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下————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09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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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少游先以护心丹护住沈千扬心脉,又用银针封了他胸前几处要穴,再细细察看刀口方向、深浅,还有与心脏想离的距离,计算着拔刀的角度力道。

  正看着,有人端了个细瓷小碗过来,“慕大夫,药来了。”

  那碗里药汁呈墨绿色,盈盈一荡,颜色浓得有些诡异。

  曼陀罗的汁液,本倒是这模样。

  慕少游接过碗,低头闻了闻气味,便让人轻扶着沈千扬半起身,要给沈千扬喂药。

  沈千扬虽受了伤,这会人却未完全昏迷,隐约中尚还存了一点神思。他既清醒着,呆会拔刀的时候,就难免会胡挣乱动。到时候若是压制不住,牵动伤口或是打乱拔刀时的计算,那就麻烦。曼陀罗具有麻醉的功效,喂沈千扬喝下,既可以让他暂时沉睡,又能缓解他一时痛苦,再好不过。

  将药送到沈千扬嘴边,沈千扬尚有些清明神思,微微张眼,看了看慕少游,黑眸中光芒略嫌黯淡,却还是就着慕少游的手将药喝下。

  曼陀罗药效发作起来很快,沈千扬喝下药没多会,视线便见涣散,倚在慕少游臂弯里,慢慢失了知觉。

  见药效发作,慕少游不敢再拖延,赶紧让人压制住沈千扬手脚,自己则按早先计算后的角度轻握了刀柄,稍沉了气,手上略一施力,猛将刀拔了出来。却是刀拔出的瞬间,手底下沈千扬的身子剧烈一颤,温热的血液随之渐至脸上,粘腻腥稠,竟熏得人眼角发涩。

  再之后,便是一连串手忙脚乱的止血上药包扎伤口,慕少游一颗心高高悬着,找不到落点,反倒是手上的忙碌,才能让他心神沉静些。直到沈千扬胸膛上裹了厚厚一圈白布,再有人扶着他小心躺好,慕少游才退到一旁,怔怔站着。

  有婢女打了热水来,唤他擦洗脸手,连唤了好几声,慕少游才蓦地回过神来,接过布巾擦拭脸上手上血渍。

  热水滚烫,才拧起的布巾冒着蒸腾热气,从脸上擦过时,早已给冷风吹僵的面部才有了点知觉。人给热气熏暖了些,将布巾递还人家时,慕少游朝那婢女略略一笑,强自扯出的笑容,竟是苦涩不已。

  回过脸看了下,床上的沈千扬正昏睡,闭着眼,平素如狼王般锐利的眼神再不见,连带着他脸部轮廓也柔和了不少,甚至于身上的戾气也淡了下来。

  慕少游走回床边,手指再次搭下沈千扬手腕。

  待放开时,他脸上血色已然褪尽。站起身来,更觉头上一阵阵晕眩,清秀的眼中亦有苦色。

  沈千扬脉象极不稳,时强时弱。更感他体内真气肆虐,在四肢百骸乱行乱串,似被强缚已久的猛兽得了自由,时刻想要冲破禁锢逆走。真气这般逆行窜走,而气府处却是虚空疲软,细细探去,竟未察到有半点真气蓄积的迹象。

  慕少游自然知晓,沈千扬这般脉象,究竟是为何。

  他胸口刀伤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

  但另一个原因,却让慕少游越想越觉身寒心颤。

  沈千扬身上旧伤已然发作。

  想来,先前沈千扬与独孤行交手时,他应变动作的突然迟缓,便是因为旧疾突发,真气乱行,凝聚不起内力所致。

  但经自己前些日子的医治,不应该会这样……

  一步步思及当日替沈千扬施针用药的过程,越想,慕少游脸色就越沉。在医药一事上,他事事都很细心,少有疏忽之处。而给沈千扬治伤,他更不敢掉以轻心。过去的每一个过程,细细想来,唯一可能有问题的,就是前一段时间炼制的丹药。

