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一拍石桌,双手掀起上面的石板向他一挥......
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因为他们都不说话了。
我看着四周的纨绔子弟尖叫着四处逃窜,嗤笑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石板,走到历王子前,用脚轻轻踢了踢他。
看来是活不成了,竟这样就砸死了吗。
鬼使神差,我蓦然回首,身后的回廊里竟站着一个蓝衣的少年。
他比我大一点,有一身华贵的衣着,一种武林里世家公子的气质,还有一双清澈又迷人的眼睛。
不知道我刚才在他这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个杀人凶手吧。
于是我问,"你是什么人?"m
"我是兰陵思氏的少主思堂。"这个声音......是刚刚唱歌的人。
我听了微笑,这个名字配他再合适不过。
于是我又问,"‘时未通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是‘相思'的‘思'。"他忙摇手纠正我,好像我弄错他的姓氏是对他家族的不敬。
说到兰陵,我注意到他腰间的配剑,是"九歌"中的"夕歌"。
哎呀,现在竟能见到"九歌"中的首席,是否我今天要交大运了?
我上前一步,"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一谈,我有事要请教一下你,听说近日要开武林大会,虽然我想去看看,但我......总不好一无所知的。"
"可以。"思堂的目光垂下。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无非是在看那个不知死活的历王子那可怜的尸体而已。
我向天空打了一个呼哨,"郦绪!"
郦绪来得挺快,只是话音刚落就从树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我面前,美中不足的是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我欠了他两吊钱。
"主上有何吩咐?"
我手一抬,指向那尸体,"处理掉!"
"是!"郦绪应了一声,背起尸体离开了。
思堂将手背在身后,头略抬,倒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你杀了历王的世子,他能放过你吗?"
"他不放过我也得放过我。"我伸了一下腰,"他以为我是谁,会由他来向我兴师问罪?只怕届时一场朱楼夜宴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全陈王宫的人忌惮我,除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
"是吗。"思堂装得恍然大悟似的,"我倒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回头看着他,"我姓欧阳,名秋叶,单字熙。若你忘了,我有办法让你记住。"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看起来没有陈璟那样心机重重,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属于这个世界。
思堂的表情此时是困惑不解,"可是如你所说之地位的人,我是不可能听都未听说过的。"
"难以置信?不错,你们兰陵思氏几乎是什么都知道,但那也只是几乎......"我莞尔一笑,"反正你信不信也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是个例外,全九州的例外。"
他就这么看着我,还是不理解的样子。
然后我提议,"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不能总站在这凶案现场吧,目击者。虽然这里接近冷宫,但也不是没人来的。"
"好吧。"
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情同意了,不过应该是不情愿的吧。当然我也明白,他情愿与一个凶手谈天说地才怪。
至于我为什么邀请他......
我无聊,又看见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怎么能放过。
我们那日一直说到了金乌西垂,千帐灯点,于是我就将他送到了陈王宫的大门外。
"下次来时记得找人引路,千万别走到后宫了。"我出于好心才提醒,没想到他一笑置之。
"如果不是我迷路,你能遇见我吗?不过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现在住在大王子东宫里的月华殿。"我刚说完,只见思堂一下子僵住了,他大概是想歪了吧。
我呵呵笑了几声,"不要误会,我与陈璟是‘发小',只是来这里看望他的。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不是像你想的那种关系。"
思堂干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抬头看见我无意揶揄,才一揖,"思堂告辞。"然后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兰陵思氏的少主......竟然要步行回驿馆吗。
"你为什么要急着向他撇清关系?"
我回头,是陈璟。
看见他的奇怪目光,我纠正,"不是‘撇清关系',是‘撇清你我的关系'。何况这叫什么撇清,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陈璟走上前几步,望向思堂离开的方向,"我真不明白这个小子有哪里吸引你,竟然和他说了一天,你是否闲得很?"
我把手背在身后,"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陈璟冷笑一声,"欧阳,你是否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陈璟,你一定太低估我的能力。是否你认为如他们所说的,我缺了你就活不下去,我所倚仗的全是你?"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肩,"我若真是如此才算得上是胆大妄为。全倚仗你?我怕是早已经死了几百次都不止了。"
"你真不怕我不帮你?" 陈璟一扬眉,又在说气话。
我本无意小看你,为什么你总是自己找挫折?
