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陈风  下
章二十一 羲皇（上）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更何况是冒着雨赶路。
可我们还是不得不走蜀地的栈道，要怪只能怪剑门是个出世的修仙门派，为了不和外界凡尘有所纠葛，于是躲在险峻的蜀山之中。
所以，当我终于看见剑门的山门时，那种复杂的感情是难以言喻的，只化作深深的怨念。
"今天是五月廿三了吗？"我回头问思堂。
"是，按照请帖上说的，的确实是今天进行四门的比武。"思堂把洛阳给我们的请帖拿了出来看看。
我们走了长长的阶梯这才上到剑门的昭夜殿前，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剑师将我们拦住，"抱歉，剑门不涉武林之事，请你们离开。"
我行了一礼，"我们此来只是为了找人的。"
他把手背在身后，"过一会儿就要进行剑门下属的四门选门首的比武，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入。"
"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闲杂人等。"走来的是......赫连云梦？
"云梦，即使是你的朋友也......"思堂把手中的请帖放在那人的手中，他就不再说下去了。
他看看那封观礼函，"你是洛阳的什么人？"
"朋友吧。"思堂的回答可真含糊。
那人收起那封观礼函，"洛阳不来，他的哥哥可是要生气的。"
我笑了笑，"那个人恐怕现下在师父处领罚，没时间过来了。"
"受罚？他怎么了，严不严重？"那人似乎很关心。
我想想，"应该没什么吧......"以聂小菡的个性，完不成任务充其量也就是扎马几个时辰而已，应该出不了人命。
"他能把请帖送给你，说明还是很信任你的。刚刚是我失礼了，"那个人行了一礼，"我是这里的首席弟子，连惊风。"
连惊风......我看看赫连云梦，是你说的以前那个忘年交？这个年纪，也能称得上"忘年交"？
注意到我的目光，赫连云梦了然地笑笑，点头。
我向他介绍，"我是欧阳秋叶，这位是思堂。"
"原来是拥剑山庄的庄主。"连惊风抬了下手，"失敬失敬。比武一会儿就开始了，你们先和云梦找个地方坐吧。"
我点了点头，刚打算走就听到赫连云梦惊喜的声音，"哎呀，会主你要找的人来了。"
我回头，是那个画中人......
细雨霏霏，他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衫，手执着油伞从山门慢慢走上阶梯。
"是洛音师弟吗？"连惊风走过去问。
那人抬起伞露出微微的笑意，"正是洛音。"他看了看我们，"这次的客人不少呢。"
连惊风递上我给他的请帖，"看看，你弟弟不能来了。"
洛音略略惊讶，"不来了？那你哪儿来的请帖？"
"你弟弟给了他的朋友来看的。"连惊风指指我们，"就是这几位。"
洛音看向我，"你们是洛阳的朋友？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洛阳三天两头闹失踪，你怎么可能总听他说起自己的朋友。"洛阳的叔父，这话可都是你说的，我可并没有杜撰啊。
洛音有点失望，"算了，没来就没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请这边走。" 洛音走在前面为我们引路。
我能看得出来，那本明明是一种很深的失望，可单从表面看却是淡淡的，若有若无。洛音的涵养，真是到了一种很高深的境界了。
我突然想起剑门是个修仙的门派，也许站在我们眼前的这两个人都已经年过半百，只是人家修仙有成，驻颜有术呢？
我轻声问思堂，"你猜猜这里最大的人有年纪多大？"
思堂摇摇头，"我根本看不出来，这两个人的年纪与他们的外表太不适应。年龄最大的恐怕就是那个首席连惊风。"
哎~~~说起连惊风......我笑了笑，"我有办法知道了。"
我拉拉赫连云梦的衣袖，"赫连，你悄悄告诉我那个连惊风到底多大？"
赫连云梦有点为难，"这不好吧，随便说别人的年纪。"
"你是他的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因为是朋友才应该为他保守秘密。"赫连云梦，你何时有了这种坏毛病？
连惊风突然哈哈地笑起来，"我的年纪说出来也无妨，不是什么秘密，我今年七十二了。"
我睁大了眼......七十二？！说二十二我都相信。
连惊风看看我，"你不相信？我让你猜猜洛音师弟的年纪吧。"
洛阳的堂兄，那能大到多少？
于是我问，"最多不超过三十吧。"
连惊风一笑，"你还真是猜得保守，他现在已经五十四了。"
洛音回头看看我，"外表只是一个人区别他人的相，年龄只不过是一种经历的证明，年纪究竟多大并不重要，领悟到了才算是真正活到了。"
不愧是修仙的人，说的话都这么令人费解。
"其实剑门里比我们还大的人大有人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剑门门首......"连惊风点了点自己的头，"他究竟有多大呢？似乎并没有人知道，不过我想肯定是超了两百年了。"
两百年，那不就成了老妖怪吗？修仙的世界真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理解的，太脱线了。
