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尔特蒙德————土豆猫
土豆猫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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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尼克很愉快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眼神突然认真起来。他说:"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有看头。这样就可以告诉你了:你根本没必要急着往回赶。国王陛下从来没有失常过,这二十五年来,他玩儿得很开心。"
"是么?"费莉耶随口问道。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说明她不相信。塞尼克却毫不介意地解释起来:"是啊。有人在卡兹曼的妓院里和卡兹曼的领主大打出手。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相貌和神态都和那个领主很像。你可以不信,反正没人能证明他就是国王。" 族帝奥尔与欧森帕的相像曾经让费莉耶怀疑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见过黛尔特蒙德的人都说族帝奥尔与她比较相像,而且,确实没有人怀疑到族帝奥尔的身份,所以长久以来相安无事。如果真的有谁发觉了,一定会掀起席卷整个佩拉拉的风暴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费莉耶的声音忽地柔和起来。
塞尼克急速后跃,跳下了马车仍未停下。然后,他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问:"呐,用不着急着赶路了吧?"
"不用躲那么快。就算我没有中毒也没可能伤得到你--被那么多人围攻,我没可能不受伤的。那种情况之下你都可以不露痕迹地帮我,现在应对自如亦不为过吧?"费莉耶冷冷地问。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两次的人是蠢材。这样认定的费莉耶自然不会让自己再随着塞尼克的步调结束话题。"谁告诉你族帝奥尔和我父亲的关系的?"
"猜猜就知道啊"塞尼克用极不正经的音调回答道,"黛尔特蒙德又不是随便的女人。再说,她毁容以后,弗里尼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弄出小孩来了。"
"是这样吗?"费莉耶低下头沉思片刻,忽然说:"塞尼克,我以佩拉拉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回宫!"
"是!"塞尼克迅速应了一声,跳回车夫的位置上。
马车的速度稳定下来以后,费莉耶蜷缩在车厢的一角,双臂环住头部,开始思考塞尼克的话--欧森帕没有失常过。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尤其是在得知族帝奥尔宁可打昏黛也要去当修司缇砥胁迫她的筹码以后。因为有着同样的骄傲,费莉耶最清楚族帝奥尔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特别是他认为不及自己的人,而且,族帝奥尔不会为无关的事让自己成为诱饵。唯一的可能是他想利用当时的状况证明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事情,必定与佩拉拉的王位有着直接的关系。
如果塞尼克所言属实,那么族帝奥尔极有可能在投降之前就已然确定,即使费莉耶来不及插手他也不会有危险。这样看来,一切都不令人费解了。
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谷里吗?费莉耶不由地苦笑起来。这十六年来的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给那个对她不管不问的父王提供娱乐吗?
"呐,别想太多。要不是你把各个问题都处理得足够好,国王陛下再想伪装也没有用啊。"塞尼克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从车厢的颠簸情况判断出马车没有减速。费莉耶没有抬头,直接问道:"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
"兴趣。"塞尼克兴致勃勃的声音传过来:"接下来会很有趣啊。那个领主最初的目的就是这个吧?而且,我讨厌逃避职责的当权者呐!"
"你自己也是吧?"费莉耶问被任命了却不肯上任的华洛纳领主。冰峰一般的问话宣告了阴郁的心情的终结。费莉耶最善于调整自己的心情去面对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
这一次,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王都找到结果吧。

直冲进卡兹曼,族帝奥尔一直没有停止催促跨下的马。来到莫奇门口时,他用力扯一下缰绳,不待马停下来就跳下马背,整个过程都小心地紧抱着黛。
马在族帝奥尔离开后就瘫在地上。一路狂奔之后,它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族帝奥尔没有理会它。他像个强盗似地踹开莫奇家的大门,用嘶哑的声音大喊:"莫奇,出来!快!!"
应声跑过来的莫奇看到族帝奥尔,松了一口气,接着看到黛,表情立即严肃起来。他迅速引着族帝奥尔将黛放到诊室的床上,途中为了缓解族帝奥尔的紧张,用温和的语调小声责备着:"太乱来了。你应该当时就找医生。"
族帝奥尔紧盯着黛缺乏血色的面容,沉默着。
莫奇解开黛的衣服,然后再也没有说话。烙有修司缇砥名字的胸口,一般医生看到这个都会害怕惹祸上身吧。离华洛纳最近的名医就只有莫奇。族帝奥尔的判断没有错。
仔细检查黛的身体后,莫奇很快准备好治疗用具:药物、纱布、胶布、针线......然后麻利地行动起来。

"大人,您回来了?"伴着喜悦的声音,森尼推开房门。族帝奥尔却想都没想就吼道:"出去!"声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莫奇的动作稍做停顿。他看了族帝奥尔一眼,说:"安静。"
族帝奥尔撇撇嘴,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抱歉。"看到站在院子里等他的森尼,族帝奥尔很随便地道歉。森尼却像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似地呆住了。族帝奥尔几乎是从不道歉的,因为他觉得与其在口头上说一些任谁都会说的话,不如用行动来弥补。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除了道歉之外还能对黛做什么。也许就是这份心念过于沉重才使得他如此轻易地将"抱歉"说出口。
"黛身上有伤,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族帝奥尔简单地解释着,没有理会森尼的反应,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带黛回来的时候,虽然只是极短暂的时间,但仅凭从在疾驰的马背上看到的情景就不难判断出:卡兹曼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
森尼于是将三天内发生的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族帝奥尔有一搭没一搭似地听着,时不时顺手揪下一片叶子来,塞在手里揉搓,直到森尼讲完。
点头证明自己全听到了之后,族帝奥尔说:"我得睡一觉。明天去王都,你准备一下。"
族帝奥尔对黛的做为毫不吃惊的表现着实令森尼费解,但,比起这个来,完成族帝奥尔的命令更为重要,所以他问:"您要带黛一起去吗?"
