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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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珩问道:“审判者里……有一个姓‘舒’的向导吗?”
“姓舒?”江封略一停顿,很快反应过来了唐珩问这句话是为什么,“你怀疑‘舒先生’与审判者也有关系?”
他知道唐珩与舒先生有过简短的几次会面。
唐珩却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待过那个福利院的院长?”
江封没有立刻回话。
他派人调查过.唐珩所在的那家福利院的相关资料并不难找,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人篡改过,从注册资料上来看,那家福利院的负责人是一位姓姚的女士,而且还是普通人——与唐珩的说辞完全对不上。
些微的迟疑后,江封道:“我在你的精神图景里见过有关的记忆。”
唐珩又问:“那你老师的关系网中……有他吗?”
江封再次怔了一下。他从未考虑过这二者之间的联系。而不等他说些什么,唐珩便继续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这种,猜想吧,可能有点搞笑。我昨天和‘舒先生’见过一面,我怀疑我见到的‘舒先生’只是被一个替代品,而真正的‘舒先生’,其实是我曾经的院长舒潜。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量子兽也是鹈鹕?……他从福利院离开之后,一直就在塔区内生活,与温景焕合作过,后来还因为一些原因参与了审判者……”
说到这里,唐珩突然就噤了声。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唐珩抹了一把头发,长出一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将前面的话全部推翻,“算了,当我放屁吧。”
江封却追问道:“你说他‘与温景焕合作过’?”
“猜的。”唐珩道,“姓舒的昨天和我说,温景焕参与过什么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的原型,而且最开始参与那个计划的人不多……既然没几个人知道,那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哨兵又低骂了一句,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而这短短的几句话落到江封耳中,却不啻惊雷。
唐珩说的这些,江封知道,他曾从温景焕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相关的描述,并且也只是在早期的时候会提及,到了后来,与之相关的陈述词句便渐渐地在温景焕谈到相关话题的说辞中褪色。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温景焕之后的所谓“教学”,便脱胎于那个雏形。
江封问道:“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唐珩撇了一撇嘴角,“不知道。可能是想和我交换消息吧。”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江封,“我把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份文件告诉他了……但是内容被我改了挺多的!因为他之前就有问过我相关的信息,那次用的是和秦宏有关的消息,所以,所以我就想着,这次能不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自知理亏,唐珩的声音小了下来,话一说完,他又补充道:“……都是口述,也没有给他看原件什么得,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的吧?”
哨兵缩了缩脖子,像是一只叼来骨头放在主人枕边,却没有得到预料中夸奖的大型犬。
江封覆上他的手背,轻按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既然将那份文件给你看,就表示相信你的判断。
“我在考虑两点:一是他选择将这些消息告诉你的原因;二是,像你所说的,他从哪里得知的这些消息。李擎这段时间在继续调查秦宏,但是没有发现他与‘舒先生’有直接的交集,至于你说的那个计划……据我所知,老师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姓舒的向导。”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到了预设的目的地,是唐珩之前来过的那间宿舍。
唐珩往外瞄了一眼,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不回训练室吗?”
