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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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的跫音在层层墙壁间消匿,只留下一层朦胧的雾,而江封的声音便拨开了这云雾悠悠传来。
灯光透过收束在训练室天花板上的器械打下,有一道阴影横亘在江封的脸上,从眉尾到唇角,像是一道浮动的伤痕。
军校的学习生活节奏紧张,攀比竞争随处可见,不知道是天赋的欠缺促成了学习的倦怠,还是学习上的逃避突显了天赋的平庸,总之,他如同所有的劣等生一般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在军校的第一年,随之而来的后果显而易见,然而也是那一年,家庭变故,结识温景焕,休学五个月之后重返军校……
江封道:“我只是沾了制度变革的便宜。老师那时候一力推行新的向导能力评断标准,我是第一个践行者。”
江封说得很散,也很简略,大片的细节被剪去,只留下光秃的枝干,但到底因为是亲身经历,所以比李擎的转述要详细许多——
比如那言辞之中被一笔带过的无数个熬夜的夜晚;
比如刚才便提起过的那组掌握不好的练习;
比如返校后的遭过的挑衅,尽数被接下的挑战,一开始的毫无胜算以及最后无一败绩的名声大噪……
唐珩的注意力被这些细节所吸引。他逐句地追寻,小心翼翼地从吐词的巨剪下拾起那些幸存的细枝末节,并为之乐此不疲。一桩桩,一件件,唐珩将它们收拾妥帖,存入记忆行囊之中,于是,他也能自诩那份包裹中有了属于江封的重量。
最后,江封道:“我在那里待了四年。毕业之后,就直接选择了加入军部。”
将近四年的时光,复述成故事,说长也不长,待故事暂时画上句点,不过天光未变,时针偏转几度,唐珩运动完之后身上的热气也来不及完全消散。
唐珩问道:“累不累?”
江封愣了一愣,转头看他,“嗯?”
“就是你在军校的时候,累不累?学习,练习,还要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情。”
“那个时候没有精力想什么累不累的。”
“也是。”唐珩道,“练狠了一般都是倒头就睡,只有闲下来了才会想这些。”
说着,唐珩又笑了一声。捕食的水鸟泅水之后重新浮上水面,它抖了一抖身子,抖去羽毛上沾着的沉重浮露,重新变得轻盈。唐珩站直了身子往前走去,大大咧咧地伸展着身体,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向江封。
唐珩道:“反正也闲了这么久,索性再闲一会儿好了。我昨天才发现这间训练室里也有椭圆舱,我不占你体能上的便宜,你也别用精神力那一招作弊,就看技巧和临场反应,咱俩好好比一场。”
“来?”
和着话语尾音的上扬,唐珩将眉毛一挑。耀目的灯光之下,哨兵神采飞扬。
江封应了。
实际上,唐珩对椭圆舱的了解并不算多,仅仅是能用、会用而已。他只在三处见到过这种设备,自认为对它早已熟悉,却压根没有想过:灰鸽与江封市东区房子中的椭圆舱属于“破解版”,而塔区训练室内的是早已有人预设好了系统。
于是,唐珩在对江封撂下那句话之后,踌躇满志地走向独立训练室的那处隔间。他行云流水地接通了两座椭圆舱的电源——自己的以及江封的,又动作轻快地拉开了舱门。
再然后,舱体内的提示灯光赫然转成红色,屏幕上,一枚硕大的的显示系统未激活的警示标识跳了出来。
唐珩顿时傻眼了。
江封落后他几步,姗姗来迟,就看到了呆站着的哨兵,以及隐隐透出红光的椭圆舱。稍一思索,江封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步速如常地走到唐珩身边,问道:“怎么了?”
“这玩意儿要激活码……”想起之前自己下战书时不假思索的莽撞,唐珩有些讪讪,可话刚说出了口,眼睛一转看向江封,他又忽然想通了些什么。
唐珩故作凶恶:“你故意的吧?”
江封假装不懂:“什么?”
