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陈述厌说,“跟你一起吃就行。”
“好。”徐凉云说,“你给我发条语音呗。”
“……干嘛啊,为什么。”
徐凉云说:“闻人玉太他妈疯了,现在已经在描述自己犯案的心态了,我怕他一会儿说到你的时候我受不了。”
陈述厌:“……”
“你给我发一条吧,我听见你说话就能冷静冷静。”
别说发一条了,发十条都行。
也别说发语音了,陈述厌一听他害怕,现在立刻奔出去打车去警局跨过半个凉城去抱住他的心都有。
但这显然不合适。
陈述厌抹了把脸,冷静了一下。
“可以。”陈述厌打字,“但是我说点什么?你突然叫我发,我也不知道该发什么。”
“你叫我一声就行,叫我名字。”徐凉云说。
“好。”
陈述厌回完,就伸手按住了语音键,准备给徐凉云发条语音过去。
语音键刚按下的那一刻,陈述厌突然顿了一下。
语音空白了片刻。随后,陈述厌喉结微动,慢慢地,轻轻地说——
“凉云。”
“别害怕,我爱你。”
这条语音发过去之后,徐凉云给陈述厌发了一句我也爱你。
徐凉云又说,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好好给他说,现在在审讯,不太适合给他发语音。
陈述厌表示理解。
他陪布丁在宠物医院呆了半个上午。叫小明的大块头阿拉斯加一直趴在他旁边,还时不时地歪歪脑袋过去闻闻布丁,看看它怎么样。
它甚至还闻了闻陈述厌,又很大方地把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伸了过去。
陈述厌怔了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小明接受度很好,被摸得很高兴,眼睛都眯了起来,但还硬要面子,死活不肯像其他狗一样咧嘴吐舌头乐,一直死板着脸要面子。
但它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它很舒服这一事实。
陈述厌忽然想起以前住一起时,他坐在沙发上抱着徐凉云搓他的脑袋,徐凉云就是这个表情。
想要面子,所以板着个脸,但是非常享受。
即视感太强。陈述厌忽然有些想笑。
他揉着阿拉斯加巨大的狗头,说:“你真的好像我对象。”
阿拉斯加拿眼睛斜楞他,好像很不服,跟徐凉云一样。
陈述厌笑得更开心了。
他拿手机拍了好几张小明和布丁,准备中午的时候拿给徐凉云看。
中午十点半的时候,陈述厌走了。
他出去叫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布丁放回去的时候,布丁朝着小明嘤嘤了两声。
小明终于出声了。它声音低沉,狗中低音炮,像小说里的霸总声线。
小明还走过去舔了两下布丁。
陈述厌默了一下:“它俩关系这么好吗。”
“是有点好哦。”工作人员仰了仰头,说,“不过您放心,我们一直都有观察它们,目前还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这点也他妈很像徐凉云。
陈述厌哈哈了两声,低头问:“布丁,你喜欢它吗?”
布丁愣了一下,然后侧了侧脑袋,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往里跑了,跑得很搞笑。
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陈述厌无可奈何,再次笑了两声。
工作人员也笑了起来,说:“要是布丁喜欢的话,您可以和小明的家长联系一下?小明是被送过来寄养的,它妈妈好像出去出差了。”
陈述厌:“……也行,那它妈……”
“正好也是预存到后天,我给她联系一下。”工作人员笑了笑,“后天您几点来接?”
