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的是我们去的时候大街上竟没有一个人,连店铺也空空的,仿佛这里的村民在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没有人的话,恐怕住宿与补给都是问题......
于是我无奈地看着颜尉,颜尉无奈地看着车夫,车夫就看着我一脸傻笑。
翡翠突然问,"会不会大家都去聚会了?"
不会吧,全村的人去哪里聚会?我心里已然有了个答案,只是觉得太过于......那个。
颜尉问我,"你觉得他们是不是都祭祀去了?"
果然你也认为。
"以现在的时辰来看不大可能,但季节是对的,可能是遇见什么特殊问题。" 颜尉指了一下车夫,"你在这儿坐着,我们去去就来,跑了可没你工钱。"
"得,小人辛苦这几天不就是为这点工钱?客倌尽管去,只要你们别跑了我就谢天谢地了。"那个车夫一脸谄媚,笑得真淫贱。
"走吧。" 颜尉拉着我的手就向前奔去。
这轻功,"草上飞"似的。
我们最终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了,前面显然是这个村的村民广场,有一个高台的柱子上绑着一个年轻女子,而四周围着一群打扮得极其怪异、花里胡哨的神汉。
他们对着那个女子转着圈,手摇铜铃,口中念念有词,而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巫师的家伙,头上插着一排野鸡的翎羽,正和一个剑客侠士似的年轻人在上面吵得不可开交,下面的村民似乎是无动于衷。
"是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颜尉惊愕。
我看着年轻侠士问他,"你认识他?这位大侠果然为国为民,和我差不多大,就已经未老先衰有一缕白发了。"
颜尉解释,"他那可不是为国为民愁的,而是为情所困。他就是让我来捎信的人,你不认识他吗?"
"‘莲花'的人我怎么可能谁都认识?!就算是那个‘九歌'之首的‘夕歌',都这么多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还为他的事跑这么远,不像是助人为乐吧。"
"因为他带来的暗语级别太高了,我实在不得不出手帮他。"
说话间那位侠士猛得拔出剑来,一道碧色的寒光流转而过,我愣了。
这剑光......为什么这么眼熟?
良久,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把剑竟正是"九歌"中的"夕歌"!
我问翡翠,"他......是不是想救那个女子?"
翡翠点头。从刚才开始就只有他在认真看,而我只顾着和颜尉说话了。
"不如我们走过去看看?"我这么说着,而颜尉已经这么做了。
那位侠士的剑指着大巫师,"这不关那姑娘的事,你为何要以她的性命作牺牲?!"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极了夜间月下流过的清泉。
"可这是三老定下的规矩,我们怎么能乱改?!"那大巫师一摊手,"不用她也可以,但我们总得有个祭品,你不介意的话其实你也行嘛。"
"那如果我能解决你们村里的灾患,你们就不用再‘生祭'了吧。"
哪有人这么会揽事的?!
"那当然!"巫师话音未落,侠士的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好,这件事就有我来办。不过,我要是知道你偷偷再献一个人,我就一剑劈了你!"然后收剑入鞘,潇洒利落,"七日之后,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告诉你。"
"好啦好啦。"大巫师向后退了一步,带着神汉们离开,那些自始至终都旁观的村民们也一哄而散。
侠士解开了捆着那个女子的绳索,"姑娘,你回家吧。"
那个女子瞪了他一眼,"你管什么闲事,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了事就不止我一个人会死,我的全家都会被献上以平息神怒,我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然后恨恨离开。
他摇了摇头,一抬眼就看见了颜尉。
"颜尉!"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我还说要在这里等你呢,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颜尉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刚来就看见你在行侠仗义,何时染上的坏毛病,以前你不是不闻不问的吗?"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的现象而已。"他的眼中有一种愁绪和孤独。
"秋叶,这是思堂,我的朋友。" 颜尉拉过他来向我介绍。
思堂一躬手,"在下是兰陵思氏的少主思堂,敢问阁下是?"
"‘时未通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我脱口而出。
他立马纠正,"是‘相思'的‘思'。"
思堂......?
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是......肖乐言提起过,或是更久以前?
"我是欧阳秋叶,拥剑山庄的庄主。"如果我说我是欧阳熙的话,会不会吓到他?"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他又纠正,"不是急事,是重要的事。我也不奢望有多快,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可以实现,我就心安了。"
颜尉插话,"不过我想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快点解决这里的事。"
思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我插手这里的事,但我不管又怎么办呢?也许就是因为我过于自我,老天才让我孤单一个人的吧。"
--我输......也许是因为我太自我。
我想我曾听过这句话,不然不会在思堂说完之后就能在我脑中回想起来。
颜尉似乎是想劝解思堂,我抬手止住他,"算了,反正都是在一块儿的,不如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吧。"
思堂问我,"你们来时可听见谷中有凤鸣之声?"
