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人的性格……
唐珩咬了咬牙,又看向丁丙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位女性向导,样貌普通,身量却很高,踏上一双高跟鞋之后,个头几乎与丁丙持平。
察觉到了唐珩看来的目光,她大方地走了上来,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丁丙是我的哨兵。”
她没有说名字,只是道明了二人的身份。
唐珩伸手握了上去,“你好。”
与寡言得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丁丙不同,这名女向导要看上去开朗许多。与唐珩恰到好处的寒暄之后,她又回到了丁丙身边。
没有过多的黏腻言辞,但是在举手投足之间,这二人又有一种自成一体的特殊亲昵。
唐珩没有多待。他把这处让给了这一对恋人,自己回了房间,而一个多小时之后再次出来的时候,那名女向导已经离开了。
唐珩不打算就此多问一些什么。他朝丁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而兀自调出训练室的控制面板准备上器械。
出乎意料地,一向秉持沉默是金的丁丙先开口了。
“这段时间你住这里,频繁地出入塔区容易上名单。会很麻烦。”
唐珩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问道:“为什么?”他想到了通过哨卡时看到的那一幕,“塔区昨晚出了什么事?”
丁丙道:“突然有十七名哨兵食物中毒,其中两个,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听到这话,唐珩禁不住皱起眉来,“这也不至于在哨卡戒严吧?”
“‘审判者’在社交媒体上承认了这件事,说,接下来还有计划。”
“审判者?”唐珩念着这个名字,嘲弄地笑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一个由普通人组成的反塔组织。”
普通人。
这个原本于唐珩而言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名词却忽然变得突兀起来。紧接着,又一个算不上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唐珩下意识想要接着追问,但是想了一想,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然后伸手握上横杠,用力一拉,将身体翻了过去。
机器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在练习系统启动前倒数的“滴”声中,唐珩又低声问道:“是江封让你嘱咐我的?”
“是。”丁丙应道。
等唐珩再次歇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躺在床上,看着纯白的天花板,想了许久,还是给熊俊发去了一条消息。
猴子的死和江封没有关系。
信息发送出去之后,界面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变化,而当唐珩终于回过神来,准备随手把终端扔到一旁时,熊俊的通讯打了进来。
唐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
出于某种保密意图,视频中的背景被虚化处理了,唐珩看向屏幕,便只能看到熊俊板着脸的半身像。
唐珩沉默着没有开口,倒是熊俊注意到了他身后陌生的场景,问道:“方便说话吗?”
“可以。”唐珩愣了一愣,应了这一声之后,做贼心虚般地多补充了一句,“我这几天住在朋友这里……和他们太久没见了,就想着聚聚。”
熊俊看似并不太在意这一点,又问道:“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
熊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才转而问起之前的话题,“你刚才讯息里写的那件事……你自己去查了?”
谈及这个话题,唐珩不禁避开了屏幕中看来的视线,“没有。我直接去问江封了。”
“你能肯定他说的是实话吗?”
唐珩抿住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他沉默了半分钟,才又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熊俊,问道:“为什么怀疑他?只因为那天他们同时出现过?”
熊俊刚想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人喊了一声打断了。熊俊转了过去,身子移出摄像范围,一阵轻微的摇晃之后,画面直接切成了黑屏。
但这一件意外事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摄像头又重新被打开了。
熊俊没有解释刚才去做了什么,只接着之前的话回答道:“你有疑问是好事,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侯志强是‘荆棘’的人,和我们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我会过问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你被牵扯了进去,而不是因为我还有什么别的算计。至于为什么怀疑江封……我手上没有直接的证据。侯志强做事太莽,死于仇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死的时间太过于巧合了。如果他是那天撞破了江封和秦宏的密谋,按照那两个人的性格,落得这样的下场很正常。”
“你认识江封。”
“认识。”熊俊道,“就因为认识,所以我才让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向导,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上也不可能太干净。”
唐珩没有忍住地辩驳道:“他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实力。”熊俊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了些凶厉,“实力在一些人眼里,那就是个屁。不说远了,你就看看这三年常委中出现临时席位的次数吧。在这之前,政局什么时候这么频繁地变动过?”
这话说完之后,熊俊自觉语气有点重了,停顿了一会儿,又将声音放缓了些,“这些事情,以后有机会了你可以自己再慢慢去了解。先不说这个。舒先生三天前又给我了一个储存器,说是给你的,我就没有打开来看,据说是一些和秦宏有关的消息。东西我放在家里了,到时候你让你苏婷姐拿给你。”
“嗯。”唐珩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顿了一顿,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审判者’?”