“你故意的。”唐珩笃定道。说着,他伸手勾过江封的颈侧,将人往前揽了一揽,催促道:“别装傻,快点想办法。”
哨兵的手臂粗壮,肌肉有力且线条流畅,就这么横在脖颈处,对于陌生人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姿势;但也只是对于陌生人而言。
江封身体放松地由着唐珩去了。他顺着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又作出无奈的模样,继续道:“激活码在李擎手里,我没有备份。”
唐珩表情一僵,“……真的假的?”
“真的。”
江封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认真,全然不像说假,唐珩差点就相信了。如果之后他没有看到这个向导的后续举动的话。
江封径直掀开了椭圆舱的遮挡板。遮挡板之下,各色的数据线令人眼花缭乱地簇拥着,但这似乎并没有给江封带来太大的障碍,他很快就从中拉出了一条接线,将其与个人终端接通了。
一会儿之后,警示消失,椭圆舱的显示全部变回正常状态。
全程耗时不超过五分钟,这一番动作流畅得让唐珩不禁侧目——虽然他看不懂江封刚才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但这总归不是什么正常的解锁方式。
江封对上唐珩疑惑的视线,“咔”的一声将遮挡板重新合上,坦然地解释道:“上学时摸索出的一些小伎俩。”

“数据架构,算吗?”江封敲了敲椭圆舱的外壳,“现在这个系统里面最新版的地图和关卡等级划分,设计的时候他们征询过我的意见。”
唐珩一噎。
他眨了眨眼,有些震惊,又有些想笑,吞吐半响才想起要接话:“江封。我觉得指挥长可能不太适合你,太浪费了。你应该去当个高级研究员什么的。”
江封应道:“这的确是我最开始的目标。”
就在唐珩以为他要就此展开时,江封又突然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想要当高级研究员太难了,还是勉强坐一坐分区指挥长的位置就好。”
唐珩:“……”
进入椭圆舱的系统之后,不等江封开口,唐珩便快速地将诸多参数调整到位,而目睹这一幕的江封只是挑了一挑眉,不予评价。
唐珩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那番话,便把椭圆舱内的同步插件也打开了。
这个同步插件是为了求得某种“公平”而存在的,说是可以抹平不同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差异,实际上其实是通过其中附带的一小段测试程序,强行将行动的轨迹拉平,以达到最终“平衡”的目的。
唐珩跟着系统的指示跑跑跳跳,一边做着,一边觉得滑稽,但转念又想到江封这个时候也在做与自己相同的动作,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接着,他便听见连结中,那个向导问他:[看见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想到你了。]唐珩诚实地回答道。
这场比赛的关卡最后被定在三十五关。
三十关之后,为了更贴近实战,所有保护参与者的限制都被撤去了,环境无限地贴近现实——虫族的攻击要躲,落下的虫骸得避,就连地面上一粒略大的石子踩着是否会崴到脚的可能都必须考虑。
唐珩站在原地,踮脚跳了跳,感受着平衡之后的体感,呼吸间满是靶城特有的混杂着一丝金属气味的土腥气,而江封就站在他的身边。
恍惚间,唐珩依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待在靶城的那段日子。
他想了一想,不禁偏过头去看江封,笑着问道:“如果那时我拒绝跟你一起去靶城,我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地站在这里?”
“没有如果。”江封道,“你会愿意去的。”
天气系统随机到了一个阴天,云层厚实地蒙在天上,太阳挣扎在这片巨大的白布之后,无奈又不甘地露出一隅光亮。
系统初始化光圈定位在这条街道的最末端,往前是犬牙参差的残破建筑,往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荒漠。风渐渐大了,云雾如行在天上的奔流,汇向遥远得目力无法触及的天际,沙砾被风卷起,蚁行般地从这头蹿向那头,最后没于建筑的阴影中。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前方。
“我不会让你的。”唐珩道,“你也别想着偷懒,输了就是不行啊。”
知道这是哨兵的激将法,江封确也如愿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道:“不行?”
