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阿素
阿素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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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变质的一天......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10 菅芒(下)

「可是皋哥哥,我从你拿荷包的眼神就知道了。你根本连谁送的都不记得,随随便便扔在衣袋里,我提醒你时才拿出来充数。所以那时宁夏就下定决心,再也不给皋哥哥机会了,皋哥哥,你不能怪宁夏,是你自己不好。」
「所以你假意向我剖白心情,趁抱著我的时候摸回荷包,好当场栽赃?之所以在迎客时问我,也是要我当场取出荷包,让其他人看见那事物确实是为我所有?」
宁夏叹了口气,弓已满弦。
「皋哥哥,你真是既善良又聪明,宁夏很遗憾。」
听对方语气一转,方皋知道他要痛下杀手。心中反倒一片平静,现在李夔重病,他手无缚鸡之力,在此荒凉偏僻之地,想来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没想到,他竟能和李夔死在一起。莫名的满足夹带悲壮,悄悄填满方皋的胸臆,霎时间所有猜忌和疑虑都抛却脑後,他不顾肩头伤口血流如注,紧紧将半赤裸的李夔拥紧。
李夔似也是相同心思,和方皋相视一笑,将颈子埋入对方胸膛中。
「不许你们如此亲近!」
本意是令两人惊慌失措,痛哭哀求。未料方皋竟如此泰然,宁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手上弓如疯似狂,却因心神激动而失了准头,方皋死命地护住李夔,两箭都从他两臂上下擦过,鲜血飞溅,他感到怀中李夔一颤:
「小皋......」
「别怕,小夔,一下子......就结束了。」
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死前还有人相伴,他於愿已足。
「很好,既然想死在一起,我就成全你──」
长弓瞄准,方皋知道宁夏已下定了决心。这回再不会失了准头,对怀中的李夔轻轻一笑,他阖上双目,准备迎接等待已久的结局。
然而,箭矢的破空之声,却给金属交击声给取代了。
「又是你!」
耳听宁夏凄厉中夹带愤怒的声音,方皋不由得睁开眼来。仍旧是一身黑衣轻装,来人倒提长剑,挡在身前的模样既冰冷又美丽。这是方皋第一次见太子妃拿剑,竟意外的相配帅气。
比方皋更惊讶的是李夔,从他怀中挣扎地探出头来,他瞪大眼睛:
「鸾......鸾?」
「方皋,你还能动吗?」
持剑紧盯著面目狰狞的宁夏,炎鸾依旧很冷静。
「嗯......左臂麻痹了动不了,右臂还勉强能行。你怎麽找到我的?」
「你哥哥叫我跟踪你,必能找到太子殿下。先别说这个,你快带著太子往後退,离开弓箭的射程范围,敌人由我来对付。」
风抚过满是黄草的山坡,方皋艰难地点点头,抱起李夔正要後退,宁夏忽地一声尖笑,让炎鸾以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见宁夏迎风而立,竟猛地将长弓高举,对炎鸾露出令人心悸的狰容:
「阻挡我的,全都给我去死!」
「凌震之女凌宁夏!逆贼凌霄已被禁卫军位逮捕下狱,不日即行审判。你的父亲,也被朕下令圈禁,凌家已被查封,只等朕的圣旨而已。你一个人,还能逃到那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口气不停,充满威严的声音霎时传遍山坡。方皋和炎鸾俱都停下动作,後者立时跪伏:
「陛下。」
却见草丛中悉悉蔌蔌一阵乱响,黑压压地一片竟往宁夏包围,却是柔王所领的禁卫军。方皋松了口气,和李夔相对露出一笑,柔王在方介搀扶下缓缓踱上山坡,龙杖在泥泞上掐出深痕,两眉龙目火一般凝视坡道上的持弓者,光凭气势就已压倒四周:
「凌宁夏,放下武器,否则休怪陛下无情!」
方介厉声道。宁夏面色苍白,环顾一眼四周情势,似乎知道必然无幸,忽地将弓往地上一掷,众人都以为她要投降,未料她一抚长发,在风中张开双臂,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大胆!岂能在陛下面前无礼?」
未料宁夏竟忽作此狂态,炎鸾以外众人无不一呆。莫非她惨变过钜,竟得了失心疯不成?但看宁夏素日气度,却又绝不致此,方皋正犹疑间,宁夏双眼一瞪,竟是望向他和李夔相拥之处:
「夔哥哥,你还记得吗?你给皇后娘娘打得死去活来时,曾经在我哥哥的书斋住过,是吗?」
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方皋心中惊疑不定,抢在李夔前答道:
「那又如何,当时你们心怀不轨,小夔......太子可不会承你们的情。」
「我记得的,我很感谢霄哥哥,宁夏姑娘。」
虚弱的病体让李夔无法躬身,只是在方皋怀内微一颔首。
「夔哥哥,当时宁夏为了替你祈福,送了一枚玉坠子给你,你现在还随身带著吗?」
李夔一愣,随即从颈项中缓缓取出那枚福字玉坠来:
「是啊,我始终带著,那是宁夏姑娘特地为我求来的,不是麽?」
宁夏神情复杂地看著他,忽地咧嘴一笑。
「你真好,太子殿下,你可比皋哥哥有良心多了。可是夔哥哥,你知道吗?你周围的人总想著要害你,那福玉是保不住你的。方家既能对你下毒,凌家又何尝不能?」
柔王素来睿智,闻言神色一变,一旁的方介也沉下了脸。
「凌宁夏,莫非你......」
「夔哥哥,你按按你肋骨下方三寸处,是不是会痛?掀开衣襟看看,那是不是有个黑点?这只是毒发的第一阶段,藏在那福玉里的毒,无色无味,无影无形,配带在身上,会一步步侵袭配带著的五脏六腑,一旦开始出现黑斑,那表示毒已渗入六脉,发作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她诡异地笑了笑,望著李夔温柔地补充道:
「所以我要你随身带著,也不让方皋问出谁送你,就是要你无所怀疑。那毒是早年霄哥哥留学远游时,从西域取回来的凶猛奇毒,中土现在还配置不出解药,解法只有我那儿有。发作时全身骨头会剧痛异常,然後逐渐腐烂,最终死在一团腐骨中惨不堪言。」
「凌宁夏......你怎能如此狠毒!」
掀开李夔散乱的衣襟,果然斜肋下明显有一枚黑影,才不过轻轻按压,李夔呻吟一声,竟痛得冷汗直冒。知道宁夏所言不虚,想李夔为了凌霄已受尽折磨,如今尚要忍受毒药的痛苦,心中疼得无以复加,只得用搂紧情人的方式减轻对方痛楚。
「你想要怎麽样?」
柔王始终很冷静,威严的龙目直视宁夏,却唤来少女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我想要怎麽样?真稀奇,刚才你们不是还要我束手就擒吗?太子的命真值钱哪。」
「放肆,你这妖女!」
禁卫军一阵蠢动,不少已持械跟了上去。宁夏神色一凛,一揣衣襟厉声道:
「谁敢靠近一步,我要太子跟我一道陪葬!」
炎鸾纤手一挥,制止住禁卫军的行动,冰冷地道:
「凌姑娘,你到底想怎麽样?」
敛起笑容,宁夏再次往方皋一望,这回露出超出众人意料的温柔笑容。
「我要这个人死。」
话一出口,方皋脸色一变,李夔不顾病体虚弱,抢出他怀中凄叫道:
「不行!」
「只要他死,你就交出太子的解药?」
柔王截断李夔的抗议,兀自冷静地交涉著。宁夏冷冷一笑,附手续道:
「不止要方皋的命,我要他被下旨公开处死。罪名嘛......随便你们安,反正凌家已经完了,你们要保方家,毁方家,我凌宁夏半点也不在乎,但我要方皋死,死得毫无尊严,在历史上留下骂名!一但他被公开处死,我立时奉上解药。」
「朕要怎麽找到你?」
见父亲竟无反对的言辞,好像交涉已就此达成,李夔心中恐惧更甚。不自觉地一握方皋手掌,发觉也是一片冰凉,抬头见他面色冷酷,好像早已预知了结局,李夔大骇,颤抖著紧锦抱住方皋:「不要......不可以如此......」
为什麽,又要把他们拆开?
为什麽,两个人不能合成一个?
两个人想永远在一起,原来是那麽困难......