  而药材、炼制方法,甚至于炼制火候,他全都有顾虑到,不应当有差错。

  怎么会……

  忽然想起那日,秦痕见过柳随风之后,替他看守药炉的事。

  一点怀疑浮上心头,秦痕那时从药炉旁仓惶退开的身影霎时清晰起来,那张脸上一瞬的慌乱梗在记忆里,显得突兀无比。

  慕少游指甲几乎掐入肉里。

  从今日肖明堂和秦痕起争执时双方的反应来看,小痕应当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而这个早就,或许可以从小痕在金陵再次遇到柳随风开始算起。并且也只有这样想,小痕这些日子的反常,和他那日在药房里一瞬的惊慌失措,才能有最合理的解释。

  慕少游不禁苦笑,当真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不管好的坏的,全都随了他的性子……阴狠、睚眦必报,算计起人来不折手段。

  墨涵若知自己的儿子被他养成这般个性,只怕在地下也不得安稳。

  再则,经了这番事情,沈千扬醒来第一个责难,应该还是他吧。

  其实也不算算错帐,子债父偿,天经地义。

  只是觉得有些可叹,他慕少游少年聪敏,得尽师父宠爱,与师兄莫耶也是亲如手足,之后往无垢山庄,与肖墨涵相识,更得了个知己好友,闲时话酒醉里谈剑,这一生本是惬意非凡。

  可老天爷却看不得他太过平顺,注定要他沾惹上沈千扬这个魔障,生生将他所有的路全数扭转来,逃不掉躲不开。当不再躲不再逃,剖开真心愿相携相伴时,又得不了几日安稳,两人间隔阂无从消弭。甚至于心灰意冷,只想替沈千扬治好旧伤就走,与前尘旧事做一个了断,自此无牵连,老天也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他和沈千扬,当真是孽缘,彼此沾惹上对方都得不了好,互相伤害,却连想放开手都没办法。

  像如今,明明是他离开的最好机会,他却撒不开手离开,反倒在这傻傻等着,等着承受沈千扬醒来再一次的责问。

  脸上在笑,心里却似被万年冰雪封住,一瞬间,冰寒彻骨。

  当日他还说,沈千扬伤好之日,就是他俩人彻底终结之时。

  如今,沈千扬伤未治愈,他画不出这个句号……但是,沈千扬只怕已对他失了所有信心……

  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希望床上这人早日醒过来。

  沈千扬身子毕竟硬朗,虽然中了独孤行一刀,好在未伤及心脉,慕少游抢救又及时,等曼陀罗的药性过去,再喂了药睡上一夜,隔日傍晚的时候,沈千扬便已苏醒过来。

  慕少游本在一旁守着沈千扬,但奈不住困倦,便依在床头睡了去。睡意朦胧中,觉得有人握了他手,手指被人扣住,丝丝热度从指尖渡过来。

  慕少游猛地惊醒,睁开眼,却见沈千扬正静静看他,墨色眼瞳里柔光流转,并非他预料的冰寒彻骨,也不若平时的犀利锐利,竟是少见的温柔缱绻,彼此交缠的手指间,是难舍的依恋。

  见他醒来,沈千扬眼中的柔光淡了些,那种不自觉的依恋稍稍掩在墨色里,口气也有些僵硬。

  “天气这么冷,怎么睡在这。让别人守着就是,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快回房休息!”

  睡得太久,身上又带了伤,沈千扬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但口气还是如一如既往的强硬。只是,霸道归霸道,沈千扬话中的担心,慕少游还是听得出来,指尖交缠的暖度几乎蔓上心头。

  但思及对方的伤势,他心里渐渐又冷了来,眼睑轻垂,将眼中光芒遮蔽。

  “沈千扬,你身上的伤,是……”

  沈千扬握住他的手稍用力,竟是牵动嘴角扯了个笑容,“独孤行这刀再狠,有你在,我也死不了,不是吗?”