“嗯哼。”唐珩将那柄通体乌黑的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反握着,“让我看看首席向导的实力吧。”
三十秒之后,系统的初始化完毕,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二人周围的保护光圈骤然熄灭。
下一刹,两道身影迅如闪电般地向前冲去。
很快,第一道虫族晶核碎裂的声音于城市两个不同的位置响起——
时间分毫不差。
“咔”、“咔”。
散落在城市中各个角落的虫族循声抬起了头。
霎那间的寂静之后,它们尖啸起来。
以此作为冲锋的号角,那些或隐蔽于阴影、或游荡于街道的巨大虫子冲了出来,疯也似地,转眼间就已经汇集成狂潮,这座城市包围在深棕褐色的“泥石流”中。
唐珩活动了一下手腕。
落下的虫骸在他身后凝固,消失,最后只留下面板计数“1”的痕迹。粗略地扫过一眼之后,唐珩伸手一划,数据面板便随着他的手势收成最小化。乌黑的刀柄在哨兵的手中被攥紧。虫足踏过石砾的沙沙声传来,渐渐地密了,更密了。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靶城近半个月的经历给了他很好的磨练,即便他一直跟在江封身边,即便那个向导不可能让他以身涉险,可那的的确确是性命相搏的场合,谁也不能保证微小的错误与差池后面不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椭圆舱的系统只是模拟了靶城的场景,若要真的比较起来,它不及靶城更加残酷严苛,远远不及。
唐珩调试着自己的五感,在逐渐放缓的呼吸中,所有感官的阈值被尽可能地降低——他对环境地感知渐渐地愈发敏锐,呼吸间,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嗅到一丝属于向导的气味……
足够了。
唐珩倏地睁开了眼。
下一刹,奔袭而来的狂潮终于显出端倪,在那风口浪尖之上,一只黑褐色的庞然大物骤然出现在拐角,露出它虫子模样的丑陋形状。
极短的一顿之后,唐珩猛然朝那个方向冲去,身姿如同一只敏捷的豹。侧身,滑步,跳跃……那只虫族的所有攻击都被规避,凌厉的攻击变成乱砸一气,顿时沦为了体态笨拙的小丑。
趁着它身体转向的间隙,唐珩狠狠蹬地借力跃起,身体骤然拔升到半空,短暂停止之后,刀尖直刺向晶核所在的位置。
“咔”。
应和着这一声,面板上的计数轻快地跳成“2”。
轻而易举。
任由油雾状的虫骸在身后坠落凝固,唐珩掂了掂手中的短刀,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华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他顺势转攻向附近的第三只……
同步插件的平衡加速了体能的消耗,但这对唐珩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阻碍,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只有身体力量发挥到极致时的酣畅,每一声晶核碎裂的脆响都是一枚胜利乐章中的音符。
他该是天生属于战场的。
又是一粒晶核碎裂在刀尖之下。
在身位调整的空隙,唐珩调出面板看了一眼,待看到江封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时,不由地一愣——局面完全不是他预想中遥遥领先的优势,甚至在自己最新数据被记录的下一秒,对方的计数也悠悠地往上蹿了一蹿。
两组数据再次持平。
[可以的哦。]唐珩兀自吹了一声口哨,[我要认真了,我可不会让你的。]
江封冷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好。拭目以待。]
在靶城的时候,或许是身份使然,唐珩看到的更多时江封使用精神力时的模样——眸子中一片溶溶的色泽,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摄人的妖冶,这种时候,那个向导经常是长时间地沉默,只静静地站立着,站在队列的正前方;而与这近似于静止的画面相反的,是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那大片的被无形的力道击穿的虫族,乌泱泱的虫骸在刹那间显形,又纷纷坠落向地面,往复如是,组成一帘绵延不绝的黑色瀑布。
而江封的技巧,唐珩也是见识过的,就在椭圆舱的地图之中。
哨兵眼中的那一抹神色更亮了,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分不清是源自于理智还是情感——去找那个向导!到他身边去!
