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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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一句话再次在思绪中走完,唐珩收拾的动作顿时又加快了许多倍。顿了一顿之后,他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出门。
离开生活区的时候,唐珩穿过平直的走廊,在末端的拐角处,透过那占据了半面墙壁的透明玻璃朝外面看去。这个角度是几乎可以直接纵览整座靶城的。
此时是夜,但天空除了沉淀的深紫以外,还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玫红,却又不是瑰丽的,像是废置已旧的画板蒙了尘,显出肮脏的土色,看得久了,教人也似乎能闻到那一股愈发浓重的难闻的土腥味。而城内也完全不同于以往那黑色的安静,放眼望去,城市中心那座高楼便轻易而突兀地闯进视野,它亮着,像是化作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带着足以烙伤视网膜的温度。
在最初的鸣笛声后,来自系统的提示音再也没有响过,但是着并不代表气氛就此松懈。唐珩驻足观望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无数人步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在一种人为刻意制造出的静谧中,紧张感悄然弥散开来,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紧绷着的弦,系在了每一个人的肺叶上。
唐珩收回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江封说的“第六会议室”并不难找。
在会议室门口,唐珩看到了跟着江封的警卫队员,那一对哨兵向导也看到了他,应该是江封此前特地打过招呼了的缘故,没有多做检查,唐珩直接就被放行了。
推开门,无需寻找,唐珩便看到了坐在首位的江封。
会议室内只有江封一个人,一面巨大的全息屏幕铺展在他的面前,幽蓝色的屏幕上,光影不断变化着,将向导的表情也映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
唐珩张了张口,正要打一声招呼,就看见江封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唐珩这才又注意到恰好亮起的终端的提示灯。他察觉到,江封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之后,停顿了一瞬。
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应该是一些重要军务吧。唐珩猜测道。可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让自己回避的时候,江封当着他的面接起了这则通讯。
由于靶城的讯息受限,这一通并不是视频通讯,只有语音。
“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音频中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唐珩见江封没有让自己出去,索性就往会议桌上一靠,视线一瞬不眨地盯着江封,听完了全程。

他飞快地在心底将现有信息过了一遍,然后回答道:“已经拉响了预警警报,预计第一波虫潮会在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后抵达靶城,南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二以及二十三号靶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会在十七个小时之后下令开启‘光源’。”
“看样子,情况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江封道:“依照目前的趋势来看,这次虫潮不会对各大主城产生任何影响。”
“是这样的,经过讨论,军委会和议会的意间最终达成了一致……”
这次虫族出现的密度不比以往,直到现在,分布数据甚至也只堪堪有上一次虫潮来临前的三分之二,这样看来,巢穴那边聚集的虫族数量只会高到可怕——而一些监测数据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这几日以来,召开的十数个大大小小的会议,无一不是以此为议题,而随着虫潮的临近,最终决议的倾向愈发扑朔迷离。
表面上来看,如果军部选择在这个时候捣毁“冬青”,那么就是与送死无异。
想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消息,江封眼中涌起了一抹深色,像是深海的鲸即将浮出水面的预兆。
然后,在一个极为明显的停顿之后,江封听见对面的曹永康和蔼地笑了一声,再开口接话时,伪装出了一个极为诚恳地语调。
“我们还是想要再尝试一下。”
如他所愿。
曹永康道:“邹秉宣已经调过去了。你是首席,是一名实力极为出众的向导,而邹秉宣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哨兵。你知道的,我们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就算现在的情况和预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偏差,但这并不会影响原定计划的进行,不是吗?”
这番话语像是一粒裹着甜美糖衣的毒药,外层的糖浆再甜,也改变不了它是一粒毒药的事实。
这不是送死,是谋杀。
但是被害者早已在无声中更替了对象。
即便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江封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他勾了勾唇,但开口的话语还是平波无澜的,甚至隐隐透着一股与表情截然不同的不满,“你什么意思?这次虫潮的情况,我在之前的会议里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
曹永康打断了江封的话,“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那边最后给出的决议,是希望你们能尽力做好应该做的。”
曹永康的重音落在了“应该”这两个字上。
曹永康:“他们等你凯旋。”
随着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对话陷入了沉默。江封面前的屏幕上仍不断变化着实时数据,隔着这一面半透明的幽蓝,唐珩看不清楚江封的表情,却清楚地注意到了他交叉叠放在身前的手,端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
在又一片长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空白之后,江封作出了回应。
“是。我知道了。”
最重要的结论说完,剩下的无非是些细枝末节的讨论。或许是认为得知刚才那个消息之后的江封无心谈话,曹永康很快就终止了这段对话。
他最后对江封说:“好好加油,我们都期待你的表现。”
江封没有对通话的音频做特殊处理,扬声器里发出来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一直注意着江封的哨兵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唐珩其实没有在意那端的曹永康说了些什么。唐珩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只放在江封身上。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向导是一种冒犯,当看到江封眼中被屏幕映着的幽蓝熄灭,唐珩便朝江封走了过去。
“你找我过来干嘛?”唐珩接上了之前要说的话题。
江封抬眼看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唐珩答道。他受不了江封自下往上看自己的这种神态,摸了摸鼻子,又扯开一张椅子坐下。然后,他认真地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如实回答道:“左边行动起来可能还是有些不太方便,不过护住你的安全足够了。”
说着,唐珩眼里亮起灼灼的光来,“怎么样,你准备什么时候上前线去?”
