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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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封愣了一愣。一想到温景焕在那里恩威并施地讲话,哨兵这边却只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他便没能憋得住眼中的笑意。
“……你还笑!”
唐珩饿虎扑食般地吻上了江封的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冬的天色暗得早了,时间才刚过下午五点,天幕已经是一片灰蒙的颜色。车辆与飞行器在各自的航道中流动,有商家早早地点亮了招牌,色彩绚丽的灯光突兀地亮在这一片灰蒙中,有些扎眼。
“我还是很好奇,你和你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唐珩说道,“李擎跟我说过一些,他是你的‘推荐人’,是他给了你第二次进入军校的机会。”
城区内的低空航道由数据中心统一管辖,此时航道中的飞行器不多,偶尔有一两架从舷窗外擦肩而过,像是高速路上不时会经过的交通指示牌。
江封将驾驶模式切换成半自动,身体放松地倚向座椅靠背。
“他是我的举荐人。”江封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
“我挺想知道的。”
江封看了唐珩一眼,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眸,他看着里面自己清晰的倒影,顿了一顿,又垂下眼去。
唐珩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他会和他说的。
一段时间不短的静默之后,江封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是父亲篡改了我的志愿,”
说话的时候,江封将视线投向前方远处的街景,搭放在扶手上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宛如在久远的记忆中挖掘。
“于是我选择消极怠工,作为对其不满的报复。一年之后,我得到了他在任务中殉职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军校的退学通知。常规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一个符合军部要求的合格的向导,直到现在我也依旧是这么认为的。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即便拼尽全力,我也可能只是作为最普通的一砖一瓦,无法在那条路上走到顶尖。所以,在那个时候,我直接选择了离开。”
“我听你说过,数据架构师?你最开始是想当这个吗?”
“差不多吧。”江封道,“在大公司里混几年,然后自己创业什么的;又或者走学术,成为行业大牛,有精力就去世界各地演讲。”
唐珩忍俊不禁,“那说不定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会在你的某次演讲会上,我觉得这个人挺有气质,人也帅,直接就把你拐上床了。”
江封眼里也浮起了笑意,“有可能。”
唐珩又问:“后来呢?”
“后来……”江封顿了一顿,“温景焕主动找到了我。他说他能再给我提供一次重回军校的机会,可是有条件:他在尝试一种向导能力的新的应用方法,需要一名志愿者帮他测试。”
“听起来没有什么诱惑力。”
“确实。但是他当时的语气很诚恳。他希望我能够帮助他。”
溯回往事像是雾里看花,由于看不真切,潜意识总会将它塑造成自己希望的模样。
即便到了此时,江封也说不清楚,自己那时作出选择时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那五个月,温景焕与他说了很多,不仅包括重回军校的机会,还有他的过往,他的将来。
温景焕问他:如果面前有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终点是荣耀之巅,你走是不走?
又问: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你还记得她与你的父亲是因何而结合的吗?
他还说:我不干涉你的选择,只是觉得你是唯一有这样天赋的人,就此错失了,有些可惜。
很多事情,江封都记不清楚了,做完那次决定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头审视这段缘由。
“可能是想证明自己吧。”江封说道。
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向导并不比哨兵差,亦或是对那荒废两年的补偿,对母亲遭遇的不忿。
原因是编织成的麻绳,无数的细线拧成一股,最后堪堪变作如今的模样。
江封:“再后来,走了那么远,就没有退路了。”
温景焕善用话术,将很多功利性的目的说得委婉动听,再到后来,在无数次“测试”的低谷到来时,也都出现得恰到好处。
有一段时间,江封的确是将温景焕视作“良师”的。
如果后来没有看到那些因潜力过度开发而心智受损的少年们的话。
向导没有自己的精神图景,江封只能借由思想意象一点点地将当时的细节铺展给哨兵。他收紧了握着的唐珩的手。哨兵的手掌掌心干燥,些微的茧子硌在皮肤上,源源不断地汇来温暖的温度。
圣所中被特意挑选的优秀少年,单独辟出的居所,与初见时灵动截然不同的呆板……以及,提起这件事时,老师风轻云淡的口吻。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他们,就没有你,以及后来那么多向导的成绩。”温景焕道,“你应该知道的,这是必要的牺牲。”
江封的情绪经由他们之间的精神连结传来,仿佛一团潮湿的棉絮,不悲,不哀,没有愤怒,只是沉闷地堵得心口难受。
唐珩担忧地看向江封,“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当初选择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
江封摇了摇头。他伸手二指按了一按眉心,从那片压抑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抱歉,影响到你了。”江封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只是你想听,就说给你听罢了。”
江封说话的语气平淡,唐珩却不知道怎么地听出了些许宠溺的意味,他摸了摸鼻尖,声音不禁放小了一些,“那,你要是好奇我以前的事情,也直接问我就好了。”
不过反正你也差不多都在那些记忆气泡中看过了。唐珩腹诽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平稳行进的飞行器忽然停了下来,高度缓慢下降,最后停靠在了路边。唐珩感觉到动静,向舷窗外看了一眼。
并没有到达目的地。
“前方出了事故,这一块街区路段和低空航道都被封锁了。”
听到江封这句话,唐珩才仔细打量起前后的景象。果然,他们汇入了车辆排队的长龙,不远处有交警执勤的标志,应该是已经在处理了。
唐珩在终端上大致搜索了一番,但除了实时路况中有一段简短的拥堵提醒建议改道以外,没有再搜索到其他消息。
正值傍晚的出行高峰时段,而看队伍的长度,感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通畅了。
唐珩看向江封,“会不会耽误到你?”
