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火————美景
美景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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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一切仿佛都松懈了,我的手指,钢刀,还有疤脸佬的身子,歪歪扭扭地倒下去。远处,一声长一声短的急促的警笛鸣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木偶们都停止了动作,静立了一刻,突然,齐唰刷地,所有的索线都被割断了。木偶向四外散去,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退潮后还停留在沙滩上挣扎的海虾,噼里啪啦慌乱地向大海爬去。
“快走,还等什么?”有人经过我身边时,拉了我一把。
“华子,华子……”
我跪在地上摸索,拣起,一根淌血的手臂,抓一把,一个稀烂的面孔。我跪着爬过肚肠流了一地的二黑子,爬过不住声哀叫着的胖子,爬过一堆堆莫名其妙的东西,爬过———
月光,静静地照着,大头一张惨白的脸。大头仰躺在地上,不再说话,不再动弹。“扈三娘与矮脚虎王英”,“血与火的故事”,不,不再说了,大头的嘴巴张得老大,像一个倒插着的漏斗,我爬过他的身边时,突然感到一阵好笑,我突然想笑出声来。他的脸上不象其他乌黑的脑袋,盛开着一朵朵鲜红的血莲花,不是,他像一个粘满了白色涂料的小丑,一个油漆匠,一个日本艺妓,脸上厚厚地抹了一层白粉。只是美中不足地,顺着他的头顶正上方向下,几条红色的鳗鱼盘踞在上面,像一盆打翻了的五彩奶油蛋糕。
我匆匆地爬过大头,更焦急、更迫切地呼唤,“华子,华子……”
“毛蛋哥……”
我跪过去,小心地擎起华子的头。华子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一径像平时一样惨白着。他不象胖子那样不住声地哀哀惨叫,他不叫,反而,他看见我,咧开嘴,笑了。
他用手轻轻指了指前胸,我看见那里血肉模糊成一片,我的手指放上去,触手都是黏稠的液体。刚解开两个扣子,我就再也下不去手了,可他却固执地自己摸索着揭开衣服。华子的胸前,一块染满了血污的匪绿、通透得像猫眼睛一样的翡翠,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剧烈地颤动着。他抬起眼皮看着我,含着笑,一眨眼,一滴豆大的血珠子顺着他的眼皮子滑了下来,他胡乱地用手一抹,紧紧地盯着我,仍是那么微笑着。我凝视着华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兴奋而睁得大大的,乌黑油亮的眼珠子,抖成两团黑色的火焰,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是,野猫子哩……”他抬抬手指指胸口,嘴巴向上扬着,突然又是一阵抖动,亢奋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可是旋即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他把我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合放在那块碧绿的玉石上。
警笛轰鸣着,一声远,一声近地逼近了。
我又努力地向上擎了擎华子,他的头开始变得软绵无力,沉沉地歪倚在我的胸前,像是马上要入睡了。我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抚摸着他,而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胸口的气息渐渐地微弱和缓起来。于是,那块深绿的坠子,便从他的胸口沉下去,变青、变淡,直至完完全全融进他满是血污的纤弱的胸膛里[自由自在]。
“快,快走!”冷丁地,华子突然圆睁起眼睛,像猛然惊醒了似的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我。他用不顾一切的嘶哑嗓音,向我喊着:“快跑呀,毛蛋哥!”
陡然间,刺耳的警笛声在我耳边如交响乐般一股脑地轰响起来,形成了一个激扬的大合奏。突厉突谙的奏鸣曲,就像海浪一样翻腾,渐渐浪峰涌叠成了最高潮——我惊得猛然一跳,放下华子,没命也似地奔向黑暗。

我在黑暗中发了疯似的狂奔,仿佛那刺耳的警笛就在我耳边紧追而来。我想象着,一辆辆警车将大头他们的尸体围在当中,灯光照得一地通明,于是,大头、二黑子他们一具一具的尸体被封进黑布袋子里,呻吟着的胖子,奄奄一息的华子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担架。警车上方的红蓝色车灯在不停地旋转着,佩枪的警察手提着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注意保护好现场,各单位注意了,立刻搜捕其他逃犯……”
我顺着一条小路一直向下跌跌撞撞地奔逃,直至看见远处一片低低矮矮的小土房,中间突兀着一块闪着黯淡的霓红灯光的破招牌,“X心X乐城”。我放慢了脚步,偷偷溜到后院,于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了起来,我心烦意乱地猛拍着后院的木头门。
好久,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从门缝里望去,后院漆黑一片,寂静得仿佛人都死光了似的。
我的手指不知在木门上划挠了多少下,正当我开始绝望的时候,门却突然裂开了一道缝,芸姐那一头乱蓬蓬的卷毛脑袋从门缝中伸出来,先是左右四顾,最后目光落到我的头上。
“芸姐……”我像捡了根救命草似的哀叫道。
“你疯啦,怎么还敢跑到这来?不要命了吗?”她大吃一惊,“现在外面公安局正在进行大搜捕,你还不想法躲起来,想把我们都牵连进去吗?你们老大都已经跑了,呶,给你五百元钱,快跑路去吧!”她从门缝中伸出手,团了一卷钞票塞进我的怀里。
“芸姐,大头死了,华子他——”
没等我说完,芸姐的脑袋倏地缩了回去,紧跟着,大门在我面前咣当一声闭合了。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院向着屋里,一点一点地远去。“咣当”,“咣当”…一连几个擦门声响起,我被孤单地隔在这一层层紧闭的屏障之外。

我从芸姐家门口退出来,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五百块钱,却不知该往哪儿去。黑老大不见了踪影,芸姐躲了起来,就连小霞也走得无影无踪,如今所有的人都死的死、散的散。我来到大路上,沿着漆黑、笔直的公路望下去,看不见方向,也没有目的。夜,浓成一团,我浑身的鲜血,浑身的惊惧,手里还攥着沾了血的五百块钱,芸姐让我赶快跑路,可是我究竟该往哪里去?
一阵凉意十足的夜风袭来,把我的衣襟吹得哒哒作响,抬起头,我在寒风中挺直了脖子四下观望。陡然间,我的眼睛亮了。远处,就在远处的山脚下,天的尽头,一片通红通红的云雾,正努力地突破着夜的包围,向暗蓝色的天空中蔓延着。那红色,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火,也许二者都不是,但是,那是我唯一看见的,与我身体里泊泊流动的血液息息相通、发生共鸣的东西。远处,一片红色尽了,又一片红色跳跃着升起,“血与火!”我脱口而出。我敢肯定,那片四溅飞散的钢水里都是滚烫的鲜血和火焰,那就是我们的世界了,那一定是华子和大头他们即将归去的地方,那一片火光,那安乐乡———
我的周身呼地沸腾起来,我只觉得血管里好象有无数个气泡,都在叽里咕噜地争着抢着向上顶。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我拼命撒开双腿,像一只愤怒的沙漠鸵鸟般,头也不回地,向着那一片火红惨淡的天边一路奔去———


<完>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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