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尉的眼微眯,神色复杂非常。
"好胆色!"肖乐言拍手,那声音清脆得仿若打了谁的耳光。
只因我这个变数,让你不得如愿、功败垂成,反正我这次豁出去了,一场豪赌而已。
赢,我的目的达到,你气得跳脚;输......大不了玉碎,你我争得鱼死网破。
肖乐言转身,"你和我来。"
清平教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带路?
思堂拉起我的手,"我们走吧。"
我点头,又看见肖乐言回头看着我,目光有点迷离。
我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猛然回过神,"没什么,我只是......没事,我们走吧。"
我看着他的白衣,白得纯粹素净,却又寂寞。
很像梨花呢......我突然冒出这种感叹。
我们走向的地方似乎是个禁地,四处都立着石碑,以昭示这个地方多么神圣不可侵犯。而目的地竟然是个石窟,剑放在匣子里,而匣子躺在神像的手掌上。
"这是什么神啊?"我指着那个神像。
肖乐言虽然很不乐意我对那神像不恭敬,但还是忍下,"清平教所信仰的神明。你若想入教,我可以亲自一一介绍给你。"
"算了,"我摆摆手,"我所信仰的应该是儒教。"
"儒教......"肖乐言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儒教,还是在嘲笑我这样的人竟受的是儒教的正统教育。
肖乐言一跃而上,轻功了得。他捧了剑匣下来,交给我,"需要做点其他的吗?"
"当然。"我把剑匣立在地上,"请为我折一支桃花,枝和花朵都很多的。再备一辆马车,我们要回拥剑山庄续剑。"
"好。"根本不问我要那东西做什么,肖乐言一口应下。
我示意颜尉跟着肖乐言一起去办事,他是想必知道我的用意的。
整个禁地只留下了思堂陪着我,我望着肃穆的神像,有点惘然,"思堂,我是你什么人?"
思堂单膝跪下,一礼,"是思堂的主人,一生一世都是,思堂决不反悔。"
可是,也许哪天你会后悔也未必。
而且,我根本不想听到的是这种回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吗?
"那么就请你告诉我,"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你与肖乐言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必须要他原谅的事?"
我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而且思堂是显然不愿意告诉我的。
但,会和我的过去有关吗?
思堂的脸色煞白,这个问题难道真有那么严重?
他略略抬头,"我的父亲与肖......教主的师父原本就是朋友,我与他同为‘莲花'的成员,曾在‘天之华都'中多次见面,后来就结为了兄弟。几年前,他要执行一项十分重要的计划就来寻求我的协助,可最后由于我的失误而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更在无意中将他打伤。事后我无比懊悔,就想得到他的原谅,否则我会一生不安。"
怪异的经历......
"所以,当时他开出的条件就是接续那把断了百多年的‘化外',所以我四处奔波,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劳动了主上。"
"可是当时你并不知道我就是会主吧。"
"思堂听说请拥剑山庄的庄主铸一把剑就需要白银万两,所以......"
白银万两吗,那只不过是个使拥剑山庄免于成为打铁铺的借口而已。
"我说过了,你不要总叫我‘主上',唤我‘秋叶'就可以。"
我刚说完,他立刻又低下头,"思堂不敢直唤主上名讳。"
你不敢呢,可人家肖教主敢得很。
"你先起来吧。"我看着他起身,"那你就叫我‘欧阳',叫姓氏就可以了吧。"
我让步,少见的让步,他大概也察觉这一点便点头。
"你与肖乐言是结拜兄弟,可倘若有一日我与他起了冲突,你将如何自处?"这个问题其实很有实际意义,我虽然不会动清平教,但以肖乐言的性格,他很可能动我。
"只要欧阳主动不伤害他就没什么可为难的,"他扬起头看着我,说得像是什么誓言,"对于欧阳,我思堂‘生,形影相随;死,舍命相陪'。"
"你......"我问了一个很错误的问题吗,可如果一切已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看着他,心里十分酸涩,"我们走吧。"
我手中捏着那枝桃花,看到颜尉看着我一脸奇怪的表情。
我呵呵地笑,"怎么你真以为我拿这桃枝是为了耍肖乐言啊,我不过是要用到它来找一个‘人'而已。"
"何以见得是人?" 颜尉,显然你是猜到了的。
我转着手中的花枝,"因为他的心机像是人。"
我看着手中的花忍不住想笑,肖乐言亲手折的花呢......
颜尉看着我,"根本无需笑得这么阴险,其实你的心机反而不像一个人。"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桃花,"你只是缺几个桃枝,干嘛折人家一枝新开的桃花?"