江封眼中的神色动了动,“你已经因此受过两次伤了,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唐珩撇了一撇嘴角,“就说受伤的那两次:第一次是没有做好准备,第二次是被人暗算,又不是老子真的没有实力。”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往江封的方向倾了一倾身子,试探地问道:“我刚才听你说话的语气……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江封微微颔首。他先是将目光移向了会议室后端墙壁的某一处——那里嵌着一枚持续运作的监控摄像头,猩红的灯光在角落里一闪一闪的——然后又转了回来。
江封道:“嗯,是有些棘手。”
这回答却引得唐珩眉头微皱。与向导表现出来的不同,唐珩从连结中感知到的情绪里发现不了他任何的焦虑或是苦恼,那里依旧是平和的,甚至蕴着满满的胜券在握。
江封注意到了唐珩此时的思索,却无意与哨兵解释更多,他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只手拍了拍唐珩的肩侧。
“跟我去一趟数据中心。”江封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需要你一直跟着我。”
唐珩对数据中心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被阻挡在门口时的不爽,是以当看见那扇合金门在自己眼前打开,并且随着他紧跟着江封脚步往前走去而在身后合上时,唐珩的心情不能说不愉悦,再想到乔赦说何牧已经被“留职察看”了,那笑意便染上了唇角眉梢。
江封斜觑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暗自将唐珩的听觉阈值调到合适的程度。
在进入数据中心之前,江封对唐珩嘱咐道:“等一下如果你累了,或是有什么其他情况,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可以让你到旁边我的休息室里待一会儿。但是你必须得保证我随时能找得到你。除了我的直接命令,没有人可以对你进行调配。”
唐珩低咳一声,移开眼去,“哪有这么娇气动不动要休息的。老子哪也不去,就跟着你。”
江封没有接话,领着人进入了数据中心。
刚一走入这个椭球形的封闭空间,即便是唐珩这种对此时情况知之甚少的人,仍难免受气氛感染而感觉到了紧张。所有语言在这个时候都被简化,此起彼伏的人声和系统音传递着简明扼要的信息,即便如此,室内依旧充斥着一股紧锣密鼓的喧闹,而这里又是昏暗的,除了不断更新着实时信息的屏幕外,只有一些昏黄的光源散落在各处,使得眼前的一切在原本的紧迫之上,更多添了一层压抑。
唐珩目光扫过正中央那座靶城的缩小模型,很快又被不远处的那一排悬挂着的显示屏所吸引。监控中的画面不断变换着,将靶城内各个角落的画面一一呈现。或许是靶城中央的那座大楼发出的光线实在是太过强烈,唐珩几乎从每一处露天甚至是半露天的场景中,都能看到那束光亮的存在。
郑工以及好几名作业员已经在那里等着江封了,不用江封多说,很快就开始介绍起现在的情况。
“一个小时之后将会迎来日出,届时第一批虫族会刚好抵达N713靶场。我们已经做好了相关部署。南三号主城在五分钟之前传来消息……”
密集的数字与专业术语层出不穷,机关枪似的吐字之下,唐珩不一会儿就放弃理解。
他抬眼偷偷打量着江封此时的表情。
向导平视着说话的那个人,显出全然的专注来,那双眼中蓄着一团沉思的黑,双唇抿着,好看的下颌线往下,是不时上下滚动的突出喉结,他的话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简明的问句,而从回答者的反应来看,这些问题无一不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直指要害。
这还是唐珩第一次看到完全进入工作状态的江封。
唐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后来唐珩才意识到,江封进入数据中心时的那句嘱咐并非含着某些意味不明的奚落。
到现在,他和江封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十三个小时了。不断有各处的消息送来,不断有新的状况发生,唐珩期间曾尝试着将众人的对话记下来,可只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吃不消了。而站在他身前不到半米距离的那个向导,此时的神色依旧是淡的,一道道命令准确下达,除了嗓音因持续说话而略显得哑了以外,与刚到时没有任何区别,精准得像是调校完美的机械钟表。
又是三个小时过去。
百无聊赖中,唐珩待得有些累了。他东张西望着,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刺激一下疲乏的神经,忽地就看见正中央那座模型之中,有一处亮起了刺眼的鲜红,并像是有呼吸一般不断改变着色泽。
是光源的位置。