“还好,剩下的时间是留给你的,没有别的安排。”
话音刚落下,江封原本放松的神情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唐珩问道。
“前面出事的原因……救护车的司机疲劳驾驶,途中撞上了一辆普通人的飞行器。救护车是塔一院的,刚接了急救电话。”
这一场意外事件并没有延续太久,约莫过了二十分钟,道路重新通畅起来。唐珩翌日有心查了一下相关消息,可是只有一则内容极短的简报。于是,唐珩便没有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三天之后,江封接到了一则通讯,来自温景焕。
不同于以往一贯维持的温和,听筒那边传来的温景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在经由数字信号处理之后,愈发显得沙哑起来。
温景焕道:“姚姚想要见你。嗯,我们不在家,在塔一院特殊科的住院部……”
“我在外面等你吧。”
临下飞行器的时候,唐珩探过身去,给了江封一个紧实的拥抱。他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停顿少许,然后选择了最简单的话语。
“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
江封按照温景焕给的信息找到了病房。
如果没有那份定位,江封应该也能很轻易地找到位置,因为姚立辉就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这个时间段内的住院部人并不多,走廊里很安静,森白的灯光自天花板打下,照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直到江封走近了,姚立辉才抬起了头,像是这才注意到动静一般。他看起来丧失了哨兵往日特有的机敏和威严,露出的那张脸上冒着胡碴,眼下一双浓厚的青黑。
“小江。”姚立辉的声音有些滞涩,他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来了啊。”
江封点头,应了一声。
姚立辉不是很在意江封给出的反应,像是无论回应什么都只是走一个程序。
“姚姚醒来之后,就一直吵着说要见你。”说着,姚立辉站起身来,打开了病房门。他手放在感应器上,让入口维持着一个打开的状态,小心翼翼的,但是只是站在那里。
姚立辉沉声道:“她在里面,我……我可能会影响到她,就暂时不进去了。景焕在陪着她。”
“姚姚,看看谁来了?”
“大江哥哥!”
温景焕与姚依云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如果硬要分出先后,那么姚依云发声的时间甚至比另一人还略早一些。
病房内很安静,空气中浮着的香氛里混杂了一些专供向导稳定情绪的药剂,使得在香甜之余又多了那么一抹怪异的干涩。
但闻多了就习惯了。
江封不着痕迹地看向温景焕。他此时的外表看上去并没有通讯中的声音听起来的那么狼狈无力,衣饰打理整洁,和病房外的那名父亲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顿了一顿之后,江封又朝姚依云看了过去。小姑娘躺在病床上,状态较几日前见到时还要好些,如果不是她正穿着病号服,完全看不出来异样,只是那双眼睛暗淡无神,如化开的墨水一般溶溶地摊成一汪。
注意到这一点时,江封心中一颤。对于这种状态,他并不陌生。
“大江哥哥,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说着,姚依云准确无误地朝江封站立的方向看来。她抿了一抿唇。短暂的停顿没有得到回答,她便又小声问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了?”
