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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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内,每隔一百米就能看到一根电桩,这些合金材质的柱子中段有一小块屏幕,上面实时显示着噪音指数。顶端还装有摄像头。
电桩间的数据共享,进而织成一张更为强大的监控网络,也正是这些在普通人眼中赘余得麻烦的设备,为塔内生活着的数以万记的哨兵们提供了一个稳定、舒适的环境。
不止是声音,气味、颜色……在这里,任何对五感会造成过度负担的行为,都会受到惩罚。
有一个瘦高的男人混在人群里。
他顺着人流往外走去,却又谨慎地避让过所有靠近的路人,缩着肩,一路走到了出入境管制所的门口。
待走过了那扇将近三米高的合金大门,男人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他又压了压戴着的那顶鸭舌帽,观察了四周一番之后,匆匆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而就在不远处,在那个挂有“出入境管制所”字样铭牌的安保处旁,另一个靠墙站着的男人也有了动作。
他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已经走过两个街区了,这场无声的追逐还在继续。
戴鸭舌帽的男人在三分钟之前就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这件事,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是不断地低头查看时间,又时不时地用眼角偷瞄向身后,度量着二人的距离。
眼看着越来越近,终于,男人一咬牙,闪身蹿进了一旁的暗巷。
他料定了跟踪者会随他进来,正准备借着这前后脚的时间差出手反击。
捕兽夹已经布下,狡猾的猎手窥伺在后,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眼见着那人走进暗巷,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猛地挥出一拳,直朝跟踪者太阳穴攻去,目的就是一击必杀。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形势会在下一秒陡然逆转!
男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挥拳的攻势一阻,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便被重重摔到地上。
“跑啊,你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
“跑啊,你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
唐珩低吼着,一拳狠狠揍上这人的侧脸。
邵远航那次只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是以唐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跑来出入境管制所蹲人,紧巴巴地盯着,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人跑了。
此时他看着这人,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块儿,让那本就积蓄着的怒火被烈日再添一把新柴,眼中神色更加狠厉凶恶起来。
唐珩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之前被江封压着,是因为他打不过那个向导。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
于是,气不过的他,又一次将拳头砸在那人脸上。
此时被唐珩揍倒在地的男人真名叫做侯志强,正是他之前说要来找的“猴子”。
这一拳砸得侯志强眼前一花,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却是第一时间往他们刚才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侯志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猴子不仅长得尖嘴猴腮,做人也爱用一些阴险手段,说不定往外看的这一眼中又有什么算计。
这么想着,唐珩揪着侯志强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低声威胁道:“看什么呢?我警告你,别在老子面前耍花样。”
像是这才认出了袭击者的身份,侯志强身子一僵,“唐、唐珩?”
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认得了?
唐珩疑惑地皱起眉来。
他上上下下地将侯志强打量了一遍,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侯志强又接着道:“……你不是死了吗?”
“哈?!”唐珩眼睛一瞪,“谁特么告诉你老子死了?”
侯志强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本来不想回答,但看到唐珩再次抬起的拳头时,还是认怂了。
“那个什么,禁闭所里有公示。”侯志强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份档案上的名字不是你的,但我们都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
说着,侯志强的声音低了下去。
之前以为有人做手脚,是为了掩盖唐珩死掉的事实,但是现在看来,是掩盖他没死这件事。真是可惜。
侯志强将视线瞥向一旁,生怕被唐珩发现其中的遗憾与杀意。
——有人做了手脚。
对于侯志强句末的掩码,唐珩立马就有了答案——有闲心又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除了那位首席向导,还能是谁?
这样一来,他这几日在塔内几乎的畅行无阻就有了解释。
可是唐珩目前并不在意江封还为他做过什么。
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管老子死没死。”唐珩松开了攥着侯志强领子的手,但视线仍锚定在他身上,“我问你,八月二十六号,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有看到其他人吗?”
侯志强顺着力道后退了两步,“什、什么八月二……”
“就是你给老子当头扔了颗爆鸣弹那天。”唐珩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下午五点左右,在市东区第三大道。”
“我……”
唐珩警告道:“想清楚了再说。”
“额,那天嘛……那天我收到消息,说你有任务要出,就跟在你后面。”侯志强故意将语速拖得极慢,神色半是警惕半是谄媚,“你也知道,趁你不注意扔了个那玩意儿,然、然后,巡逻警啊什么的过来了,我就跑了……”
侯志强的音量越说越低,节奏越拉越长,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脸色一变,狡诈在其中乍然而现。
果然有诈!