陈述厌想了想,约了九点半的时间。
一切都沟通好以后,陈述厌就和布丁打了招呼,离开了。
“阿丁,你放心。”陈述厌没什么表情地跟它打招呼,“一切交给我。”
布丁目光很复杂地看了他好半天。
陈述厌笑了起来,跟它挥了挥手,离开了宠物医院。
他打了车,回了趟家。
徐凉云说,他毕竟是在家里被人带走的,所以他家被当做了第一现场,拉过警戒线调查过,前几天才刚撤人。
陈述厌出事的时候,门锁还被徐凉云拿枪干爆了,徐凉云前些天给他换了个新的,是指纹密码锁。
陈述厌本人不在场,指纹录入不了,徐凉云就给他设了一个密码。
“密码是你生日,年份最后两位加生日日期。”徐凉云说,“跟我家里的密码一样。”
徐凉云家的密码确实也是这个。
陈述厌走回家里,见到门锁特别崭新地挂在门上,和这扇已经七岁高龄的门有些格格不入。
陈述厌想象了一下徐凉云当时来到这里,怎么拍门都听不到陈述厌回答,于是左手掏枪对着门锁就砰砰几下的画面,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伸出手,输入了六位密码,打开了门锁。
他走进家。家里已经湛然一新,到处都干干净净,比他走的时候都干净,想必是徐凉云特地嘱咐人打扫过。
陈述厌走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掏出来个草莓果冻,一边吸着一边在家里到处绕了一圈,粗略清点了一下到底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带走,又有多少东西扔了也无所谓。
绕完一圈以后,他把洗干净了的果冻壳扔到垃圾桶里,舔了舔嘴,叹了一声,心道自己这些东西可真是多。
但这些陈述厌是准备等过两天再来好好收拾的。他得去楼下物业办点手续,过两天还得跑跑中介。这房子给徐凉云留下的记忆不好,陈述厌不准备把它一直挂在名下所有。
陈述厌转头从卧室里拿了个书包出来,带了几件衣服,顺便把钱包耳机充电器一类的必需品也都带上了——这些天他都在用徐凉云的充电器。
他还在家里换了副手套,又拿了几副放进了包里。这几天他出门戴的手套也是徐凉云的,徐凉云的手比他大一些,虽然不至于戴不上,但总归是有些不得劲。
陈述厌端着脱下来的手套想了想,最后把这副徐凉云的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夹层里。
简单收拾了一通以后,陈述厌接到了徐凉云的电话。
徐凉云说自己下班了,问他在哪。
陈述厌说自己回了家,刚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过两天再回来好好收拾搬家。
徐凉云说:“那行,我现在去接你,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
二十多分钟以后,陈述厌背着包,坐上了徐凉云的车。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开着车在路边晃悠了一会儿,最后随手挑了一家麻辣香锅。
陈述厌挑好了菜,又付好了钱,最后拿着两瓶水走回到了徐凉云的位子上。
他把水交给徐凉云:“多喝点水,平时别总喝咖啡,总喝对胃不好。”
徐凉云拿了过来:“好。”
徐凉云拧开水喝了一口,问:“布丁怎么样?”
“很好啊。vx里都跟你说了呀,后天都可以接回家了。”陈述厌说,“哦对,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徐凉云坐在陈述厌对面,在托着腮看他:“嗯?”
“布丁被人……不是,被狗看上了。”
徐凉云沉默了。
他愣了好半天,然后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看上了??”他说,“被谁看上了???”
陈述厌已经打开手机找相册了,徐凉云这话一出,他也正好把小明和布丁的照片调了出来。
他拿给徐凉云看:“就这只。”
徐凉云看了一眼,就见这只阿拉斯加那硕大的狗头一个能顶两个布丁了。
不过很正常。阿拉斯加嘛,巨型犬。
“……这好像是你今天说像我的那只吧。”
“是啊。”陈述厌说,“真的很像。”
“……哪里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拿我跟狗比。”
陈述厌笑了两声。
“你觉得怎么样?”陈述厌说,“布丁好像也很中意人家,要不要跟人家家长聊聊看看?”
“要喜欢就聊呗。”徐凉云说,“我是都行,反正布丁还没绝育。”
“行,那我后天去见见。”陈述厌道,“工作人员说后天可以见见,这只阿拉是被寄养在那里的。”
徐凉云拉长声音“喔——”了一声,又说:“明天上午的心理医生我约了十点,明天上午一起去吧。”
陈述厌点点头,问:“对了,那闻人玉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抓到的是闻人玉吗,那吴夏树是怎么回事?”
