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厌边想着边进了厨房。一进来就抬手就把立在一旁的菜板拿了过来,平放在了案台上。
他从兜里拿出了个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陈述厌一边扎着头发,一边思忖了片刻,然后喊了一声:“凉云。”
徐凉云连忙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颠颠跑到了厨房来,从门口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在呢。”
陈述厌看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你也够可爱的了。
他问:“中午还想吃点什么?一个菜有点太少了。”
徐凉云说:“我都行,我依你。”
徐凉云这话一出,陈述厌便突然很没来由地哽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哽在了喉头,就这样上不来下不去的,让陈述厌无端有些难受。
陈述厌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那再来个洋葱炒鸡蛋吧。”
徐凉云乖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你去等我吧。”陈述厌说,“我马上就弄好。”
徐凉云点点头,乖乖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陈述厌看着厨房门口,又愣了会儿神,才转头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四周一静,思想就开始发芽。
陈述厌忽然想,如果换做以前的徐凉云的话,刚刚一定不会那么做,也不会那么说。
徐凉云一定会在被叫的时候拉长声音懒懒应声,然后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进来,慢条斯理地走到他后面,伸手过来从背后搂住他,再然后就咬他耳朵,声音闷闷地附在他耳边撒娇说他要吃什么。
他是个知道自己被爱,所以也有恃无恐地爱人的人。
他现在太小心了。
陈述厌想得莫名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盖上了锅盖。
没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一点儿不呛人的辣味香得恰到好处。
陈述厌正忙活着,忽然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到徐凉云走了进来。
“怎么了?”陈述厌问。
徐凉云没吭声,径直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他身后去,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想你了。”徐凉云说,“我一个人坐在那儿好久,都看不到你。”
陈述厌笑了:“这才多久啊。”
徐凉云说:“我不行,我可能有分离焦虑。”
“你之前不也把我放在家里自己去上班吗?”
“那能给你发消息呢,我也知道你在家,我知道我一下班回去能看到你,可你现在都不能回我消息,而且我也在家。”
陈述厌说:“对啊,我们现在都在家啊。”
“对啊,但是我在客厅你在厨房啊。”徐凉云说,“怎么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搞异地恋?”
陈述厌哽住了,一时无话可说,又好笑又无语,心说他还挺委屈。
他说:“这才隔了多少米,算哪门子异地恋?”
“一米之内我要是看不到你,那就算。”徐凉云道,“半米也算,十厘米也算,毫米也算。”
“你好黏人。”陈述厌说。
徐凉云当即浑身一僵,人从他身上起来了些,有点想缩回手:“不行吗?”
“完全可以。”陈述厌说,“别走,手放回来,再靠过来点,我爱你。”
徐凉云乖乖地把手放了回去,继续抱陈述厌。
之后,陈述厌在厨房里挪去哪儿,徐凉云就抱着他跟着去。他一声也不吭,就抱着陈述厌,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偶尔闷声哼唧两声,好像撒娇。
陈述厌感觉自己后背上活像贴了块活的牛皮糖,可移动性特别强的那种。
等做好了饭,徐凉云才从陈述厌身上起来了。
两道菜被端上了桌,陈述厌开了电视,随手开了个电影。
两个人一人捧着一碗饭,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饭,时不时还有一茬没一茬地唠两句。
“怎么样啊?”陈述厌问徐凉云,“鸡蛋会不会盐放少了?我怎么吃着有点淡。”
“没有。”徐凉云说,“挺好吃的。”
