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火————美景
美景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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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看大头对于芸姐,倒不仅仅是少年的思春,而更像是一种依恋母亲的感情。大头自幼丧母,今年刚满十九岁,而芸姐已经三十二岁,我们常说芸姐几乎可以当大头的干妈了。这样大的年龄差距,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其实大头是打从心眼里往外佩服芸姐的,有时简直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私下里,他常常手捧着《水浒传》对我说:
“你看看一丈青扈三娘,那才叫够味儿,漂亮又泼辣,可谓是巾帼英雄,这样的女人,当然要配梁山好汉。”
“是吗?”我总是打趣他,“你看芸姐像不像扈三娘,你像不像矮脚虎王英?”
“瞎编……”于是大头又总是满脸含羞地缩了回去。

弟兄们戏弄完大头,又开始与芸姐寻开心。芸姐是黑老大的老姘头,而且她又不象黑老大那么难以亲近,她既泼辣又风骚,用大头的话来说就是‘够味儿’。所以我们总喜欢与芸姐开些半腥半腻的玩笑,这一次,我们又吵吵嚷嚷着让芸姐介绍一下她是如何被我们老大勾搭上手的[自由自在]。
“我会看上他?呸!”芸姐半吊着眼梢子,半嗔半笑的冲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掐住腰,一双丹凤眼斜斜地向我们横扫过来。“他黑的跟熊瞎子似的,我看上他什么啦?”芸姐对着我们笑骂道。
“那老大说从前你还巴巴地跑去求人家和你——”三铁下流地比画了一个手势,我们笑得直打跌。
“芸姐一定是看上老大雄壮的那个了!”小快嘴也在一旁插话道。
“你这个小快嘴子,看我哪天不把你的嘴巴缝起来!”芸姐凤眼倒立,似笑似怒的指着他,“我看上他那个?我操你,呸!”她又连连向地上啐着。
“说老实话,芸姐,你到底是怎么跟了我们老大的,不是老大把你抢到手的吧。”我问。这次小快嘴不敢大笑,只捂住嘴暗地里嘿嘿嘿个没完。
“那倒不是,抢我?只怕黑熊也没那个本事,我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芸姐表情有点讪讪的,“你们年轻不经事,自以为脸白人俊俏就能顶饭吃?得了吧,你,你,还有你——”她一连向屋子里的几个人指点着,“你们这群小白脸,以为脸蛋漂亮就尾巴翘得老高了,可是还不是窝囊废一个,一场架下来,就被人打得烂柿子似的了。你们看大头,大头我问你,你的脑袋不是自诩又大又硬吗?怎么被人一脚就踹扁了?”
大头带忧含怨地望了芸姐一眼,捂住脑袋瓜子,又往墙角里缩了缩。
“我跟黑熊不为别的,只为了他能打,能替我出一口气!”芸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这个人从小就一点气也受不得,谁惹了我给我气受,我就一定要报复,非把这口气平了不可。不然,我这心里头就像烧了把火似的难熬,气往上冲顶得我上窜下跳,要死要活的,为此,我没少想去上吊寻死,可每次一想到,妈的,我死了不要紧,留下我娘一个人受那老东西的气,不行,我可不能让他作威作福一辈子,哼,我是把眼泪硬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的。”
“咦,谁敢给芸姐气受呀?那他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三铁故作惊异地调笑道。
芸姐可没笑,她一本正经地冲着我们指点着说:“笑,笑?等你们摊上我这事儿你们准笑不出来了,其实——你们也不一定没经历过,三铁,我问你,究竟是谁呀一烂醉就把你打得吱哇烂叫,整天掉了魂似的四处逃窜,最后硬是逃到咱这黑窝子里来的?”