按在他手背上的力道悄然加大了三分。
“最近这段时间你住这里,丁丙会通过终端与你联系。”江封微皱起眉,“秦宏在找你,暂时还不知道原因,现在看来,有可能和那个舒先生有关系。”
说着,江封又不禁往唐珩左臂的那处伤口看去。
唐珩道:“他又打不过我,怕他做什么……不过,行吧,听你安排。”
话音刚落,江封终端的提示灯就闪烁了起来,唐珩知道这种频率代表有急事需要向导去处理,便道:“那你去忙,我就自己上去了,待会儿和丁丙聊聊。”
“嗯,注意安全。”
“你那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啊。走了。”
发来的确实是一封急函,大意为两个小时之后需要举办一场关于靶城部署及人员调配的紧急会议,附件里还有一份简要的概述。
江封点开了附件。
那是一份江封十分熟悉的靶城报告,不过三页的篇幅里记录了许多重要的数据指标,而本应该黑白陈列的排版,此时却被表示异常的红色标识占据,零散而霸道地遍布于三页的报告中,像是皮毛之下生长的丑陋疮疤。
——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虫族在今年冬天可能会有大动作,接下来半年多的时间,你的决定我们都会尽量支持,而相应地,我们希望在新一届的常委席位确定之后,你能争取到军区总司令的位置。
江封握紧了手中的终端。
“叩叩”。
飞行器的舱门被人叩响。
江封以为是唐珩去而复返,没有多想地便将舱门打了开来,“怎……”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来人也发现了江封这刹那间的态度转变。
“啧啧啧,看来我不是很受欢迎呀。那么首席希望是谁呢?让我猜猜,是刚才出去的那名哨兵吗?”
“我怀疑我见到的‘舒先生’只是被一个替代品”。

在电梯箱里的时候,他曾有那么一刹那感知到了连结那端情绪的不对劲,但是那种异样转瞬即逝,唐珩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已经消失殆尽。
唐珩没有多去想,转手就给江封打了一则通讯;而当向导好端端地出现在屏幕的另一端时,唐珩一瞬不离地盯着画面看了片刻,忽然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你没事吧?”唐珩偏过头去,干咳了一声,“刚才连结里你的情绪好像不太好?”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大惊小怪。
但这也不能怪他,唐珩在心里想道,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无论谁来也免不了变得一惊一乍的。
“没事。”江封道,“只是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聊了几句。”
见江封说得轻巧,唐珩便也放下心来,漫不经心地接话道:“谁啊?”
江封道:“秦宏。”
“……谁?!”
看到哨兵的反应,江封的声音里不禁带了三分笑意。他重复道:“秦宏。”
“……”
听清楚这个名字之后,唐珩沉默了足足三十秒。三十秒之后,安静如一尊石雕的哨兵猛地站起了身子。唐珩一把拿起方才脱下的外套,一边穿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往外走:“你把他给我拖住了,让他等着,老子这就下去揍他!妈的,一天天阴魂不散地就是欠揍,老子当时就应该……”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玄关处。
江封却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唐珩。”
向导的话音里带了几分明显的上扬笑意,“不用下来,他已经离开了。”
正要开门的唐珩动作一停,“……哦。”
应完这一声,他下意识地便往回走,迈了三步,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抬眼打量向江封。当触及那双眸子中显而易见的笑时,他就已经大概知道了情况,却还是忍不住皱着眉问:“他来找你做什么?又说了啥有的没的?肯定是又想搞鬼……别是挑拨离间吧?”
江封一一回答道:“没有说什么有的没的,没有挑拨离间;他因为行事惹怒了一些不该惹的人,现在想要寻求我的庇佑。”
而他答应了。
唐珩听到前半段话时稍微舒缓的眉间,在最后一句时又重新皱了起来。
“没门!”唐珩斩钉截铁地否定道,“还寻求庇护。这家伙跟赖皮糖一样,但凡给点机会,后面就怎么都甩不掉了。”
话音落后,他暗忖一会儿,又“啧”了一声,再次打开门锁,“不行,我还是下去转转,说不定那孙子还在周围晃呢。想着就烦。”
江封没有阻止他。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飞行器平稳行驶在楼宇之间。塔区特有的灰调像是一个庞大的罩子,将一切事物都笼罩进去,就连那间或出现的路灯也不能幸免地显得黯淡。
为了保证画面的清晰度,江封开了舱内灯,与路灯相同色调的光线,却总教人觉得存在着什么微不可察但又切实存在的差异。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仿照唐珩常见的模样,别扭又放松地以一种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向座椅靠背,视线则一直落在屏幕上。
视频那端的哨兵毛毛躁躁的,画面也随之有些晃动,与从监视器中看到的场景截然不同。
说是不愿意过度地暴露自身情绪也好,单纯地排斥也罢,除非必要,江封其实很少会主动选择使用视频通话。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习惯,甚至是偏爱于这种能在屏幕的另一端看到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嬉笑怒骂的形式的呢?
