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关灯
护眼

看到熟悉的物什,唐珩忽地记起来了这个女生的身份——是在圣所里遇到过的那个女孩,余惜。
而那人却并没有反应过来。随着视线落向余惜的手指,下一刹,那两片金属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应着这一声,那三个人的眼神涣散开来,在场的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但是为首的那个人很快回过神来,面露狰狞,“别想对我使用精神控制那招!”
欺骗将他激怒了。他用力地勒住韩翼的脖子,又按下那只手手腕上的遥控按钮,继而拿枪胡乱地指着面前的人。跟随着他的那两人手上带着的是电击环,此刻受到刺激,也猛地回过神来。
余惜冷眼看着那人的动作,不躲不避,再次加大了精神暗示的程度,眼中显出一片溶溶的神色。
身后的两个普通人再次被控制住,陷入空茫的状态;那人却还在挣扎。他呼喊一声,脸上露出明显痛苦的表情,浑身痉挛似地颤抖,又作势要扣下扳机。
与此同时,大虎骤然在现实世界中显出身形。这道黄黑相间的身影迅猛地超前扑去,眨眼便已近至身前,径直将那人压倒在地,硕大的虎掌踩在他的肩头。
那人只能隐约看见量子兽的模样,这时根本来不及确认量子兽主人的所在,更别说扣下扳机。
潜伏在四周的警卫于这个空隙也冲了上去,将三人牢牢控制住。
崽子见人来了,便悠然地抬起爪子移开身位。它见那人还陷在被猛兽突至脸前的害怕中,眼神又飘忽地朝它的方向看来,于是凶狠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吼——”
凶厉的虎啸如重锤朝人迎面砸去,那人只觉得神智一昏,耳内嗡嗡地响起耳鸣。
大虎出现的突然,但到底是解了围。作威作福地恐吓一番之后,不等唐珩开口说话,崽子就乖乖地重新回到精神图景中。
余惜似有所感,朝唐珩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认出了他。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但是没有朝他走了过来,只是微微朝唐珩点了点头,继而径直离开了。
唐珩这才走到苏婷身后,“姐,没事吧?”
危机解除,可苏婷依旧一脸担心的模样,这时听见唐珩的声音,才对他笑道:“可以啊,挺帅的。”
唐珩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接什么,心中只想着到时候熊俊问起来,自己怎么样才能不被骂得太惨。
临走了,苏婷又回头朝会场看了一眼,会场里愈发空荡了,只剩下三四位工作人员在收拾善后。
唐珩问道:“怎么了?”
苏婷摇了摇头,“没事,希望是我多心了吧。”顿了一顿,又道,“我……刚才好像在他们身上看到你之前给我看的图案了。”
“什么图案?”
“我好像说是‘鹈鹕’?”
唐珩猛地一怔。
他终于想起来那个储存器上的图案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他曾在搜索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那是某一个组织的标志。
一个叫作“审判者”的组织。
活动因为这一场变故而提前终止,而在前半场活动的诸多视频中,有一段录像流了出来。
整段录像没有声音。它并没有掐头去尾地断章取义,反倒是将全程都记录了下来,前半段是毫无意义的画面晃动,却一直拍到余惜出场,使用精神力催眠那个人,然后离开。
或许是拍摄角度的问题,站在众人中的余惜有一种众星捧月般的倨傲神态。
这一段录像很快被删除,却还是引起了不少争议,而不久之后的一句评论,彻底将舆论引爆。
——不愧是圣所的向导,精神控制其他人好像好轻松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由于这一场意外的发生,大型会场中的活动被迫中止,但是在校园里面,除了警卫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以外,一切与开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行人三三两两地走着,白云闲闲散散地飘着。
离开这片学区的时候,唐珩的终端响了一声。又是这一次活动的宣传短信,相同的内容,类似的措辞,口吻官方而又热情。
这一次,在少许的犹豫之后,唐珩没有选择直接把它删掉。他想了想,只是关闭了浏览截屏,任由地在储存空间中占据极其微小的一席之地。
过了一会儿,唐珩又问:“苏婷姐。如果以后有这种活动,你还继续参加吗?”
苏婷一直在发呆,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继而轻笑了一声回复道:“参加啊,为什么不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应该会有的。”
“希望吧……”
在这之后,苏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话,而就在唐珩以为这种沉默将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他听见她又开口了。
苏婷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清晨太阳未出时笼着的那一层将散未散的雾。
“他们说的‘优待’,其实可能是有的。近年来陆陆续续有一些研究……向导在精神力方面的能力,确实能够用来更好地安抚、稳定学生们的情绪。这已经是教育界公认的事实了。相比起来,普通人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优势。”
唐珩道:“你是想说‘优胜劣汰’吗?”