"你心疼啦?"我感到很有趣,"刚认识肖乐言一天还不到,你就会为他的东西可惜了。"
"不一样,我对一切落在你手里的东西都可惜得很。" 颜尉看着那枝桃花发呆。
我看了一下翡翠,"翡翠,你哥哥心疼你。"
翡翠笑了,"秋叶,你还是看看我们该向哪里走吧。"
我看着前面曲曲折折的路也是一阵头昏,"思堂。"
话音刚落,思堂就不知从哪儿的一棵树上跃下,"欧阳,有什么事吗?"
我向前指了一下,"我不大认路,你帮我引一下去南坡的路。"
"好。"思堂应了一声走在我的前面,我就拿回颜尉手中的桃枝跟在他的身后。
这似乎是我十分熟悉的场景,一切仿若我曾经在哪里经历过。那时的思堂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留给我一个背影,而我听着他清唱的歌,走在他身后的枫叶夹道中。
如果路那么长,我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如果路那么短,就不再有这么如梦似幻的场景。只好一切都矛盾下去......
我将手中的桃木枝折成一段一段地扔在地上,从北坡到南坡。
如果你感觉到了就快些出来见我。
我们从南坡上去又下来,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没道理的......南坡本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连桃花都是倾向于白色的。
我一气坐在石头上,"我就不信等不到你。"
"欧阳在等什么人?"思堂问得很直截,丝毫到没在意颜尉那张铁青的脸。
怎么,你害怕我告诉他,你与我等的人是同样的身份?
我也乐得解释,"你也许可以看见,我等的是剑魂。他的魂气很重,有时是可以显出身来。如果你能看见翡翠的话,见到他会更容易。"
"翡翠?"思堂显然是看不见。
你怎么可能看见,只有北门家有通灵的血统,也只有北门家的人能看见。
我摇头,"看不见就算了。如果能找到化外,那剑身自是好修的。本来修剑很容易,但若单单修了‘化外',它的剑魂就回不去了。很多剑断之后其剑魂也消逝,但‘化外'是个例外,因为它的材料、工艺与其他的剑不同。"
"欧阳家的血统可以通灵吗?"思堂那种表情似乎把我们想成道士,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虽然听起来特别的别扭,但原理是差不多的吧。
"化外的事我届时在告诉你详情,现在人都已经现身了,我们不恭迎怎么行?"我站了起来,"你出来吧,我又不是北门翰,你不用躲那么远。"
"不是躲,我只是不想看见北门家的人而已,即使你们已经改了姓氏。"化外不知从什么地方飘飘悠悠地来到我面前。
原来化外是这个样子......啊,真是让我失望。
他长得其实是中年人的外貌,我回想了一下水华少女的容颜,真不知道化外有什么吸引她。
难道这个年代的女子都喜欢这种沧桑的老男人?
"跟我回去吧,我帮你修好剑身,也好有个寄身之处。"我的话语极尽客气,可他似乎没感觉得到。
"不!"回答得还真干脆。
我微笑,"你无非是不想面对水华而已,你怕什么,怕她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种种真相纠缠在一起,我真不知道一切究竟孰是孰非。不过一切皆因化外而起,化外自然是要负责的。
"这个真相告诉她又如何?那本就是她一厢情愿,我又何辜?可怜北门翰被一个女人蒙蔽了眼,竟然背叛我。该嫉妒的是我,凭什么她水华就可以装可怜?!"
我看到颜尉有点扭曲的脸,他大概已猜到了那段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北门家先祖的一面之词流传百年,最终真相一点一点地揭开还是始终不及你完全明白后震撼吧。
一个复杂的三角关系。
水华爱上的化外倾慕的是爱着水华的北门翰,而那悲剧却是化外一手造成。他让水华爱自己的原因,仅是让眼中只有水华的北门翰明白自己更优秀。
他以自己的本体设了一个局,让这两个人永远不能相爱,让水华为他痴狂而受尽折磨。
化外,你好深的心机!
化外此时笑看着我,"我在这里活得很好,你尽管修剑,不就是没有一个栖身之地而已嘛,这几百年我也习惯了,流火山怎么说都比那剑中温暖得多。"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我无可奈何地再问最后一次。我可不想在胆敢违逆了祖先的家训后竟修了一把没有灵魂的剑流传后世,简直是徒增笑柄。
"你八年前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你烦不烦?"化外的话似乎让颜尉的脸一白,他回头看我,"八年前你才多大,怎么可能在这里见到他?"