“没有。”江封否认道。他收敛了自己多余的情绪,在病床边坐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和少许,“姚姚依旧很好看。”
所有的哨兵与向导在少年时都会经历那么一场高烧,有些人会早一些,有些人会晚一些,但大概都是在十五岁左右。高烧之后,他们潜伏了十余年的能力会初显端倪,哨兵们需要学会如何建筑信息屏障,而向导们则要联系如何不被外界纷杂的情绪感知影响,再然后,纷纷走向或既定或未知的道路。
可是没有人会在八岁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岔路口,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退促着迈出第一步。
这一场源于分化的高烧,夺取了她的视力。
“我变成向导了哦。和大江哥哥你、还有爹地一样厉害了……”姚依云低低地说道。
说话的时候,她低垂着头,将手掌平摊在被子上,又像弹钢琴一般地逐一抬动每一根手指。带着些婴儿肥的手指灵巧地动着,但是她将再也看不见了。
姚依云道:“……可是,我好像开心不起来。”
江封张了张口,却无从说起。他不受控制地想要看向温景焕的方向,想看看温景焕在姚依云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但是他又生怕这种无端的揣测会给小姑娘造成影响——她对于情绪的感知太过于敏感了,甚至胜于当初刚分化时的自己。
温景焕道:“会好的,姚姚要相信医生的话。陶阿姨不是也跟你说过,看不到东西的情况,可能只是暂时的吗?”
姚依云抿着唇,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温景焕又道:“爹地和大江哥哥要离开一下,姚姚自己乖乖的。让爸爸进来陪你一会儿可以吗?”
姚依云点了点头,又摇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整个埋进被窝里。
离开的时候,江封又朝病房内回望了一眼。他看见姚依云手指间捏着什么——是一粒火红的不规则石头。若有所感一般,姚依云稍稍地抬起头来,恰好地撞进了江封的视线中。
江封看见了她眼中盈盈的水光。
“你应该看出来了,姚姚提前分化了。”
江封问道:“什么原因?”
“生命之芽的基因表达过于活跃。这种……”温景焕顿了一顿,像是在寻找一个准确的措辞,“病例,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是医生说,如果早些就医,或许还有治愈的可能。”
江封不禁想起了那天返程时遇到的那场事故。他没有吭声,安静地等待下文。
温景焕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需要做一些什么。”
“调查结果表示,那只是一场意外。”
温景焕看向不远处小花园的绿植,初冬午后的暖阳倾斜着洒下,落到这隅阳台上。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温景焕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笑纹也因此深了,但是眼中不带有一丝笑意。
“有些是,有些不是。”温景焕道,“我知道,你们都怀疑姚姚的情况和我有关。这个问题,除了姚立辉,我不会向其他任何人解释。如果你有疑惑,大可以自己去想,而同样的,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或许是你的哨兵对姚姚做了什么手脚。”
江封的表情冷了下来,“唐珩不会做这种事,给姚姚的礼物,我们事先也检查过,没有问题。”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的一个方向。”温景焕闻言看向江封,“姚姚出事,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吗?”
说完,温景焕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里面走去,那片阳光被他留在身后。
“作为老师,我也再多提醒你一句: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近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席座名单的终选结果没有确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珩定定地打量了江封的神色半晌,然后才试探性地问道:“很严重吗?看你表情很不好的样子。”
而江封只是抬眼看向他,然后倾身上来,垂首吻住了他的唇。伴随着这一吻,嘈杂的声音在精神连结中响起,无数的话语杂乱无章地揉成一片,嗡鸣一般,又像是金属棒被敲击之后不受控制的余韵颤抖。
唐珩难受地皱起了眉。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笨拙地回抱住江封,紧紧地抱住他,然后遵循本心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他:
[江封,我在。]
过了好一会儿,江封才缓缓地放开了唐珩。他对上哨兵关切的视线,没有忍住,又在那双唇上啄了一啄。
唐珩道:“……如果还需要吻一会儿你才能好的话,我不介意再继续。”
江封忍俊不禁。他摇了摇头,终于露出了少许笑意,“不用了。”
“所以,姚依云她……”
江封道:“提前分化,然后因为抢救不及时,失明了。”
“是那天我们遇到的……”
江封默认了。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这件事,不应该引起江封这么大的反应。唐珩心里想到,肯定又是那个老师对他说了什么。
而不等唐珩继续询问,就有一则通讯打进了江封的终端。
是李擎打过来的。
“首席。”
视频接通之后,李擎向江封点头示意,再看到画面角落中属于唐珩的半张脸,有些犹豫。
唐珩见状准备避嫌。
江封径直道:“没事,直说。”
“林小婧消失了。”李擎推了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最后一次出现是一个星期之前,萧子文出院的那一天,她在塔一院附近……和秦宏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萧子文再一次见到林小婧,是在她出院的那一天。池胜去办出院手续了,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林小婧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萧子文那时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两三套换洗的衣物,以及寥寥几本书籍。她没有刻意地去关注周围的环境,更没有用精神力探测,仿佛就是冥冥中的那么一种感知,她便得以知道:啊,她来了。
