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下————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09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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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痕转眼看了下屋中的药炉,眼中闪过些意味不明的光芒,一面点点头道:“药炉不是不能没人看着吗?爹你去叫人吧,我帮你看着,呆会咱们一起回去。”

  慕少游再度揉揉儿子头,轻轻笑了笑,“那好,小痕你等我一会。”

  慕少游自是转身走了,秦痕见他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立马闪身进屋,机警地看看四周,见没人,赶紧关了门。

  慕少游带了人再回来的时候,门前不见了儿子,房门却是紧闭的。

  正想小痕这孩子怎么眨眼就没影了,一面推开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从药炉旁边退开来。

  “小痕?”

  秦痕转过身,脸上有些慌乱情绪一闪即逝,但很快又不见,慕少游只以为自己太累了眼花,轻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凑那么近做什么,小心灼伤。”

  秦痕小声嘟哝着:“我也没靠多近……”右手却小心背在身后。

  对儿子,慕少游从未有疑心,只向自己带来的人吩咐了几句,便带了秦痕离开。

  沈千扬派给他帮忙的人也通药理,慕少游只要稍微点拨下,对方便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将炼丹房交给他们看顾一阵,自己也无需太担忧。

  可慕少游却不知道,秦痕走在他身后时,趁他不备右手一松,隐约有些东西落在廊外灌木丛中,再不见踪迹。

  忙了数日,慕少游心思花费了不少,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但好在药终于是炼制出来了。

  沈千扬身上旧伤的隐患这次可以一举拔除,也不枉他辛苦这么久。

  将三粒朱红色药丸放入瓷瓶,盖上瓶塞,再小心翼翼收在怀里,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事,慕少游略有些恍惚。

  等沈千扬身上伤痊愈之日,也就是他应当离开之时。

  前日他听沈千扬说起,独孤行与肖陵已到了金陵。

  沈千扬与独孤行的比试之期将近,而自己要带上小痕离开,就该趁沈千扬与独孤行比试,无暇顾及自己之际偷偷离开。

  却说沈千扬自从上过给过他承诺之后,倒也真努力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不曾再逼迫于他,甚至如亲吻拥抱这些简单的肢体接触,也未有强迫,倒是看他近日益发瘦得厉害,每日会让人炖了补汤亲自端过来,看着他喝下,同他说会话再走。

  有时他懒得言语,沈千扬也不会动怒,却也要守着他喝完汤才离开。

  每每看着沈千扬这些温情面目,慕少游都会觉得心里一阵阵酸涩,但他转瞬便会想到那日夜里,双方彼此伤害时的那些狰狞面目,于是再次硬了心肠。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痴缠一生互相伤害,不如趁早干干脆脆做个了断。

  为沈千扬疗伤的事情算暂告一段路,可慕少游发现,儿子秦痕这些日子却有不对劲的地方。整个人没了以前的张扬活力,整日都跟霜打茄子似的恹恹的,可粘却他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

  不知缘由。

  慕少游一问起,秦痕就胡乱找个理由搪塞,问了许多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慕少游也曾疑心过,是不是儿子在柳随风那里听说了什么。

  可再一想,秦痕的反应又不像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再说了,十年父子亲情,他对这孩子还是了解的。

  秦痕最是在乎他,如果秦痕真听柳随风说了自己的身世,也会先来问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