“不是。”
苏婷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飞行器的舷窗外。她看着外面的街景,看向那车辆川行、行人奔走。巨大钟摆上的齿轮一如既往地精密而紧凑地运转着,这枚坏了,就替换上另一枚,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扰动到这座城市的运行。
苏婷:“只是……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唐珩把苏婷送回了家。
还没有下飞行器,他就看到了停泊位上黑着脸站在那里的熊俊,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想起之前这人的叮嘱、以及这半日以来的经历,唐珩不免有些讪讪然。
苏婷是知道熊俊的秉性的。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当即便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她缩了缩脖子,还不等飞行器的舱门完全打开,便动作轻快地跳落到地上,又一溜烟儿地跑到熊俊身边。她一把挽过他的手臂,压了一压,又轻轻地捏了一捏他的小尾指。
苏婷:“一个星期不见啦,有没有想我?”
熊俊的量子兽——一头一人多高的大棕熊——就站在旁边,木木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可便是这样也显出几分可怖骇人的模样来;直到一只百灵鸟落在了它的头顶上,轻巧地蹦蹦、再蹦蹦。那棕熊原本四脚着地,这时却立了起来,脚步摇摇晃晃,它将一双厚大的熊掌向脑袋上伸去,又一副想碰而不敢碰的样子,先前积攒的威势在这一刹那忽地散去了,平生出三分憨态来。
熊俊没有应苏婷的话。
苏婷又道:“好啦。你看,我这不是没有事嘛?”
熊俊这才有了表情——他瞪了她一眼,语气沉得厉害,“你还想出什么事?”
苏婷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想不想。”
看着苏婷这副模样,熊俊脸上的严肃神情也挂不太住了。他往唐珩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又对苏婷说道:“以后你要再参加那边的活动,必须要有人跟着你,至少四个。”
熊俊:“不许拒绝。”
“那边”指的是一个叫作“哨向普和”的民间组织,它的全名在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解释,“哨兵向导普通人和平相处”是其中广为认可的一个。苏婷在周末经常会去参加他们举办的一些义工活动。对此,熊俊向来是不太支持的。
“这三者之间的相处无所谓什么和平、不和平,不过是你们强行冠上去的名目罢了。”
熊俊常常如是说。
苏婷眨了眨眼,待确认这句话确实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之后,才拖着声音应道:“好嘛,我知道了。”
至此,这件事情才小小地告一段落。
唐珩原本没有兴趣为这一对夫妻的日常相处添一盏锃亮的电灯泡,可正当他打过招呼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被熊俊喊住了。
“吃过晚饭再走。”
晚饭是钟点工做的。
对于没有尝到苏婷的手艺,唐珩稍稍感到有些遗憾,但是碍于餐桌上的气氛,他没有敢表达出来——熊俊和苏婷似乎又吵架了。
进餐期间,那二人一直沉默着,而熊俊的碗里堆满了苏婷夹给他的青椒——这是熊俊一直不喜欢吃的食物。
吃完饭之后,唐珩被熊俊径直叫去了书房。
这间书房给人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单调得乏味的黑白色调。唯一的变化是书桌上面的橘猫玩偶不见了,被换了一个新的上去,还是毛毡娃娃,大概是一个棕熊的模样,但仍旧不大好看,毛毛躁躁的。
熊俊对苏婷的事情只字不提,反倒突兀地提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最近,江封动用非常规的手段查询了一些资料,这件事情引起了军委会对他的特殊关注。”
说话的时候,熊俊稍稍前倾了身子。他将十指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眉头下意识地微蹙着。他在话语间隙留了短暂的空白,但又不足以让唐珩应话。
“那些资料是关于黑暗哨兵的。”熊俊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他这段时间又让你替他做事,行动之前,务必考虑清楚后果。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参考我的意见。”
唐珩不禁抿紧了唇。少许的沉默之后,唐珩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消息?”
熊俊坐直了些,“灰鸽跟塔里有合作。更多的,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唐珩又问:“这次的合作与黑暗哨兵有关,对吗?”
“我没法告诉你。”
“也和江封有关?”
