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这麻烦什么,我……”
周灯舟刚要接着说点什么,陈述厌屋子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陈述厌回头,看到徐凉云双手抱臂,一脸杀气腾腾地走出来,目光相当凶狠,好像瞪哪个即将接受审讯的犯人一样瞪向周灯舟。
……他这时候倒不愣神了。
陈述厌哭笑不得,心道吃个醋可真跟吃药一样好使。
陈述厌再回过头,就看到周灯舟脸上笑意凝固,脸都白了,简直是一片惨白,想必他这辈子都没有被警察这么瞪过。
人生新体验啊,这日子过得真刑。
“……你好,徐警官。”周灯舟吓得说话都磕巴了,“久、久仰大名。”
徐凉云还没来得及应声,一声狗叫就十分响亮地打破了安宁。
布丁很大声地叫了起来,在陈述厌怀里无法安分地胡乱动弹,挣扎着想跳下来。陈述厌一个没抱住,布丁就挣扎成功,从他怀里一跃而下,摇头晃脑晃晃悠悠地朝徐凉云奔去了。
徐凉云愣了一下,低下头。
布丁恢复得还行,只是走起路来还有些晃晃悠悠地走不快,就这么跑到了徐凉云脚边去,扒着他的裤腿使劲晃着尾巴嗷嗷地叫,一边叫一边嘤嘤嘤,可怜兮兮又奶凶奶凶的。
徐凉云这下是彻底生不起气来了。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把一看见他就嗷嗷个没完,使劲扒拉他要抱抱的布丁抱了起来。
五年没见,布丁比他想象得更重。低头去抱时,徐凉云估计根本没想到会他妈是这个重量,突然低低“草”了一声,往前倾了倾身,差点没抱住。
陈述厌吓了一跳,忙道:“你别用右手!”
“知道。”徐凉云说。
徐凉云说完这话,就把狗抱了起来,又瞪了眼周灯舟,不再说什么了,抱着狗转头回屋。
徐凉云走后,陈述厌回头,对周灯舟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他……”
“我理解。”周灯舟点点头,“我老婆也爱吃醋。”
陈述厌:“……那就好。”
周灯舟说:“但是警察吃醋是真他妈吓人啊,我都以为我要进去了。”
陈述厌:“……”
“你跟他过日子得啥样啊,你会不会天天都觉得自己被一股浩然正气包围?”
陈述厌:“……确实是的。”
徐凉云这人确实一身浩然正气,正义的光辉和法治的光芒天天在他家里光芒普照法渡众生。
陈述厌想着想着,就无奈地笑了起来,问:“你接回来的时候,宠物医院的人说什么了没有?”
“喔,他们说你家狗要注意的事情还挺多的,说让我传话怕有差错,让我把你vx给他们,我就给他们了……他们应该加你了呀,您没看vx吗?”
“……没怎么看手机,我上午陪我男朋友来着,还收拾了会儿屋子……我一会儿看看。”
“行。还有那个叫小明的狗……它妈没来,说是工作出了点差错,要晚点才能回来了,现在还在出差。我把你的vx号留在那儿了,等它妈回来你俩就能加上吧。”
“行。”陈述厌点点头,“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周灯舟说,“那你男朋友这个治疗要到什么时候?我们的展子怎么办?”
“他请了两周的假治疗,我看看怎么调。”
一说这个,陈述厌就降低了音量,说:“也不知道能恢复得怎么样,我得看看他情况,有消息了我vx给你发消息。”
周灯舟给他比了个OK:“妥,您慢慢来,我怎么都行。”
又随意聊了两句后,周灯舟就走了。
临走前,周灯舟说:“对了,厌厌老师。”
“嗯?”
“主题要不要改改?我们枯木逢春的主题。”
“都可以啊,我都行。”陈述厌说,“你要改什么?”
“枯木逢春,还是枯木逢春。”周灯舟忽然笑了起来,说,“是被春光救回来了的枯木的枯木逢春,不丧了。”
陈述厌:“……行,但我现在手头没有这样的……”
“我觉得您马上就能画出来了。”周灯舟说,“现在让您合着我那丧式的主题画东西,您也画不出来了吧?”