江封也注意到了这一改变。他看了一眼时间,再开口时,语气中的严肃愈发地浓了,“靶城周围的环境数据怎么样?。”
“虫族分布的平均密度为两万八千七,并且还在以每小时百分之七的速度增加,南三十七靶城的消化量为……”
“光源那边呢?”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一号光源’预计在二十七分钟之后开启。”
不知怎么的,唐珩感觉江封的情绪在这时突然晦涩起来,像是深夜迷林中只能窥见隐约身影的猛兽。
江封开口道:“光源的基础情况,再报一遍。”
这是一串极为普通的数字,在虫潮来袭前的准备阶段被重复过无数次,而由于江封素来给人的印象,郑工丝毫怀疑也没有地将数据重复了一遍。
“这一批‘光源’系高研所第三分厂生产组装之后直接押送到的,由何牧长官负责监督放置……功率上限理论上限为六万五,实际安装后的数值为六万三左右,符合规定中的限度要求……”
郑工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江封的视线飘忽般地闪烁了一下,唐珩顺着他视线的落点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是江封却知道,那里是有什么的——
为了保证内部纪律,也为了方便以后的问责,数据中心的监控与录音设备一直开启着。
江封悄然握紧了拳。
江封沉然道:“按照原计划进行。”
二十六分钟之后,光源如常亮起。随着一声拉长的提示音,那显示着靶城内部情况的显示屏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簇程度不一的白光,那团光的亮度远超过靶城中央的那座大楼,有些位置的镜头甚至一片白茫,在这一瞬间被映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一串数据达标的机械报告声响起,明明是有条不紊进行着,唐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江封情绪中这时才终于出现了的紧绷。
而受其影响,他也不禁放缓了呼吸。
但奇怪的是,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这种状态下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唐珩再一次无聊地放松下来,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了。左右这里没他什么事,唐珩懒懒地伸手打了一个呵欠,可就在他准备偷闲打个盹儿的时候,忽地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觉一惊。唐珩猛地一个激灵,睁大了眼,这才意识到那一瞬间又是连结中来自江封的情绪波动,可他还来不及细品,那一抹情绪就已经被江封再次收敛妥帖。
搞什么。
唐珩皱了皱眉,抬眼去看江封,顿了一顿,又顺着江封的视线往屏幕上看去。
什么都没……
“哔——”
懵懂的念头戛然而止。
就在这一瞬间,尖锐的警鸣声倏地响起,屏幕最显眼的功率指标骤然跳成红色,而这之后,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连串的红色数字像是荡开的波浪,瞬间就占据了正面屏幕。
江封的表情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冷声问道。
在一片噤若寒蝉中,没有一个人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光源出故障了。
江封没有让这片沉默持续很长时间。他一连点了三个人的名字,刮骨刀似的目光一一扫去,“我需要答案。说话。”
终于,被点到名字的那三人中有人开口了。
“是、是何长官……之前为了冲靶城的清理量,他擅自改动了‘光源’的日常运作数值。”
江封眼角一狭,“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那人又咬着牙低下头去。
无非是害怕细究起来担责任吧,这下看实情遮掩不住了才出来说话。唐珩侧眼看着这群人,在心里腹诽道。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允许,他还有些想笑。
江封思忖片刻,看向郑工,又问道:“刚才所有的操作流程是合规的?”
郑工点头道:“一切都是按照规定来的。”说着,她顿了顿,又尝试着推测道,“何牧应该是改动了西塔系数,从而使得现在的功率过载。”
“好了。我知道了。”江封应道。说罢,他转身看向房间正中的那座巨大的全息模型。红色还亮着,上面闪烁着的数字是出故障前最后一刻监测到的数据——是一个远远不及理论上限的数字。
“接下来按照四号计划继续执行,通知邹秉宣去I283。调两队人给我。”江封道,“我需要先去取一份文件,半个小时之后在五号起降点集合。”
江封看向唐珩,“跟着我。”
走出数据中心,唐珩回想着江封刚才的一系列反应,忍不住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感觉你一点都不紧张?]