三铁立码红了脸,也不吭声了。
“我就是要找一个能揍我那老不死的爹的,他妈的!”芸姐双手交叉在胸前,咬着牙恨恨地说,“我那老不死的爹,仗着自己是公安局的,又会两手擒拿,就抖啦。今儿不顺心了揪住我的头发一阵猛揍,明儿喝醉了又来打我娘,大半夜的,他打得我娘俩哭天喊地哩,邻居街坊都听见了,可谁敢劝那!他手下有几个兄弟,专会找茬,谁不服就废了谁,哪个敢惹他们?他把我和我娘跟他们局子里关的老犯一样对待,我看他才是纯粹一个流氓!”芸姐脸色胀得通红,胸口不停地起伏着,“这口气我一直憋在心里,十几年了,我娘早跟他离了婚,可我还是恨他恨到牙根发痒。那天黑熊跑来勾搭我,我别的都不在乎,就开出了一个条件,‘你去把我那老不死的爹揍个半死,若你还有命回来,我香芸二话不说跟你走了。’那黑熊果真不含糊,这么多年,我养的小白脸都被老家伙打成个烂柿子,只这一次,被打成烂柿子的是那该千刀的老家伙,我心里这个乐啊,浑身的病一眨眼就好了。我跟黑熊说,‘好,你替我出了多年的怨气,我跟着你,可是你得给我记住,我跟了你,一不图你有钱,二不图你黑,我就看上你能打。你黑熊在这里称王称霸一天,我跟你一天,若有天你让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我把铺子卖了送你当棺材本,然后我们一刀两断各走个的路,你可听清楚了——’”
“那老大就答应了?”小快嘴惊讶地伸长了脖子,问道。
“哼,那他还不答应,反正他也明白,自己是刀尖上混的,哪天废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哪里还能保住他的女人?”芸姐轻蔑地在鼻孔里打了几声哼哼,“他若不答应,我就不会去找别人?西边的黄大麻子还不是老早就溜嘘我——”
“什么陈皮烂谷子的事了,你还好意思抖搂?”
话音刚落,一只黑黑的手臂已经把门上那块旧红布帘子挑了起来,随即,一个又黑又大呈倒三角型的大脑袋钻了进来。一双鼓肚的金鱼眼睛先冲着屋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那粗黑的如同半截大铁塔似的身躯才大摇大摆地踱进来。
“老大。”我们赶忙从屋里的各个方向汇向墙壁的一侧,垂着双手必恭必敬的侍立于一旁。
黑熊黑老大挪着他那沉重有力的步子,从我们侧立的队伍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像个将军在巡视他的部队似的,我们全都一声不敢吭。我的眼快,一眼就看见了跟在黑老大身后的华子,心中一阵喜悦,华子也看见了我,脸上也浮出了隐隐笑意,但我们只是互相暗递着眼色,谁也没有吱声。
黑老大慢慢地打我们眼前走过,仔细地端详我们的表情。这个时候被端详的人是最不好过的了,不仅浑身上下被他那金鱼眼睛打量得不自在,而且还必须装出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的架势。黑老大生性狐疑,他的眼睛就爱来回滴溜溜地乱转,但若是你也这样乱转眼珠子,他却又一定会认为你有事情瞒着他,搞不好就会被他糊里糊涂的打个半死。
黑老大紧压着一副浓眉,一脸阴沉地慢慢踱过来,当踱到我面前时,他有意无意地停住了[自由自在]。
“小马,听胖子说最近你干了一票大生意啊,是吗?”他看似语气轻松。
我心中一惊,一股凉意慢慢自我的后脑勺流下。不过这慌张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胖子那老死鬼想暗中一刀捅死我,哼,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在道上混,我也不是傻瓜白痴,对于黑老大这一通盘问我早有准备。
“老大,实不相瞒,前两天我和大头截了一个货车司机,弄了点油水,但我们哪敢擅自独吞,这不就等着您回来,孝敬您老人家嘛,”我从衣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摞钞票,“这是三千块钱,请老大收下。”
谁知黑老大只用眼睛瞥了瞥那沓子钱,却并不伸出手去接,反而哼了两声慢悠悠地说道:
“那车货,恐怕也值个万把块吧。”
这老鬼头,给他三千还嫌少!我在脑袋里快速转了两圈,又有了对策。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把语气放平,坦诚地说:
“老大,货我们看了,的确值个上万块,但那货上是有仓库盖戳的,您也知道,这样的货我们不敢拿到市面上去明卖,只怕牵连了帮里就不好办了。所以我们连夜拉倒黑市里卖了,被那群刁贩子狠宰了一通,也没卖上个好价钱。况且,大头这次吃了点亏,脑袋被人踢出个坑,为了填这个坑,又用了近千元的药费,所以——”
“操!”黑老大扭头冲低头侍立一旁的大头狠啐了一口,“你倒真有本事,抢钱不成反被人踢,我的招牌都被你砸尽了!”