  找不出原因,慕少游想着自己也快离开了,便只当儿子是不喜欢和沈千扬呆在一起,心里不舒服才这样,终还是未把这事看得太重。

  却未想,祸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种下。

  第二十三章

  金陵的气候一贯偏暖,即便是冬季,湿漉漉几场雨下来,只不过惹得人心绪烦闷罢了。再怎么样,也不若北地那般寒意凛冽。

  但今年却极反常。

  入冬未有多久,金陵便接连飘了好几场雪,虽然都下得小,但化雪的时候寒意还是沁骨。

  十一月三十。

  沈千扬与独孤行约定的比武之期,便在这种偏寒的天气中到来。

  沈千扬与独孤行两人站在场中,不过互相拱手作了个礼,尚未动手,彼此视线交接已然带了刀锋锐气。

  慕少游站在场外,看着场中的沈千扬和独孤行两人,夹了碎雪的风自他耳际吹过,刮得脸生疼,可手心里秦痕的手却极烫人,好似拢了团火在手里。

  作为这场比试的筹码,肖明堂和柳随风都在一旁,只是被锁了穴道封住武功,由赤峰教的弟子看顾着。

  独孤行那方只带了肖陵一人。

  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和扫视过来时益见锋利的视线,迷在凛冽的寒风中,隐约让慕少游觉得,这个少年,渐渐有了当年独孤行的影子。

  慕少游本是不愿来的。

  虽然秦痕在金陵分坛已见过柳随风肖明堂,他与沈千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暴露了,可是自己就这样大刺啦啦地和沈千扬一起出现在独孤行面前,对师兄和药王谷来说,总是不太好。

  而且,他本来的打算,是要趁沈千扬与独孤行比武无暇顾及他之际,带着秦痕悄悄离开。

  可这一切的‘本来’,在他被沈千扬紧握住双手,被那双深若寒潭的眼凝视着,听对方说那句‘我希望你在旁边’时,鬼使神差地变了模样……

  他竟然会点头应了下来。

  对于自己这种少见的反复,他却只能告诉自己,反正都要离开了,彼此间十数年的纠葛,便多相陪一阵好了。

  毕竟,沈千扬是要和独孤行动手。

  等到他们比试结束,之后不管胜负,只要沈千扬无恙,他也可以走得心安理得些。

  走神的片刻功夫,却忽见战圈里刀光一闪,独孤行已先行动了手,起手便是一式‘千山绝影’,杀机立现。随沈千扬动作,重重刀光起落,袭向沈千扬胸前要害,那速度那力道,几乎要将疾风一起斩断。

  沈千扬未使兵刃,见对方刀影袭来,脚下步伐忽变避开攻击,掌心轻抬现一抹赤红,自下而上猛劈沈千扬腋下。沈千扬退避反击的动作一起呵成,犹若行云流水,双掌攻取的角度又极刁钻,若是寻常人,定然躲避不开。

  但独孤行毕竟是刀法大家,对于沈千扬的反击,他未有丝毫慌乱,右臂一横将刀撤回,旋身再展锋芒,刀锋正是向沈千扬手掌削去。

  独孤行刀法走的是霸道凌厉的路子,一招一式,大开大阖之间显露生死,攻势迅猛又不忘防守,可谓难缠之至。反观沈千扬,他虽未使兵刃,以一双肉掌应对独孤行刀剑之利,但他炎焰掌同样霸道狠绝,掌势翻飞间,可见掌心赤红犹如烈焰。

  独孤行刀法虽精湛,但一时间也未能压制住沈千扬,更不说从沈千扬掌下讨得半分便宜。但同样的,沈千扬虽然厉害,但也无法克制独孤行刀招。

  两人连拆数十招,额上都现了细碎汗珠,但仍未有丝毫可分胜负的迹象。

  势均力敌,最是难缠。

  场内沈千扬与独孤行斗得正酣畅,而在场观战的人全都暗自捏了把汗。

  肖陵由独孤行亲传刀法,沈千扬应对独孤行刀招的每一式,他都能猜出这掌法与师父刀招相接的效果,所以,他几乎是将场中两人招式来往看得最清楚的。

  柳随风、肖明堂虽被锁住武功,但他两人见多识广,对各家武功路数都有知晓,就单凭在场外观看独孤行与沈千扬招来招往,也能看出这两人各自有多少能耐。

  至于慕少游,他那双眼同样极利,视线又紧随沈千扬而走,更将情势看得明白。沈千扬与独孤行这两人的武功同属霸道刚猛这一路,他两人相抗,正是以硬斗硬以强对强。偏偏彼此的武功修为还相差无几,这样的状况下,想要分出胜负,要比的就不只是彼此武艺深浅了。他们比的,更是彼此心性耐性。