「方皋被处死时,你们自会知道在那里寻我。」
她又一笑,充满讽意。
「反正,你们现在也只能相信我。」
「好,不过你别忘了,京城已重回朕掌中。倘若你胆敢食言,朕会让你活著无容身之地,死後无葬身之处,尸身给人公开凌辱,连名节也不给你去保留!」
柔王的狠话令山坡上的宁夏一颤,带有深意地眸凝视柔王一眼,随即俯身拾起长弓,清风抚过,霎时那俏丽的身影已消失在坡道下。
「炎鸾,把太子带回行宫去。」
示意禁卫不再追赶宁夏,柔王不带感情地下令。李夔却三两步脱出方皋怀抱,踉踉跄跄地在柔王膝前下跪,帝王一沉声:「夔儿,你──」李夔却蓦地抬起头,黑色眸中透露的茫然失措,连炎鸾也不禁愣了愣:
「父皇,你不会照宁夏妹妹的话做吧──」
「炎鸾,把太子带回去!」
「父皇,你告诉我,你不会这样做,你决不会拿小皋的命去──」
「炎鸾!让禁卫把太子押回禁宫去,严加看管,不许他踏出房一步,这是圣旨!」
「父皇!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你......」
「太子殿下,我们先回去吧,你还病著,太子......」
未料挣扎起来的李夔还有如丝力量,蓦地掉头往方皋奔去,搂住浑身浴血的方皋,他疯狂地将对方的唇纳入舌齿间,竟在几百禁卫军,父皇和太子妃前,和方皋拥吻起来。方皋正自茫然,对李夔的主动也不禁一惊,半晌也紧闭起眼来,肆无忌惮地回应太子的狂吻,一时两人互搂著对方颈子,山坡上的人皆看得呆了。
「给我停下!这成何体统!」
毕竟是老成持国的柔王,一喝之下禁卫军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拉下太子来。炎鸾冰冷的俏脸微泛潮红,一旁的方介却只是静静地看著,只眼眸里的闪光堪多玩味。
李夔紧搂著方皋颈子不放,脸颊贴在他胸膛,泪沾湿了衣袂,竟是抵死不让禁卫拉开。禁卫军既为难又尴尬,方皋也越发心慌意乱,他心里非常清楚,柔王绝不会为了自己而让太子陷入毒发身亡的危机,即使只是一个机会,牺牲他区区方皋也绝对值得。
「夔儿,放手!」
「我不放!」
连看也不看一眼父亲,李夔的态度异常坚决:
「除非父皇亲口答应不杀小皋,否则我决不会放手!」
没料到李夔一介病人执拗起来竟有如此气力,将受伤的方皋勒得隐隐生疼。柔王也焦燥起来,忽地对方皋大喝道:
「方绍之子方皋!你不知道太子正病著吗?你要他病死在这里?」
这一喝如响钟击在脑海,方皋坚决地将李夔自身上推开。见那双小小的黑眸茫然望著自己,似乎在问他为什麽,方皋硬下心肠,抚著箭伤一掌将李夔推离:
「要不是你,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凄苦地一笑,望著李夔逐渐瞪大的眼睛:
「你还要害我到什麽地步?太子殿下?我对你和你父亲的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了爱你,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看看这个箭伤,小夔,够了。」
他後退两步,倾倒的身子给禁卫军抓住:
「不要再害我了,不要再让我痛苦了......要是我......从来不曾认识你就好了......」
早该这样说了,早在他和太子第一次见面的那刻,他就该这样说了。
迟了这麽久......方皋的视觉已经模糊,依稀只看见李夔在禁卫军半拖半拉下,随著柔王的车队远去,他笑了笑,终於完全地软倒,四肢百骸没有一处能动弹。
只有肩头的鲜血,流得像水注......
如果我流的血,能够救你一命......小夔,这样就够了。
相濡以沫,一起死在乾涸的池子里,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仅存的水分,如果能够让你重回水中,即使你忘了我,那又如何?