周灯舟一边说着,一边朝他屋里努了努嘴,说:“您画里丢了的东西,这不是回来了吗。”
陈述厌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无奈笑了一声。
送走周灯舟之后,陈述厌转头走进客厅。
刚刚在门口和人聊天的时候他就一直听到狗在叫,这一进客厅,他就毫不意外地看到布丁在晃晃悠悠地绕着徐凉云不停地嘤嘤嘤,尾巴摇个没完。
像在跟他撒娇,又像在问他这五年都死哪儿去了,还像在心疼他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
徐凉云坐在沙发上很无奈地看着它。有时候布丁嘤得惨了,徐凉云就乖乖点头嗯嗯两声,像在认错。
陈述厌一回来,徐凉云就抬头看了过去。
他一挑眉,说话语气有点酸不溜秋的:“完事了?”
“……嗯啊。”
徐凉云冷哼一声,低头去撸狗头,道:“以后别跟他勾肩搭背地搂脖子,我不高兴。”
陈述厌轻笑两声:“知道啦。”
他走过去,挨着徐凉云坐下,见已经快十一点了,便问:“中午吃点什么?饿了吗?”
“没有。”徐凉云答,“你饿了?”
陈述厌摇摇头。
“不饿就先不用做饭了。”徐凉云说,“我们待会儿吧。”
“好呀。”陈述厌道,“我们干点什么?”
“什么都不干。”徐凉云说,“就一起待会儿。”
“好吧。”陈述厌说。
布丁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感受到了什么,陈述厌话音一落,它便忽然跟着安静了下来,跑到了徐凉云手边去,搂住他的右手,乖乖趴了下来。
徐凉云伸手撸了两下它的狗头。
陈述厌靠到了他身上。徐凉云想了想,也靠了过去。
两个人相互靠着,沉默了下来。
四周很安静。
这样呆着呆着,陈述厌慢慢地就明白了,徐凉云为什么想要就这么安静地和他待着,什么也不干地和他待着。
四周很安静,这就让外面的风声与身边人的存在成了这一方世界的全部。这能让人能清楚地感受到旁人的存在,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的缓慢流逝,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在这缓慢的流逝里,他的爱人就坐在他旁边爱着他。
所以也能让他明白,无论是在此刻被荒废过去的时间里,还是过去曾有过意义也或曾毫无意义的时间里,亦或是未来无人可知会变得如何的时间里,这个人都一直在这儿。
在这里,爱着他。
陈述厌靠在徐凉云身上,握住了徐凉云的手。
徐凉云愣了片刻后,才回握了过去。
他轻轻摩挲着陈述厌手背上的伤痕,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呆了好半天,陈述厌陪着徐凉云愣神,谁都没有去看时间。
等到中午十二点半时,陈述厌的肚子很没出息地打破了宁静。
徐凉云偏偏被这个动静拉回了神来。
他笑了起来:“饿了?”
“嗯。”陈述厌说,“屁股还有点麻。”
“那去做饭吧。”徐凉云笑着说,“坐麻了就不要强撑着,可以跟我说,不用硬逼着自己陪我。”
“没事,我爱你。”陈述厌道,“中午吃点什么?”
“都行。”
徐凉云还是这个答案。
吃饭是生活的一大部分,他们总会无法避免的有这种对话。而每次有这种对话时,陈述厌都总会下意识地以为徐凉云会点菜,会抱着他声音闷闷地撒娇说想吃什么。
徐凉云的这种反应都已经刻进了陈述厌的DNA里,让他以为一定会如此。
可徐凉云没有。
陈述厌接不到自己以为会有的答案,于是这答案碎到了地上,成了一地谁也接不住的怅然。
陈述厌只得苦笑。
他把怅然藏起来,说好,我去做饭。
他进来的时候,陈述厌还在淘米。
陈述厌被人从身后抱住,一点儿不慌,只道:“又坐不住了?”