这一次,熊俊没有回答。唐珩默默地等待了片刻,他安静地看向熊俊,而从对方的表情中,他也寻不到答案。
不自觉地,唐珩的视线落向了桌面上那只毛毡熊。
制造者的手艺依旧没有什么长进,棕熊娃娃的样子略有些奇怪,它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几乎足有一个巴掌大小,让人不禁担心那下面瘦弱的身体能不能撑起它的重量。
紧接着,唐珩又想起了“卡地因”,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晚上,想起了他不曾去到过的军部大楼,甚至想起了丁丙。
他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有一秒。
然后,唐珩重新回望向熊俊,应道:“我知道了。”
熊俊又问他,“关于江封,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唐珩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熊俊望着他,眸中有什么神色在深缓地流动。熊俊张了张口,却难得地哑然了一瞬,继而他低叹了一口气,说道:“塔里的事情,也不能说复杂吧,只是波及得太广。如果院长在,他也不会希望你被牵扯进去。”
“但院长离开的时候,说的是:他要去塔里找一个故人。”
熊俊神色一怔,“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在院长离开之后,除却刚开始的那一年,他们很少再谈及这件事。是以唐珩在看见熊俊的反应之后,也稍稍地愣了一愣,“是啊……怎么了吗?”
“没有。”熊俊道,“他确实是去找人,只不过,最后没有找到罢了。”
唐珩忍不住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凭灰鸽的能力,也找不到?”
“嗯。”
说到这里,唐珩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对了,你有舒先生的联系方式吗?我还想和他见一面。”说着,唐珩把秦宏扔给他的那个储存器拿了出来,还有之前舒先生给的那个。
唐珩把它们放在桌上,将有图案的那面朝上,一起推到了熊俊面前。
“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熊俊只朝那外壳上扫了一眼,表情并不是特别惊讶,“审判者?”
唐珩点了点头,又指向其中一个,“这是秦宏给我的。”
出乎意料地,熊俊没有顺着这句话继续追问,只是应了唐珩之前问的那句话,道:“好。我会和舒先生说的。”
谈话到这里基本就将近尾声了。唐珩停了一下,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嗯……你,要不要去哄一下嫂子?”
熊俊原以为他要说的是另外的话题,此时不禁脸色一僵,紧接着嘴唇就抿成了一条直线。唐珩正以为他要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就见熊俊眉毛一抖,表情严肃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礼盒。
礼盒的包装精致,正上方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棕熊单膝跪地,将一块可口的小蛋糕第向半空中的鸟儿——图案还是手绘的,就是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了。
但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准备的礼物。
唐珩:……好吧,根本不用自己提醒。
在这之后,唐珩与熊俊前后脚地走出书房门,一转头,就又看见了端着小蛋糕、表情别扭地走过来的苏婷。
唐珩:“……”
行呗,自己就不应该在这里。

可等站在门口了,他又莫名地有一些犹豫,甚至倒退一步去确认了一眼门牌号。他将手伸在锁前,抬抬放放,最后到底是一咬牙,打开了门。
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能借着走廊外的灯光依稀看见一些摆设的轮廓,而在门被关上之后,那模糊的轮廓也融进黑暗中去了。
像是故意较劲那般,唐珩没有开灯,径直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都避着这处一样。唐珩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这才发现,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九天了。
好似只是从日历本上撕下了九张纸页,轻易得没有什么实感。
崽子从精神图景里溜了出来。它并不好奇哨兵故意保持这一片黑暗的目的。在认真地将自己的领地逡巡一遍之后,它便觅了一处舒适的位置,打一个悠长的呵欠,趴下了。
然后,它问唐珩:桌子上摆的那些东西你不看一下吗?
唐珩愣了一愣,“不看。”
说罢,他就转身准备离开——唐珩原本也没有准备久留,在玄关处就停下了脚步。
崽子站起了身。它先是懒洋洋地舒展了四肢,又慵懒地迈了两步,这才拖长了调子,说道:
真的不看吗?应该是那个向导特地为你留的。
唐珩最后还是将灯打开了。
房间里被打扫得很干净。那一夜之后的满地狼藉不见了踪影,家具也都各归原处,崽子所说的东西——三个装着糖果的彩色袋子——鼓囊囊、整整齐齐地摆在客厅中央的矮几上,旁边还放着一份纸质资料。
那是一份关于“卡地因”的文件,拿在手里是很厚实的一沓,部分页码还有一些手写批注——从笔迹上不难看出,它们来自江封。这份文件的内容复杂而翔实,应该是被系统地收录整理过,只是因为封页被人刻意取掉了,才看不到相应的信息。
可这并不妨碍阅读者了解到想要的信息,甚至因为那些批注的辅助,阅读进行地更加容易了。
药物成分,理论研究,实验报告……
唐珩对大段的文字表述没有太多的耐心。他本以为这次自己也一样,会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但是没有。他一句一句地看得很仔细,包括那些读起来断句都令人头疼的专业术语表达,他也认真的看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心惊。
唐珩把文件倒扣在桌面上,手指按着纸页,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但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文件本身——即便里面关于“黑暗哨兵”的表述和对语气的刻画,的确同样骇人——而是江封如何弄到这份文件的。
他想起了不久前熊俊提醒自己的那句话。
唐珩低头看向手底的文件。在数据化已经实现得很好的如今,手指与页面的触感是陌生的,不像是各种电子器材表面的平滑细腻,略有些粗糙,却像是带有某种独特的生命信息。或许是纸张的材质不好,印刷的黑字透过白纸在背面显出了少许痕迹,斑驳模糊的一团,宛如命途中早已写定又看不清楚的箴言。
江封是为了让自己更接近“真实”,所以才铤而走险的吗?还是说,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将文件交给自己只是顺便?