江封所在的位置并不难寻,就处在另一处“风暴”的中心。
唐珩有意识地引着循声而来的虫子朝江封的方向靠近,而就在这短短的奔赴过程中,他竟产生了小小的不满——椭圆舱内的一切终究还是由数据组成,唐珩无法像在现实中那样直接依靠二人间的连结感知定位。
分流的两道狂潮在哨兵有意识的引领下又重新汇成一股。
地图上虫族分布的密度越发地大了,街道上、建筑上,形貌各异的巨型虫子占据了视野,像是城市中密密麻麻的丑陋疮疤,给视觉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以至于到了后来,唐珩甚至不得不放弃直线式的前进路线,腾出空余来清理那些如鲨鱼追逐血腥一般跟在他身后的巨大虫子们。
终于,在又刺碎第不知道多少枚晶核之后,唐珩踏过浮空凝滞的虫骸,骤然再跃出一段距离。他借着冲力就地一滚,稳稳当当地落于街角正中。
唐珩微喘着气,抬眼看去,正好看见那个向导清理完一只虫族——颀长挺拔的身体轻巧地落到地面,回身,抬头,径直望进这一双恰巧也朝他的方向看来的眼中。
江封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笑着,扬了扬眉,[来了?]
这场比拼剥去了向导惯常包裹着的冷然谦和的外衣,在那一抹笑容之中,骤然迸发出摄人的锋利与血性来。
霎时间,唐珩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刹那的怔忡之后,唐珩也勾了勾唇,笑着应道:[来了。]
说罢,他再次握稳了手中的短刀,将还未结束的比赛继续下去。
比分仍然咬得很紧,谁都没有改变原先的攻势节奏,然而还是因为彼此的存在产生了不自知的变化。二人之间更像是配合协作,而不是较量比拼,身位不断的变化调整着,瞬息万变,却每每有人为对方补上后背的疏漏,也每每有人于愈见紧密的包围中撕出缺口。

随着一声声晶核破碎的脆响,黑色的虫骸在他们的脚下凝结,来不及消失,就有新的再次铺上,不多时,路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相比于唐珩大开大合的动作,江封的攻击更富有技巧——没有一寸的欠缺,也不多一分的赘余。每一次的进攻都恰到好处。同步系统给予了他少许体能上的便利,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又教观赏者不容置疑:如果是在现实中遇到这样的处境,他也能完成得同样出色。
唐珩以前也在椭圆舱内见识过江封的实力,可经历过靶城之行后,此时再看,才更加觉得震惊。
这不是在模拟系统中能够训练出来的技巧,或者说,不单纯是。模拟始终是模拟,刀室内用以切磋把玩的道具,即便开了刃、日日磨砺,却也永远不及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利刃来得令人胆颤。
唐珩有些不敢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名本该以精神力见长的向导积累出这样的经历?
纵使地图上虫族的数量多得可怕,也还是有限的,并不是像在靶城一般的那样源源不绝。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场面上就只剩下了寥寥的最后几只。
唐珩算是看出来了,江封即便说了会竭尽全力,却还是有所保留的——直到现在,比分仍是咬得很紧,而按照场面上最后那几只虫族的分布,不出意外的话,结束的时候,他们二人的比分会相差无几。
可巧就巧在,这个总数是奇数。
唐珩没有经历过这样长时间的鏖战,再加上体能被系统的限制削减,频繁用力的手微微开始颤抖。就在分神朝江封那边看去的空隙,他险些因为手臂少许的脱力而失了准度,将自己径直送进虫口之下。
但好在是稳住了。
唐珩咽了一口唾沫,定下心来。三个呼吸之后,他决定只专注于眼前,不再去顾结果如何。
的确,江封现在的处境要比唐珩好上不少。数年的经验积累让他知道怎么去分配体能,而同步插件对于身体素质的调整,无形之中也减轻了他的负担。
除了四五只一直不远不近地窥伺着的蠕虫,江封这边就只剩下了一只螳螂模样的巨型虫子,相比于其它同类而言,它的身形不算特别大,堪堪两米有余的高度,却同时也使它具备了其余虫族没有的速度与灵敏,颇为难缠。
终于,这只巨型螳螂在又一次以刁钻的角度避开江封的攻击之后,猛地冲进了旁边一幢外观还算完整的建筑中,以图暂时的躲避喘息。
江封又怎么会不知道它的伎俩?