江封皱眉细细思索了片刻,没有找到答案。
画面中的唐珩一边寻找着,一边碎碎念地说些什么,话语之间的衔接没有什么逻辑,上一句还是“让他老惦记着我的人,等老子抓到了肯定要他好看!”,下一句就变成了“你们这儿的装修挺不错,塔区里的房子都是这样吗?”。
兴许是回应迟到得久了,唐珩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向导的注视,却也不觉得十分窘迫,只将眉毛一挑,将明亮的目光朝这端掷来。
“不找了。算他跑得及时。”唐珩道,“你到军部了吗?”
入口处设置的哨岗从江封眼角溜过,“差不多了。”
唐珩撇了撇嘴角,“行。那……你去忙你的吧。不过如果秦宏那小子还敢来找你,哼,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对他该打打、该抓抓也行,反正不能让他好过!”
“好。”江封轻笑着,认真应了。
而这浅淡的笑意,在江封走下飞行器的那一刹那,便消失殆尽。
天色已沉,军部大楼中却依旧灯火通明,一如往常的,森白的灯光将走廊照得通透彻亮,可其间行色匆匆人员非但没有减轻这种冰冷的意味,反倒是以脚步声为原有的死板更添一层压抑。
江封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已经有人在房间里等候他了,而且还是两位,自己的新秘书被夹在两人中间,像是方才争执过。
那三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
江封认出了其中一位的身份,是肖晖的人,再配上秘书略显焦急的表情,他大概明白了现下的局势。
注意到了江封望来的目光,原先挟着秘书的那人放开了手,充满诚意但并不诚恳地笑了笑。
那人道:“江首席晚上好,原来您真的不在办公室里啊……不好意思,陈秘书,误会你了,但也请你谅解,毕竟待会儿的会议十分重要,我们必须保证江首席的出席……”
江封冷眼扫过这出夸张滑稽的闹剧。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与评价,只极为公式化地按下对安保处的通话键,“有人擅自闯入我的办公室,涉嫌盗取军事机密。”
那人脸色突然就变了,“是肖……”
江封打断了他的话,“解释的话,留到等下慢慢说吧。你会有很长时间讲完你的故事。”
江封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走进了会议室。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径直走到唯一空着的位置上坐下,然后微微点头,“可以开始了。”
肖晖面色一僵。他已经收到了派去的人被安保处押走的消息。他原本只想耽误一下江封的时间,顺便再给一个下马威,如果还能在办公室内“不小心”注意到什么信息自然是再好不过,却没想到江封会这么不留情面,不过没有关系,重头戏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肖晖眼神动了动,他强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作出专注于会议内容的模样。
江封将肖晖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
会议是曹永康主持的:“从靶城传输回来的数据上看,我们之前对虫潮的判断出现了错误,而真正的虫潮,开始时间应该是在一天之后……”
由于涉及的方面众多,会议冗杂而持久,而最后任务的落实,几乎都无一例外地落到了靶城、或者更确切地说,落到了江封身上。会议结束之后,江封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走到门口时,却再次被人拦下。
——为首的那人,是个陌生的面孔。
江封皱起了眉,同为向导,能出现这个位置的人的身份他不可能不知道。可那人却对他骤然冷下来的表情无动于衷。
那人鞠了一躬,继而用一种极为客气与公式化的声音说道:“抱歉,前线战事紧急,需要您现在就动身,前往靶城协助任务的进行……”
第二天开始,唐珩就莫名感觉到一种心绪不宁的烦躁,他尝试着联系了江封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心底隐隐有不安浮动。
丁丙不在,他独自前往了训练室。丁丙不在,他不敢兀自给自己加大训练量,百般无聊中,便进入了椭圆舱。