"今天来的人还真是多呢。"我这已是听到洛音第二次感慨了。是啊，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可你要等的人却不在里面。

连惊风找到了最里面的位置给我们，"坐吧，这里是给你们留的，身边没有太多观礼的人，很安静的。但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我们可顾惜不到你们的安全。"他想了想然后问我，"你应该会武功吧。"
我点头，"为什么问我？"
连惊风笑笑，"你看起来最弱嘛，虽然是拥剑山庄的庄主，但从来都没听说过你的武功多么了得。所以......哈哈。"
如果不是我知道了他的年纪，我一定会说他很阳光。但知道他已然是古稀之年后，我只能叹一句"童心未泯"。
可是一排的座位只有两个，我们三个人必然会有一个人坐在后面。于是我就在思堂与赫连云梦炯炯的关心目光下主动坐在了后面。
我扒着椅子的靠背问，"赫连，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只是看连惊风表演吗？"
赫连云梦回答，"不是，我听说今天可以看见几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所以我就来了。"
赫连云梦的话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人听懂的，我还未细想其中的因由就听见一声洪亮的礼炮在上空爆炸，分飞出如雨的花瓣，一时间香气四溢。
思堂凑过来，"你小心一点头上，别被礼炮的残骸砸到。"
有一就有二，轰鸣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个群山环抱中的剑门在炮音的回响中显得无限庄严，我几乎感到大地都在震动。
连惊风走到了主台高声道，"剑门首到！"
原本很喧闹的人群立刻寂静下来，纷纷站了起来向上致礼，"参见剑门首。"
我们也不好坐在那里只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注意到赫连云梦的专注目光所注视的是一个身着秋月白色衣衫的......我该说他是青年吗？
那个人长得很漂亮，轮廓相当轻柔，恰似这春季的烟雨。他右手挥了下原本遮住一半面容的折扇，轻拂开雨花散出的土腥气。
而特别的是，他那柔和温宛的外表之后隐藏着曾经君临天下的风范。在我的眼睛里，这个人虽然不是剑门门首，却比剑门门首还要高贵。
我碰了碰看得呆掉了的赫连云梦，"那是什么人？"
赫连云梦根本就不回头看我，"据说是剑门首龙吟的师弟，叫凤阁。"
什么叫......"据说"？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剑门首龙吟抬了一下手示意所有人就座，他自己坐在了高台的主位，而凤阁就坐在他旁边。
说实在的，也不能说龙吟不是人物，可能在别人眼里龙吟确实是个大人物，因为他那种睥睨凡尘、傲视天下的霸气实在太吸引人。然而，在我眼中，那个凤阁绝对比他内涵深。
可是他的内涵却带着消散不去的哀愁......
连惊风宣布完一系列台面上的废话后，比武就该开始了。
第一场竟然就是连惊风对阵洛音。
一门之首席与门派中的最具潜力的天才是应该对决一下，这话虽没错，可事情的发展却太让人讶异了。
看上去有点傲气的洛音站在擂台上，还未等连惊风准备好，就用手一抱剑，"师兄，洛音自量不是师兄的对手，洛音自愿认输。"
连惊风愕然，"师弟，还未曾有一次比试，何来此话？"
"请师兄原谅，洛音真的不是师兄的对手。"洛音行了一礼，又向高台上的龙吟行了大礼，"师尊，洛音认输。"
高台上的龙吟抬眼看了看他，脸上的神情真是莫测，半晌才开口，"好吧，既然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亦尊重。"
"多谢师尊。"洛音这样就下去了。
赫连云梦笑笑，"惊风一定觉得挺遗憾的，他从来都没和自己的师弟比试过一次，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这个狡猾的洛音又不和他比。"
"狡猾？"我疑惑。我不过是个外来人，根本就摸不清剑门内部的细情。
思堂看了看赫连云梦，"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赫连云梦摇头，"虽说是师兄弟，可教他们的人却是不一样，惊风的师父是前任天门门首，不过自从天门门首卸任四处云游后，惊风就一直是自己查阅典籍自学的。而洛音就不一样了，他的师父就是剑门门首，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既然不是明哲保身，那就是韬光养晦了，不想争得你死我活，暴露真正实力？这似乎是没本事的人才使用的方法吧。
我的目光扫过上座的凤阁，他站了起来低头向龙吟说着什么，最后龙吟点点头，他离开。
我回过头来，赫连云梦的目光尚未收回来，我抓住他的衣襟，"赫连云梦，我问你，你究竟来剑门有什么目的？"
赫连云梦看着我，眼光闪烁，"没什么......只是受人所托送来一样东西。"
果然，我就知道你此来不单纯。于是我压低声音问他，"你告诉我，那个凤阁是什么人？"
"他只是龙吟的师弟而已......"
