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阿素
阿素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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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皋深吸了口气,想来宁夏必定非常愤怒,他已经准备好接受质问......
「皋哥哥,你来啦!」
未料,竟是如此天真无邪的欢迎,见宁夏展开笑靥,从亭间站起迎向自己,方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皋哥哥,你来的正好,宁夏给你绣了荷包,是宁夏刚学会的呢,织的不好你可别见笑。」
「皋哥哥,上回给你的荷包脏了,破了,所以宁夏又绣了一个,你看,这个有没有比上次好点?」
「皋哥哥,你怎麽都不说话,不喜欢宁夏送的荷包麽?啊,难道皋哥哥不爱绿色,那好办,宁夏绣一个红色的补给......」
「宁夏,你听我说。」
手上捏著半成的绿荷包,方皋看著宁夏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终於开口打断她:
「我是来......求你的。」
「皋哥哥,你怎麽了,你为什麽不说话?你不喜欢宁夏的荷包麽?」
「宁夏......」
「宁夏这麽努力,花了这麽多时间,绣了这麽多荷包,你一个也不要麽......」
「宁夏。」
「不要......皋哥哥,跟宁夏说你喜欢荷包,跟宁夏说,你会永远永远带著我的荷包,就像带著我一样,永远永远地......」
「宁夏!」
「啪」地一声,方皋实在不想这样做,等到回过神时,一巴掌已印在少女颊上。

12 宁夏(下)

宁夏终於不再说话,抚著脸垂下了头。
「宁夏,对不起,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叹了口气,对这个邻家的青梅竹马,他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只是当时的他,不要说太子,连宁夏他也没资格承诺什麽。所以多年以後更不可能,他只能独自背负著罪孽,丢下那些曾经给予他期盼的人。
只为不让一个人失望。
正想再开口求情,宁夏依旧低垂额发,蓦地呵呵低笑起来。在方皋反应过来之前,宁夏的五指忽地掐上了他的颈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关系!因为你皋哥哥才不要我,因为你在这里,所以皋哥哥不要我的荷包!都是你害我如此痛苦,如此可怜!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毕竟是学过武的人,宁夏的手劲令方皋几乎窒息,一个踉跄滚倒在地,两人在花园里翻翻滚滚,直到宁夏叫得脱力,撞上了一旁的山石,方皋才能抚著颈子喘口气。
「你为什麽不去死!」
散乱著头发,宁夏捏紧了手中荷包,似乎总算恢复了点神智,她凄厉地指著他大叫:
「你应该死的!你现在应该去赴死的,应该被卑贱地,充满屈辱地剁下头来,为什麽你还在这里!为什麽你不去死!为什麽你还活著!」
火光在亭子四周燃烧,照亮了两人的脸庞。方皋抚著颈子喘息稍定:
「宁夏,你听我说,你是个好女孩。」
「你去死!我要你去死!」
「宁夏,我曾经喜欢过你,我承认,小时候还在当太子伴读时,我总见你跟在凌霄身边,有时追蝶儿,有时摘花儿,你就像只精力用不完的精灵,总在适当的时候给人温暖,我从小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活一辈子。」
「你说谎!方皋,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但是宁夏,就像你对我的执著一样,倘若我现在跟你说,有个人比我更好,对你也更体贴,他能全心全意的爱你,希望你能一辈子陪著他,你会愿意吗?宁夏,你愿意吗?」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宁夏,放手罢,你还这麽年轻,你还有这麽多青春等著你。凌府虽然衰败了,但罪不在你,你现在交出太子的解药,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以你的善良,你一定能遇到肯为你付出一切的人,幸福地过下半辈子......」
宁夏忽然不叫了,她狞笑地缓缓抬起了头。
「所以你,是来要我交解药的吗?」
「宁夏,你听我说......」
「外面有多少大军?多少官兵?我若不交出解药,你是否一声令下叫他们杀了我。」