“吴夏树在他手上。”徐凉云道,“吴夏树被他关在地下室关了半年,还被他治疗癌症。”
“……?”
陈述厌被说懵了,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啊?”
徐凉云双手握在水瓶上,开始慢吞吞地回忆起来:“闻人玉说……”
——闻人玉双手被拷,坐在审讯室里,双手放在桌子上,合在一起竖在脸前,眼睛像两把刀,嘴角微微扬着,头发有些乱。
“动机?”他笑出声,“我又不是杀人,你问我动机干什么?”
“你不是杀了吗。”钟糖坐在他对面转着笔,“不然方韵和杨碌都怎么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浪漫,我那只是在画画而已。”闻人玉说,“我只是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也是能画画的。”
徐凉云站在审讯室一面巨大的玻璃后方,嘴里叼着根烟,但并没有点燃,他答应了一个人要戒烟。
“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是什么时间?”
“我画画的时间呀。”闻人玉说,“我那天晚上决定突破自己要动手画画,当时就是这个时间点。”
审讯室里的闻人玉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慢慢交叉起来,接着道:“我天生色弱——不是色盲,但是我的色弱很严重,算是轻微的色盲。我对颜色的饱和度不敏感,甚至会无法分辨同一色域里的颜色……所以不适合画画,也不能画画,很多人都这么说……他们说得对,我也觉得我这样是画不了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画出来的不是我看到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当然画不了。”
“松赴教授也这样说。每次只要吴夏树跟我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总要说我真是可惜了,总要说我要是不色弱就好了,总说我和他不一样,他说我可惜了说我特殊说我跟他们不一样让我看开一点不要在意甚至让我帮他看看画每次看之前都要补一句不用看色彩——”
闻人玉说着说着就噗嗤一下笑了起来,颤声问:“他看不起谁呢?”
钟糖:“……”
“吴夏树那混账也是。”闻人玉说,“那天之前我就感觉出来了……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他看不起我,我知道他看不起我,这些画画的每个人都看不起我。”
“你带他出院那天,”钟糖问,“到底怎么了?”
“我劝他回去住院啊。”
闻人玉状似无奈地一摊手,手铐跟着响了一阵。
他说:“吴夏树在车上告诉我,他色弱了。我很高兴,终于有个人跟我处境一样了,但我希望他比我处境更糟,我希望他色盲,所以我劝他回去住院。”
“他说他不回去,他还要画画,我说你得活着。”闻人玉慢吞吞地复述,“他说你闭嘴,我和你不一样,我要画画。”
“怎么不一样了。”
“他也色弱了,怎么就和我不一样了——所以我摔门而出,一边骂着他离开了那儿。”
“我觉得这样不行。如果他只是色弱,那就只是和我一样,他没办法切身体会我的痛。”
“你懂吗?”闻人玉说,“你懂吗钟警官,我小时候色弱,我眼里的颜色特别灰,颜色如果饱和度不高我根本看不出来它是什么。但即使这样我也在画画,毕竟我不是色盲,我能用对颜色,我还有希望——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画一直画,学了大半辈子的美术,结果你猜怎么样?”
“——结果高中的时候老师说艺术院校不收重度色弱,我他妈考学的资格都没有。”
闻人玉笑了起来:“我班主任说我不行,让我放弃,他说我跟别人不一样,说我不行——”
“……哪儿那么多不行。”
闻人玉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成了一片恐怖的麻木。
他往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般十分可怖:“我今天就要自己画画。”
“我不但要自己画画,我还要让吴夏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既然我们不一样,那我就让我们一样。”
闻人玉说:“——我来给他治癌症,我来让他变成色盲,我拔了他的牙我让他先死,然后我再让他慢慢死在这世上。”
“读研的时候我给他看画,现在,该他给我看画了。”
闻人玉说这些话时,声音低得发麻。
说完,他便又笑了起来。
钟糖坐在对面,目光冰山似的岿然不动。
“你疯了。”钟糖说。
“艺术家就是疯的。”闻人玉说,“我在为艺术献身。”
钟糖没吭声,盯着他看了片刻。
片刻后,他说:“不对,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闻人玉一怔。
“如果真的是为了艺术献身,你根本没必要要借吴夏树的名头。如果真的是想画画,你就该以自己的名义,更没有让吴夏树假死的道理。”
“你如果真的那么高尚,余信恒的死又是为的什么?你炸了吴夏树的家,楼上72岁高龄的老太太被卷进来死了,对门整整一家也因为你葬身火海,甚至整整一栋楼的人都被卷了进来。死了那么多人,重伤的也不在少数——这就是你要的艺术?”