  慕少游的手在外面冻了一夜,早已冻僵了,沈千扬的手覆在手背上,温差相当明显,慕少游反射性地想缩回去手,却被紧紧抓住。

  挣不回手,慕少游艰难地开口,“沈千扬,我说的是你身上的旧伤,当年是我亲手所为,现在说要治好你,却也是虚言。甚至于让你和独孤行……”

  沈千扬皱眉,打断他的话,口气里略略有些寒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医术再高,也不是大罗神仙,出点差池又有什么?”

  想要说的话再三被堵住,慕少游不禁动了火气。沈千扬旧疾突然发作,其中缘由,他自己哪能不清楚,但眼下却一再阻止自己说出来。说到底,他其实也是疑心自己,不愿自己将事情挑破罢了。

  “沈千扬,你明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替你炼制的药有问题,才会害你对阵输敌。你一再打断我的话,其实也是疑心我,怕我把话说出来,彻底撕破脸对吧?”

  冲动之下出口的话语,其实颇没有道理,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明明是他的错,怎么成了他对着沈千扬发火。

  慕少游抬手揉了揉眉心,对自己的失态感到头疼。

  沈千扬重伤,小痕知晓自己的身世,更在丹药里动手脚,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挤在一块,全都惹得他心神不宁。

  对面,沈千扬凝神看了慕少游一阵,墨色眼瞳中层云聚散,隐隐有怒意浮现,又被压制下来。“慕少游,我肯信你便是,我相信你不会暗算我。”

  入耳的言语有些飘忽,却是难改的坚定,慕少游转回眼,恰好望见沈千扬深邃黑瞳中,心里酸涩,面上却是自嘲似一笑。

  “沈千扬,你的信心从何而来?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是劣迹斑斑。”

  沈千扬脸色霎时转沉,费力地支起手臂,想要坐起身来。但他身上的伤势哪里容得他这般胡闹,才一动脸色变瞬间惨白,人也重重摔回床上,胸膛上裹着的白布也浸了红印。

  慕少游赶紧压制住他手脚,冷声喝道:“你做什么?”

  沈千扬这番动作牵动伤口,一时间也疼得岔了气,说不出话来。慕少游俯身去要查看他伤口,他忍了痛猛一伸手,将人揽住,慕少游被他拉到怀里,不意见他胸口白布上血渍又扩大了些,当即再不敢动,人却慌了起来。

  “沈千扬,你当真嫌命大是不是?!”

  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不若往昔有力,落在的头顶的呼吸也显得有些粗重不稳。

  “慕少游,你当日叫我信你,不束缚你,我全都可以做到。但是你呢,仍旧不肯全心信赖我。你可否对我公平些?”

  慕少游一时哽住。

  当日他向沈千扬要求的信任尊重,竟在这时得来。

  “但是……药里的手脚,是小痕做的。”

  环住他的手臂紧了些,沈千扬的话语落在耳际,清晰无比。

  “他不是你!”

  慕少游登时沉默,任沈千扬揽住他,未再开口。

  沈千扬也没有说话。

  在这种沉默中,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呼吸声……

  这时的拥抱,彼此的贴近与信任,竟是自沧州离开后再未有过。

  一时,大家都没有要打破这种静谧的意思。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只有屋子一角水漏水滴声阵阵。

  ……

  只是,这种刻意维持的静谧和睦并没有持续多久,它很快就被屋外三声突兀的急火令爆声打破来。

  慕少游和沈千扬闻声俱是一愣。

  这种急火令,只有在教中有急事互通消息时才会用。

  教中难道出了事?