熊俊面色一沉,“他们来找你了?”
唐珩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问道:“他们和秦宏有关?”
熊俊想了想,回答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应该至少互相认识。”说着,熊俊脸色缓和了少许,“其实就是一群逮着人就咬的疯狗,不过人数不多,成不了什么气候。小心一点,别被沾上了就行。”
在那之后,或许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熊俊很快就把通讯挂断了。
直到屏幕由于长时间没有操作而熄灭下来,唐珩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放松身子往床上倒去,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就所知道的关于秦宏的事迹而言,他不可能不把“审判者”和秦宏联系起来,而江封又提起过,再过几天就会开始席座名单的提名和投票了。
唐珩知道,这种漫无边际的联想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而于他而言,亟待解决的,是想清楚要不要尽快地将那个名字剔除出自己的生活。
或许,熊俊说的确实是对的,他甚至不应该来塔区。他应该跑得远远地,回家里,去灰鸽,到哪儿去都好,一辈子都不再踏足这里,就像是在爆鸣弹炸响之前的那十数年的生活。
可是……
纷杂的思绪至此戛然而止了。
唐珩翻了个身。
他用枕头把脑袋蒙住,暂时地把自己藏了起来,什么都不再去想。
一百零三章
由于地理位置靠近好几座靶城,南三主城总是若有若无地浮着一层紧张感,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却不知道是架着一支瞄准目标的利箭,还是即将绷断的征兆。
相比之下,南二主城的气氛要缓和许多,也是南部城市群内很多哨兵向导伴侣在选择定居地时的首要选择。
当然,对于那些对于靶城一无所知的人而言,这些城市之间似乎也并不存在太大的差别。
江封这次来南二城的目的,是拜访他的老师。
由于大多数居住者的特殊身份,这一片住宅区的访客登记做得很严,在机器核验代替了人工的如今,少见地还是安排了保安。
执勤的保安认出了江封,但是依旧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您知道的,最近各地出了那么些事,来之前您也没有和温老师说一声……”
江封点了点头,“无碍。”
“温老师说了,会让人出来接您……”
“大江哥哥!”
保安的话音未落,就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
江封循声看去,还没有看清,人影已经冲到了面前,急急地停住,又没站稳地趔趄了一下。江封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但她到底最后是自己站稳了。
江封低头看去,这个角度就正好能看见发绳上一边一个缀着的毛茸茸的的粉红色大桃子,扎起的双马尾随着那人的动作晃了晃。
然后,小姑娘抬起头来,还带着婴儿肥的两颊因为跑动而泛了些红。她看着江封,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又因为刚才的“刹车失误”吐了吐舌头,“这么久没见,大江哥哥有没有想我?”
话音刚落,跟在她身后迟迟赶来的保姆也笑着道:“姚姚念你念了好久。刚才放学回到家,听见你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直接就放下书包自己兴冲冲地跑过来接了。”
江封忍俊不禁。“有。”他应了小女孩的话,又抬了抬手中提着的礼盒袋子,“还给你带了礼物。”
来人是温景焕与姚立辉的女儿,姚姚是她的小名,大名叫姚依云,两个月前才刚过完八岁的生日。即便与老师关系算不上十分融洽,但是对于这个是几乎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江封讨厌不起来。
听到有礼物,姚依云小声惊呼了一句,眨了眨眼,又忽地松开了抱着江封的手。她也没有直接去扒拉袋子,而是往后退了两步,小手捏着裙角,微微屈了一屈膝盖,像模像样地朝江封行了个礼。
“谢谢首席。”
看到这一幕,江封眼里的笑意再也收敛不住,又配合地摆出严肃的表情,抬了抬手,将小姑娘扶了起来,“客气了。”
对于姚依云来说,勉强文静半分钟已经是极限了。她握着江封的手刚站直了,就又忍不住问道:“是什么礼物呀?”说着便踮起了脚尖,妄图借着角度窥到一些什么。
江封直接把其中的一只小袋子递了过去,“回家之后才能打开。”
“嗯!”
姚依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那只袋子抱在了怀里。
回到家之后,姚依云飞快地换上了拖鞋,又乖巧地将鞋子摆进鞋架,这才啪嗒啪嗒地跑进了客厅里。
“爹地爹地!你看我把谁接回来了?!”
说着,她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被唤作“爹地”的人稳稳地将她接住了。他将姚依云顺势抱到了自己膝上,捋了捋小姑娘沾了汗水的鬓发,笑着问道:“谁呀?”