这是为了能更好地准备路上所需的物品而问的问题,被刚为黛治疗完毕的莫奇听到后,却引来强烈的反对。
"这不妥当。那孩子现在非常虚弱,随便移动十分危险。"这两句话乍听上去是完全出于医生的立场为患者考虑的言辞,但族帝奥尔知道这其中搀杂着别的成分--完全为了他考虑得出的结论--以黛现在的身体状况会成为他的负累,于是皱起眉头问:"这么说,如果我硬要带他走他就会死了?"
面对族帝奥尔无理取闹一般地问话,莫奇镇定地回答:"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么?"族帝奥尔疲惫地笑了笑,说,"你们都不知道我已经把他惹毛了,现在他要是醒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这里离开。凭你们,看得住他吗?"说完,族帝奥尔搓了一下额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黛之前不是设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问题,连带解决的方法一起写给安休里亚了吗?类似的东西,莫奇你也给我写一份!他可能出现什么状况,到时候我该怎么做。明天之前准备好。我要去睡觉了。"最后一句话是阻止莫奇提出异议用的。随后,族帝奥尔留下站在院子里的两人,大步走进屋子。
将昏睡的黛移向床的内侧,族帝奥尔自己躺在他的外边,单手搂住黛的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族帝奥尔一觉醒来就已经快到中午了。
黛依然没有醒。不仅如此,他还发了烧,汗水不断渗出,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已经变成蜡黄色。
不用莫奇说,族帝奥尔也知道黛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院子里,森尼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就连已经满头白发的安休里亚也来了。娇小的莲娜小心地搀扶着他,紧张地咬着嘴唇望向族帝奥尔。
"药。"族帝奥尔简单地说完,接过莫奇端来的碗,将其中的药液喂黛喝完,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叫道:"森尼,多带点水,在弄点儿蜂蜜来。快一点!马上就要走了!"全然不理会安休里亚握紧拐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大嚼着莲娜准备的美味的早餐,族帝奥尔一边看安休里亚带来的、黛离开前写的、卡兹曼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方案,一边费力地从塞满食物的嘴里挤出一两句称赞的话。当他把这份方案交还安休里亚时,出乎众人的意料,那位老人一下子跪倒在地。
"领主大人......"安休里亚首次这样称族帝奥尔。他恳求似地说:"这世上有可以改变的事和不可挽回的事,一般看来很难区分,但某些时候就很容易下定论。像人的生命就属于后者......"
"好了!"族帝奥尔不耐烦地打断他,"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您这样任性下去,黛迟早会被您弄死。"像是觉悟了会被族帝奥尔轰出去似地,安休里亚说完后就沉默了。
族帝奥尔的眉头凑到了一起,但他还是先咽下口中的东西才开口:"安休里亚,你是要我留下他呢,还是过几天在走?凭你们几个,就是把他扒光了绑在床上也看不住他,这个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清楚。再不然,你要我把费莉耶扔在那里不管吗?"毫不在意地说着过分粗俗的言语,族帝奥尔瞟了一眼莫奇,接着说,"安,你关心黛这一点很让我高兴。曾经有人告诉我‘想任性就要任性到底,这样才不会后悔'。我觉得很不错。相信你也知道我天生就不是能替别人考虑的人,所以我决定了:就算黛要死,也得死在我眼前。"族帝奥尔平淡的语调中孕育的不是怒火而是杀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对着这样的他说出忤逆的话--哪怕仅是劝说。
轻轻踢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族帝奥尔很潇洒地走进屋子,把黛连同床单一同抱出来,从呆若木鸡的众人面前通过。走出莫奇家的大门时,森尼恰好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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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马车从视野中消失,莲娜的泪水滑落下来。在安休里亚和蔼的询问下,她抽抽泣泣地说:"领主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很能替我们着想的。不论是大人您还是森尼,他都......那样的谎言,既不是为了别人,自己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那样的谎言,最伤人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我们这些老东西搞不好真的已经碍手碍脚了。"摇着头说着的莫奇很婉转地问:"安休里亚大人,您自己可以回去吗?"