“是吗,那就好。”
陈述厌看向徐凉云。
徐凉云闷头扒了两口饭吃。这口饭分量大,一进嘴里,徐凉云就鼓起了腮帮子,两颊一动一动的像仓鼠干饭。
这一幕莫名触人心弦,陈述厌心里有块地方被暖得软了下来,毫不自知地轻轻笑了起来。
徐凉云完全没注意到。他看了两眼电视,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以后,又低头去夹了一筷子豆腐。
这一伸筷子,徐凉云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陈述厌。
于是,两人一瞬便撞上了目光。
陈述厌没动筷子,一直在看徐凉云。这一下子撞上了视线他也不慌,反倒朝徐凉云温柔一笑,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徐凉云被他笑得愣了一下,顿在原地,一时都忘了动。等到陈述厌问他怎么了,他才如梦初醒地哆嗦了一下,嗯嗯啊啊了两声,把本来要夹给自己的这块豆腐送到了陈述厌碗里,说话都莫名有些干干巴巴的:“吃饭,吃饭。”
陈述厌点点头,也夹给徐凉云一块炒鸡蛋:“你也吃饭。”
徐凉云拨浪鼓似的低头,低头往嘴里扒了好几大口饭,好像八辈子都没见过饭菜了一样。
陈述厌有些好笑:“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徐凉云抬起头,嘴里嚼着饭,两颊鼓鼓囊囊的,活像只大仓鼠,嘴角还有饭粒。
他们的生活稀松平常,意外地没受到“徐凉云要心理治疗”这件事任何影响。吃完饭以后刷碗,刷完碗以后俩人窝在一起,像以前一样黏黏糊糊地过了一个下午。
这一天都过得很平常,也很平静。两个人下午窝在家里,晚上把中午吃剩下的饭菜热了热,拿出来又吃了晚饭。然后再做了下搬家的准备,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
陈述厌要搬过来,徐凉云就把家里的书房收拾了出来。他说书房朝南,光线好,以后给陈述厌做画室用。
收拾完以后,两人就一起去了卧室,躺到了床上,又窝在一起唠起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搬家是要提前还是延后,比如明天几点去接狗。
徐凉云握着陈述厌的一只手,说自己今晚开始要减少用药量,会发病的可能性很大,怕在路上出事,最好不要出门。
陈述厌想想也是,就说那我自己去。
徐凉云说自己最好不出门,陈述厌又觉得那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就取消了搬家公司的预约,准备等徐凉云这两周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生活稀松平常,陈述厌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心理疾病这四个字合在一起看,总给人一种它是洪水猛兽的感觉。从那家医院出来之后,陈述厌就总有一种他要和徐凉云并肩战斗打一个大怪物的预感,这一天里都在微妙地绷紧着骨头。
但到了现在,陈述厌才发现,心理疾病原来并不是一个会叫嚣着“老子要来了”然后挥着大刀闯过来的东西——至少徐凉云这个不是。
它是个无形之物。它会渗透一个人的生活,它会遍布在每个角落,它会让陈述厌无时不刻地感受到徐凉云在被影响,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徐凉云患了病,它让他明白这个破病就在这儿,让他知道他眼前的人一定很难过,但它却并不是一个只要做些什么就能简简单单治好的东西。
它是零散的,它不致命,但它曾经让人生不如死,如今也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陈述厌都不敢想徐凉云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临睡前,陈述厌平躺在床上。徐凉云搂着他,手放在他身下,搂着他的腰。
两个人一起盯着房间的天花板。
“明天这个时候,脚底下就会有一只开水壶。”陈述厌说。
他说的是布丁。布丁是个嘤嘤怪,一嘤嘤起来常常发出气音,听起来特像水开了,陈述厌有时候就叫它开水壶。
徐凉云轻笑出来:“是啊。”
“明天早上,我想吃豆浆油条。”陈述厌说,“把油条泡豆浆里,那是天下第一的早饭。明天我去买早饭,你吃什么?”
“跟你一样就行。”徐凉云说,“我今晚就只吃了一粒药。”
“我知道。”陈述厌说。
“会不会发病呢。”徐凉云说,“不会明早就……”
陈述厌在一片黑暗里侧了侧头,看向了他:“你害怕吗?”
“怕。说真的,我真的怕。”徐凉云说,“怕给你伤着。”
“……不会的,你怎么会伤到我。”陈述厌说,“那天在医院,我不是……”
“那天不严重,我几年前没吃药的时候,发病起来很恐怖。”徐凉云说,“我妈在这儿的时候吓哭了好几回。”
“……她见过?”