唐珩暗叫不好,紧接着便注意到了身后隐隐传来的破风声。下一秒,他转头看去,就看见一只留着涎水的棕毛豺狼朝他扑来。
——是侯志强的量子兽!
这一刻,唐珩是实实在在地起了杀心。
侯志强深知二人间的实力差距,本就没打算与唐珩硬碰硬。他只想借着量子兽偷袭的间隙逃跑,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量子兽惊扰。
在这一刹那,唐珩恍若一支离弦之箭,身形快到根本看不清楚。他侧身避开了那头量子兽的袭击,继而猛地挥起一拳,在侯志强狼狈躲闪的时候,直接一记侧踢将人击飞了数米。
“咚——”
肉|体撞上墙壁,发出的一声巨响。
这是一条暗巷,正好位于监控摄像的死角,但仍处于噪声监控的感应范围中。
附近三个电桩都记录下了这一动静,电子屏幕上的数值跳动,经由监控网络,最后出现在保卫中心负责专员的屏幕上。
侯志强知道,再过十分钟,警卫处的人就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同时也知道,面前这个哨兵要取他的性命,不需要十分钟。
唐珩拿那磐石般的拳头死死地抵着侯志强的脖颈,用一种几乎要压断喉管的力道,“老子想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但看来你并不想要啊。”
疼痛与窒息感一并加剧,侯志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抠着唐珩的手,在求生本能下拼命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道:“及……江、咳,江夫……”
唐珩仅仅分辨出一个发音的轮廓,但已经足够了。
他将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给对方一个喘气的空间,脸上的阴郁却是比刚才更盛。
唐珩问道:“你要说什么?”
“咳、咳咳……”
空气重新灌进肺里,侯志强大口地呼吸着。他知道唐珩不会有太多的耐心,于是连气都还未喘匀,便连忙道:“那天的事情,和江封有关。”
唐珩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或者更直白地说,这对他来讲,是一句废话。
在来找侯志强之前,他对这个答案就已经有了预设,而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对方后面要说的话。
唐珩语气不善地催促道:“继续说。”
哪曾想,侯志强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先开出了条件,“……四天之后,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在这之前,你得保我性命。”
“烂事做多了,‘荆棘’也不保你了?”唐珩冷笑一声,作势手上又要施力。
侯志强连忙道:“你帮我,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唐珩狐疑地看着他。
侯志强道:“我发誓!”
“……”
五秒的沉默之后,唐珩应允了。他毫不客气地扯过对方戴着终端手环的那只手,在建好的空白文档中输入了一串数字——用的是“灰鸽”内通行的代码,对应“接受”的意思。
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他对侯志强道:“去找熊俊,就说我让你去的。”
侯志强忐忑道:“我怎么知道‘灰鸽’的人……”
“你说不说?”
在唐珩的逼视下,侯志强咽了一口唾沫,将余下的怀疑一并咽进肚子里。
侯志强道:“那天我跟在你后面,想弄死你是真。”

第二十七章
“狂暴症一发,再被巡逻警抓住,送去禁闭所,谁都救不了你……你会被关起来,注射药剂,安乐死,走的都是正规流程,这样就算灰鸽想寻仇也怪不到我头上……”
说着,侯志强不愿对上唐珩那双如死神亲临般的眼睛,索性看着不远处的地面。
“其实说实话,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了洗清嫌疑,我没让人跟着,等你进楼里之后没多久,我也准备跟着进去,但被一帮子人拦住了。一帮子普通人,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冒出来。”侯志强咽了一口唾沫,“我嫌碍事让他们滚开,后来起纠纷了,就交了个手……
“再然后,我给你扔了一颗爆鸣弹,看见丢中了我就准备走,但是在离开的时候……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江封。在巡逻警到来之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普通人。”
侯志强笃定道:“一定和他们有关。”
江封和普通人?