“艺术从来不是这种东西。”
“你只是个想杀人又不想背罪名的疯子,你是个在给艺术抹黑自己又不想承认的杀人鬼。你哪里爱艺术,你分明是恨它。”
“你和别人没有区别,和所有杀人犯都没区别,你们都是没有是非伦理道德观的人渣——你甚至比他们更恶劣。”
“醒醒吧,闻人玉。”钟糖说,“你杀了人,你是杀人犯。”
“你不配谈艺术。”
“那天晚上,闻人玉把吴夏树的牙拔光,让他假死以后,就把他关在了地下室里,用网上查来的方法买药,对他进行治疗。而且他的治疗是有目的性的,那个让吴夏树色弱的药他用的很多,而且他从来没学过医学,所以治得乱七八糟,现在吴夏树的病恶化了,原本良性的肿瘤成了恶性,昨晚送去了医院,现在在ICU里接受治疗。”
陈述厌听得遍体生寒,嘴角一阵阵的抽,被端上来的麻辣香锅看起来都不是很香了。
陈述厌问:“他……还好吗?有没有生命危险?”
“被关在里面折磨半年,当然不怎么好。”徐凉云回答,“有很大的生命危险。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个星期,估计肿瘤就直接炸在脑袋里面了,现在情况比较危急,在急救中。”
“炸”这个动词听起来太惊悚,陈述厌浑身哆嗦了一下。
“等他好点,能开口说话了,我们再去问话。闻人玉筹备这些筹备了整整半年,这半年一直在画你们。他先把命案现场画出来,再进一步筹划。”徐凉云说,“真是有够变态。”
陈述厌撇了撇嘴。
徐凉云看他表情不适,立刻很适时地适可而止,把闻人玉犯案的手法咽了回去,说行了别说了,然后掰开了筷子,说:“吃饭吧。”
陈述厌点了点头。
他吃得有点食之无味,徐凉云看在眼里,便又开口跟他聊起了琐事,帮他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你有多少东西要搬?”徐凉云问,“我看看周末能不能腾出时间去帮你倒腾倒腾。”
“东西还挺多的,得慢慢来。”陈述厌说。
“我家没有养狗的东西啊,狗窝狗粮狗碗全都没有。后天如果要去接的话,明天去看医生之后咱得回趟你家,还得拿点东西。”
“……是哦,我今天都没想起来。”
徐凉云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陈述厌说完低头扒了两口饭,没看到徐凉云脸上的笑在几秒里就慢慢消散,也没看到他低了低头,筷子在饭碗里索然无味地扒拉了两下。
徐凉云愣了愣神。
吃完饭以后,徐凉云就开车带陈述厌回了家。他说下午一点半就得回局子里,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回家躺半个小时。
陈述厌就陪他在床上躺了会儿。陈述厌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就躺在床上玩手机,徐凉云从背后抱着他睡觉。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手机闹铃一响,徐凉云就坐了起来,满脸不情愿地起了床,脑瓜顶有根毛很傲气地翘了起来,简直金鸡独立。
陈述厌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头发。”陈述厌给他比划了一下,“它想独立。”
徐凉云顺着他比划的位置摸了一下,果然揪到了一缕到了青春期跟家里闹叛逆似的头发。
徐凉云抽了抽嘴角,大叹一声,起来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沾了热水,站在镜子前摁了它好一会儿。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又想出了神去,就那么和自己面对面的互相愣神,像傻了似的。
徐凉云呆呆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动静。空气太过于安静,陈述厌觉得有点不对,便在卧室里遥遥叫了他一声:“凉云?”