"若那样,我会想办法让你帮我。"我一手揽过他的肩,"何况你不会不帮我,因为我所做的事是十分‘巧合'的每次都与你的利益一致。你我应该算得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吧。"
"每次都让你糊弄过去。"
是啊,你那些花花肠子还想瞒过我?
你也明白,什么东西都难以威胁到我吧,因为你根本摸不清我的底细,你只知道我是"莲花"之首,却不了解"莲花"的庞大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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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丹华殿,简直看到戏剧性的一幕,陈琰竟然在门口等我们......当然是陈璟,不是我。
陈璟收起一脸诧异,迎上去,"有何事?"
"三弟明日从丰州回来,他让我告诉你一声。"陈琰依然低着头。
"就这样......?"哦~~~?陈璟,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失望?
"就是这样,告退了。"陈琰转身回去,而陈璟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怨妇的感觉。
我抱着手臂看他,"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觉很诡异,你总摆出这种欲说还休的表情看着他。"
他回头,一脸无奈,"你既知‘欲说还休'为何还要问?"
陈璟推开了丹华殿的门,偌大的一个宫殿竟让我感到空空如也,冷清凄凉。
这就是传说中"记忆被斩断,容颜没湮没"的王宫吗?
我突然想起今日思堂的话。
--这个平民眼中似乎神圣不可侵犯的大陈王宫不过是个牢笼,这里关了各色各样的罪人。他们奢靡淫乱,残暴冷酷。
思堂似乎不想来这个地方,他怕他将这里的气味带回他的家乡。
--陈王宫在九州以雅秀天下著称,可里面居住的家族却完全相反,陈王室已然臭名昭著,成为了败亡的代名词,可他们仍自得其乐,反以为荣。
--陈王宫春秋两季,红桃丹枫,从来都不缺血色,他们缺的只是血性,这么雅秀的地方怎么能孕育出血性?!
我听着思堂对于陈王室的深深不满,有些异议,也并不是他说的毫无道理,只是他错了。
一个极端是很有可能转变为另一种极端的。
就算是在这个雅秀天下的陈王宫,也完全可以蕴藏着疯狂。
陈璟就是个例子,虽然他并不能完全说是;我也算是一个,现任的陈王在我还是陈璟陪读时,就断言我是一个"手段狠毒的危险份子"。
可是比起环境,血缘上的疯狂更让人惧怕。
如此极端的陈王室......怕是想一直掩藏到王朝覆灭吧。
* 章十三 夕歌起
我不知道历王失去了儿子之后是怎样的悲痛,也并未目睹思堂是如何走进的大陈王宫,可当我出现在大殿上时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那一刻时间刹那停止,又随着我的微笑而开始流逝。
我抬手行了大礼,"欧阳秋叶来迟,请殿下恕罪。"
"欧阳,为何来得如此之迟?"代抱恙的老陈王款待来宾的陈璟又在装模作样。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你能不清楚吗?
我环视四周,第一眼就看见今早才姗姗来迟的陈玫。察觉我看向他,他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
可是我实际上在观察你身边的历王殿下。
我望着这位当年参加夺嫡之争的老王爷,真不明白老陈王还留着这个麻烦干什么,天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兄弟情谊"。
历王身后的手下俯下身子,小声耳语,历王看着我的目光瞬间改变。
那是种想把我挫骨扬灰的凶狠,他是为了什么要杀我,单单只是我杀了他的儿子?或许也是因为我又挡了他的路。
我回过头去,目光扫过有些讶异的思堂后重新又望向陈璟,我又行了一礼,"欧阳秋叶今日去陈王殿下处领命,而因故来迟。"
"既是父王召你,那可有办好?" 陈璟,不要笑得这么明显,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我从怀中取出一张诏令,"传陈王诏令:历王陈新,搜刮民财,招兵买马,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罪证确凿。今下令,革去陈新及其三族一切爵位,将其家人一共三百七十口收押天牢,与本月二十四斩首示众。"
我抬头看着他变得灰白的脸,"历王殿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猛得看向我,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可他张大了嘴却什么都不说。
我笑了笑,"历王殿下是否没有什么话想说,那我们现在就移步天牢吧。"
"欧阳秋叶!"他狠狠地把手中的酒杯摔在桌子上,瓷片与酒飞起来溅得他一身,"我栽在你等小人手里是老夫今日运差一筹。但你可别忘了,十年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他的手指向我又移向上位的陈璟,"总有一天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些玩弄卑劣手段的竖子!"