这一怪异的组合让唐珩再度皱起了眉。他实在想像不出来,那个向导能因为什么事情而与普通人扯上关系。
但猴子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编出这么个一看就穿的笑话来。
唐珩又问道:“那人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侯志强没有直接回答。
也是了,一般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在意。唐珩心里想道。
可就在唐珩准备跳过这个问题时,却见侯志强缓慢地点了点头,那神态宛如沙漠中口渴的旅者,看见了凭空出现的半瓶水,踌躇再三之后还是下定决心尝试。
侯志强道:“男的,个头一米七五左右,头发有点长,大概到肩膀吧。应该是一个左撇子。皮肤挺白,圆眼睛,薄嘴唇,有点像那个谁……”
唐珩惊讶于侯志强这番叙述的详细。他毫不怀疑,如果将其领到图像库,侯志强一定能精确地指认出那个人。
但这还不是结束。短暂的停顿后,侯志强又急忙补充道:“哦对了,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鹦鹉。”
“鹦鹉?”
“嗯,不是量子兽。就是一般的动物,黄绿花纹的那种。”
由于侯志强的那番话,唐珩一路上都陷入了某种思绪。他看得出来,侯志强还隐藏了一些什么,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他疑惑了。
普通人,具体的模样刻画,还带着一只鹦鹉。
这番叙述太过具体,以至于唐珩完全无法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可就算是真实存在又怎么样呢?向导和普通人?这种搭配能搅出什么动静?
唐珩不禁记起那日在房子里与江封的对峙,琢磨间,猜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又或许……整件事情并没有他臆测的那么复杂,江封想遮掩的不过是一件个人私事也说不定?
唐珩的这种恍惚一直持续到他回到住处。
刚一推开门,他看见坐在餐桌旁的江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向导手里拿着终端,应该是在看文件。他身上那套灰蓝色的军装常服没有换下,只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与脖颈的皮肤,线条利落的下巴之上,一双唇微抿着。
最后,唐珩望进了那双黑色的深潭中。
片刻的怔神之后,他注意到了对方眉间皱起一丝细小的沟壑。
哦,对了,这里是他家。
唐珩摸了摸鼻子,改口道:“……你回来了啊。”
“嗯。”
江封注意到了唐珩这副受到惊吓的神情,但没有细问。他放任唐珩在原地又干站了一会儿,将屏幕上的文件阅读完毕、确认之后,这才站起身,朝唐珩走了过去。
唐珩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不由得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说着,他将视线落在江封身侧垂着的那只手上——很明显,那里面握着什么。
唐珩立刻就想起刚才自己去找侯志强的事情,暗忖道:他不会害怕事情败露,想要将老子杀人灭口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后退半步,摆出戒备的姿态。
察觉到哨兵霎那间紧绷的状态,江封落在唐珩身上的视线一顿,继而停在了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
江封开口时声音仍旧平淡:“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辅助药物吗?”
“……啊?”
“五天为期,吃两个月。今天是第五天。”
当江封露出手里握着的那个装有白色药丸的小瓶子时,唐珩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副姿态的小题大做,特别是和向导的泰然自若比起来。
“咳。当然记得。”唐珩尴尬地咳嗽一声,将它拿了过来。透明的小瓶子像是烫手一般的,竟是烙得他耳根也隐隐有些发热。
唐珩找补道:“你刚才直接说就好了嘛,害得老子紧张半天。”
“你在紧张什么?”
“……”
这话问得唐珩一噎,索性不再吭声。
唐珩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东西上。
他将那五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倒进手心,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异。
下午邵远航给出那份报告,唐珩看不太明白中间的分析部分,但结论却是清楚地记住了两个词——能够帮助舒缓情绪,无害。
这就够了。
江封在一旁说道:“成分分析的报告你应该已经拿到了吧?你不用这么警惕,我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老子信你才有鬼。”唐珩小声嘟囔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还是将这五颗药丸扔进了嘴里。
几乎是在入口的一瞬间,苦味便牢牢占据了舌根,并就此生根发芽,霸道地侵蚀了整个味觉。
与过强的感知能力相应的,哨兵对各式的味道也十分敏感,甚至对那些刚分化的哨兵而言,他们只能吃最寡淡、柔软的食物,否则会产生食道被划破的灼痛感。
唐珩一咋舌,低骂一句,差点把它们全部吐出来。
但好歹最终还是全都咽下去了。
待唐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转眼,又看见江封朝自己递过来一样东西。
有了刚才的经历,这一次,唐珩警惕地瞪起眼来,“又要给我什么?”
江封淡淡应道:“糖。”
“……糖?”
“嗯,给你解苦。”
说着,江封将手指舒展开来。
果然,一枚糖果正安静地躺在向导的掌心,包裹着的白色塑料封膜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泽,倒说不上有多高级。
给你解苦。
唐珩这一回是真的怔在了原地。
他眨了眨眼,脸上表情一片空白,大脑一时间只被江封简短的这两句话充满,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见唐珩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江封道:“不要我就收回了。”
“要!”