「宁夏,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方皋冷静地道。
「一个人?为什麽?你逃出来?怎麽可能,柔王那家伙怎麽可能肯放了你!」
「是不可能,宁夏,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什麽?」
「我和太子交换了身分,他现在正在刑场上等我回去。」
这回倒换宁夏呆住了,她痴痴地看著他,忽然轻笑,乱笑,然後哈哈大笑。
「哈哈......哈......真是......感人啊,你是说......太子......为了救你......为了救区区一个你......竟然肯......冒名顶替?就为了你承诺会求解药回去救他?哈哈......真感人......真是感人了......感人到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罢竟真的洒出几滴泪水,方皋一根眉毛都没动,只是严肃地端起脸色。
「所以宁夏......如果不能及时把解药带回去,小夔......就会死。」
他瞥过头,遥望西市的方向。
「小夔相信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方皋,我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你是个笨蛋。」
一句话打断了方皋的旖思,似乎他捎来的讯息换回了宁夏理智,声调恢复平素的干练,宁夏再次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哈......你当真以为......太子他......在等你回去麽?」
「什麽......意思?」方皋一愣。
「告诉你也无妨,哈哈......哈......你以为我......当真有什麽西域奇毒麽?就算有......也不可能这麽有先见之明,一枚玉能下毒下的这样好麽?哈哈......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麽毒哪!」
方皋完全呆住了。
「那......肋骨下的黑影,还有疼痛又是......」
「哈哈......那时候你们......幕天席地干那调调儿,太子全身......赤裸,又伤痕累累的,我那时情况危急,看见有可用的伤痕就顺手说了,没想你们......竟当真信了,再加上一点......心理作用,竟然连柔王也当场被我骗了......真是太有趣了......」
似乎真的是很开心,宁夏笑得眼角泛泪,在地上滚了一圈,方皋仍旧瞪大著眼:
「你说小夔不是真的等我回去,这又是......」
「所以我说你是笨蛋,呵,呵呵,回去之後,难道柔王不会请太医细细查过一遍麽?细查之後,会没发现中毒是假的麽?柔王发现时肯定是暴跳如雷罢,真想看看那老匹夫的表情。」
「柔王早知道......中毒是假的?」
「是啊,我想多半他的跟班,那个叫炎鸾的女人......也知道吧?」
「那为什麽......还要......杀我?」
巨大的冲击占空了方皋脑海,他的瞳孔倏地发白。
「哎呀呀,皋哥哥啊,你平素最是聪明伶俐,这点怎麽想不通呢?皇后娘娘只剩一口气了,炎家的靠山也差不多快完了,凌家又遭遇这种事情,接下来皇朝中大约只能靠方家撑著朝臣系统了。」
「柔王的身体已病成这样,迟早有天会由太子来接棒,你和太子如此亲近,有天他眼睛一闭,太子登基,肯定会把你安在重要的位置上;到时方家里应外合,皇朝能不是他们囊中物吗?到时不单是你的小太子殿下危险,连李家的江山也得拱受让人啦!」
「所以柔王认为我......非死不可......」
软软地跌坐在地,方皋一切都明白了,所以方介才会出计来帮他,所以他在牢中数日,都没有听见关於太子的病情......
「突然处死你,方介必定会起疑心,而且对方家这功臣也说不过去。刚好我提了这个要求,柔王那能不抓紧机会?只消用「舍己救主」的名义,方家十个方皋都给拱手献上,所以不管拿不拿得到解药,柔王都会在有生之年想法子把你除去。」
「那......小夔......和炎鸾......」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所以炎鸾才会说出这种话,她应该也早知道根本没有中毒这回事,也知道柔王执意要杀自己,但如果只是叫自己远走,李夔一定会吵著要跟,到时事态反而严重。
所以她乾脆顺著方介的计,一方面把自己救走,把太子留下,她知道自己见到宁夏後,一定会明白一切。而太子那边,只要算准自己知道太子得救後逃走的时机,赶在行刑之前,揭破太子的身分就行了......
而且监斩官就是方介,就算李夔自己不揭破,方介也会想法子「偶然发现」罢......
可为什麽,自己还是那样的不安?