“大江哥哥!”姚依云献宝似地举起袋子,“他还给我带了礼物。”
“哇,这么好呀。”
应声地,走进客厅的江封正巧对上那人朝他望过来的视线。
明明那声音里包含了惊喜的语气,整个人也是在笑着的,但是在视线撞上的那一刹那,江封依旧不禁顿了一顿步伐,眼中神色为之一沉。
但是这一停滞没有持续太久。几乎也是在一瞬间之后,江封缓和了周身气势,朝那人点了一点头,唤道:“老师。”
“小江,来了啊。”温景焕微笑着承了他的这一声,“最近很忙吧,看你好像瘦了?”
或许是本性使然,向导总会带有一种像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温景焕也不例外。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和缓,带了少许笑意和恰到好处的关切,眼角有浅淡的笑纹绽着,当成为他目光焦点的时候,让人轻易地就能联想到春日的暖阳。
而江封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就如同自己此时表现出来的谦和。
江封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礼袋摆到桌上,“嗯。快年底了,安排确实有些多,不过还吃得消。这不,就有闲暇来看您了。”
“也是。你还年轻,确实可以再努力一下。”温景焕笑了一笑,又问道,“是在忙些什么呢?”
“工作上的事情。”
见江封不再细说,温景焕也不追问,转而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膝上的姚依云,询问道:“收到了礼物,有没有和大江哥哥说过谢谢?”
在江封和温景焕对话的时候,姚依云一直就安静地听着,只是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的手,而小手抓紧了裙面。这个时候,听到温景焕问她,她才又抬起头来。
姚依云笑嘻嘻地扬起下巴,说道:“说过了!”
“真棒。”温景焕捏了捏她的脸颊。
温景焕很喜欢姚依云,这一点,江封是知道的。即便姚依云并不是温景焕的亲生女儿,但是他对姚依云宠,是真的宠,而姚依云对他也比另一名父亲姚立辉看起来要更加亲密。
江封无意去了解更深那二人之间的感情史,但是也乐得让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把自己每次不得已的拜访变得轻松一些。
三人待在客厅,话题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年龄最小的姚依云身上,而姚依云的性格开朗活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在学校的学到的知识和轶闻趣事。
姚立辉回来的时候,姚依云正好讲到她下个星期要参加的小组表演。她背着手,站在客厅中央,把整个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姚姚回来了啊。”姚立辉先是与姚依云打了一声招呼。
看到他,姚依云立刻停下了嘴里讲的故事,同时站得笔直,与姚立辉行了一个军礼。
姚立辉也笑着回了一个,然后走上前来,一把抱起姚依云,在手臂上掂了一掂,“姚姚是不是又重了?”
姚依云眼睛瞪得大大的,鼓起腮帮子,“才没有!”
“好好好,没有。”
父女俩对视着笑了一会儿,姚立辉又抱着姚依云走了几步,然后把女儿放到温景焕身边,自己与爱人亲昵地贴了贴面。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了客厅里的江封。
“小江来了?”姚立辉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姚立辉与江封并列八常委的席位,这么一来,说的肯定是公事。对此,江封心中了然,而实际上,与姚立辉交换一些信息,也是他这一行的主要目的。
“嗯。”江封应着,站起了身。
在温景焕与江封对话过程中一直保持安静的姚依云,这个时候却小声地开口抱怨:“怎么刚回来,又要去工作呀……还把爹地和大江哥哥也都带跑了。”
说着,她抓住了温景焕的衣角。
姚立辉抱歉地笑了笑,又捏了一捏姚依云的鼻尖,“姚姚先自己玩一会儿,爸爸晚点就过来。”
姚依云皱着脸避开,又看向江封。
在那道眼巴巴的注视下,江封顿了一顿,说道:“要不要先把礼物拆开来,看一看是什么?”
原本起身了的温景焕也半蹲了下来,“你先把这些盒子都拆开来,到时候告诉我们,都有一些什么,好吗?”