“老大,”我连忙抢上前说,“大头立功不小,若不是他灵机一动,用石灰粉来了个天女散花,那个大块头我们还真难对付呢。”
“嘿嘿,”黑老大这才咧开大嘴露出笑容,回头赏识地看了大头一眼,“你小子力气没多少,就会搞点歪门邪道。”言毕,一伸手,习惯性地两指一夹,就把那厚厚一摞子血汗钱受了过去。大咧咧地开口说,“小马,你们孝敬我的心意,我就领啦。”
我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脚步也开始随意挪动起来,三三两两的在屋子里乱晃。芸姐首先换了一副笑脸,娇声娇气地冲老大嗲道:“你怎么才回来,不知道人家想你嘛——”于是扭着身子走向黑老大,被他拦腰一把抱住了,两个人嬉笑着走到床边爱抚起来。
我把额头上的汗水抹了一把,一回头,正迎上华子那双略带流氓相的笑眼。他半低着头,月牙型的嘴角弯弯地向上翘了起来。
“毛蛋哥。”华子柔声招呼着我。
“华子。”我兴奋地迎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肩膀,扳着他到灯光下仔细端详起来。半个月不见,华子的身上还是骨头多于肉,相貌倒也没发生变化,只是本来一头浓密的黑发如今留得更长了,一直快搭到肩膀上,前额也留起了长长的一列刘海儿,顺着额头的坡度一溜水地耷拉下来。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穿不透这层黑纱,于是就在华子的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这样,华子那双乌溜溜闪着星光的大眼睛就完全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华子,你又瘦了,还黑了不老少。”我扯着华子的手,关心地低声问道。
“没事儿,”华子满不在乎地撩撩刘海儿,“这几天在西盘那片太阳地底下一圈一圈遛的。你倒还没变,刚才听胖子说你干了大票生意,我一直担心你会出事,听说那些货车司机可不是好惹的!”
“都是那死胖子一双乌鸦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笑着拍了华子一下,“你什么时候见我失手过?”