他现在应该立时找个地方躲起来,躲他个三年五年,等到柔王驾崩的那天,他就有机会回来和李夔重逢。
但他还是很不安。李夔和道别的眼神,是那样的澄澈,全不像欺骗他的样子。
「我相信小皋。」
「不管小皋做什麽决定,我都相信你。」
李夔知道吗?他知道中毒的事是假的吗?
方介真的会停止行刑吗?
一阵寒意爬上背脊,方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他要回去,他非回去不可,他不能就这样丢下他的小夔。
即使,只有一丝危险,他也不能让李夔承受。
「等等......方皋,你要去那里?」
见方皋意图奔出去牵马,宁夏不解地大叫起来。方皋已奔过仪门,一面跑一面叫道: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把小夔换回来!」
「你是白痴!」
身子忽地一重,不知何时被宁夏赶上来拦腰抱住,两人双双滚落门旁。宁夏再次大声笑了起来,彷佛在嘲笑方皋的愚蠢和狼狈:
「就为了李夔可能相信你,你就要回去送死吗?别傻了,人都是爱惜生命的,等死到临头的时候,李夔自己表明身分,方介就算再大胆,能不停止斩刑吗?」
「宁夏,你不懂的。」
奋力爬起身来,方皋甩开宁夏的拦阻,迳自往门边跑去:
「不是小夔有没有危险的问题......而是我,是我曾答应我他,我会回去。」
他的眼神坚定起来:
「我会回去......这才是我们约定的,也是他一直相信的。」
「我不许你去!」
抢在方皋面前一挡,宁夏脸色一狠,神色又疯狂起来,蓦地银光一闪,宁夏手上竟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刀刀,恶狠狠地在方皋面前虚晃两刀,手起刀落,竟把系马的缰绳砍断了,马匹嘶扬一声,随即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宁夏,你干什麽?」
方皋大惊失色,本能地要去追逐马匹。冷不防手腕一痛,竟是给宁夏划伤了。
「你不准去,你不可以去,你不会去的!你要死在这里......你今天本来就该死了!我们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挥舞著小刀朝方皋逼近,宁夏的神情越发狰狞,刀锋锐利,划破了方皋的手,方皋的脚,方皋的胸膛,豔丽的血花溅了一地。宁夏哈哈大笑,忽地将刀锋按上自己脸颊,狠狠一划,一张秀丽的脸庞登时血肉模糊:
「宁夏!」
方皋骇然,给宁夏逼得又回到亭子前。火光轰隆一声,吞噬了凌府的外墙和树木,炽热的波浪一阵阵袭击著他和宁夏,方皋惨叫一声,颈子差点被小刀划破,疼得坐倒在地上,身前身後一片火海,他抬头望著宁夏,宁夏也用那淌血的眸望著他。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得回去......李夔在等他......
「皋哥哥,」
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宁夏笑了,扭曲布满鲜血的五官缓缓凑近了他,一瞬间,他竟在她眼眸中看见无尽的温柔。彷佛回到了孩提时,他和凌霄,和李夔,还有她玩在一起的光景,那时候是多麽幸福,至少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会得到幸福。
红如鲜血的唇,蓦地沾住他呼吸,两人的鲜血终於交融在一起。
「皋哥哥,我们一起死吧......这样子......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亲爱的皋哥哥......」

13 信任(上)

刑场的空气几乎是完全凝滞地。
谁也不明白为何秋天还能这样热,一点风都没有,围观的民众也看得屏息难耐。刑场上的白衣少年低垂著头,头上和手上都戴著枷号,看不清楚脸上表情,虽然方介辖下的官员极力维持秩序,还是无法阻止暴民向犯人扔石子,泼冷水。现在刑场上的犯人狼狈至极,一身冰冷不说,额角和肩膀也被砸得全是伤痕,在寒风中蔌蔌发抖著。