江封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紧张?]
[光源出故障难道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吗,为什么我感觉你早就……]话说到一半,唐珩忽然像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他蓦地停下了脚步,停顿了一会儿。江封似乎并不介意他此时的异状,继续向前走着。
唐珩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他皱着眉,紧紧地盯着向导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唐珩道:[你早就知道会出事。靶城也好,光源也好,甚至是何牧做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
江封只移动视线看了他一眼,黑得近乎纯粹的眼中看不见半点龃龉。
江封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唐珩突然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他不知道这件事江封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而具体又计划到那一步。唐珩这时看不到前线的实时画面,就连面对虫族的经验都寥寥无几,可是在刚才,在看到屏幕上失联数据急速跳动到一个令人发指的数据的时候,他蓦地感到了一阵惶然。
唐珩道:[你要把何牧撤下去,或许还有肖晖,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我不知道名字的人。这是你们计划好的。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光源”一出事,那么多在前线的哨兵还有向导,他们……]
他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他对事情完全不了解,被蒙在鼓里,又有什么资格贸然指责。
话语间,江封已经推开了房间的门。这是江封之前带唐珩来过一次的宿舍,依旧和上次到来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弃物框里那两支喝光了的饮用水瓶不见了踪影。
江封道:[无论我做什么选择,光源都会出问题。]
唐珩:[但是你明明可以事先预防……]
[唐珩。]江封道,[我再重复一遍。光源出故障——这件事不是我的手笔。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可控范围内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门在身后关闭,发出锁扣咬合的“嗒”的一声。
“你做每件事都是这样的吗?”或许是只有两个人的密闭房间提供了足量的安全感,有些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那我呢?把我从禁闭所弄出来,又说可以让我做什么黑暗哨兵。这也是你把自己利益最大化之后的选择吗?”
唐珩的嗓音粘滞得厉害。
他太久没有说话了,一直和江封待在数据中心里,一天下来,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只有傍晚收到营养剂作晚餐时的那句抱怨。
唐珩看着离自己不过一米远的这名向导。明明所有灯都开着,视觉阈值也稳稳地维持在清晰的程度,可他却觉得江封的神色晦暗不明起来。
然后,唐珩看到江封朝他迈动了步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
唐珩知道自己那句话里的冒犯,数十天之前被压制的记忆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倏然紧绷起来。
“你……”
唐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地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紧接着是肩胛骨撞上金属板的“嘭”的一声,疼痛也一并传入大脑。
唐珩没有料到江封会把自己推到门板上——在所有攻击方式中,这几乎是无害的了,甚至连疼痛都很轻微——但这并不妨碍唐珩因姿势改变的不适应而皱起了眉。
江封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
唐珩看着向导陡然放大在眼前的脸,在对方那双近在咫尺的眸中,看见了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自己。
大脑足足空白了十多秒,直到舌被搅弄着,有什么软热的东西划过上颚,引起身体一阵无法自抑的轻颤痒意,唐珩这才意识到——
他被吻了。
舌尖划过齿列,细细的水声被作弄出来。
但是这个吻里含着的□□不多。
唐珩隐约能感觉得出来,这并不属于情人间的缠绵,或许连“吻”都称不上,但这种截然相反的认知更让他迷惑了。连结中传来的是对方冰冷而自持的情绪,可是鼻腔满溢着的向导信息素的气味仍旧让他的身体微微发烫。
对视中,唐珩看见江封眼中那道虹膜与瞳孔间的界限缓慢化开,融成一滩浓稠的墨色。
他感觉江封的手捏上了自己的下巴。

第七十三章
被抵在门板上,这种完全受制于人的姿势让唐珩感到别扭。他皱起了眉,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活动,却不想江封在这时猛地收紧了钳制在牙关处的手,与此同时,一股几乎要穿凿身体而过的无形力道当头降下,顿时将哨兵的身体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强行精神控制带来的疼痛又久违地从意识深处泛起。
江封不再吻他,只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于无声中,向导的精神触角伸了出来,它们向外延展着,又像受到强引力似地收拢回来,织着牢笼,将二人紧密地围在其中。连结的存在愈发地明显了,宛如有什么东西低语着,从他们相贴的身躯,从他们交抵的舌,从他们本就存在着联系的精神世界逶迤而过,絮絮诉说着诱惑的词句。
他们是一体的。
他们本应当是一体的。
猝然诱发的结合热让哨兵再一次懵住了。
唐珩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却看到江封渐渐红了眼眶,那双泛着妖异色泽的眸子中,癫狂与冷静翻覆着,像是涌动的浪。
——席座向导不能与哨兵结合。
这句李擎不久前说过的话蓦地在唐珩脑海中闪现,但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你想和江封结合吗?