"放肆!" 陈璟拍案站起,"欧阳!"他向我甩了一下袖子,示意我把这个多嘴的老不死拖出去。
唉,我苦苦准备,小心应付,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尽用的一出闹剧,竟然以陈璟的威风宣告收场。
我转身向大殿外面招了招手,"郦绪,将陈新带下去。"
郦绪阴着脸进了来,站到陈新面前,"要我扶你吗?"
陈新倒还大气,他站了起来,"不用劳烦了,老夫与你去,可是欧阳秋叶,你记得有朝一日,你会比我更落魄!"
好啊,那就等到"有朝一日"吧,但愿那天你还健在。
郦绪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拖着就出了大殿去,而他的其他手下也被禁卫军押解出殿。于是一场大宴成了争权夺利的舞台,甚至连我都觉得有点可惜。
黑暗笼罩在大陈王宫的上空,风云瞬息。我有点不安,或许多年以后真被他一语中箴,我也会淹没于风云之中。
我抬头看向陈璟征求他的意见,这个宴会是否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陈璟一抬手,"来人,将陈新的宴席撤下,另上一桌给欧阳大人。"
欧阳大人......?陈璟,你可有想好告诉众人我是什么官职了吗?还是你的陪读?
我的揶揄只驻足了一瞬,随着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大殿一改刚才的沉寂而又热闹了起来,好像真跟什么事都未发生似的......
呵呵,你们心里想什么我是没听到,可难道我还猜不到?!
我的宴席位置就在左排第三位,这可是个不低的待遇......虽然是原先历王的位子,不过我还未那么猜忌地去怀疑陈璟给我安排这个位子是有什么居心。
唯一比较让我无奈的是,这个位子离陈玫太近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也许只是因为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小子讨厌我,所以我们才两看相厌。
他以为他那个看上去有恋弟情结--虽然这个"弟"极有可能另有其人--的大王兄与我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他大概看着我像是那个"理所当然"会勾引他人的"狐狸精",而不是被人勾引的可怜人。
所以......我真是为陈璟背了太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罪名。
"来,来,来--" 陈璟举起酒杯,这大概是我来后第一次祝酒吧,"希望这次众位尽兴,不问国事,不醉不归。众位此来朝谒由陈璟替父王接待,实在让陈璟荣幸之至。就以这杯酒祝愿我们大陈的王万寿无疆!"
众人举杯饮尽后坐下,我慢慢喝着杯中酒不禁暗笑:陈璟你难道就不怕欲盖弥彰?还是,你本就是在向所有人暗示你的地位......
万寿无疆?倒不如直接说祝你新王登基之期已然不远。
丝竹管弦,云裳舞裙,珠光钗影,香风酒气......我好像正坐在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地方。"不醉不归"?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倒真找到了一个一醉方休的机会。
虽说是这样想的,可是只有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差得很,就算是手中玉盎的葡萄酒就已让我头昏目眩,坐无坐像了。
当我环视四周后发现,原来我还算是有点端正的,有的人都与舞姬倒在地上去了。
支起身子,我靠坐在柱子旁。对面坐的宾客是思堂,他微微有些醉意,不过还是相当清醒的,只是一脸的清冷得像官员手中握的笏板,看得我难受。
你其实根本就不用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又有什么不能习惯的呢?是因为这样的腐败奢靡,不成体统,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呢?
"郦绪,"我轻轻地念叨。他应该能听得到,以郦绪的耳力哪怕我在这屋子里说梦话,他在十丈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更何况他此时就在我身后。
他倾过身来问,"主上有什么吩咐?"
"今天收到曲琏的鹰传来的消息了吗?"
郦绪递给我一个印有火漆的信封,我拆了开来,是曲琏漂亮的小篆:"赏孤芳,笑九苍。"
我皱眉,下一句就应该是"情绮如烟随风乱"了吧,是我身边的人要有什么不利于我的行动,而且似乎是很近的身边。
"明日我回拥剑山庄,你让曲琏把这里的事都担起来,然后就和我一起去。曲琏好歹是个御林军统制,可以独当一面,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郦绪并未抬头,"郦绪全听主上安排。"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笑,"郦绪,把你手上的‘离歌'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