“见过。说真的,我不知道我会什么样,但是我妈说特别吓人……后来医生说,我那是狂躁和惊恐。我妈那时候过来喊我,我直接把她身上抓出血了……所以我是真的怕伤着你。”
“……”
“我这几年在吃药,才没那些事。这一下子说让我慢慢断药,谁能说我会不会回去——所以我发病的时候,你离我远点,抱着花离我远点。”徐凉云说,“那花还没放到书房里去吧?”
陈述厌刚想回答他前面那些话,一听后面的问题,只好舌尖拐了个弯,回答了他:“没,在客厅呢。”
“我去放书房去。”
徐凉云说完就果断翻身下床,一边在黑暗里摸索手机的所在地一边说:“明早上发病给你摔了就不好了,那可是我给你买回来的第一支花。”
陈述厌:“……你不用,你不会的——凉云,你那时候没吃药,又不是让你现在立刻就断药,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回去,而且我还在——”
徐凉云打断了他:“不行,我害怕。”
陈述厌无话可说了。
徐凉云抓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就往外走,趿拉着拖鞋走去客厅,拿起花来,把它挪到了书房,还把书房的门给锁上了。
他回来以后,又有点忧心忡忡:“我以后要是早上起来就发病,会不会伤着你?”
陈述厌:“……你不会还要跟我分居吧?”
“……”
徐凉云默了默。然后,他很固执地嘟囔道:“我怕伤到你。”
陈述厌很头疼,转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怕,养狗的谁没被抓过。再说,我可是在知道你有这毛病的基础上也坚持要跟你复合的,我的意思就是你抓我掐我我都认了,我愿意接受你这个病,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过来睡觉。”陈述厌说。
徐凉云乖乖过去了。
他掀开被子,讪讪躺进去,半晌没吭声——纵使嘴上答应了,但徐凉云或许还是不肯放下心来,这次甚至都不敢抱陈述厌,还跟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陈述厌无奈,翻身过去抱他。
他感觉到徐凉云身子一僵。
“别怕。”陈述厌说,“我不会走,别赶我走。”
徐凉云:“……”
“我会把你叫醒的——如果你发病的话。”陈述厌说,“别担心,我在呢。”
“那些事都结束了,你可以走出来了,不要回头去看了。你别看那个时候,你看现在的我。”
“我很好,徐凉云。”
“我在抱着你睡觉,我很好。”
“我明早会去给你买豆浆喝,我明早会抱着你醒过来,我明早会亲你。”
“我很好,你也很好。”
陈述厌说:“睡觉吧,好好睡觉。”
“做一个我们去游乐园的梦。”
“你陪我去游乐园,你穿着一件白T,白T上有银色的链条,是我给你买的一件衣服。你给我买了棉花糖和冰淇淋,你带我去坐了过山车,你端起枪,给我打下了最难打的牛油果。到了晚上的时候,你拉着我去看喷泉,我们在摩天轮上接吻——你说你爱我,你说你永远爱我。”
徐凉云慢慢闭上了眼。
他表情不安定,但他慢慢沉进了梦乡里。
陈述厌摸他的脸,缓缓道:“晚安。”
他的晚安道得太轻,像生怕惊醒了谁,像生怕扰了那些泡沫般温柔的时间。
陈述厌第二天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亮。
他照例懵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了低头,看到徐凉云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
徐凉云紧搂着他腰,脑袋埋在他胸口前,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贴在他身上。兴许是昨晚陈述厌临睡前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他的表情比这些天来睡觉时柔和了很多,只是还轻轻皱着眉,仍是有些不太轻松。
陈述厌低头看着他,傻愣愣地愣了一分多钟,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徐凉云的脑袋。
可就这一下,徐凉云突然浑身一哆嗦,轻轻闷声惊呼一声,猛地两手一紧,把陈述厌勒得忍不住“呃”了一声,抬起头来睁开了眼,醒了。
徐凉云醒得突然,意识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抬头去看陈述厌的时候,他两眼迷迷瞪瞪的,好像还在梦里。
陈述厌被他勒得肚子疼,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徐凉云胳膊,刚想说些什么,徐凉云就接着迷迷瞪瞪地、意识很不清醒地叫了他一声:“厌厌?”