从话中体会到送客的意味,安休里亚礼貌地道别后就和莲娜一起离开了。
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莫奇终于可以思考族帝奥尔刚才的话带给他的冲击--"想任性就要任性到底,这样才不会后悔"--当年欧森帕派他过来时说过类似的话:我终究还是不能彻底地任性一回。那已经是在宫廷画师将黛尔特蒙德的画像完成之后的事了。如果不是知道火灾的真相,任谁都会以为国王的抱怨接近无理取闹。
有功的臣子联结起来对付自己最珍爱的女子,自己想要疯狂地报复却碍于对她做出的、守护国家的承诺而无法下手,只能随便找知情不报的仕女嫔妃们泄愤。这样的陛下,怎样也不可能终日对着黛尔特蒙德的画像度日。那么,告诉族帝奥尔想任性就任性到底的,该不会就是国王本人吧?
欧森帕虽然交代莫奇要将黛尔特蒙德的生活起居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但刻意强调了要尊重黛尔特蒙德的意愿。正是因为这样,二十三年前,华娜莎来探望黛尔特蒙德那件事,莫奇始终没有向他报告--不是因为黛尔特蒙德,是莫奇自己的决意。
然而,他却把这些原原本本地讲给一个只比族帝奥尔大一岁的男孩子听,原因除了那个男孩是欧森帕当年为了黛尔特蒙德的画像杀死的画师的孩子以外,还有男孩本身有着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一切伪装的奇妙能力。想想是很恐怖的事,因为当时族帝奥尔只有十岁。可是,就是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男孩面前,犹如身处幻境一般,当时的情境一幕一幕在眼前晃过......
华娜莎的来访是在初冬,卡兹曼已经颇为寒冷的时候。
伴着三下轻微的叩门声,如夜莺的歌喉一般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打搅了。"声音的主人在听到屋内的应答后推门进来,随后立即将门关紧。见到莫奇后,她拉下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揭开遮挡面容用的面纱。
一瞬间,莫奇甚至以为自己面前的是整个春天。柔顺靓丽的深褐色的头发,深潭般望不到底的深褐色的眼睛......看着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整个脑子里除了"美"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词汇。
"请问黛尔特蒙德在吗?我是华娜莎。"
在那样的美貌前,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话。莫奇就这样引着她见了已经面目全非的黛尔特蒙德。
据说,火灾后将黛尔特蒙德送回弗里尼身边的正是华娜莎。看到她对着那张令人作呕的狰狞面容时,没有因为恐惧而逃走,而是流下悲痛的泪水,莫奇相信那是真的。
黛尔特蒙德很通情达理地让莫奇留在一旁--她早就知道他是欧森帕为了详细知晓她的生活才派来的。像没有别人在一样,黛尔特蒙德抚摸着华娜莎的秀发,一遍又一遍地柔声安慰,终于使面前的绝世佳人止住了泪水。
"好过分!你刚离开,国王陛下就逼画师为你画像,还杀了不服从他的画师。"刚停止流泪的女子呜咽着控诉道。
"那不怪陛下呢,毕竟我不在了。"
"可是!那个画师还有一个刚刚两岁的小孩!"
"华娜莎,残忍是当权者必须拥有的特质,陛下已经很忍耐了。他不是只看上我的脸的家伙啊,若不是这样,我不会那么痛苦地离开。他是我最爱的男人。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为了给我一个可以放心地依靠的臂膀,不惜抛弃国王的威严与男人的尊严来依靠我这样的一个女人。再也找不到比他待我更好的人了。华娜莎,他是值得我为他去死的男人。可是,我可以为他去死,毫不犹豫,却没有胆量以这副样子在他的身边活着。人是会变的。我会变,陛下也是。在火里的时候我只想到陛下。不是陛下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他。让陛下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本身就是指责了,我不愿让他痛苦,所以选择了他最无法容忍的逃离--这种行动就是背叛,自私而且卑鄙。可是,陛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顺从我的想法......我宁愿他憎恨我或者移情别恋......现在,除了陛下,我对不住的人就只有你了,华娜莎。我,再也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不是的,你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的......"深褐色的眼睛里再次涌出泪水,不是的,黛丽德......"
"这个称呼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黛尔特蒙德的语调严厉起来。华娜莎怯生生地住了嘴。她只知道"黛丽德"是欧森帕陛下专用的、对黛尔特蒙德的称呼。直到黛尔特蒙德的眼神柔和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这次来,不是要说这些会令你不高兴的事的。我喜欢你,黛尔特蒙德,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这次来,是要你帮我的小孩取个名字。可能的话,我想直接用你的名字。我希望她会是个像你一样美丽的人。"
黛尔特蒙德温柔地笑了。她没有询问任何关于华娜莎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的事,只是无奈地叹息:"太过漂亮的人是祸害。"
"才不是!我......"
"名字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以平和的语调打断华娜莎的话,黛尔特蒙德说,"虽然是迷信的说法,但还是多少信一点的好。我可舍不得让你的孩子经历我的命运。从需要自己的爱人身边逃开是最卑鄙的事。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能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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