  先反应过来,慕少游轻推沈千扬手臂,“先放手,我替你看看伤口。”沈千扬胸前血渍已扩散开来,伤口必定被扯开。

  不管此刻教中是否生变,先稳住沈千扬的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沈千扬依言放了手。

  慕少游替他解开胸前裹着的层层白布,大片大片的血迹染在雪白上,或衬了褐色的药渍,显得触目惊心。慕少游眼中神色稍凝,赶紧备了伤药,寻了干净的纱布,正准备替沈千扬换药,却有人急急忙忙进房来。

  “教主,山下突然集聚了大帮人马,来者不善,还请教主先行退避。”

  第二十五章

  “教主,山下突然集聚了大帮人马,来者不善,还请教主先行退避。”

  慕少游手下动作随之一滞。

  沈千扬重伤,即刻便有人马围攻赤峰教分坛,这样的计算,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这并不是独孤行肖明堂等人的行事作风。

  而武林中但凡有些声名的门派,也做不出这种事。就算心里再想打压赤峰教,他们爱惜羽毛,也不好意思落这个趁人之危的口实。

  可现在居然会有大批人马围攻赤峰教。

  来者不善!

  忧心忡忡,慕少游低头再看沈千扬胸前伤口,经刚才一番动作,沈千扬身上伤口再度扯裂来,翻起的伤口,在血色中隐隐现出狰狞的模样。当即不再多想,慕少游拿了伤药在手,开始替沈千扬换药包扎。

  换了药,再将纱布一圈圈裹过沈千扬胸膛,却听得头顶沈千扬说话的声音,低沉嘶哑,一句话问得极费力,但还不失气势。

  “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说清楚些……对方都是是什么人,还有,可看出他们首领是谁?”

  沈千扬的镇定,多少感染了进来报信那人。

  他收敛心神应道:“启禀教主,围在山下的都是些不长进的小门派,平日里再怎么闹腾也不成气候。只是现在他们突然联手,集聚在一起,人数是我们几倍之多,看样子又是有备而来。至于对方首领,只是个三十来岁的黄脸书生,属下瞧着挺眼生的,并未在什么地方露过脸,不像是武林中已知的成名人物。现在,坛主正带了人守住山下各个入口,阻挡对方人马。他们一时半会还攻不上来。只是坛主考虑到教主身上带了伤,受不得惊扰,他担心教主安危,才让属下前来,带教主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听了报信那人说的话,沈千扬神色转沉。

  慕少游心底对这事也多少有了点底。

  近几个月来,赤峰教动作频频,吞并了武林中不少小门派,惹得江湖中不少人自危,其中又以这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为甚。眼下,山下聚集的这一帮人马,大都是这些不成气候却又担心被赤峰教吞并的小门派。这些门派大都能力不足,派中人也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放在平日里,丝毫不足畏惧。只是,对方虽不成气候,但他们人数众多,又是有备而来,沈千扬此刻更受了重伤困在此处,受不得惊扰,若他们真攻上来,事情也颇麻烦。

  而更令人头痛的是,这事并不如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表面上看来,是这些门派惧怕赤峰教手段,知晓沈千扬与独孤行比试落败受了重伤,便趁机集聚围上门来,打算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

  但转念一想,事实绝非如此。试想这些小门小派,平日里不过求自保,或与实力相当的对手争争地脉资源,眼界浅薄得可以。现在,他们就算知晓沈千扬受了伤,若没有人暗中指使为之策划,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与赤峰教为敌?

  一群乌合之众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精明之人在这些乌合之众背后做推手。

  沈千扬与慕少游正自思忖,却听外面又是三声急火令爆响。

  闻言屋子几人脸色皆变。

  那报信之人更是焦虑,急忙道:“教主,外面已备好了马车,坛主也派了可信的人手相随,现在你就和慕大夫先离开吧。”

  沈千扬正要答话,慕少游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不行,他现在的伤,根本不能移动。”

  沈千扬的伤势,就连起身走动都困难,更莫说下山撤离。

  马车颠簸,又是趁夜从山上下山,这一路折腾,只怕沈千扬人还未脱出困境,已让这番颠簸害了性命。

  “可是,让教主留在这太冒险了!”

  慕少游的反对,让那报信之人颇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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