11 天牢(上)

柔王三十三年,方绍的遗腹次子方皋,下旨被控判国。原因是参与凌府的叛乱行动,刑部即行议定,方皋斩立决,至於方家,由於事情并不知情,故柔王恩旨不加追究。
本来凌府衰败,皇后伤重垂危,如日中天的方家,也因这件事情小小受挫。李家柔王遂重揽大权回一身,李家天下,再次重现於皇朝。起先朝中还有些凌家遗留的官员,集结起来为凌震上表求情,但在亲方家一派官员协力,以及柔王大刀阔斧的惩治下,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炎芳依旧生死难料,御医成天在后宫进进出出,个个脸上带著忧伤的神情。即便是瞎子也嗅得出来,情况相当地不乐观。
「喂,你听说没有,太子殿下......」
但更忧心的是进出东宫御医们。近来东宫御医汰换率之高,可说是皇朝建国以来最惊人的,每天都有被来探视的柔王吼著撵出去的倒霉鬼,剩下的则挤在一角摇头叹息,全国最珍贵的药材川流不息地往东宫涌进,却仍免不了御医一个个被革职的命运。
东宫的男女下仆也都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弄不好遭到池鱼之殃,只能一群群躲在旁边议论,以同情的眼光望著卷铺盖走路的同事们。
「怎麽了?太子殿下还没好起来麽?」
「岂止还没好起来,听说殿下连药也不肯吃,就是吃了也吐出来,陛下气得暴跳如雷,老说御医们不中用呢!」
「怎麽会这样?以前殿下身体最好不过,十二月天的,我都不想出来了,他还在雪地里打滚著玩呢。」
「就是,自从前一阵子失踪回来後,就变成这样了,听说是凌府的人绑他去的,真要命,太子是金枝玉贵的人,那受得了这种折磨?这些人真真没良心!」
「唉,可怜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上回替殿下送饭,真吓了我一跳。殿下就坐在床上不动,两只眼睛看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以前他最是活泼不过,眼睛也像只兔子般转个不停,现在倒像失明了似的茫然无神。送来的饭一口也没动,人都瘦了好几圈了,我看殿下眼角红红的,竟像刚哭过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怎麽办才好?」
「太子殿下从小模样儿就生的好,小时候那样多可爱,连我多想摸个一把,变成这样我也觉得揪心哪。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大白脸奸臣的错......」
「说到这,你听说了吗?除了主谋凌府之外,听说方家的次子也意图对太子不利,现在已经打入天牢,不日就要处斩了。」
「我听说了,这才真的叫没良心。想我们太子殿下从小让他伴著读书,恩赏也不知给了多少,那小子竟这般忘恩负义,没天打雷劈算便宜了!」
「太子殿下要若死了,我们就吃那些奸臣的肉!」
「呸呸,我听你们在那满口胡言,少诅咒殿下,咱太子殿下多福多寿,那里就过不了这病关?」
「上天多保佑,咱们太子殿下能平平安安,皇朝长长久久......」
「不过我倒是听说,太子殿下昨天总算肯动筷子了,虽然胃口还不大好,但总算有点起色。」
「当真?那个御医这麽利害?陛下定是要大大封赏的。」
「哼,才不是御医,是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
「是啊,你瞧太子妃娘娘果然不凡,据说她往太子床前那麽一站,只讲了一句话,就让太子不再绝食了。」
「一句话?什麽话效力这麽大?我倒也来学学......」
「不清楚,只听说太子妃娘娘......」

「下床来,跟我走。」
这是炎鸾和李夔说的第一句话。
忐忑不安地跟在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身後,从父亲的口里隐约知道了她身实身份,在李夔心里,炎鸾却还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
「可外头都是父皇的侍卫,我没办法......」
「当然不是以这模样出去,二十六号,你出来。」
炎鸾才做个手势,暗处立时走出一人,李夔瞪大了眼睛,虽然体态和眼神略有差异,眼前的人活脱脱便是另一个他。似是知道李夔的疑问,炎鸾冷冰冰地道:
「他是我暗流的部下,和我一样擅长易容,二十六号,你去替太子躺在床上。有人送饭你就吃,但别下咽的太快,装作病慢慢好的样子,但尽可能别开口。那些人一高兴,就不会细察了。」
「遵命,头儿。」
那酷似李夔的男人依言走进被中,将身体裹住,还不住轻咳,苍白的模样像极了他平时,李夔心中又惊又佩,却给炎鸾牵著手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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