  心性沉稳与否,耐性好坏与否,全都至关重要。

  这两人缠斗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多,就越要小心谨慎。只因高手过招,瞬息争生死,双方任何一个疏忽,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更改比试的结果。

  在场外观战的人尚且提心吊胆,在战圈中的沈千扬和独孤行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甫一交手,就知遇上了劲敌。棋逢敌手,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一招一式往来间,尽展毕生绝学,生怕输给对方。而这样的专注,自然就需要注入更多的精力……不多时,两人额上都渗出薄薄一层汗,但仍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方,独孤行一式‘横刀立马’劈空而来、那边,沈千扬提气凌空跃起,借力右转,起掌从斜上方攻独孤行右肩。沈千扬这招占了角度之利,若得手,便可挫挫独孤行锐气。但沈千扬掌势尚未至,猛觉丹田处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体内蓄积的真气瞬间消了踪迹,待要再提气反击,独孤行手中刀光已嵌入他手臂。

  沈千扬觉臂上一阵剧痛。

  对方刀落刀起之间,温热的血液瞬间溅起,落在他脸上颈上,与寒风的冰冷成极端对比。

  本来还是两相对峙的僵持局面,不想突然就变了情势。观战众人不明所以,全都怔住来。但等惊讶过去,肖明堂几人脸上显露的,是难掩的喜悦。

  而慕少游脸色瞬间白了来,刚才沈千扬动作稍滞……莫非是体内旧疾发作?但沈千扬服药过后,自己替他把过脉,脉象明显比以前稳定和缓得多,怎么会……

  而慕少游却未发现,他身边的儿子,盯着场中衣裳染血的沈千扬,丹凤眼中闪过的,是与年龄不符的狠色。

  却说沈千扬遭此小挫,心里并非不惊讶,丹田处一瞬的虚空也让他着实吃惊。

  但他毕竟久浸江湖风雨,纵然在此种变故之下,仍不露惊色,但将心底一瞬的燥乱压下,掌势再提,重聚真气,欲与独孤行再战。

  但他臂上终归带了伤,纵然有心反击,行动上却稍显滞怠,应招变招已不若之前迅捷。

  反观独孤行,他因一招制胜斗意高昂,寒刀翻覆之间带起凌厉白光,尽数朝沈千扬席卷而去。

  眼见面前重重刀光袭来,沈千扬也知不宜硬碰,忙撤掌退避,但不想脚下步子才动,他小腹又是一阵刺痛。刚刚才勉力聚起的真气再度消弭,丹田内虚空,连带着退避的动作都迟钝下来。然而就在沈千扬这片刻的迟缓之间,对方兵刃的锐意已然划破他胸前衣裳,再往里推进,只闻‘嗤’的一声,利刃撕开血肉的声音听来惊悚无比。

  沈千扬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独孤行手中刀已齐根没入他胸膛……

  ……

  慕少游在场外看着,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冻住来,手脚全都僵住,动不得分毫。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一时间将所有的念头都逼散了去,什么离开什么斩断前尘过往,那些过往里一再坚持的骄傲尊严,在这场景之前突然没了踪影。

  眼前惟一清晰的,脑子里惟一清楚的,不过是沈千扬身上的血迹,还有没入他胸膛那柄寒刀。

  沈千扬怎么会输……

  而且还输得这么彻底……

  刚刚他闪避时明显呆滞的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异样……难道真是旧疾发作的原因?自己竟没有治好他吗?

  脑子里一片混乱。

  眼见独孤行动手要拔刀,慕少游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忙喝止独孤行,“不能拔!”一面疾步奔过去。

  秦痕见状,赶紧伸手去抓他爹的衣裳,却抓了个空。只看着慕少游急切地朝沈千扬赶去,精致的五官几乎挤成一团。

  慕少游赶到沈千扬旁边时,他面上的惊慌担忧全落在独孤行眼底。

  多少知晓这几人当年纠葛,独孤行皱眉道:“慕少游,你如今当真同这人一道?”