向导没有选择追入那栋楼里,而是假装转攻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蠕虫,将防备的弱点故意暴露出来,只待诱敌。而那只虫子竟也沉得住气,楼道中频频传来它行走时的簌簌声,却始终不见那一抹庞大身影从建筑中再次冲出。
相较于这些极具进攻的种类,占据了虫族数量大部分的蠕虫则要显得笨拙许多,它们往往成群地出现,对看到的一切事物发起攻击——简单而直接地一口吞下。在靶城的那些时日,唐珩曾不下一次地看到有同伴命丧于此。
而对于经验丰富的士兵而言,零散出现的蠕虫并不能造成太大的威胁。
很快,那几次蠕虫在江封的刀尖下化成了一片凝固的黑色尸骸。
这个时候,潜伏在建筑里的那只螳螂终于耐不住气了。伴随着“砰”的一声,墙面被撞出了一个大坑,巨大的烟尘之后,巨型螳螂骤然破墙而出,高举着巨镰就要朝江封的方向砸来。
唐珩刚刚把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只解决。他正要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这一声巨响,还未完全松懈下来的神经再度猛然绷紧。
唐珩一回头,正好就看到那只虫族笔直地朝江封攻去,而向导背对着它,像是丝毫不知道危险的到来。
那一瞬间,唐珩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倏地蹿了出去——
直到那只巨型螳螂冲出建筑,这件事都在江封的预料之中。应着那一声,江封手中的刀小幅度一抛改为反握,绷紧了身子正准备回击。可就在他蹬地转身跃出的那一刹,却看到哨兵一脸惊惶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半空中无处着力,想要改变方向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江封只能一把将短刀扔开,任由冲过来的哨兵一把将他抱住、扑倒带向一旁。
着地时,哨兵以自己作为肉盾垫在底下,肩胛后背撞上地面,发出不轻的一声闷响,而巨大的惯性之下,两人落地以后还滚了几圈。
这一场意外给予了那只螳螂可趁之机,它见二人都丧失了武器,高扬着巨镰就要朝他们攻来,可那庞大的身体只向前迈出了一步,便听见清脆的“咔”的一声,猝然化作了一片毫无生机的黑色油雾。
是向导使用了精神力。
虫骸形成的位置离他们很近,下坠时,有部分油滴状的黑色溅了开来,大部分落到了唐珩的身上。痒意伴随油滴的滑落渗入哨兵的皮肤,并且在一点点地加重,而他的手臂上还有一道被路面石子剌出的极长的血痕。痛与痒交织着,本应该难忍非常,但是唐珩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这一点。
他看着被自己罩在身下的人,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因为刚才自己的大惊小怪,有些想笑——事后复盘,那种局面向导应该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但他也不准备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担忧与惊惧。
唐珩低下头去,盯着江封的眼睛,与他鼻尖相碰。
“你作弊了。”唐珩说道,“说过不准用精神力的。”
由于哨兵刚才那一行为的莽撞,江封原本微蹙着眉,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看着近在咫尺、与自己呼吸交缠的唐珩,顺着那句话说道:“嗯,我作弊了。”
顿了顿,又禁不住笑了一声,问:“要怎么惩罚我?”
听到这话,唐珩一愣。刚才的那句话的含义调侃大于谴责,至于怎么“惩罚”,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不待唐珩想出答案,江封便突然按住了他的后脑勺,用了些力道,迫使哨兵低下头来,然后吻了上去。舌抵开唇缝,与另一条软热的舌相弄着。这个时候,江封也不再去过多地隐藏自己的感情,就那么□□裸地摊开在唐珩的面前。
连结中传递过来的情绪,璀璨与龃龉并存着,却因此而显得更加真实。欢欣,微恼,占有,爱欲……忽地,这所有的一切转为一片嘈杂,唐珩什么都感知不清楚了。
江封放开了唐珩。覆在后脑勺上的那只手动了动,安抚似地摩挲了一下。
江封道;“想不出来的话,先欠着?”