林小婧站在门口处,没有说话,萧子文便自然而然地转身看向她,甚至是微笑着的。
“小婧。”萧子文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我才知道你在这家医院。”
林小婧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走上前来。她抿着唇,神情有些胆怯,而目光又是热切的,不闪不避地掷向萧子文。
但是却被萧子文避开了。
萧子文垂下眼去,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本轻薄的书册放进背包。
林小婧道:“我没有在军部工作了。”
“我知道,李擎跟我说了。”萧子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那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说罢,她还是没能忍住,重新抬头看向林小婧,“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以前有考虑过,可以去当老师。”
林小婧这时却像是被这道目光扎疼了一般,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你都记得的呀。”
萧子文怔了一怔,又轻笑道:“嗯,我记忆挺好的。”她将背包的搭扣合上,拎起来妥当地放在了床尾的位置,继而盛了半杯温水,“当老师挺好,也适合你的性格。你可以去试试。”
说着,萧子文将纸杯递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随着她的动作,水面泛起些许粼粼的波纹,像是一捧碎了的光。
林小婧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眼看着萧子文,“……礼物我收到了。”
“喜欢吗?”
林小婧没有回答。
萧子文维持了一会儿将纸杯递出的姿势,见林小婧不接,便轻落落地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轻叹了一口气,在林小婧身边坐下。
“我本来是想,在精神稍微好一些之后就去找你的。只是,”萧子文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夹的那点苦涩被很快地掸落,“状态实在不太好,怕你到时候看见了,会担心。”
“……可是,我现在也会担心呀。”林小婧攥紧了自己的手指,“难道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你不应该这样的,就算……就算……就算一定非要与哨兵结合,也该是由你自己来选的啊,你经历过那么多次,你知道怎么处理的呀,为什么这么草率就会……”
“小婧,”萧子文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林小婧抬起头看向萧子文。她眼眶通红,睫毛微微颤动着,黑色的眼眸中蒙着一层茫然的雾。
她哽咽了。
“……那我呢?”
带着哭腔的询问轻飘飘地说出,宛如一团将散未散的雾。
那我们呢?
林小婧停顿了五秒,没有等萧子文给予回答,自己抽了抽鼻子,又兀自接道:“抱歉,我失言了。”
说完,她咽了一口唾沫,与其余所有未出口的话语一并吞下,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萧子文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病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不薄的纸页,是病例以及缴费单一类的文件。
池胜注意到了站在门旁的林小婧,疑惑地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嘴里的话语却没有停:“小萧姐,手续弄好了,我们……”
林小婧深吸了一口气。
她牵动嘴角,尝试了几次才咧出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然后回头看向萧子文。
林小婧道:“那我就不打扰子文姐你休息啦,先走了。再见。”
“……再见。”
已是初冬的季节。
这几日的气温下降得很快,即便此时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可仍让人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几分寒意。
林小婧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是萧子文送她的礼物。
阳光自常青树的枝叶缝隙间撒下,给图画镀上一层柔和而斑驳的颜色。照片中是一张静物摄影,背景是辽阔的旷野黄沙,蓝天之下,一幢已有些老旧风蚀痕迹的建筑矗立在那里,那是一栋造型普通的居民楼,楼顶有一团将近占据了半层空间的深黑色阴影,本应该因此显得阴森可怖,却又被人用蜡笔以简笔画的形式勾勒出简笔画的图案:一只外型蠢萌的虫子爬在楼顶,张牙舞爪地挥动着那双圆钝的大螯;右下角还有一句字迹娟秀的手写。
——给我最可爱的小树苗。
林小婧闭上眼睛,将这张照片抱进怀中。
“哟,画功不错啊,呈现的想法也挺有创意的。”
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
林小婧愣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抹眼角,仓促收敛了情绪。她没有抬头,只看向地面上自己身边多出来的那一团阴影。
说话那人似乎也不介意她的这种反应。他动了一下,像是颠了一颠身后背着的硕大笨重的包袱。
“上次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林小婧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呀,这才过了几天就忘了。那让我再提醒你一次吧。”那人声音轻快地说道,“我们合作:我们帮你拿回你想要的东西,而你呢,只需要相应地帮我们一个小忙。
“放心,我和那些虚伪的向导完全不一样,你大可以相信我。来,把那张照片再给我看一眼,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还可以跟我讲讲这背后的故事……”
唐珩对于“林小婧”这个名字依稀有一些印象。
“她是我之前的秘书,前段时间因为个人原因辞职了。出于保密要求,她会在塔区内生活一年,每个月的固定日期还需要回军部报到。”江封向唐珩解释道。说完,他顿了一顿,又看向李擎,“报到期内她没有出现。你们后来调查的时候才发现,她不见了?”