  慕少游已无多余心思管独孤行的问题,他急忙蹲下身去,扶住沈千扬,抬手点了沈千扬胸前几处穴道,又从怀里掏了个药瓶,取了几粒丹药喂入沈千扬口中。

  沈千扬受伤虽重,神智尚还清醒,慕少游喂给他的丹药又是护心脉的圣品。他勉力抬眼,看了眼独孤行,道:“愿赌服输……独孤行,人和碧暝你带走……”

  沈千扬确实伤得重,短短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费力不已。

  独孤行看了沈千扬一眼,他是光明磊落之人,做不出不折手段趁人之危之事,也不会趁沈千扬重伤狠下毒手。他只转身至肖明堂、柳随风两人面前,伸手解了两人穴道,带人离开。

  沈千扬还要说话,慕少游却制止他,“现在先别说话!”

  这会赤峰教的弟子也已赶上前来,慕少游给沈千扬简单止了血,却不敢随意动他胸前兵刃,虽还给他喂了护住心脉的丹药,但此处什么东西都缺,天气又寒,根本不能耽搁,慕少游便急忙让教中弟子送沈千扬回赤峰教金陵分坛。

  安排好后,慕少游回头去看秦痕,却发现儿子正在同肖明堂说话,肖明堂说着说着似不耐烦了,竟伸手去硬拽秦痕,秦痕则一个劲地想要挣开。

  慕少游心里咯噔一声。

  肖明堂这般动作,是否已识破秦痕身份?

  心急如焚,即担心沈千扬的伤势,又怕秦痕那边出了状况。慕少游疾步赶过去,将秦痕的手自肖明堂禁锢中解救出来。

  “小痕,和我走。”

  不料掌心的小手却突然抽出去。

  秦痕看他的眼神带着戒备,连连退后几步。

  “我不去!爹,你要么和我回临淄药堂,要么就和沈千扬一起,再不要管我!”

  慕少游沉了脸色,“小痕?”

  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益发厚重。

  旁边由肖陵扶着的肖明堂更插进话来,“慕少游,这孩子是我肖家骨血,我要他认祖归宗。”

  慕少游觉得本就冰寒的四肢更加僵硬,只见秦痕仰着脸,一脸倔强,声音里却带了恳求的意思,“爹,咱们回临淄药堂好不好?就我们回去。”

  “小痕,”慕少游觉得自己舌头像被人截了半截似的,短短一句话说来,几乎用了半生的时间。“我们过一阵再走……现在先跟爹回去,好不好?”

  秦痕脸上的期盼一点点僵住,再全数碎掉,小孩子一脸脆弱神色,言语里的决断却是从未有过。

  “你不是我爹!”

  竟是一转身跑开。

  肖明堂忙唤肖陵去追。

  相依为命数年的儿子对他说,再不认他……慕少游站在冰天雪地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来,人软得像要瘫倒在地,可却不能倒。

  他还有事情需要顾及。

  沈千扬的伤势……

  慕少游想起那柄齐齐没入沈千扬胸口的寒刀,最后竟是咬了牙,将心底那种刀划过的疼痛忍住,折转身追沈千扬而去。

  第二十四章

  往盆中热水里丢了染血的纱布,暗红的血渍霎时浸晕开来,丝丝缕缕到处延伸,张牙舞爪的模样,狰狞得令人生厌。

  诺大一间屋子,来来往往生火炉送水的婢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等在堂下的分坛坛主,甚至于帮着慕少游看顾沈千扬的大夫,满当当的全是人,可屋里却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慕少游人坐在床边,脸色发白,手上沾了血,连带着心里也有些恐慌。

  沈千扬胸前伤口极深,中刀之际他虽勉强避开要害,独孤行那刀并未伤到他心脉,可紧贴心口过的刀伤,仍旧麻烦至极。这刀不能不拔,但拔刀之际一点差池,都可能要了沈千扬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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