徐凉云浑身一抖,立刻回神,忙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怎么都不出声音的。”陈述厌说,“你没事吧?”
“……没有。”徐凉云干笑了两声,“我能有什么事。”
说完这些,徐凉云讪讪松开了手。
那根金鸡独立的头发已经被摁了下去。徐凉云见此,就放下了毛巾,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下自己,回床上抱了会儿陈述厌,跟他叨咕了好几句我爱你。
“好好好,”陈述厌抱着他应声,“我也爱你。”
徐凉云再一次依依不舍地走了。
他走后,陈述厌就收拾了一下自己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他把充电器放到床头柜上,又把衣服一件件拿了出来。
之前他在轮椅上动不了的时候,也拜托警察帮他拿回来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他不知道该放哪,就摆在了床上。徐凉云回来以后看见了,就和他说不介意的话,可以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徐凉云那时候说话比现在还小心翼翼,打开衣柜帮陈述厌放好衣服之后,他又问陈述厌这样可以吗,他是真的不介意他把衣服跟自己放一起,但是陈述厌要是介意,他帮他另找地方。
陈述厌说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我跟你有什么可介意的。
徐凉云就朝他很局促地笑。
陈述厌看着他笑,心里难受,便过去抱他,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
现在徐凉云比那时候好多了,但他还是很小心。
……希望明天看过心理医生之后会好一点。
陈述厌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几件衣服从包里拿了出来,放进了衣柜里。
下午,陈述厌待在家里刷手机。
周灯舟给他发了消息,说握草厌厌老师闻人玉出事了,你看见新闻了没,挖草他居然是个变态啊他。
周灯舟感叹三连:“哇我真的没想到。”
“哇他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这么变态啊。”
“哇真的人不可貌相啊握草我以前还找他办过展子啊妈妈诶。”
周灯舟感叹不停,陈述厌都没来得及点开对话框回他,他就又接着说:“好恐怖啊他,你说他那六幅画里会不会还有你跟我啊厌厌老师?”
陈述厌:“……”
回答正确,恭喜你。
“……不知道,但是闻人玉确实挺吓人的。”陈述厌道,“听说他肯定会被判死刑。”
“那肯定啊,法治社会不能让恶魔活在这世上,他要是活着我就不一定能不能活了。”周灯舟感叹,“真没想到啊,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吴夏树也挺惨的,新闻里说他现在在ICU呢,好像情况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希望能撑过去吧。”陈述厌说,“他也不容易。”
“是吼。”周灯舟说,“哎,他那个教授也进医院了,好像精神都出问题了,现在才缓过来点,真恐怖。”
“嗯,不好过。”陈述厌说,“希望能撑过去,估计得有几年心理阴影了。”
“不是说心理阴影是一辈子的吗?”
“前几年会很大,时不时就会想起来。过几年慢慢忘掉就好了,不会那么经常想起来,能好过不少。”
周灯舟给他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厌厌老师……你现在还是会想起来吗?”
陈述厌沉默。
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从他眼前闪过。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有点抖。
“……还好。”陈述厌说,“忘是忘不掉的,但是不刻意记着就行了。”
周灯舟哦哦了两声,赶紧转移了话题——他没有刨别人伤口的兴趣。
周灯舟问他展子的事什么时候再商量商量,陈述厌说最近要搬家,过两个礼拜再说吧。
“你要搬家啊,”周灯舟说,“搬去哪儿?”
“搬徐凉云家里。”陈述厌说。
“……我靠,你俩也太快了,这复合才一个多星期吧。”
陈述厌说:“本来跟他时间就长,没那么多要矜持的。”
“也是哦,那你什么时候搬?我去帮帮你?”