“好吧——”姚依云拖长了声音,小嘴撇了下来,应得不甘不愿。
“那你们别太晚哦。”
江封并不意外温景焕会加入这一场会谈,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要交换信息的人,其实就是温景焕。
作为上一届的首席向导,温景焕与姚立辉称得上是强强联手,可是实际上,即便姚立辉的个人实力毋庸置疑,可他真正进入政局中心,却也还是在他与温景焕结合之后。
而当时江封得以在进入军部的第四年就坐到首席向导的位置,不能说没有温景焕背后的推力。
当年温景焕说退,的确就将手中的权势退得干干净净,表面上只挂了圣所二把手的位置和军校的一个教职。但是江封也清楚,温景焕的手上还提着线,包括他,包括姚立辉,甚至还包括很多连江封都不知道姓名的人。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权力制衡。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他的“老师”——
他能培养出一个江封,就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
在开始的时候,江封就险些身体力行地领教过这一点。
一百零四章
姚家的书房宽敞明亮,出于夫夫二人的工作需要,一半用以办公,一半充作临时会客室。
兴许是随了书房主人直爽的性格,平常书房中用以附庸风雅的巨大书架在这里完全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方便全息屏幕展开的大片空白区域,只是在墙面设计上稍微动了些心思,不至于教人一眼看过去觉得苍白贫瘠。
姚立辉先是与江封讨论了一下南部城市群接下来的布防安排,然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即将来临的提名会上。
按照惯例,提名会有两轮,一次是由军委会内部初步确定提名名单,一次是公开会议,确定最终有资格进入选举的人选。在内部会议里,委员们会先将各自提名的席座哨兵与向导名单递上去,然后进行盲投。与最初的提名名额一样,在这一轮盲投中,每一位委员对于席座向导与哨兵依旧各会有三个投票名额,要求投给除了自己的提名者以外的另外二十一人,而剔除了盲投中得票数低于两票的人选之后,剩下的提名者将在接下来的公开会议中公布名字,并且作为最终选举的参与者进行自己的第一次拉票。
这是塔内固定已久的规则,太过于循规蹈矩,便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操作空间。
姚立辉会提名的人,是早就已经确定下来了的,其中属于向导的三个名额中,有一个是给江封的——他们并不怀疑江封能坐稳首席向导的能力,而且还需要他借此身份,保证向导影响力在整个南部城市群乃至全国的进一步扩大。
姚立辉对江封道:“今年是大年,应该有很多人会选择向你挑战。”
江封对此早有预料,不用姚立辉提点也自己心里有数,此时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回应道:“我会注意的。”
“行,那就这样。”姚立辉想了想,又道,“你那边呢?定下来没有?”
“哨兵的人选不变。至于向导……”说到这里,江封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他看向了书房门口的位置。
那里立着一方半人高的实木书柜,是这间书房里唯一放书的地方,而那上面的诸如《论向导精神力之鞅过程》、《哨向分化方向概论》等极居学术理论风格的大部头,又全然不像是一名军政人员会阅读的书籍。短暂的停滞之后,他的视线转了回来,平静地与坐在姚立辉身边的温景焕对视。
江封报了两个名字,“第三个名额,我准备让林沐代替萧子文。”
听到这个名字,姚立辉不禁一愣,“林沐?”
姚立辉是了解林沐那件事情始末的,而他自然也清楚,那两条不成文规定的效力。姚立辉皱了皱眉,又不由地看向温景焕,有些犹疑,“他……”
“确实。”温景焕接过了姚立辉欲言又止的话头,“比起萧子文,我觉得林沐会是一个更好的人选。”
江封应道:“他在军委会内有过任职。客观而言,无论是过往经历还是身世背景,林沐的竞争力都强于萧子文,而且,他在此之前也有竞选首席向导的准备,所以在初筛中的确获得了资格。”
“但是,”姚立辉依旧眉头紧皱,“我之前就说过,你报萧子文去试探,可以,但是意义不大。公选之前名单还会有所修改,届时,就算萧子文在盲选时获得了两票以上的票数,她还是不可能出现在最终名单里的。”
说这话的时候,姚立辉看着温景焕,他的脸色沉得厉害,眼中也似是含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姚立辉继续道:“对,林沐和萧子文都是已经与哨兵结合了的向导,但是推林沐出去,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林沐才刚从军委会退下去,影响力还在。我们都知道,宋安志只是一个暂时的替代品,实际上那一席位的归属到现在也还没有确定。”话音落下,姚立辉这才重新看向江封,“你这不是往别人碗里看一眼,是直接要求分一杯羹。”
对于姚立辉的说辞,江封并不意外。
这已经没有他第一次尝试着向温姚二人阐明自己的想法时遭到的反对激烈了。
江封将十指交叉,叠放在膝上。他应了一声,看向姚立辉,反问道:“所以呢?无论是林沐还是萧子文,总要有那么一次尝试。这么多年以来,‘规定’影响的不仅仅只是席座人选的选举了,尉官及以上的军衔,还有行政职位,或明或暗地都对于已经结合的向导有所限制,这一点早已有人有所微词,舆论推行到现在,我觉得时机已经够了。”江封顿了一顿,“再说了,这也是老师所希望的,不是吗?”