本来柔王也要来亲自观刑的,可是自从回宫之後,柔王的病就越益严重。本来就已虚弱的身体,给太子的病情一忧心操劳,更加沉疴难起,据说已经昏迷了几日,眼看是要不行了。
身著五蟒官服,方介端端正正坐在监斩台上。四周是执行的官员,眯眼观查日头的推移,方介在满场屏息中站起身来,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後举起手来。
一旁等待已久的刽子手大步向前,举刀站稳在人犯身後。
「人犯方皋,年十五,意图谋逆未遂,与反贼凌霄、凌震等同流合污,陷我朝太子於不义,视陛下多年恩宠於无物,忘恩负义,天理不容,议为斩立决,以儆天下效尤。」
说著举高手道:
「验明正身。」
方介今日「大义灭亲」的事早已传遍京城,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目视犯人的脸既冰且冷,围观的民众无不窃窃私语:
「方大人当真冷酷啊,自己的弟弟要被处斩,竟然还面不改色。」
「笨,人家是做大事的人,那能因为这样就动摇?」
「唉,方家出了这种弟弟,做哥哥的也很难受吧......」
验官仪式性地在人犯周身绕了两圈,少年始终低首不语,验官於是向方介鞠躬道:
「大人,此人确是方皋无误。」
望著太阳逐渐移向日中,方介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手:
「时辰已到,行刑!」
「慢著!」
刽子手才举高了刀,一个冰冷的声音破空而来,满场无不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女子俏立场外,快步走向方介的监斩座。
「住手,刀下留人。」方介长眉一挑,和周围错愕的官员一起站起身来:
「原来是太子妃娘娘,本人奉皇命监斩逆贼方皋,娘娘为何令介停手?」
围观民众听是太子妃,俱都哗然,争相往视线好的地方挤,都想看太子妃阻止行刑的好戏,一时满场都是窃窃私语。炎鸾俏眉微微生怒,冰冷的面容也染上些许红晕:
「方介,你知道的,你......」
「太子妃娘娘,请恕在下不懂,若不能说出理由,介就继续了。」
说著又朝刽子手一挥手:
「还不快行刑?」
炎鸾见刀子再次举起,方介一脸木然,竟看不出丝毫端倪。
心中已隐隐约约了然大半,原本刚才验明正身时,按原定计划就该由验官「偶然发现」李夔的真实身分,未料方介竟轻易过关,她心中便已感到不安。见方介竟当真要行刑,登时也顾不得颜面,双足一踪,就要跃向刑台救人:
「拦下她!」
方介怒叱,炎鸾何等功夫,转眼已至刽子手身侧,然而守在刑场的侍卫也已赶至,炎鸾长剑一挥,登时将一行人逼退:
「这人不是方皋,你不能杀!」
此言一出,现场立时骚动起来,验官蔌蔌发起抖来,指炎鸾道:
「你胡说八道,方皋一路从天牢押至此地,当中并无半点差错,此人也确是方皋无疑,你凭什麽血口喷人!」
几个侍卫前仆後继,上前拖住炎鸾,炎鸾心中更急,平素的冰冷已消融无纵:
「他不是方皋,你们一验便知,快给我住手!」
举足竟踢翻了刽子手的刀,方介霍地立起,转眼也跃至台前:
「太子妃娘娘说他不是方皋,那麽他是何人?娘娘又何以知晓?」
炎鸾此时已完全明白方皋用意,若是他当堂承认人犯就是太子,无异承认自己偷天换日,到时方皋逃逸,自己却犯下滔天大罪,这是方介除她的毒计!见刽子手拾刀又扑向李夔,炎鸾大急:
「我不知道,但我识得方皋,这人分明不是方皋。喂,你快说话,表明你的身分,你为什麽冒充方皋?」
却见李夔仍旧低头跪著,易容下的眼眸一片平静,竟是不发一语。炎鸾心中一震,登时明白李夔的心思。方介阴恻恻地一笑,道:
「看来犯人并不想理会娘娘的无理取闹,娘娘以为这样就能救得方皋,未免也太小看我方介。」
炎鸾奋力挣开左右,一个扑身抢下大刀,竟反身抱起李夔,想要不由分说先带人走再说。方介见状拔剑向前,递向炎鸾的一招又狠又快,庄严的刑场,登时成两人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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