“嗯。”
陈述厌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陈述厌一边淘米一边转头去看,见到布丁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它恢复得还不怎么样,走起路来底盘不太稳,也走不快。
陈述厌朝它苦笑了一下。
他中午随便做了点。饭上桌之后,布丁就凑上来扒着桌边闻,鼻子一动一动的。
徐凉云捂住它的嘴把它往下拉:“滚滚滚,你不能吃。”
布丁可怜兮兮地朝他呜呜嗷嗷,伸出爪子去扒拉徐凉云的手。
陈述厌轻轻笑,低头拿着手机,点开vx,看到果真有宠物医院的好友申请。
他点了通过,在聊天框发了句你好。
现在一点半多,兴是宠物医院的人已经上班了,陈述厌的消息发出去还没十秒,对方就秒回了。
“您好。”对方说,“我这边是愈爱宠物医院哈,想跟您交代一下狗狗以后的注意事项。”
说完,对方还发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狗狗表情。
陈述厌表示明白。
宠物医院的人说,布丁现在还是有些脆弱,所以不要喂食生骨肉一类的食物,只能吃些狗粮,可以经常喂些肉汤,也可以适当喂一些苹果和胡萝卜,有助于恢复。
平时可以像往常一样带着出去散散步,但是不要太久,也不要做些太剧烈的运动,毕竟现在恢复得还不怎么样。
“现在已经大部恢复得很好了,就是后续需要您这样帮助它养一养,再好好恢复一下,估计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完全好转。”对方说,“幸亏它吃到嘴的药没多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
陈述厌在屏幕后面连连点头,接着问:“那后续还需要做什么检查吗?”
“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下周六的时候带着狗狗来做一个检查。不过不来也可以,布丁吃进嘴的药不多,药物导致的胃出血在我们这里已经治好了,只是后续需要再养养胃,您可以放心。”
……胃出血了。
陈述厌有些心疼自家狗子,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说我下周六带着它去看看。
然后他起身,给布丁倒了些狗粮——他一开始怕布丁吃不了他家有的狗粮,没敢给。毕竟之前宠物医院的人说它现在玻璃肠胃,陈述厌生怕它的胃会玻璃到狗粮也吃不了,中午还给它拿鸡腿肉煲了肉汤。
那既然没玻璃到这个份上,陈述厌就给它倒了些狗粮。他没倒多少,这傻崽子给多少吃多少,实诚得很。
给倒完狗粮以后,陈述厌又去给它拿另一个碗盛了些肉汤,第三个碗倒了水,全并排摆好了。
布丁晃晃悠悠走过去吃了。它走起路来底盘不稳,摇摇晃晃的。
陈述厌望着它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已经好了的腿。
“他给狗下的什么药?”陈述厌问。
徐凉云又愣神了,陈述厌一说话,他才被拉了回来。
徐凉云“啊?”了一声。
“那个快递员。”陈述厌说,“他不是被闻人玉指使的吗,给布丁下了什么药?你去的时候它什么样?”
“……它倒在地上,吐了点血。”徐凉云答,“我叫人送去宠物医院,自己跑出去找你了。把它送去的人后来告诉我,给狗下的药是农药,他是把农药抹在火腿肠上面了……怕你担心,我没敢告诉你,闻人玉其实是冲着把狗毒死去的。”
陈述厌:“……”
“不过你别担心,那快递员养过狗,他对狗有点感情,没舍得下死手。所以火腿肠上的农药成分不大,应该是用水稀释过。而且他没用闻人玉告诉他的农药牌子,他知道那个会害死狗,用的是毒性不强的农药,掺了点安眠药进去,布丁那时候才动不了。医院的人给洗了胃,说也幸好是吃进嘴的不多,洗完胃以后就是有些胃出血,毒性不大,没威胁到生命。”
陈述厌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喃喃问:“怎么总有人恶意这么大呢。”
徐凉云没吭声。
他垂了垂眸,扒拉了两下碗里的饭,然后把筷子放了下来。
徐凉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人啊。”
“也是。”陈述厌苦笑一声,道,“吃饭吧。”
吃完饭后,徐凉云自发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刷碗——他们家以前就是这样,陈述厌负责做饭,徐凉云负责刷碗。
布丁也干完了饭。它爹咪的做饭手艺还是一流,它很满意,吃完肉汤就舔着嘴往窝里走了,嘴边还滴滴答答滴着汤水。
陈述厌看了它一眼,痛苦面具瞬间上脸,抽出张纸来就追了过去:“布丁!!”