意识中倏地刮起风暴。唐珩感觉自己灵魂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怂恿着迎合,一半又怒斥着反抗。可这两个念头最终又汇成一支。
他需要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宛如顶着千钧重负站起,用力之下,唐珩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而将他定死的力量似乎是那么的威不可犯。
但细微的松动还是出现了。
就在桎梏即将被挣破动的时候,那股叫嚣着结合的推力又忽地散去。唐珩望见江封的眸中眼光浮动,然后,前一秒还似钢铁铸就的牢笼就倏然溃散了,精神触角重新隐没于向导的体内,钳制着他的所有力道在这一刻全部松了开来,只剩那只温凉的手还覆在下颌的位置。
趁着这一瞬间的松懈,唐珩突然发力。两人的位置瞬间调转。
被强吻的怒火这是才迟钝地又冲了上来。
唐珩狠狠地瞪着近在咫尺这人,满腹想要以牙还牙的心思,却在对上江封的视线时忽地失了气势。
向导眼角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的眼神平静,但因为那还未恢复的瞳色,又显出一种教人心颤的脆弱。
在这之前,唐珩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江封,不是相处时的淡漠疏离,也不是发令时的高不可攀,更像是藏在深井中的一弯月,一日又忽地映入了怀中。
兴许是察觉到唐珩看来的目光中的异样,江封面色一滞,继而闭上了眼。
唐珩蓄势待发想要还击的那只手,突然就挥不下去了。
他窘迫地撇过头去,顿了一顿,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时,他才又问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江封依旧是闭着眼。
“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如果想要答案的话,那么我的回答是:‘是的’。”江封的音量不大,吐字却很清楚,“把你带出圣所,引导你成为黑暗哨兵,这些都是我将自身利益最大化之后的选择,还有……”
说到这里,江封却又蓦地噤了声,两颊显出僵硬的线条弧度。是他咬紧了牙关。
唐珩怔忡了一下,很快想明白了。
这是刚才那一“吻”的后遗症。虽然结合的进程最后被向导亲手中断,但连结依旧存在着,甚至是因此而更被夯实了些。
而受此影响,他想要坦诚。
“还有什么?”唐珩的表情沉了下来。“你有事情在瞒着我。”
说着,他凑上前去,面庞压近江封,说话间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许久的沉默之后,江封重新睁开了眼,径直看向这个逼近自己的哨兵。
“还有,我带你来靶城,是想要利用你。”江封道,“即便只是暂时性的精神连结,对我的实力也还是有所提高。虫潮在即,我需要有一名哨兵辅助我。你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唐珩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复,脸上那作出来的凶恶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眨了眨眼,像是忽地就被抚顺了毛,连稍早些的郁结都消失殆尽了。
虽然江封的表达听起来有点那么让人不爽,唐珩想道,但是这其实不就是承认了想要自己给他当搭挡的意思吗?
哨兵想得太理所当然,是以错漏了江封说话时显而易见的不自然。
“就这个?”察觉到话音轻快得过分,唐珩清了清嗓子,又道,“不就是给你搭把手的事情吗?老子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事情呢。”
说完,他一挑眉,干脆地把人放开了。
“你直接说不就可以了,老子又没说不帮。”想到刚才那种巩固连结的方式,唐珩禁不住又有些脸热,便索性转过身朝室内走去,“那什么……你是不是现在还需要休息一下?你的文件在哪里?我帮你找吧。”
“没有文件。”
“嗯?”唐珩一愣,回头看去。
这道目光却没有得到回应。
或许是刚才的精神力消耗得狠了,向导急需要恢复精力,江封站在原地又轻阖上了眼。
见此,唐珩的喉结动了动,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就此安静下来,陪着他。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江封如期出现在了起降点处。
从半露天的那片遮雨檐向外望去,轻易地就能看见之前如熊熊燃烧的篝火一般亮着的那栋高楼,此时它不再刺眼地发着光,而是像是燃至尽头炭木的,依稀在玫红的夜幕中留下一幢暖橙色的残影。靶城的中转站暂时封闭了,而各式飞行器仍旧接连不断起降着,宛如受惊了的蜂群,从靶城的这端飞向另一端,携着生的希望,奔向死的无畏。
唐珩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他默默地跟在江封身后,与向导隔着半步远的距离,而他们的面前,站着的是整装待发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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