“嗯?是我。”陈述厌疼得声音都不太稳,“你先松开点,我疼。”
徐凉云还没完全醒,于是声音迷糊地应了两声,跟他说对不起,然后松开了他,往旁边一倒,捂住脸搓了两下,嘴里发出好一阵不愿醒过来的哼唧声。
“别对不起了,你没睡醒吗?”陈述厌说,“那你再睡会儿,我起床给你买早饭去?”
徐凉云摇了摇头,又慢慢坐了起来,揉了两下眼睛。
陈述厌也坐了起来,见他这样,又说:“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徐凉云没吭声。他坐在那里,揉完眼睛就捂住了半张脸,表情莫名有些忧愁,怔怔地不知是想了什么而出了神去。
徐凉云没回答,陈述厌便又叫了他一声:“凉云?”
一被叫了名字,徐凉云才转过头,“啊?”了一声。
“怎么了?”陈述厌问,“你梦到什么了?”
“……没。”徐凉云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呗。”
“我那天是不是还给你买玫瑰了?跟你去游乐场那天。”
“……?”
陈述厌怔了一下,说:“买了……你在游乐场里买的。”
徐凉云接着喃喃着问:“卖给我的是个挎着花篮的小姑娘……是不是?”
陈述厌:“……是。”
徐凉云不再问他了。他开始自言自语,像在给自己填补丧失的记忆。
他说:“那个小姑娘扎着麻花辫,穿的是蓝色格子的裙子。挎着的花篮里面还有白玫瑰和郁金香,风信子和满天星……我买走的是最后一支红玫瑰。”
“花上还有小线灯……拿一条线连起来的金色的小灯珠,很亮……很好看。”
“我领你过去的时候,天快黑了。”徐凉云说,“你从我手里拿走玫瑰的时候,挎着花篮的小姑娘有点惊讶……她又很快就笑了,她说……她说祝你们幸福。”
“你有点不好意思,往我身后躲,你抓我的衣角。”
“我没办法,我对卖花的姑娘说谢谢,然后转头拉起你……我说你不好意思什么,我说你一手玫瑰一手是我。”
“然后正好天黑了……摩天轮亮起了光。”
“我看到了。……然后,我就对你说……我说……我说厌厌,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说我想在那儿亲你。”
陈述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讶异开口:“你……”
“我梦到了。”徐凉云显然也很难以置信,“梦里梦到一半,刚刚一坐起来……突然全都返上来了。”
陈述厌:“……”
徐凉云的记忆回来得太突然,陈述厌人都傻了。
这无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于是,在片刻的怔愣后,陈述厌眼睛里迅速亮起了光,简直他妈星河灿烂。
他扑了上去,一下子就把徐凉云扑回到了床上,然后扒着他的肩膀往上一窜,两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下去。
徐凉云猝不及防,陈述厌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浑身都僵了。
他接受性不是很好,牙齿都给陈述厌一种紧绷着的感觉,从里到外都硬邦邦的。
陈述厌还没亲完,就忍不住笑场了:“你干嘛啊?”