布丁嗷呜一声,乖乖被逮住擦嘴。
陈述厌给它擦干净了嘴,把纸团成一团,放到茶几上,轻皱着眉骂它:“吃得到处都是,你饿死鬼投胎吗?”
布丁嘤嘤。
陈述厌看了它片刻,很快就皱不住眉了。
他的表情慢慢柔和,最后叹了口气,把狗往怀里揽了揽,头埋进它柔顺的毛里。
“别怕啊,布丁。”陈述厌说,“你没事,我们都好好的。”
布丁呜呜了两声。
它知道陈述厌在说什么,抬了抬爪子,安慰似的蹭了两下他肩膀。
陈述厌抱了会儿布丁以后,就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松开了布丁,开始撸狗。
他揉它的狗头,捏它的脸,又摸它柔顺的毛。布丁很配合,一直咧着嘴乐。
陈述厌心情很好,撸到开心处忍不住傻乐了两声。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是徐凉云在洗碗。
一切都岁月静好。
陈述厌捏着布丁的狗脸,开始跟它聊天:“你爹是不是瘦太多了?”
布丁又嘤嘤,它是个嘤嘤怪。
“就是,他现在还不习惯我亲他。”
陈述厌压低声音,跟狗轻皱着眉嘟囔着抱怨:“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还想跟他睡觉呢。”
布丁呜呜。
“他现在生病了。”陈述厌揉着狗头,说,“你得……”
话到此处,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陶瓷碎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徐凉云打碎了碗。
声音来得突然,陈述厌吓得手一哆嗦。
布丁也脑袋一抖,刚刚还因为享受被撸而背起来了的耳朵瞬间立了起来,警觉地看向厨房的方向。
陈述厌坐在沙发上,心里很没来由地突然咯噔了一下,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升腾而起。
他往前倾了倾身,慢慢站了起来,遥遥叫了一声:“凉云?”
没回应。
只有水声在哗哗地流。
四周很安静,和上午陈述厌跟徐凉云靠着肩膀挨在一起时一样安静。
可跟那时不一样,眼下的安静很恐怖。
布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嘤嘤了两声,前爪很不安地在沙发上踩了两下。
陈述厌也察觉到事情是真的不妙了,于是低声骂了一声,赶紧往厨房那边跑。
布丁跟着跳下了沙发,全力跟着他往那边跑,但还是跑不快,急得它一瘸一拐。
陈述厌跑进厨房。
厨房里的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哗地流。洗碗池前,一个碗碎裂在那儿,已经碎成了一地陶瓷碎片。
徐凉云已经退到了正对着洗碗池的墙边,他坐在那里,背贴着墙,整个人缩成一团,手合在一起,捂着口鼻,眼神呆愣愣地看着眼前。
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眸子在一阵阵颤,手也在一阵阵抖。
空气里,他粗重的呼吸声在起起伏伏。
陈述厌赶紧跑了过去。他伸出手,摇了两下徐凉云,大声叫他:“凉云!”
徐凉云没反应,甚至都没抬眼看他,一直在眼神颤抖地看着那一个方向,呼吸声很不冷静地起伏着。
“徐凉云!”陈述厌开始使劲摇他,“徐凉云!徐凉云!!醒醒!!!!”
陈述厌喊得很大声很用力,嗓子都被扯得发疼。
徐凉云终于被他摇动,慢慢松开了手,抬头看他。
陈述厌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这个眼神。
他很难形容这是个什么眼神,他只能从里面看到无尽的恐惧。
恐惧之中,是无穷的旋涡。
陈述厌被他看得心里一咯噔。他突然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那片无穷无尽的恐惧。
徐凉云看着他,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这是个太陌生的眼神。
四周陷入了一片恐怖的宁静。
陈述厌张了张嘴,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
他感觉到手上的旧伤在痛。
一声狗叫突然响了起来。
布丁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努力跑过来,急得都有点脚步发瘸。
它呜呜嘤嘤着,赶紧往徐凉云怀里钻,咬着他袖子,把他的手往下扯。
陈述厌这才被拉了出来。
“徐凉云!”
陈述厌赶紧冲上来拉他,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大声喊道:“你看看我!你醒醒!!你看着我……看着我啊,我没事!”