李擎:“是。”
“我知道了。”
通讯挂断之后,唐珩没忍住向江封询问:“秦宏找你的前秘书做什么?你们总不会大意到还让她保管着什么机密文件吧。”
江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移开目光朝舷窗外看去,“塔属第一医院”的字样端正堂皇地立于建筑墙体之上,
江封道:“她手里有一件萧子文送给她的礼物。”
“嗯?”唐珩愣了一愣,“什么礼物?”
“一张靶城实景的扫描图。”
听到这里,唐珩不禁低声感慨了一句脏话,有些不可置信,“……这种东西也能当礼物送出去?”
“确切来说,那只是一张照片,以及根据监测数据反推出的一团阴影轮廓。单论事情本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至少就参与前线任务的人来说,那张扫描图并不算什么罕见特别的东西。”
唐珩稍微从震惊中缓了缓神,“但是拿到他的人是秦宏。”
“嗯。”江封应道,“我不确定他找林小婧是不是为了那张扫描图。”
“他拿这个干嘛?”
“你应该知道,目前只有向导有能力辨别虫族的具体模样,哨兵只是经由连结而暂时‘共享’了这种视觉。基于此,大概五年前,军部就已经着手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想让哨兵也能够‘看’到它们。”
而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迫使向导不再拥有这一项近乎于绝对垄断的能力;就像向导也曾从他们手中夺走过一样。
“还有普通人。”唐珩道,“对吗?如果你说的这项技术有用的话,普通人也可以。”
“是。”江封简洁明了地应道。
那么这样看来,秦宏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怎么哪里都有他。”唐珩小声吐槽了一句,“一天到晚的,还真是精力旺盛。”
说话间,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大学校区里见到秦宏的那一次,顿时感觉拳头硬了。
唐珩停了几秒,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得先把人找到吧。”
“嗯。”江封点了点头,“放心,我能够处理。”
既然江封都已经这么说了,唐珩便也就没有再多过问,偶尔想起来这件事,他学不会旁敲侧击那一套,就直白地问了,可他也是知道江封的行事风格的,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不像是有所隐瞒,却也看不出任何的焦虑或是急迫。
大抵是没有大碍的吧。唐珩如是想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之前两点一线的模式,唯一的变化是那逐渐加大的训练强度,但也是堪堪踩着体能承受的上限。
几天之后,唐珩抽出了半天时间离开了训练室。
熊俊和他说:舒先生答应见面了,还约定了时间及地点。
依旧是上次见面的那个地方。
唐珩走进那个包间的时候,舒先生已经在等着了。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同,桌面上不再放有什么附庸风雅的茶具,而由于前车之鉴,唐珩特底放低感官阈值将四周探查了一遍。
大概是干净的,至少他暂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好久不见。”舒先生对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还行。”唐珩敷衍地回道。
舒先生:“我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再次见面。”
唐珩大大咧咧地坐进沙发,双手交叠着支在腿上,“是吗?我以为这些都在你的预料之内。”话音落下,他将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向坐于对面的舒先生,崽子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在他所坐的沙发旁边趴伏下来。
唐珩故意停顿了一瞬,他打量向舒先生的表情,但是没有发现半分端倪。突然出现的猛兽并没有给这人带来任何压力,一如他本来就应该有的表现——除非量子兽故意为之,否则普通人是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的。
注意到了这道打量的目光,舒先生无声地朝他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唐珩没有给予回应。
“我就开门见山了。”他径直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关于那个什么‘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的消息,应该是你想知道的。”
舒先生点了点头,“作为交换,你想知道什么呢?”
唐珩眸中的神色深了些许。他小幅度地动了动,兀自以脚尖更用力地踏向地面,像是如此便能为自己换得更稳健的支撑,他将手指交错,紧紧地相抵交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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