演练了上千次的地图场景,几乎是可以作为他所认为的第二个“真实世界”。当又一关被轻而易举地结束,唐珩转腕掂了一掂手中的短刀,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个向导。
他应该现在在靶城吧?不然的话,也不会音讯全无地消失那么久。唐珩默默想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正与自己看着相似的场景?又或者是在动用向导独有的能力,作为众人不可望其项背的标杆……
思绪是被猝然黑下来的场景打断的。椭圆舱被外部终端电源的强制关机,使得唐珩不得不瞬间抽身回到现实世界中。舱门打开,不算明亮的室内光线倾下,场景的变化让唐珩稍微产生了眩晕的感觉。
唐珩皱起了眉。
“小老虎,好久不见了。”
随着秦宏的声音响起,唐珩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顿时绷紧了身体。他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宏。
和以往的形象没有太多差别,这个普通人依旧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只是一侧的拉链开了,从其中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一只已然全无生气的鹦鹉脑袋搭在开口的边缘。
秦宏手里拿着枪,嬉笑着,并没有进入房间的意思,而是好整以暇地举起了抬枪的手,将枪口对准了唐珩。
秦宏道:“我想,你应该不会惊讶我的出现吧。”
唐珩猛地翻身滚落向椭圆舱的另一侧,利用舱体躲过了应声而来的那一颗子弹。
“这几天呢,我思考了很多。”秦宏一边说着,一边迈开了步伐,“江封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实话吧?”
唐珩透过舱体边缘去看秦宏的位置,可刚一露头,一颗子弹便擦着他的额顶飞了过去。
“你肯定很好奇,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舒先生’求证呢?”
唐珩本来是想找机会,无论是从这个狭小的房间脱身也好,从秦宏手里抢夺下武器也罢,都行,但是听到秦宏的这一句话,他的瞳孔猛然一震,与随着紧张而逐渐攀升的体温相对的,是沉冷下来的心。
唐珩没有说话,只屏息等待下文。
秦宏猜中了他的想法,而这个时候,并不吝啬于将这一切告诉给他——又或者说,秦宏来这里的目的,除了要取唐珩的性命意外,剩下的那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就是它。
秦宏继续说道:“江封与我合作,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然你以为,如果他的手里干干净净,仅凭他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在大部分权力都为哨兵所掌控的当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呵,不过是面具画得漂亮些而已。于是,那天也不意外……哦,对,就是你被巡逻警搞进禁闭所的那天,江封来与我谈一笔交易:我帮他弄残了林沐,自然也需要对应的报酬,毕竟我可不是喜欢做善事的大好人,对吧?”
又是一颗子弹。
秦宏慢条斯理地为枪上膛,他手里拿着枪械,有恃无恐而由于有所防备,他也完全不担心来自房间外的威胁——哨兵的向导不在主城,而在一片混乱的当下,不会有人在意这么一处偏僻角落的异常。
另外,感谢江首席的“细致周到”,这里的隔音与防护效果极好,就算有什么异样发生,外面的人也是全无察觉的。秦宏暗忖道。
“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惊喜我就不复述了,但是,你知道吗,江封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呀,并不是一个巧合。”秦宏说道,“是‘舒先生’设下的一个局。”
秦宏的声音中带上了扭曲的笑意,“他想要借你、借江封之手,把军部那个什么‘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给彻底搞砸。”
秦宏道:“毕竟啊,他的哨兵,上一任的黑暗哨兵——可就是死在军部的手里。”
说话间,秦宏已经走到了唐珩面前,他举起枪支,将枪口对准唐珩,手指搭上了扳机。