华子怪腼腆地冲我微笑着,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一会儿又红了脸,目光低垂在自己的皮鞋头上来回扫视。我觉得华子的模样十足像一个俊俏的大姑娘,就连跟男人说话时也会时不时地害羞。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让华子流落到街头撕杀打拼,如果我以后能发大财,一定要和华子脱离这种在刀锋上舔血的生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栋大别墅,然后给华子挑一个特别风骚又妩媚的小娘陪着他,嗯,这样看来,以后得计划着干几宗更大的买卖了……
“毛蛋哥,”华子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瞧了瞧黑老大那边,然后一把把我拉到屋角边站下,“毛蛋哥,这次要有一场大恶战了。”华子压低了嗓子,阴沉沉地说。
“是吗?”我的心不禁一沉,虽然早就知道老大召集我们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平时也是一路杀呀、抢呀在刀口子上过来的,但听到华子的话,我的面部肌肉还是不能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是西边的黄大麻子他们。”华子低声说,“黄大麻子一伙老早就对咱们虎视眈眈的,这次老大在西盘踩点时跟他们结下了梁子,两边都想多占地盘,谁也不让份。老大去交涉了几次都没成功,他们仗着带来的人多非要抢七分,结果越说越僵,老大当时没表态就回来了,但这口气我想他是非出不可了。这里面好象不单单是牵扯利益,更重要,更重要……”华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黄大麻子是芸姐的老姘头你知道吧,现在外面又有了风言风语,老大想把他们之间的恩怨一并了结。”
“那芸姐会不会有事?”我着急地问。
华子又看了一眼黑老大那边,这才慢吞吞,欲言又止的说道,“难说,老大的脾气你是知道,任凭多亲近的人,他翻起脸来都一概不认,如果芸姐真让老大怀疑上了……”华子没有再说下去。
“咯咯咯。”屋里的床沿上,芸姐倒在黑老大怀里,被他搔痒得一阵一阵地大笑。黑老大也像个大孩子似的,想尽各种办法逗芸姐开心,只见他一会儿学几声猫叫,一会儿又挥舞着两只庞然巨臂,像个深山里的大狗熊一样张牙舞爪地吓唬芸姐。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里却一阵阵发寒,我无法想象黑老大那双粗黑油亮的巨臂掐上芸姐白皙、修长的脖子时会是什么样。会把芸姐脖子的骨头一根一根都掐碎吗?会把她白嫩嫩的脸蛋掐成猪肝一样的酱紫色吗?会让芸姐那一双时常带笑的眼睛像金鱼一样鼓突出来,让她像那些上吊死的人一样鼻涕长淌、唾液流得满地都是吗?我满心忧郁地望了华子一眼,发现他也正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我。

“哎呀,人家不来嘛,不来……”芸姐嬉笑着突然从黑老大的怀中钻出来,三步两步地跑到了门前,而黑老大也就顺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转而将脸拉得长长的站起身来,我们又重新向老大的身边聚拢。
黑老大先是把这次去西盘的情况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当提到黄大麻子时他的脸色陡变,一张面孔紧纠到一起,变得面目狰狞,他恶狠狠地说:
“那块地黄大麻子他们也在打主意,让给他们五分他还不肯答应,非要三七分不可,他妈的不识抬举!他们仗势欺人,以为我们这边软的象豆腐渣子,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我斜眼偷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芸姐,但见她仍像没事人似地站着,时不时地冲帘子外头望上几眼,忠实地履行着放哨的任务[自由自在]。
“他们人是比我们多,但却没我们精干,”黑老大又继续说道,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子,“不是我自吹自擂,看看我手下这几员干将,就凭黄大麻子的豆腐渣兵能抵挡得过?哼,你们哪个不是得我亲传,明天一役,一定要砍死他们几个,才解这口他妈的鸟气!”黑老大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怎么样,想不想干,夺了黄麻子的地盘,我们的油水又多了不止一倍,怎么样,干不干?”
“干——”我们齐声用力回答道,然后又七嘴八舌地发泄愤怒。
“砍死他,他妈的,老麻子敢跟我们抢地盘?”三铁狠狠地啐了一口,面露凶像。
“对,妈的,不剁掉这老乌龟羔子十根手指头我势不为人!”小快嘴也忿忿的骂道。
“好了,好了,”老大示意我们住声,“既然大家伙一条心,那就定在明晚十二点在南边安乐街里谈判,那街后面有一大块废弃建筑工地,动手也干净,你们各自召集好弟兄,听我的命令,我说,‘干——’,大伙就抄家伙。”
“好!”我们又异口同声地答应道。
“行了,这次我还让华子从私犯那里弄来一批进口薄刃钢刀,明天下午能运到,你们晚饭后就到这里聚头,现在——”老大扫视了我们一遍,“睡觉的睡觉,泡妞的去泡妞,只是别搞坏了身子,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谁。行了,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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