徐凉云呼吸打哆嗦,一个字儿蹦不出来。陈述厌起身去看时,就见他满脸通红,眼神闪躲,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陈述厌心里突然一哽。
他这才反应过来。徐凉云想了起来,并不意味着他回去了。
更不意味着他走了出来。
他只是想起来了,仅仅是想起来了而已。
“……我不行。”徐凉云伸手捂住嘴,声音艰难又生涩,“我不行……你让我缓几天。”
“……好。”陈述厌说,“那我去给你买饭。”
徐凉云点点头。
“别着急。”陈述厌道,“你慢慢来。”
“……嗯。”
陈述厌又抱了他一下,亲了亲他嘴角。
徐凉云还是很僵硬。但陈述厌没有说什么,他拍了拍徐凉云胸口,然后起来洗漱换衣服,出门买了早饭。
路上,他想了想,给心理医生发了消息——昨天从医院里出来时,他和心理医生互换了联系方式。
陈述厌简单把徐凉云一夜之间就把事情全想起来了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又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是否需要注意什么。
医生倒是回得很快。
她说这倒是很稀奇,心理障碍要恢复记忆,理论上来说是很难的,尤其徐凉云这种还没有完全迈过心里的这道坎的类型,对这种事情理应是有一点抗拒存在,不该恢复得这么快。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说,“你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陈先生。”
陈述厌默然。
“但您要明白,这会让他更难受。今天又减少了用药,可能……很有可能会发病的,陈先生,您好好看着他,发病的时候如果没人,他有可能会自残的。他现在肯定很没安全感,多陪着他一点,尽量不要出门。”
“好。”陈述厌回复道,“我会的。”
陈述厌拎着豆浆油条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徐凉云刚洗漱完。不知是医生的话给了陈述厌一些心理暗示还是确实如此,陈述厌总觉得徐凉云今天看起来比以往更憔悴。
更憔悴的徐凉云朝他笑起来时都好像很吃力。
“回来了啊?”徐凉云笑着对他说,“吃饭吧。”
陈述厌看他心疼,于是张开双臂:“过来抱抱。”
徐凉云乖乖过去抱了他。
他刚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发丝上还有没擦净的水珠。
陈述厌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不怕。”陈述厌说,“我在这儿呢。”
徐凉云没作声。
“我一会儿叫我朋友帮我接狗过来,我就不出门了,今天陪你在家。”
“……怎么不出门了。”徐凉云道,“我一个人没事……”
陈述厌打断了他:“不能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没事的。五年都这么过来了,你出门一会儿而已……”
“不行,我不放心。”
徐凉云试图挣扎:“我一个人真的没事的,我……”
陈述厌道:“别说了,我必须得陪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你说什么都没用,这事儿我说了算。”
徐凉云终于是无话可说了。
“现在有我了,你别害怕。”陈述厌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自己都扛着。”
徐凉云半晌没吭声。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说:“我不知道。”
陈述厌问:“不知道什么?”
“好多。”徐凉云说,“太多了,太乱了,我理不清……我很烦。”
陈述厌轻轻拍他后背:“没事,我们慢慢理,事情本来就很多,我陪你理。”
徐凉云没有吭声。
“先吃饭吧。”陈述厌说。
“好。”
两个人走到茶几前坐下。
吃饭的时候,陈述厌给周灯舟发了消息,想麻烦他代替自己去接一趟布丁。
发完消息,陈述厌就看向了徐凉云。
徐凉云今天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一顿饭吃下来他总发呆,时不时就抬头看向别处,眼神呆呆楞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述厌叫了他几次,把他叫回了神来。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听到或者看到了。
徐凉云说没有,就是控制不住总走神,回过神来又不记得刚刚发呆时都想了什么。
徐凉云一这样,陈述厌就更担心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徐凉云。听医生的意思,徐凉云今天是处于发病的高发期,看他这个样子也确实很像,陈述厌怎么想都没办法离开他去接狗,哪怕这时间不会太久。
万一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发病怎么办?
等两个人吃完饭,陈述厌把东西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后,周灯舟才回复了他。
周灯舟说今天在搞作品,就是打算放在和陈述厌合作的展子上展出的作品。他说自己在弄最后一件,在进行最后的细化环节。
陈述厌默了一下,问他着不着急,毕竟大多数搞艺术的都讲究灵感,灵感来了真的停不下来,没心思干别的。
“不着急啊,我们不是日子都没定下来了吗。”周灯舟说,“怎么啦厌厌老师?”
厌厌老师说:“不着急你能不能帮我去接个狗?”
周灯舟去过陈述厌家,见过布丁。
“可以啊,你家狗怎么了?”