“很惊讶吧?你一直挂念着的、那么尊敬的 ‘院长先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这么把你推出去当诱饵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为你报仇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幕渐渐暗了下来,塔区内的路灯于某一个时间点整齐地缓慢亮起,但只是增添了少许光亮,并不会、最初的设计者也未曾想过让这片区域变得华美鲜艳起来。
有一抹身影从地处偏僻的一栋建筑中窜了出来。
是唐珩。
他低喘着气,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中有一道鲜血淋漓的擦痕,是刚才搏斗中造成的。
当秦宏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这个普通人哪来的胆量敢如此站在自己面前——即便秦宏手里有一把枪。
而就在唐珩准备以牙还牙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位哨兵。想来也是,依秦宏的性子,怎么可能单刀赴会。
于是,在一翻搏斗——还要注意秦宏射来的暗枪——之后,唐珩狼狈地离开了这栋训练室。唐珩知道那个哨兵紧跟着追了出来,他不清楚秦宏是否在周围布置了人,而按照秦宏向来的行事作风,一旦认准了要自己的性命,秦宏是不会在乎引起多大动静的。
就在唐珩判断接下来的行进路线的时候,一架毫不起眼的飞行器停在了他的面前。
唐珩在里面看见了温景焕。
少许的迟疑之后,唐珩回瞥一眼身后的动静,最后还是选择了进入这架飞行器。
温景焕来这里并不是偶然。
他是特地来找唐珩的。
从温景焕嘴里听见江封失踪的消息,唐珩第一反应是对方在撒谎,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让他紧紧皱起了眉。
温景焕却仍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
“虽然送你过去并不是万全之策,但聊胜于无。”温景焕道,“你的任务只是找到他,在那之后,我会再派人接你回主城。我相信你并不会让江封难做的,是吗?唐珩?”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景焕特地咬重了对唐珩姓氏的发音。
唐珩一顿。
“你认识院长。”唐珩笃定道。
温景焕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是肯定了他的话:“我们不仅认识。”
温景焕:“他还曾是我的同事。”
这是唐珩来到靶城的第四天。
如果不是温景焕提前告诉过他,他根本无法察觉江封不在这里的事实——当然,前提是忽略连结中的感知,可正因为连结的存在,唐珩对江封的去处更加担忧。
温景焕曾提出过江封被人故意囚禁的猜测,而在唐珩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连结另一处的存在远远地缀着,只有出了安全区,出了“靶场”,深入到几乎接近巢穴的远处,才依稀能定位到那个向导的所在。
天是阴的,如同蒙着一张厚实的纱布,阳光透不下来,便只得在其后微弱地透出莹莹的光亮,没有风,只有人脚步踩过沙地时的簌簌声,以及不时从残缺的建筑物上坠下石砾砖块的声响。
唐珩在两天前与同队的队员走散了,或许是被故意抛下的。
一如江封最后的定位会落在离安全期那么远的地方。
唐珩一个纵跃跳起,手中短刀狠狠劈下,砍碎了一只虫族的晶核。他就着虫骸出现那一瞬间的凝结,用力一踩,借力摧毁了旁边直冲而来的又一只虫族。
他似乎能感觉到,离江封更近了……
唐珩抬眼望向地平线的尽头——在这一片“旷野”中,一个巨大的黑色石块矗立在那里,他看不到虫族具体的模样与分布,只能从愈发密集的精神噪音中判断,那或许就是军部所谓的虫族巢穴,“冬青”。
而感知中江封所在的位置,就在他与“冬青”的连线上。
唐珩轻啐了一声,继续迈开前行的脚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鹰唳。
混杂在虫族制造的巨大噪声中,那个声音并不明显,却足以清晰到令唐珩赫然一怔。
——是江封的量子兽,阿布。
唐珩握紧了手中的短刀,近乎于本能的抬头朝天际看去,而在他身旁守候的崽子,已然在听见鹰唳的那一瞬间拔足狂奔而去。
“江封。”
声音消散在空中,没有回应。
“江封!”