唐珩眨了眨眼,“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唐珩最后到底也没有想出来惩罚是什么,便也同意了江封“日后再说”的说法。那些溅落的黑糊糊的虫骸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消退了。
温存过这一阵之后,唐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臂上的那一长条伤口。
唐珩拒绝了江封的帮助。
“反正只是数据模拟而已,出去就没事了。”
哨兵煞有其事地说道。
江封只当没有看到哨兵红透了的耳尖、不知道他由于脑内一片旖旎而生怕连结的触动会让自己出糗的小心思。
江封在训练室内没有陪唐珩待足一天的时间。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存在会造成某位极易受其影响的哨兵的效率底下——起码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江封终端上幽绿的提示灯实在闪烁得太过频繁,唐珩再怎么心大,这时也知道了向导口中所谓的“有时间”是怎么一回事。
再然后,江封被赶了回去。
“如果身体有什么异样,第一时间告诉我。”
离开之前,江封如是再次叮嘱道。
唐珩挥了挥手,对这反复念叨的话语表示不耐烦,“行了,我又不是吃药得哄、打针要陪的三岁小孩儿,真要出什么事情,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说罢,他在江封眸色深沉的注视下,顿了一顿,又认真地重申道:“不用担心,我会告诉你的。”
江封离开以后,唐珩没有再在训练室里待太长的时间。
他不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江封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再是迟钝也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而稍一细想,便能知道症结在江封给自己的“药”上。
出于某种没有理由的信任,唐珩没有就此继续想下去,只是决定提前结束这一天的训练计划。
想了想,临走之前,他又随手给邵远航发去了一条没有什么意义的问候消息。
唐珩走出训练室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仍是阴的,迎面刮来的风裹挟着一股并不怎么好闻的腥气。云翳层层叠叠地摞在天幕上,看样子,晚上还会有一场大雨。
刚才江封走的时候忘记问他有没有带伞了,唐珩想道。或许以后出门自己可以多备一把。
最好还去问问那个向导喜欢什么款式的。

自从和未婚夫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结合之后,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他都已经很久没有了解过政局的相关事情了。
而他和江封素来是没有什么“交情”可言的。
由于自身的能力以及作为向导的天性,林沐自信可以与任何人相处融洽。但是他与江封的关系并不好,而且这种原因主要还是源于林沐自己。
林沐不喜欢江封,理由不仅限于他与人相处时淡漠疏离得近乎冷漠的态度,更因为他是异类。
对,异类。
林沐直到现在为止——包括数量不少的向导们——都是这么看待他的。
向导本应该在战斗中居于辅导的位置,可这个人偏偏跳了出来,以一种强势得不容置喙的态度向所有人宣布:不,我们也可以作为攻坚手,而且会做得比哨兵们更加出色。
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么些年来,江封也确实在用他的一言一行在践行着这一点。
于是,与所谓的“重视”相对应的,对向导的要求也随之水涨船高,仿佛一名向导,要是不会一点什么精神攻击的手段,就配不上优秀这个词似的;而逐年攀升的向导战损率,则是对这一改革成果最好的证明。
不是说他们贪生怕死。作为军人,为国捐躯是一个很容易被接受的念头,可事实本不应该如此。不是每一名向导都具备能忍受将柔软的精神触角锤炼成锋利坚韧的武器的疼痛——就像不是每一位向导都能出色地完成共感及相关的辅助手段,甚至会因为这项能力太过于低劣而被军校退档。
所以,当林沐在监控屏幕中看到了江封那张脸时,他险些用直接切断信号来表示闭门谢客。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他没有必要与占据了常委席位之一、任职着军区内第三高的职务、而且还头顶首席向导头衔的人交恶。
林沐将江封请进了会客室。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也没有什么监听设备。”说着,林沐坐在了主位上,并用手示意向一旁的位置。
待江封落座了,林沐又道:“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吧?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他的语气中含着恰到好处的热切,如同这只是一场与遇见了许久未见而稍稍有些许生疏了的老友的会面。
“还可以。”江封接道,“你呢?”
他的目光轻落落地看向林沐,却在看定这一刻,仿佛瞬间夺走了谈话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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