闻言,姚立辉表情一僵。
某种意义上来说,温景焕当年面对的选择与林沐和萧子文并无不同,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结合没有那么多事发突然,也没有所谓的不甘愿或者是无可奈何。可正是因为这样,姚立辉一直都对温景焕于心有愧,即便温景焕从未主动提起过,但是姚立辉是知道的,他想要补偿他,所以默许了温景焕在权力上的插手,甚至甘愿主动让渡出一部分。
到了最后,姚立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表示自己会匀一票给林沐,但是其余的事情不会多管。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没有在书房里消耗太长的时间,等这一次谈话结束,分针也只不过在钟表盘上行过半圈。
姚立辉托辞还有一次事情需要处理而留在了书房,温景焕则与江封先出去了。走出门的时候,江封落后一步,让温景焕走在前面,而借着扶住门把手的角度,温景焕正好侧身看了过来。
这个时候,温景焕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不过因为说话时的神情变化,那眼角的笑纹隐约绽得更深了些。
温景焕道:“我其实很好奇,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林沐愿意为你所用的?”
“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说着,江封走出了书房,与温景焕并肩。
“哦?”
不等江封答话,姚依云脆生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们终于出来啦!”
伴随着一阵趿着拖鞋的跑动声,姚依云扑到了温景焕怀里。
至此,温景焕不再多问。他失笑地把小姑娘接住,“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
姚依云撑着自己爹地的手臂站稳,看了看一旁的江封,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因为等了你们好久呀,我的肚皮都饿瘪啦!”说着,她的视线在江封与温景焕之间转了转,然后探头探脑地往书房的方向看去,“爸爸还没有出来吗?”
“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温景焕说着,揉了揉姚依云的头发,又对江封道,“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江封拒绝道:“下次吧,今天有约了。”
“好。”温景焕半眯眼笑着,又道,“那下次来的时候,把小唐也带上吧。”
姚依云听到这话,眨了眨眼,拉着温景焕的手好奇地问道,“爹地说的是谁呀?是大江哥哥的哨兵吗?”
温景焕回答着姚依云的话,视线却是看向江封,“这个你得去问你大江哥哥了。”
江封原本就没有什么温度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向温景焕提起过唐珩的名字,但是也不意外温景焕会知道唐珩的存在,而真正让他反感的,是温景焕想要借小姑娘的口让自己答应。
江封低头看去,果然就看到了将好奇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姚依云。
姚依云眨了眨眼睛,“是吗?”
思量只在转念之间,江封并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失控太久。他半蹲下身子,扶了扶小姑娘的肩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是呀。”江封应道,“他是我的哨兵。”
他看向温景焕,“我会带他来的。”
唐珩结束又一天的训练而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玩了几局游戏,觉得没劲,困意也上来了,百无聊赖中便准备睡觉。
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我明天会离开南三一段时间。注意安全。
发件人是江封。
唐珩看着这个名字,呆楞了半响,然后把终端往旁边一丢。终端发出几声磕碰,在随意的力道下不可避免地掉到了地上。
唐珩装作没有听到。他往后倒去,把自己扔进床垫与被子之中,躺了一会儿,又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
他抿着唇,一手使劲揉着自己的短发,却是走下床把终端舀了起来。
他打开了搜索界面,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半响,最终还是输入了一串字符。
答案轻易地就被找到了——
果然,席座哨兵与向导的公开提名会议,就在五天之后。
他总是睡着睡着突然醒来,然后看向放在床头的终端——即便它安安静静地,从头到尾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
几次仰卧起坐做下来,唐珩彻底没了睡意。他面无表情地舀过终端,强忍住了再把那条消息点开的冲动,干脆直接关机,然后把终端扔在房间里,自己则去了训练室的主厅。
在走廊的时候,唐珩看到训练室的灯光还亮着,不免有些疑惑,而当走进去看见待在那里的丁丙时,又实打实地惊讶了起来。
唐珩特地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丁丙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自律到几乎死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熬到这个点的人。
“怎么了?”见丁丙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唐珩索性开口出声,顿了一顿,又随口问道,“有急事要处理?”
丁丙原本一直低头看着终端,像是在浏览着什么资料,听到这句话,这才抬起头来。
“没。”丁丙道,“没事。”
“行吧。”
唐珩也不想多事。问完这一句后,他看丁丙没有继续交谈的念头,便也没有再多话,只是低头给自己戴上拳套。
唐珩动了动手腕。略微活动一番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出拳,径直地击向沙袋。拳套与沙袋在碰撞间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声音随即又如入水化开来般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