见江封真的要将它拿回去,唐珩喊着,连忙将那枚糖果攥到了自己手中。
生怕被抢走一般地,他一边盯着江封,一边剥开封膜,径直将糖果扔进了嘴里。
最初面粉一般寡淡味道散去之后,带着少许酸味的甜便在口中化开,很好地安抚了被苦味浸透的神经,让哨兵的眼中也生出几分欣喜愉悦来。
“还是橙子味的。”唐珩小声念道。
“不喜欢?”
“将就吧。”
说完,唐珩又对上江封看向自己的视线,不由咔擦几下将糖果咬碎咽了下去,道:“是你说用来给老子解苦的,现在想吃也没有了。”
江封只道:“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莫名的,唐珩觉得江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深意,可当他正要细看时,那双好看的眸子中却又只剩下浓稠似墨的黑。
还有自己专注地看着他的愚蠢模样。
唐珩匆忙收回了视线,道:“……嘁。还专门准备,把老子当小孩子哄呢。”
话音一落,他又听到江封问道:“你怎么喜欢这个自称?”
“什么自称?”
“‘老子’。”
江封似乎非常不习惯这个称呼,这个词从向导嘴里说出来,颇带了些咬文嚼字的意味。
思路被这句询问打断,唐珩脑内刚才生出少许旖旎的尴尬全没了。他立刻瞪着眼反问道:“老子什么时候自称‘老子’了?!”
江封一时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哨兵怒气愈发明显的表情,好容易才敛下笑容,应道:“嗯,你没有。”
唐珩:“……”
他不知道应该冲上去给这个向导一拳,还是就地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唐珩独自怄了半响,看着江封眼中明显的笑意,不知怎么地,就感觉到一种愉悦的情绪淡淡地泛了上来。
像是文火温着的牛奶,慢慢地热了,沸了,终于“噗”的一声爆出了一个小气泡。
在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哨兵与向导之间的连结是真实存在的吧——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觉得尴尬与气恼,反而同样扬起了唇角?
唐珩摸了摸鼻子,道:“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嗯?”
“老、我说,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应该多笑笑。”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融洽,又或许是刚才那粒橙子味的糖果麻痹了神经,紧接着,有些话语就这么溜出了口。
唐珩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谋划着什么,好像做每件事都提心吊胆,总要往后面思考个四五步才罢休。”说着,他压抑住了由于不自在而想要偏过头去的冲动,直直地看进那双笑意未散的眸子里,“但是,嗯,其实,你可以轻松一点……就像你所说的,你相信我,我也愿意相信你。”

视野中的向导还在笑着,但唐珩却感觉有哪里和刚才不一样了。就像是那温着牛奶的灶台被熄了火,甚至有人往里面添了几颗冰块,让那温度蓦地就凉了下来。
这种感知让唐珩有些茫然,继而又开始烦躁。
他不禁皱起了眉,“我……”
“客厅桌子上的终端里有一份文件。”江封打断了唐珩的话,“你等一下看看。”
听到这话,唐珩愣了一下。他还来不及作出回应,就看到江封径直转身,看样子是准备回到书房了。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
唐珩意识到这点,感到心里的那股烦躁更盛了几分。
他对着江封的背影道:“你不问我,今天下午去哪里了吗?”
江封脚步一顿,“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几乎是在听到问句的那一瞬间,唐珩就有了答案,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这毫不迟疑的选择,让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愿意相信你。
脱口而出的言语总比付诸实践来得容易。
唐珩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封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判,唐珩的含糊其辞、或者是否认,这都意料之中的。可就在他将手搭上书房的把手时,又听见了哨兵的声音。
“江封!”
江封回头看去。
“我……”
唐珩仍站在原地,但却像是悄然出现了什么变化。这种变化,江封说不上来,他只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哨兵那双眸子上,看着其中的云翳渐渐散去,拨云见日般地,最后变得灼灼有光。
略一停顿后,唐珩说道:“下午我去找侯志强了——一个哨兵,那天他也在场。”
“哦?”
“我找他,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唐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迎上江封看来的视线,有点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些什么。
顿了一顿后,唐珩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老子?”
说罢,他一瞬不眨地看向江封,想要看出那天下午那样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端倪。
而听到这话,那个望向他的向导只是挑了挑眉,问道:“你觉得我隐瞒了你什么?”