"颜尉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到底知道我多少过去?!"我又转向思堂,"你,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们明明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思堂摇头,"我见到那时的你完全不是今天的样子,可能那才是真正的你。可是现在你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忘了,你五年前经历过什么,我原本是什么身份与你的真正年龄,你能说你一点都记不起来?!我强迫自己对你冷漠,强迫自己表现得像是初见到你,我根本不想离你那么遥远,可是为什么你装作不认识我?"
我的右眼猛然一跳,思堂的脸上所充满的是对往昔的追忆与不耐疏离的痛楚。
我又回头看颜尉,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其实也知道的。
我原以为自己应该能掩藏下去的东西,原来是这么昭然若揭了吗?
我看着化外,此时的他茫然地望着远方。原来我与你一样,都曾经有过所谓不想让人知,却又几乎让所有本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的秘密啊......
* 章十一 碧游龙
"欲尽山色,暮云在天边合,红叶舞翩跹,落霞绮染长河。"我唱着不知是哪里听到的曲子走在这庞大的陈王宫中的一个宫殿前。
为什么我这么熟悉这里的路径,为什么没有人拦阻我?是因为我曾多次来此,我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还是由于我的身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很少来这里,可是......为什么又这么熟悉?是因为我来此找过陈璟吗?
不应该啊,即使是找他,也不是来这里找的。
这首歌......我明明不能全唱下来的,究竟是在哪里学会的?
种种的疑问快要将我包围,不知道该从何作答。
转过回廊,我看见几个少年围在一起似乎是在说话,可是气氛又不自然的肃杀。我站在回廊里就已经能感受到深沉的杀气。
虽然我不能听到他们所说的是什么,但很明显并不愉快。
背对着我的红衣少年似乎勃然大怒,他双手掀起了石桌上的石板直接一挥,击中了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头上。
那个少年,应该是活不了了吧。
其他人四散而逃,而那位杀人凶手仍泰然自若。他把手中的石板扔在一边,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蓦然回首......我与他四目相对。
我就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能扳动那么重的石板,原来那个人竟是"我"--拥剑山庄的庄主欧阳秋叶。
我的视野瞬间被黑暗占据,伴随着黑暗的是一道碧色的寒光。
"欧阳。"是思堂在唤我。
我睁开眼,回过头去看他,"什么事?"
"到家了。"思堂伸出手来打算拉我下车。
我看着他,"思堂,刚才我梦见我们初见时的事呢,你当初看到我时在想什么?"
思堂有点意外,随即回答道,"我当时想‘这么单薄的人哪来的劲能举起那么重的石板'。"
"真的?"我歪着头问他。
"真的,"思堂点头,"下来吧,颜尉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我还是不想下来,"那我当时是怎么中的‘千日醉'?"
"你自己并不知情,那‘千日醉'是下在你们家里名叫‘水月'的酒里的。"
"水月"?怎么可能......
"我当时在和谁吃饭?"
"我。"
我沉默。
"水月"是北门家藏五十年的梨花酿,只有在庄主或少主大婚之日才能喝的,我竟然把这坛酒都拿出来了......
"下车吧。"思堂打断我的思路,又把手伸到我面前。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他,"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你什么人?"
这个答案,其实我是知道的,可是若真如我所想,你怎么会五年都没出现在我面前呢?
也许是与谁的约定吧。
"你,"思堂笑了一下,"你、你是......"犹豫良久还是不见回答。
我伸出手去,"算了,以后再说,下车吧。"
我这才磨磨蹭蹭地下了车来,颜尉很不满,"这位爷,你让小的我久候多时了。"
然后我就对他说,"收拾一下东西,把剑匣拿到铸剑炉去。"
颜尉不满,"为什么是我?我不是你家的仆役。"
"但我要教你铸剑。"我看着他,表情是十分认真的。
"为什么?"
因为需要。
我的兄长已经不在,而我这场豪赌还没完,万一出了什么事拥剑山庄就没有了继承者。至于陈康城里的那个也本姓北门的人,根本就不能倚靠他。
我并没有解释,只是重复,"我要教你铸剑。"
颜尉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再反对。
* 学铸剑是一个很不容易的事,即使是聪敏如颜尉这样的人,教导起来还是入门很慢。于是我在向他演示完一些基本的事项后,就堆给他了一叠书让他自己去摸索,而我自己就看着"化外"剑发呆。
流火山南坡一行,化外并不想回来,我就只能续这没有剑魂的剑。说实话我很遗憾,好不容易能有一次壮举,竟还是这样有瑕疵的。
我相信我是完好无损、神采奕奕地走进铸剑室的,可是我一天后出来时却是满头大汗,步履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