我点头。g
思堂便道,"山谷里偶有异声本不足为奇,可关键的是这里每年三月,谷中总刮大风时,凤鸣之声就会很频繁,而都可能引起山崩或洪水,所以连续三年这个村都用火烧死年轻人来祭祀山神、水神,由于去年一年都平安无事,他们都深信不已。"
"这里有凤鸣之声必是有其它原因的。"我一时也想不出具体该从哪里突破,只有查到根源了,"不如这样,你先去打听一下那声音在哪里发源,这样也找得快一点,告辞了。"
我一揖,转身离开,却被颜尉一把拉住,"喂,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吧,好歹帮个忙啊。"
我一下把他的手拍开,"好像此事与我无关吧,再说人家未必有这个意思,就算你想插一杠也得问问当事人的意愿吧。"
颜尉与我回头去看思堂,思堂一脸震惊的样子,我说的话有这么不可思议吗?干嘛一脸见鬼的表情?
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回过神来,"抱歉,我只是想起我的一位‘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他的朋友可以称得上冷酷了,九州这种人不少,我就是其中之一吧。
"其实这本是思堂的事,思堂也无意再拜托两位帮忙、费心。"思堂抬手告辞,"我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客栈,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那里找我,再会。"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颜尉看样子是有点激动,"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说完离开。
你竟然这样就生气了?
"翡翠,你在一旁沉默良久了,为什么不说话呢?"
翡翠只是有点惆怅地说,"我只是感到事过境迁而已,几百年前我们还在一起,可现在我与他分开,而两个人也不在是原来的样子。他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生气,我真是不敢想象......虽然不知原因是什么,但思先生应该是他很好的朋友吧。"
很好的朋友......?
他那样的人也会有很好的朋友?我可不敢相信,因为我们本是同类人,性格很相似。
我长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身体,"我想去郊外住。这里三面环山,一围水绕,环境好得很,不如你去找一下颜尉,说我打算露宿野外,让他自己住客栈吧。这样那个财迷也能省下一个人的房费。"
"秋叶,你不是讨厌露宿野外的吗?"
"是,可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秋叶,郊外霜寒露重的,你实在没有必要跟颜尉怄气而委曲自己。"
你认为我是委屈自己吗?
真可惜,我欧阳秋叶宁愿放弃很多东西,可就是不会委曲自己。不过,既然你这么想,不如就将错就错了吧。
"你去就好了,不要管那么多,就这么定了,相信我的考量。"
如果不是根本碰触不到他,我真想把他快点推去。
"好吧,"翡翠终于软了下来,"你决定的事从来就等于板上钉钉,那我就去一趟。"
翡翠看看我,飘飘悠悠地走了。
翡翠啊翡翠,人的眼睛其实有他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就要用其他的感官来弥补。所以人都有不知道的东西,却都喜欢用想象来解释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同一个道理。
事实有时未必是真相,而想象的就更不一定正确了。
比如有些东西是越想越像的,比如你一旦开始害怕就会越来越怕了。
好了,下一步该怎样来揭穿这表面华丽,其实虚伪的神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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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青凤江绕过的一个有山有水、有草又有树的地方徘徊观察了好几圈,待看好了四周的环境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自以为很适合的地方点了丛火,坐了下来。
月映青凤江,春江花月夜,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我以为这里本是如陈国一般世外桃源的幽处,没想到很寻常,有点失望。
我回头去看向后面的林子,"是谁在那里?请现身过来一叙。"
翡翠许久不来,也许是颜尉有别的事吧,藏着的明显不是翡翠,难道是......
林中那个人的脚步极轻,修为很高,我本以为会是颜尉,没想到竟是思堂。
"思堂惊到庄主了吗?"他走了过来坐在旁边。
我笑了笑,"要吓到欧阳秋叶可不大容易,除非有特别吓人之处。再说你只不过看见火光才走过来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当然也不会吓到我。"
"思堂对自己的轻功信心很高,自认为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看来庄主的兄长对庄主的武功并不大了解。你的武功绝对不是‘尔尔'而已。"
"尔尔"?我是曾经用这个词来解释过自己的武功水准,但兄长你原来对我的武功竟也是这个概念。
我想你之所以认为我很危险,只不过是由于我是个"手段狠毒的危险份子"吧。
我挑了挑火堆,"兄长离开我已经很多年了,他不会知道我的武功进境,况且我只是在试探而已,也就只有思堂你才会坦率地走出来。"
看见思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问,"你怎么会认识颜尉的?"