陈述厌想了想,寻思也行,说:“我看看吧,我准备这周六去收拾一下,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行。”
陈述厌躺在沙发上和周灯舟闲扯了会儿。后来徐凉云给他发消息,说他在搞手续,头好痛。
就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抱怨和撒娇。
陈述厌笑了起来,给他发了句多喝热水,晚上回来给你揉揉,又问他晚上吃什么。
徐凉云说你说吧。
陈述厌说那晚上吃点清淡的吧,我想喝粥。
徐凉云说好,我晚上买粥回家。
陈述厌说行。
下午闲着没事,陈述厌出门去逛了一圈。徐凉云家里冰箱没多少食材,全是用来填肚子用的压缩饼干和牛奶一类,也就还有两罐水果罐头看起来有点味儿。
倒也正常。徐凉云这人吃饭的事儿上很不会照顾自己,他不太会做饭,一进厨房就端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会煮点方便面,从以前开始他家就一直是陈述厌做饭。
陈述厌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和水果,拎回家把他家冰箱填了个三分之二满。
他又给徐凉云之前买给他的鸢尾花浇了点水。
徐凉云回来时天色早都黑了,他买回来了点粥和包子。陈述厌说下午他去了超市买了水果,让徐凉云去挑点洗出来。
徐凉云去了。他洗了两个苹果回来,表情很无奈地说他家冰箱真是一夜之间就变得很有生活气息。
陈述厌笑了起来,说:“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不一样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又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电视。外头北风呼啸,陈述厌靠在徐凉云身上,不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他在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述厌见他如此,便问他:“你在想什么?”
徐凉云怔了怔,然后收回目光,轻轻道:“没什么。”
徐凉云不说,陈述厌也没有刨根问底。
“别瞎想就好。”陈述厌只说,“你得开心一点。”
徐凉云没吭声。
陈述厌又补充:“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徐凉云垂了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兴许是明天就要去看心理医生,也兴许是复合之后心理疾病的事让徐凉云不太轻松,他这一晚都有些心事重重。
后来夜色渐深,两个人洗完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临睡前,陈述厌问他:“明天约的哪里的心理医生?”
“市中心那家医院。”徐凉云说,“以前就是她负责看我的,后来我开始吃药,稳定下来以后也不怎么联系了。我昨天跟她说明天去一趟的时候她还挺意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复合了,你让我过去看看,她说那是得一起来一趟。”
“这样。”陈述厌点点头,又说,“那明天见吧。”
徐凉云笑了起来:“明天什么时候见?”
“睁眼见。”陈述厌说,“要不一会儿梦里见也行。”
“好啊。”
“做个什么梦呢?”
徐凉云无奈:“你连这个都要安排吗?”
“当然了,我得让你做个好梦,万一我说几句就有心理暗示,你就真的能梦到呢。”
陈述厌一边说着,一边沉吟了片刻,最后道:“那你就做一个我们去游乐园的梦吧。”
“游乐园?”
“嗯。”陈述厌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去游乐园,你给我打了个牛油果回来那次?”
徐凉云却愣了一下:“什么牛油果?”
陈述厌一怔。
他愣住了,他抬起头,他在一片黑暗里看向徐凉云,他看到徐凉云眼睛里一片迷茫。
那是一片没有承载着任何记忆,非常空白的迷茫。
“……什么牛油果……就是那个啊?”
他微微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凉云:“我们刚毕业,搬出来一起住那时候,你领着我去游乐场,我说我想要那个牛油果……那个东西在射击场里,你就走过去给我打下来了,你一枪打下来的,你……”
陈述厌说得语无伦次,越说越着急。
可徐凉云的神情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茫然,像在听一个没头没尾又似曾相识的故事。
陈述厌慢慢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徐凉云,感觉像被一盆冷水慢慢从头淋到脚,浑身都变得冰凉。
陈述厌喉结微动,轻声问:“你……你不记得了吗?”
他声音在发抖。
徐凉云眼神一僵,突然慌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终于是无话可说,只低下头抿了抿嘴,艰难又沉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