也没办法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救走柳随风,是光明正大进去还是偷偷进去,区别并不大。

  不准备再偷偷摸摸,小孩索性从灌木丛里走出去,拍拍衣服,大大方方地走到院门外。

  秦痕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帮着慕少游炼药外,就是在赤峰教金陵分坛里到处乱窜。

  晃悠的地方多了,见的人自然也多。

  因此,赤峰教的人泰半都认识他。

  恰巧院门口一个守卫也认得秦痕,见他笑眯眯走过来,也只拦住他客客气气道:“小兄弟,这里面可不能进去,你还去别的地方玩吧。”

  “我不是来玩的。”秦痕漂亮的丹凤眼一转,很有几分灵透活泼的感觉,“这院里的人身上还带着伤吧?我和你们教主打赌,如果我能治好他们,他就得给我件宝贝东西,我是来替里面人看伤的。”

  秦痕长相本就精明讨喜,故意偏着头说话的样子又带了点孩童自以为聪明的小小狡黠,门口那守卫闻言直笑。

  他即明白秦痕和慕少游的关系,知晓他身份特殊,他的说辞很可能是真。又想这么大个孩子,就是进去,也坏不了什么事……索性不再拦秦痕,任他进去,还同他开玩笑道:“你要得了赏,可得分我一些。”

  秦痕一双眼弯成月牙,脆生生应道:“好呀!”

  一面笑嘻嘻跑进去了。

  门口有不认识秦痕的守卫不明就里,责备地看了眼同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那孩子进去了?也不怕教主知道了责怪!”

  被责备那人倒不在意,无所谓笑笑,“这有什么?不说他的话很可能是真,就算是假 ,他一个小孩能生出什么事来?而且那是慕公子的孩子,教主还真能狠下心责罚不成?我何必拦着他。”

  那守卫说着说着,暧昧笑笑,说起别的事情去了。

  却说秦痕进了院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院中坐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长相威严,秦痕在水牢中见过他一次,知道这人是肖陵的父亲——无垢山庄庄主肖明堂。但他见到肖明堂的时候,肖明堂已是重伤昏迷,根本没和他说过话,他对这人也没什么印象,所以,秦痕视线很快从肖明堂身上转开。

  而肖明堂对面坐着的,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面目较肖明堂稍文秀些,却正是秦痕要找的人——柳随风。

  秦痕看见他,便上前唤了句,“柳伯伯。”

  柳随风闻声抬起头来,看见秦痕即刻愣住,“小痕,你怎么会在这?”

  肖明堂也转眼去看秦痕,但视线刚落在秦痕面上,肖明堂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直直盯着秦痕,即不转开也不说话,直把秦痕看得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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