"几年前我曾经去过邶国,先结识了言将军后才认识了你的兄长和颜尉。你的兄长当时叫他‘阿颜',可是现在能这么亲密称呼他的人却死于祝融之灾。"思堂叹了口气,有点惆怅。
"阿颜"......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兄长是真的在叫颜尉呢,还是只想唤声"阿言",谁知道他到底脑子里想的是谁?!
我又问,"思堂为何来此?"
思堂咬了一下唇,"我从村民处打听这里是凤鸣之声最大的地方,而且山崩也最先起于此处。所以我为了快些查出真相便连夜来此。奈何天黑,实际上也查不出什么。"
哦~~原来如此吗,果然。
他看着我,我知道那表情的意思是"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看这里的景色好又比较寂静,这几日单是赶路也无暇好好看看召国的风景,所以在此露宿,颜尉吃不了这个苦就不来了。"哈......
"谁说我吃不了这个苦?" 颜尉走了过来,旁边就跟着翡翠,"就算是你与我闹矛盾,那也没必要分家嘛。"
分家......你用的真是个好词,我都不知道我们何时是一家的!
思堂有点抱歉的意味,"原来是因为我才要你露宿野外的吗?"
我知道,你肯定是也觉得有委曲我了。
"没有什么,"我摆手否认,"我也只不过是在这里住上七天就离开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颜尉大叫,"七天!还‘没有什么'?!你要是生病了还得要汤药费,比一个人的旅费还多,你倒不如睡客栈去。"
"我不想去。"我回答得已经很坚决,"你若是怕我有事,就把车拉过来。我住在车上,你若受不了便回去住客栈!"
"我还真受不了你。" 颜尉竟走了。
你还真能说得到就做得到!
我回头问思堂,"你认识的颜尉也这么干脆吗?"
思堂摇头,"完全不。"
我又坐下,"能不能说说你认识兄长与颜尉时的事?"
事实说明,思堂似乎对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得很多。虽然其中有他判断出来的,可却说得有根有据,有理有条。
而颜尉在他离开的半个时辰后终于把车拉了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此时思堂正讲到言府的某个十分厉害的厨子,据说他竟找过兄长请求铸一把锋利的菜刀,当然未能如愿。
天色渐晚,我有一些困倦,"你回客栈吗?如果不想走夜路回去,不妨退了房和我住在马车里吧,反正地方宽敞,这里的环境又好。"
我只不过是提个建议,可思堂似乎是相当为难。
作这么一个决定而已,有这么困难用得着思虑再三?
"不方便也无所谓,我只是随便说说,如果你回去就把火也拿走吧,路上会比较亮。"我站了起来走向马车。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思堂的声音低低的,"其实我身上的行李不过是这一把剑而已。"
他低头看了一眼"夕歌",眼睛里藏着淡淡的寂寞,你本不应如此的啊。
我想起颜尉关于他的几句话,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为什么世间事总是如此,难得如愿。
他也许有一个十分爱的人,可能是由于有缘无份,不然不会这样吧。
"真是的,害得我以为被你讨厌。"
晚上折腾了半天仍是睡不着,而思堂也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有一点点动静都能惊醒过来,哪怕只是我翻了一个身,然后他就会盯着我看下去。
那种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即使我并未亲眼目睹,但光是那种感觉都会使我颤抖。
只好忍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熬到天明。
白天,我总坐在河畔一边钓鱼一边发呆,而思堂四处奔走寻找凤鸣之声的来源,颜尉这几日也来帮帮他的忙,可惜总是无所收获。
翡翠问我,"秋叶如此闲适,莫非是已胸有成竹?"
我就回过神来,"我看了一下星象,第七日有大风,也许会飞沙走石。这种景象在陈国看不到的,你可以领略一下。"
翡翠不解,"这与我问的有关吗?"
我将食指放在唇边,"佛曰‘不可说',不如你来猜猜?"
夜间颜尉离开之后,我和思堂就说些其他的事情,多数是时候都是我在听他讲。他什么都讲,可对于"为情所困"这一方面是毫不触及,一再三缄其口。
我看似乎是要顺其自然,保持安静的。
第六天的夜里,他似乎到了低谷,言语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竟把你逼成这样吗......
终于,他望月感叹:"‘翻手为云覆手空,横刀歌哭弹指梦'。"
我拿着树枝的手一抖。
可能因为他的语气过于绝望,这句诗我一听到就不由自主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