陈述厌喊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他急得要命,一句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朝徐凉云喊:“五年过去了!五年都过去了!都结束了啊,你看看我!我们没事!!别害怕啊,你别害怕!!!”
陈述厌喊得歇斯底里,徐凉云却一直在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在听,又好像并没有听。
他嘴唇动了动,慢慢地、很轻很轻地从唇齿间地吐出了一个字:“叶……”
陈述厌一顿:“……什么?”
“……叶。”徐凉云怔愣地看着他,“叶夏……”
陈述厌浑身一抖。
“叶夏,叶……”
“……别,不要……”
徐凉云看着他,忽然红了眼眶,声音也碎裂了,被陈述厌抓着的手开始剧烈发抖,右手抖得尤其吓人。
“……停下,别……”
“……我求求你……”他说,“我给你跪下……我可以,可……”
“……我可以……我自杀。”
陈述厌浑身一震。
“……放了他。”
“放了他……别……”
徐凉云越说声音越颤,到了最后,浑身都突然开始一阵阵剧烈地抖。
痛苦都太直接地体现在了他身上,让人不住地跟着浑身冰凉地作痛。
陈述厌突然也被不由分说地扯了进去。
电流仿佛又途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一阵阵为之发抖,那些本都一直被尘封起来的记忆突然也被连根拔起,恶意血腥痛苦爱恨恐惧一同交织,在耳边开始轰隆隆作响。
……对了。
陈述厌昏昏沉沉了起来,有些傻愣愣地想,对了。
她说了。
陈述厌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想起她在直播给警方看的手机面前手舞足蹈,她歪着脑袋说你跪下呀,你跪下我就放了他。
她说你自杀呀,你去恩阳死的地方跳楼,你让记者把摄像头都对着你,你在所有人面前跳楼,你在所有人面前摔个四分五裂你把脑浆都摔出来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死得难看。
她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头,然后掐住陈述厌的脖子。
她很用力地掐,陈述厌那时候已经被电过一遭,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他连一口气都上不来,他张着嘴喘不上来气,他被迫仰着头窒息,眼睛在一片血泪重影模糊里努力地往下看。他看向远处直播着这一幕的手机,手颤抖着往那边伸,可他被绑着,根本伸不起来。
他想向徐凉云喊救命。
他想喊徐凉云的名字。
陈述厌正想着,徐凉云就突然低了身子,把自己缩得更厉害,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连呼吸都在用力。
他开始出冷汗,那些冷汗淋漓得像他出去淋了一遭雨回来一样。他脸色开始发白发青,嘴唇都没了血色。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扯开被狗咬着的袖子,他伸出颤抖的手,他抓住陈述厌捧着他的双手,像在惊涛骇浪里抓住一叶扁舟。
陈述厌回过了神,看到徐凉云的目光变得愈发惊恐,看到他冷汗淋漓面白如纸眼眸通红泪如雨下。
他张着嘴喘气,呼吸慢慢染上了哭腔。
他声音开始吚吚呜呜地发哑,仿佛在把痛苦用力压在嗓子里一般。
陈述厌手腕被他抓得痛死,但他不敢说话。
他看着徐凉云,近乎不敢呼吸。
徐凉云看着他,在看他身上那些早已被擦干了的鲜血淋漓。
在他眼里,它们依然在流。
流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徐凉云突然慢慢吸了一口气,眼眸开始剧烈震颤,仿佛看到了什么这一生都无法接受的场面,突然从嗓子里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松开抓着陈述厌的手,突然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又伏倒下去,双手紧抓住自己的脸,一声声惨叫哀嚎哭喊破碎,卑微得近乎要融进尘埃里。
布丁开始呜呜嗷嗷地叫,去咬他的衣服扯他的袖子,想让他停下,急得难得的呼噜噜地吼叫起来。
陈述厌也赶紧过去扒他。
他一边大喊着徐凉云一边抓着他。可徐凉云怎么都不起来,陈述厌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在地上翻了个身过来。
这一看,他才发现徐凉云已经把自己脸上抓出了血痕,指甲里全是他自己的血。
陈述厌吓得要死,赶紧把他的手拉开,大喊:“徐凉云!!!”