又或者……这只是他粗心落下的?其他人别有用心的伪造?一次试探?
唐珩越想越觉得烦乱。
他甚至想干脆把这份文件一了百了地撕了,连同桌子上那几袋东西,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去。
可最后唐珩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他选择了一个更加简单粗暴的做法。
他直接拨通了与江封的通讯。
当江封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唐珩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一错之后,又刻不容缓地挪了回去。他无法控制地用视线描摹着全息屏幕中那个男人的五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贪婪的。
几天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一个人的容貌得到肉眼可见的改变,可这就像你用钥匙去开一个封锁了多年的盒子,只有当那“咔擦”的那一声响起、盒子被打开,你才会生出一种实感:啊,他还是我的。
向导的神情很平静,眼中捎着少许疑惑和惊讶,以及唇角微微上扬。
江封是先开口的那个。
“唐珩,晚上好。”向导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刚结束会议,回到住处。”
唐珩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他不会看见自己那双违背主人意愿而红了的耳尖——然后屈起食指,敲了敲倒扣着的那叠纸页。
唐珩道:“文件我看完了……虽然我没有全部看明白,但是懂了个大概。”
“嗯。”
“你的批注我也看完了。”
“嗯。”
“一字一句看的。”
听到这里,江封眼中的笑意消减了些,但依旧明显,却又不是明艳直白地能让人感知到他的欢愉的那种,而是秋末初冬的暖阳、泛起微澜的海面,它不够热烈,也并非冷然,是柔柔软软的一捧。
“那份文件是我放在那里的。”江封说道。
由于可能的信息监听,他不能说得太多。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那些并不值得担心。你可以只把它当作一份说明书、宣传册,甚至是一本小说。”
唐珩忍不住道:“既然它那么不重要,那你干嘛还要把它放在这……”
“因为尽管如此,我仍然想让你尽快看到它。”江封道,“我想让它作为佐证,证明我那天说的并非谎言。唐珩,我可以保证,它里面的内容是有效力的,至少截至目前,我认为,它里面的内容是有效力的。”
江封轻缓地闭上了眼。
唐珩能够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
如果我还是不相信呢?唐珩想问,但最终没说。
再次睁眼之后,江封将话题导向了另一个方向,“我会在明天晚上七点到达南三。”
“嗯?六点之后不是没有航班了吗?”唐珩愣了一愣,又自问自答道,“……也是,你应该有办法的。”又问,“是有急事?需要我帮忙吗?”
江封摇了摇头。
“只是想见你。”江封道,“我可以在明天见到你,对吗?”