"你是来给他送东西的吧，"我伸出手，"把东西拿来，我拿去给他。"
赫连云梦慌张起来，"会主，这太危险。你惹了龙吟，以后就麻烦了。"
"你如果不给我，现在你就会有麻烦了。"
赫连云梦看着我，"好吧，你去剑门昭夜殿后花园里的假山那里去等他，见到他后就说‘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我睁大了眼，这算什么，当街调戏吗？
他塞给我一个纸团，"就这些，千万别说别的，剑门之内全是龙吟的人，会主你真不该......"
"好了，哪那么多的废话。"我刚站了起来就被拉住衣衫，我回头看看，是思堂。
我解释，"你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是嫌气闷，到外面走走而已。"
可他还是抓着我的衣衫，我笑了笑，"虽然我知道好奇心要不得，但是我真是好奇他那个人。"我又坐了下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凤阁实在太怪异了，他的身份明明比龙吟高，为什么屈居龙吟之下。你看到他手中的刀了吗？那个是传说中的‘羲皇'，世上没有一件武器可以和它相比，即使是同为神品的‘倾璇'与‘青凤'也不例外。"
"那明明是剑......"
我点头，"可那是放在剑鞘里的刀，当他拔出来你就知道了，虽然长短、宽窄、薄厚和剑相似，可那是把只有一面刃的刀‘羲皇'。拿着这把刀的人，我一想到能和他说话都会激动得全身颤抖。"
"欧阳你真是疯了......"思堂叹气。

我绕过昭夜殿走到假山旁边，在旁边的回廊里坐着的凤阁回头，我道，"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凤阁笑了笑，"原来是你，我还在外面的时候你就不停在看我。"
他竟然这么明显地说出来？！那不就......
看见我一脸惊讶，凤阁道，"你不用那么惊奇，现在跟着我的人都是我原来暗地里的死忠，龙吟并不知情。原本我还以为很难的，现在看来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也许是他以为我早已认命了......"
"他们都是你原来的部下？"
凤阁点头，"是，你不是早就看出来我的身份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你身上的‘羲皇'猜到你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只是猜不到你的身份。赫连说，你是龙吟的师弟。"
"师弟？"凤阁大笑，"他骗了好多人说我是他的师弟，包括他修道的好友。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到头来连个亲人都不是，只是个同门的师弟......？"
他的笑里夹杂着深深的苦涩和怨气，厚重得都快要沉淀下来。可是，没有恨......
我忍不住说，"你并不恨他，可是你确实是很伤心。"
凤阁叹气，"这世上谁能真正恨自己的子女呢？他虽然不是我儿子，却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教他读书写字，练剑习武。可到头来，我唯一的徒弟用尽我所教他的东西来暗算我，他制住我的功体，让我根本就走不出这剑门，只能被他软禁起来，好像他还很委屈......"
这么说，你真是这剑门原来的主人，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吗。
"本来我还想，既然都成这样了就安于现状吧，可他真是激怒我了，我再不走，他就连我最后一点自尊都要践踏殆尽。"凤阁向我行了一礼，"谢谢你冒险前来，我由衷地感激你。"
我忙摇手，"没什么，冒险的是赫连云梦，我只是因为想看看你才来的。"我把赫连云梦给我的纸团交给他，凤阁接了过去，"没想到，一个这样的萍水相逢竟然救了我的命。"
我知道他说的并不是我，可是我很奇怪，一个"萍水相逢"怎么能进得了剑门？看龙吟对他的戒备，应该不会允许外人随便与他说话才是。
"有了这颗药丹我应该会成功地脱逃了。"凤阁把纸团收好。
我又问，"你打算现在就走吗？"
凤阁摇头，"今天就走的话会给一些人带来麻烦，明日是四门的门首继任的庆典，期间有我的一个舞，只要跳完最后一节我就可以走了。"
"为什么非要跳那舞呢？"我觉得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凤阁一笑，"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教他这个东西，我明天教给了他，我就没有遗憾了。那支舞，也算是我做师尊的最后忠告吧，不然他那样活着太累。"
"你真是个怪人，他那样对你，你还以德抱怨......"
凤阁望了望天，"因为他是我的徒弟啊，即使我恨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又回过头来问，"我听说那句诗是一个组织的暗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见到我时第一句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人是谁？真丢"莲花"的脸，欺负人家不懂你在调戏他吗？
我腹诽一阵，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有说，"不知道。"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比武已是快完结了，赫连云梦担心地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