“住院了,胃出了点问题,边牧玻璃胃。”陈述厌说,“我男朋友昨天去看过心理医生,他今天请假在家治病,人家让今天试试少用药,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太对,不太敢出门啊我。”
“理解理解,我去帮你接。”周灯舟道,“你家狗在哪家医院?你对象家在哪儿?你都给我发个位置,我一会儿去帮你接狗,再给你送过去。”
“我马上发你——哦对了,还有。”
陈述厌突然想起了布丁的儿女情长,说:“跟我们家狗一起的有个叫小明的阿拉斯加,我跟宠物医院的前台说过,你跟他们说你是我朋友,说我今天有事去不了,麻烦人家家长加我vx。”
周灯舟显然不太能理解:“啊?”
陈述厌言简意赅道:“俩狗看对眼了。”
周灯舟沉默了。
沉默半晌后,他说:“枯木逢春啊。”
陈述厌噗嗤一下乐了,附和:“嗯,枯木逢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到了如今不知是枯木还是春的徐凉云。
徐凉云又愣神了,正傻了吧唧坐在沙发上转头望窗外。陈述厌这一乐,就把他给拉回了神来。
徐凉云回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述厌低头打字,“我叫我朋友去帮忙接狗了啊。”
“哪个朋友?”徐凉云问。
“周灯舟,搞雕塑的,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跟你分了,你不认识他。”陈述厌说,“但你见过。那次我骗你说我去晚秋,吓得你跑过来,还跟在我后面进了西餐厅那次,约我出去的那个就是他。”
徐凉云肉眼可见地把脸拉了下来。
“哦。”他声音凉薄道,“就他妈那个跟你勾肩搭背还搂你脖子一口一个厌厌地叫你一个劲儿往你脸跟前凑的那个一点边界感没有的混账是吗。”
陈述厌:“……”
徐凉云脸色很黑。
陈述厌看着他这一张拉得又黑又臭不停往外散发幽怨气息的脸,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吃醋了啊?”他问。
徐凉云供认不讳:“吃了。”
“别吃醋啊,普通朋友而已。”陈述厌说,“我们那天是在聊展子……”
徐凉云无能狂怒:“什么展子得需要他老人家弯下腰来搂着你脖子贴你耳朵旁边说!?”
“……倒也没贴耳朵旁边。”
“那都搂你脖子了!”徐凉云气呼呼地喊,“没贴也差不多了!都那么近!那么近!!我都看不到你俩之间有缝!!怎的你搞个展子还必须无缝对接吗!?!!你俩还他妈一开始要去晚秋说!?干嘛啊!?你要上天啊!!”
陈述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什么!!”徐凉云大叫,“不许笑!!你给我解释!!!!”
“不是……就普通朋友啊。”陈述厌强忍住笑意说,“人家都结婚了……都有姑娘了,他家姑娘都上幼儿园了,谁跟我一样三十多了都不找对象啊。而且不是没去晚秋吗,我那天说去晚秋是气你的,谁让你死活不露面给我看?”
听到这些,徐凉云的怒气才往回收敛了点。
他肉眼可见地蔫吧了下来,不吭声了,往沙发角落里缩了缩,抓起个黑色抱枕往怀里塞,开始闷头用力捶抱枕,一下一下捶得特别用力,拳拳到肉,抱枕被一下一下揍得变形,看起来很可怜。
徐凉云消气了,但没完全消气。
陈述厌看得好笑,走了过去,抱住他,蹭着他的脸,柔声问:“还生气啊?”
徐凉云嘟囔着赌气:“他搂你脖子。”
“嗯,他就那样,为人比较热情。”陈述厌说,“你那时候还没回来嘛,我一个单身汉,他肯定没那么多忌讳的。现在我跟你在一起,他以后会收敛点的。”
徐凉云赌气:“可他搂你脖子。”
陈述厌憋不住地想笑,没忍住,又扑哧一声,搂着他脖子抱紧了他,说:“以后不啦,我注意点,好不好?”
徐凉云低眸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有些不服的低沉哼声。
陈述厌说:“乖啊,一会儿你姑娘就回来了。”
约摸中午十点半的时候,周灯舟抱着他家个头不小的“姑娘”布丁来了。
“你好,厌厌老师,”周灯舟抱着狗在门口笑着道,“送货上门。”
“辛苦了辛苦了,”陈述厌把狗从他怀里抱过来,道,“麻烦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