江封回到南三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了。深紫色的天幕牢牢地罩在那儿,运输机从中驶过,驶过大片暗默沉睡的土地,航进灯火明亮的主城,像是自此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等一切报批手续进行完毕,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
这里与民用航站楼之间有一片面积不小的隔离区,江封在廊道中走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着,可当迈离最后一道通道桥时,他忽地顿了一顿脚步。
接机处被设置在一块很平常的室内区域中,橘黄的灯光自上而下地散落,给所有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
江封的终端里,一则通讯已经拨了出去,屏幕上显示着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接通了。
“晚上好,唐珩。”江封说道。
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终端屏幕上,而是投向不远处的一个落点。一位拖着行李箱的中年男子从出口处走了出来,几乎是没有张望的,脸上的表情很快便被欣喜取代——有人扑进了男子的怀中,在他的脸侧轻巧地落下一吻。
江封收回了视线。
“我刚回到了南三……”
“不好意思,我出了点儿事。”唐珩打断了他的话。哨兵的语气不太好,有些匆忙,似乎还带了点窘迫。
不自觉地,江封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但是,他旋即又听见唐珩说道:
“那个……你可以来一下管制室吗?就在机场航站楼一层。”
唐珩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透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城内的身份检查就严格了起来。他的身份信息恰好于不久前过期,又忘记要去更新,是以在抽查到的那一刻,核验机器“滴滴”地响起,进行检查的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
身材高大、肌肉发达,还是个量子兽为猛兽的哨兵。
在那之后,唐珩就被理所当然地“请”进了管制室。
所幸他的档案中并没有太多值得言说的,即便再不相信,因此而惊动赶来的警卫也很快就离开了,最后只留了一名向导在管制室中与唐珩做常规登记。
“身份数据过期了要记得去更新,特别是你这种哨兵,很容易被列入危险名单的知不知道?最近主城的情况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再说了,就算什么都没有,我的同事们看到了你这个样子还是会想查一查的,你看,这不既给我们带来了一些麻烦,还耽误了你的事情……”
那名向导碎碎念着,唐珩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为了配合检查而出现的崽子也蹲坐在一旁没精打采地半眯着眼睛。
“好了,你刚才是不是通知家属了?等他来了,在这份表格上签字就可以,下次不要……”
向导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着管制室被推开的门,睁大了眼睛。
“……首、首席?!”
江封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唐珩,“我来领人。”
二人办完手续离开管制室,已经是又半个多小时之后了。一路上,谁都没有抢先开口说话,于是沉默便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登上飞行器。
精神连结中的情绪是安稳平和的。唐珩不自觉地抬眼悄悄朝江封那处投去一眼。面上表情也很淡,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你……”
“你……”
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两道声音又一次重合在了一起。
唐珩摸了摸鼻子,没有再做谦让,“……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顿了一顿,“我在新闻里看到你了。嗯,挺厉害的。”
“谢谢。”江封道,“会议的进程与预想中大致相符,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有点想你。”
“啊。”唐珩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呼吸声在飞行器中静静地淌着,因为许久没有操作,舱内的灯光稍稍黯淡了下来,光与影不分界限地融成一片。
“其实,我确实有这么想过。”唐珩将视线投向舷窗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弧自己的模糊倒影,“想过永远都不再见了什么的。
“最好是跑得远远的,把这一段经历完全忘了。
“就这么坦白好像有点好笑……但是,江封,我承认,我是怕的。不是怕你还会再对我做出什么,而是怕自己无法不去一遍遍地记起这件事;执拗地深究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怕我会一直提心吊胆地防备着,直到哪天到极限了,不得不再次选择离开。
“这样太累了。”
江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是喉口的干涩还是因为唐珩的打断,他连一个明晰的音节都没能发得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要伸出去抓住些什么,又到底是没有动作,只是死死地按住,似乎这样便能压下心口那团堵得发沉的情绪。
唐珩:“你听我说完吧。
“后来我又想到,如果就这么放手,我会不会甘心?好像我差一点就能把你抱在怀里了。你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为解释,而我只能为自己的自作聪明买单……”
唐珩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声含糊地骂了一句,又紧紧地咬住下唇,像是与什么东西较着劲那般。
然后,唐珩突然凑上前来,狠狠地吻住了江封。他用了很大的力道,几乎如扑食。
江封感觉唐珩的身子在抖。
唇覆上了温热的另一双,不,那是碾、是压,是拆骨入腹般的,如同骑兵挞伐冲撞着闯入疆土,逡巡践踏着,携了一股毫不收敛的野蛮气势。唇碰着唇,是军旗相撞了;牙磕着牙,是短兵相接了;舌与舌缠着、弄着,抵死相依在散漫血腥味的战场。
没有赢家,他们都丢盔卸甲。
唐珩粗喘着气,就着这呼吸交错的姿势,看向江封。他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哑着。
“江封,如果还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不会了。”
说着,江封伸手覆住唐珩的手背,轻而牢地攥在掌心。
他倾身抵上哨兵的额,缓缓阖上眼睛。
属于向导的思维在唐珩面前展开。那是一副逐渐铺展的画卷,是盛着星光的浩淼星海,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力量在这时是乖驯的,只余一片浮动的微澜,那些纷杂的思绪柔和地蕴着、拥着,轻缓地将他包围在其中。
[我发誓。]
翻涌的情绪逐渐沉淀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唐珩长舒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向椅背。
他没有收回被江封握着的手。
“你后来给我吃的那个药,还是七天一次吗?”
“……理论上是,但是如果没有出现很严重的戒断反应,可以降低服药的频率。它是用来帮助脱瘾的,还是成为黑暗哨兵的辅助药剂之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