反问,又是反问。
唐珩瞪视着江封,有些生气。
“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坦诚,因为我也有事情瞒着你。”唐珩道,“那天下午,其实我……”
那天下午,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其实我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其实我……完全不介意你见了什么人,又在筹划什么事情。
自己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吧,就算不是完全的赤诚,少一些互相防备也好吧?唐珩想道。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相处的,但面前的这个向导,和他可是有连结存在的呀。
就在刚才,自己还分明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
江封对于此时气氛的突然转变有些惊讶。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自己的判断,此时也无心去探究哨兵此时的心路历程,可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中,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给予回应。
江封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在一个短暂得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犹疑之后,江封打断了唐珩的话,“你现在确认清楚了吗?”
他没有给这个哨兵继续讲下去的机会。
唐珩没有想到话语会被打断,短暂错愕之后,他点头应道,“确认清楚了。”
说罢,他又安静地看向江封。
他在等他的下一个问题,姿态温顺得近乎于乖巧。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在唐珩的眼里,面前的向导只是又陷入了沉默,继而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后,江封按下了手下一直搭着的门把手,又道:“那份资料认真阅读,明天我会带你去训练室。”
说罢,书房的门板打开又合上,将二人重新分割于两个空间。
唐珩看着空旷的客厅,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不知道此时胸口略微发堵的感觉,是因为未痊愈的病症,还是因为某种期待落空的失落。
一定是前者吧。
唐珩长出了一口气。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像是这样就能驱赶走纷杂的思绪,然后朝不远处的那个矮几走去,将上面放着的那个终端拿在了手里。
拿拿放放几回之后,唐珩最终还是没有将那股郁闷发泄在这台无辜的机器上。
他打开了终端。
数据库里只有一份名为《备战指导手册》的文件,后面跟着的一串数字应该是更新版号。
文件打开之后,轻微的运转声响起,一面半人高的全息屏幕投影在唐珩面前。入目的是一片仓蓝色的色调,不由地让唐珩想起了椭圆舱。
他隐约地知道,这应该是一份军部的内部文件。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唐珩疑惑地嘟囔了一声,顺着步骤指示继续操作了下去。
身份信息是已经登陆的状态,唐珩往那一栏多留意了一下,是江封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枚或许是代表着身份的玫红色图标。
看到这里,唐珩不禁往江封书房的位置看去,只一眼后,又收回了视线。
他继续往下看。
这份文件的开篇部分中,冰冷而官方的文字记述了一场现世灾难。
二十四年前,一颗陨石的不期而至是这场灾难的开始。那颗巨大的陨石在坠落途中出乎意料地解体,分裂成的无数碎块散落于世界各地,而其中最大的五块被称为“巢”。
虫族最开始就是在“巢”的附近被发现的。
所谓“虫族”,只是一个代称,便于称呼,仅此而已。实际上,不同的向导对它们的形象有着不同的阐述,而类似于虫子的外形,不过是这些描述中最常出现的一种表述。
最初,当时的人以为它们和量子兽一样,甚至动过收为己用的念头,但很快,它们的侵略性展露无遗。
虫族几乎能分解一切物质,可热辐射才是它们生存动力的唯一来源。除了源源不断的太阳能以外,人类攻击时采用的手段——□□、激光甚至是核武器,都成为了它们最初繁衍的助力。
聚居着大量人类、活动频繁的城市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虫族的侵略对象。
而等到这一点被发现的时候,局面已经发展到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了。生存空间被挤占、城市群被迫收缩、外围不得不设立起的屏蔽器,以及一种新型功能城市“靶城”的诞生
就像名字所称的那样,靶城是一个个“靶子”,设立的目的,就是吸引虫族对主要城市群的进攻。
“靶城”,“虫族”。
在配有少量图片的大篇幅文字中,唐珩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两个重复频率极高的词汇,而这一对意味不明的词语,成功使得他怔了一怔,然后倒回封页去。
若不是封面处的那个铁灰色图徽,明显代表着这份文件出自塔内军部,唐珩几乎要以为江封给自己的是一本用来消遣的娱乐读物了。
这里面详尽的描述与唐珩对世界的认知截然不同。
城市周围的警戒线的确存在,但这难道不是政府的控制手段吗?就和那百千万条法律法规一样,为了维护社会安定,或者是巩固统治。
而且,他在此之前从未听谁在现实生活中谈及过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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