唐珩重新大声喊了一遍向导的名字,丝毫不顾及这会招来趋之若鹜的虫族。
精神连结中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而另一端却杳无音讯,唐珩顺着刚才听见鹰唳的那个方向艰难前进,而就在他几近以为之前那一声只是自己精力消耗过度而产生的错觉的时候,他听见了回音。
很微弱,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那个向导极轻地应道:[……我在。]
[唐珩,我在这里。]
江封藏身在一幢建筑的废墟中,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唐珩视线落到他鼻尖上的那一抹灰,没有忍住,低笑了一声,继而冲上前去,狠狠地将江封抱在了怀里。
唐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用额头用力地抵住江封的肩窝,他觉得眼眶发胀,唯有胸口那一处暖得厉害。
崽子在离阿布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它的瞳仁变化收缩,前肢抬踩了数次,却迟迟没有往前一步,而当阿布轻跳着来到它面前时,收敛了巨翼,崽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探身向前,用脖颈蹭过阿布身侧。
“是姓肖的干的?”
“不完全是。我大意了,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待救援。”
“……”
在江封那双溶溶地只剩一片墨色的眸子的注视下,唐珩怔愣了一瞬,继而慌乱地摸向腰侧——他们离安全区太远,终端的信号已经不足以提供精确的定位了,为了联络方便,他们临出发时每人都携带了一台小型信号发射器。
而唐珩摸了个空。
兴许是在与虫族搏斗的某个瞬间丢失了。唐珩想起这一路来的无数次惊险逃脱,却无法回忆起是在什么时候弄丢了它。
明明着重注意了的……
唐珩低骂一声,握拳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江封将唐珩的样子看在眼里,却是轻笑一声,伸手替他的哨兵顺了一顺沾上灰土的头发,“没事,你来了,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崩裂声响起,这处用以藏身的建筑外墙被虫族蚕食殆尽,墙体支撑不住二层残留的半块地板的重量,眼看着就要坠落……
唐珩抱着江封朝一旁滚去,在他们身侧不远处,那块厚石板砰然落地,掀起一片尘土。
而这番动静彻底吸引了途经虫族的注意。
经由连结,虫族的丑陋模样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唐珩视野中,饶是他早已有所准备,还是被眼前密密麻麻的景象骇得一滞,而这一瞬间,数不清的朝这里涌来的虫族被定格在了原地,如果不是那仍挣扎着的少许晃动,怕是与一尊尊无色无形的雕塑没有区别。
那么多的虫族,没有一只显露出死亡后的黑色虫骸。唐珩知道,对于江封而言,摧毁它们的晶核并不会比维持现在的局面更加困难。
看到这一幕,唐珩不禁垂首望向江封,望进那双眼中的那一片溶溶墨色中去。
没有遮蔽物,他们被源源不断的虫族淹没是迟早的事情。
虽是如此,唐珩说这话的时候却并不严肃,尾音甚至是微微上扬的。
唐珩道:“遮下糟糕了。”
江封:“嗯。”
“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唐珩将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站了起来,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向江封,“起码还有你在身边。”
江封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
当搜救队到达时,唐珩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握刀的手已经麻木,虎口开裂般地生疼。
但是总算能喘一口气了。
唐珩抹了一把汗水,正要提起嘴角与江封调侃些什么,便看到向导眼中陡然放大的惊恐,即将出口的话还未成形,就陷入到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去……
虫骸倏然出现,顷刻的凝固之后浇落到哨兵身上,不多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封冲到了唐珩身边,将失去意识的哨兵抱在怀里,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只如螳螂般的虫族来得突然,那把巨大的镰刀,只一瞬间就已经逼近了哨兵。
只差一秒……
江封合上了眼。
他甚至没有做一个深呼吸,只是吞咽了一口唾沫,咽下那嘴中浸透了沙尘与血腥的味道,然后睁开了眼。他把唐珩递与赶来的搜救队员待会运输机上,然后,将冷静漠然的外衣重新披回身上。
“十五分钟之后,控制室召开应对会议。我要看到所有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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