徐凉云早已红了眼睛,满脸泪痕,疯了一样大喊大叫,使劲挥着手,想挣脱陈述厌。
陈述厌破天荒地大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俯下身去,很用力地抱紧了他,像试图把两个人硬生生融在一起一般用力。
徐凉云没因为这个停下,他开始乱蹬着喊叫,一声比一声歇斯底里,使劲地把陈述厌往下扒,也很用力。
陈述厌理都不理他,死抱着他跟他一遍一遍大喊。他喊徐凉云的名字,喊着告诉他都结束了叶夏死了,喊着让他他妈的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是谁在抱着他。
他喊着说你不要害怕徐凉云,你不要害怕。
哪怕他自己都怕得阵阵发抖声音颤得不行,哪怕他犹然还感觉有人在掐他的脖子,哪怕他身上又感觉有电流在烧。
狗在一旁呜呜嗷嗷地叫喊,声音也急得不行。
也不知是陈述厌喊的还是徐凉云自己缓过来了,慢慢地,他停下了挣扎,只是呼吸仍在一下下喘不上来气一般辛苦。
他努力地深呼吸,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气息都被哭意染得发颤。
陈述厌一直抱着他,哪怕自己也被带得头皮发麻,身上早好了四年多的旧伤都在一阵阵灼痛。
布丁在一旁呜呜嘤嘤,咬着徐凉云的手,时不时舔一舔。
过了不知多久,徐凉云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出来,呼吸声也慢慢变得正常。
他咳嗽了两声,终于完全缓过了神来,于是低了低头,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
“……谁?”
陈述厌愣了愣,抬头去看时,就见徐凉云一脸茫然,好像真的不知道是谁抱着他。
陈述厌一抬头,徐凉云反倒还愣住了:“陈述厌?”
“……啊?是我……”
陈述厌有点懵,他心道不会吧,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
“……不是。”
徐凉云这才反应过来,很虚地抬了抬手示意暂停,又倒了回去,捂了捂脸,说:“你让我缓缓……我每次都这样,一时半会儿……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徐凉云说完,又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布丁见他缓了过来,也挪了过去,在他旁边开水壶似的嘤嘤嘤。
徐凉云苦笑一声,伸手揉它狗头。
怕陈述厌多想,他又接着道:“我没有……我这次真没忘,这次真没有……我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几年前那时候,我犯完病缓回来的时候……就有时候以为你还在ICU,有时候以为你没跟我分手……有次还满屋子叫你名字找你,叫了十来分钟才反应过来分手了……”
徐凉云声音沙哑,话说的断断续续的,时不时就得停下来咳嗽两声缓一缓。
陈述厌听得不是滋味,就说:“你别说了,先缓缓。”
徐凉云就很乖地闭了嘴。
但他刚在陈述厌跟前犯了病,很显然是待不住的。老实闭嘴呆了还没一分钟,他就忍不住开了口,说:“厌厌。”
“嗯?”
“我伤到你没有?”
陈述厌疼着手腕说:“没有。”
“你害怕吗?”
“没有。”陈述厌说,“我不会怕你。”
“我没说这个,”徐凉云说,“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在怕叶夏。”
陈述厌一怔。
徐凉云忽的苦笑一声:“你怕的吧。”
“……”
“对不起啊。”
徐凉云伸手抱住了他,道:“你才是最怕的那个。”
陈述厌没有吭声。
他在徐凉云怀里垂了垂眸,感觉到徐凉云抱着他的两只手抖得好厉害。
他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喉咙刚刚喊得有点痛,于是禁不住猛烈咳嗽了两声。
像是刚被谁掐过脖子。
两个人互相抱着沉默了好长时间。
渐渐地,徐凉云抱着他的手不再发抖了,陈述厌也抱他抱得半边身子有点麻,于是抬起头看他。
徐凉云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头也往上仰着,目光空空地看向上方。
他眼睛里一片平静的茫然,好像又愣神了,又好像没有。
“在想什么?”陈述厌试探着问他。
徐凉云这次却没有愣神出去,他马上就回答了:“在想地上好凉。”
陈述厌噗嗤一下笑了:“那我们起来吧。”
“好啊。”
于是两个人爬了起来。徐凉云发病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没给陈述厌跪下,得亏陈述厌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徐凉云很无奈地说自己腿软,陈述厌没办法,便扶着他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