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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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俊道:“我们怀疑,是江封下的手。”
听到这话,唐珩的第一反应是否定,“你也说了,是怀疑。”
熊俊道:“你出事那天,江封和侯志强都在那附近出现过,这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
“还有秦宏。如果当时江封在那里的目的是与秦宏会面,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们应该是在密谋什么,不小心被侯志强撞见了,按照他的手段,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不是做不出来。”
唐珩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半响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椅子猛地受力向后滑去,发出一声刺耳的“嗞啦”声,硬生生地将书房内凝滞的气氛剌出一条大口。
“我会找他问清楚。”唐珩面沉如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紧成拳,仿佛这样才能压抑住胸腔内翻滚的情绪。他没有看向熊俊,而是死死地盯着地板砖之间规整的黑色缝隙,“在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会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音都收得很死,像是它们不是被说出来的,而是被一锤一锤地用力凿进了句子里。
说罢,没有一丝停顿的,唐珩转身朝门口走去。
而在他身后,熊俊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个年轻哨兵的背影。
“唐珩。”在哨兵即将走出书房的那一刻,熊俊喊住了他。熊俊皱眉问道:“你是在对我发脾气吗?你觉得我不应该怀疑他?”
闻言,唐珩的脚步顿了一瞬。
“没有。”他转过头来,看向熊俊,“这火气是冲着我自己来的。你有你的立场和计划,我知道,我只是我气我自己想了这么多,面对你对他的质疑时,却一句话都不能为他辩解——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我为他说些什么。
“就像你所说的,我确实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但不会永远都这样。”
说罢,唐珩收回了视线。他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客厅。在柔和的灯光下,苏婷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手中提着一方精致的小纸袋,见唐珩看了过来,便将那方纸袋放在了客厅的矮几上,俏皮地笑了笑,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走时记得带走,又夸张地对他作口型:这是两人份。
唐珩低声道:“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的。”
“走了。”
离开熊俊的住处时,唐珩手里多了一只与他风格看上去完全不符的纸袋子,香甜的蛋糕香气从里面逸散出来——是苏婷给他准备的那只。
两人份,另一份是留给谁的,答案不言自明。
几乎是前脚刚走出门,唐珩后脚便收到了一条讯息。之前那句询问的回应姗姗来迟,一如那人以往的风格,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还行。
若放在平日,唐珩看到了就也过去了,说不定还会为江封会回复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沾沾自喜一番,可这时,他定定地看着这条讯息,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满脑子都是之前与熊俊的那番谈话。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江封了。
他想问他知不知道猴子的死讯?想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和他出手做的?想问他和秦宏是什么关系?还想问他,当初接近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等唐珩回过神来时,一条新的消息已经被编辑好发送出去了,细细看过一遍,却发现是和脑内此刻的纠结半点搭不上干系的内容:干脆点,做个选择题,喜欢还是不喜欢,二选一。
这一次,对方的回应倒是很快,依旧只有利落的两个字:前者。
那就是喜欢了。
思绪中所有的纷杂晦暗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唐珩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维持不过五秒,理智重归,那勾起的嘴角又扯平了去。
“……”
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唐珩才又察觉到自己这不正常的情绪起伏。他愣了一愣,紧接着,心里低骂了一句。
在这里一个人瞎想算个什么劲?还不如当面找人对峙清楚了来得爽快——终端里就有现成的案例,起码现在,他对他的了解更多一份了。
想到这里,唐珩顿了一顿,发送了第三条消息: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满怀期待,甚至停下脚步去等候,可之前的即时回复却像是昙花一现,在这之后,不断被刷新的收件箱一直空空如也。
唐珩什么也没有等到。
塔属第一医院,特殊科。
与塔三院设置在偏僻角落的独立楼栋不同,塔属第一医院的特殊科设置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就坐落在主楼之中,并且占据了主楼的绝大部分。来往的医患并不算多,远没有寻常医院那种络绎不绝的感觉,零星的人散落在这一片冷色调的白中,教人禁不住想要屏住呼吸;而空气中弥散的也不是那种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好闻的香氛清淡地浮着,还有少许属于伪向导信息素的独特气味。
被轻缓的白噪音包裹着的空间显得非常静谧,只有走道里行人偶尔路过时的细碎脚步声。
萧子文就躺在其中一病房的病床上,一个男人站在旁边,满脸的焦急和心疼,可与之相比,萧子文的神色却是淡的。她的脸色不太好,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衬得她更显出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随着翻动书页的动作,袖管稍稍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上面戴着的一只监视仪,猩红色的显示灯正一闪一闪地亮着——用以监测她的生命体征,兼有录音功能。
男人生怕打扰到她,就只在旁边待着,又有些坐立不安,一副像是想要搭话又怯场的纠结模样。
江封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首席。”几乎是与江封露脸时同一时间的,萧子文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全然不见上一秒看书看得全神贯注的模样,“你来了。”
江封点了点头,将房门在身后合上,“来看看你。”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旁边那个男人身上。
这是一名哨兵,叫池胜。来之前江封就已经拿到了一份关于这人的详彻的信息资料,从家庭背景到社交圈子,甚至连小学时期的获奖记录都有记载。他的背景并不深厚,资历也浅,就是一名很普通的尉官。
看似出乎意料,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些人想要的只是萧子文与哨兵结合。
就像不久前曾在林沐身上使用过的手段。
池胜听到萧子文的声音时才察觉江封的到来的。他惊讶地一怔,紧接着又转为面对上位者的拘谨,朝江封敬了一个军礼,略有些卡顿地自我介绍道:“首席您好,我叫池胜,是萧子文的哨兵。”
这句自我介绍说得简短明晰,却同时引得余下两人脸色微微一变。
池胜注意到了萧子文的表情变化,瞬间又慌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去看萧子文的脸色,同时用那还不熟练的方式通过连结小心翼翼地问自己的向导:[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空白。
“南部分区指挥官兼战局常任委员,江封。”
江封同样回以自我介绍。说罢,他也不管这一串头衔砸下之后池胜的脸色变化,面向萧子文询问道,“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好吧。精神力透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萧子文苦笑了一声,又动了动手腕,露出上面戴着的监视仪,“事出突然,当时到场也没有想过情况会那么严重——五座屏蔽器全部失效,直接就是一个门户大开的状态。其他的,我在报告中都写明了。”

萧子文此前没有和任何哨兵结合的意向,再加上是由江封一手提拔的原因,她与哨兵的临时合作也都屈指可数,而现在与哨兵的永久连结,彻底打乱了江封的整个布局。
他原本以为那批人会借由这次虫潮的名义对失误大写特写,便有意将萧子文留在了主城,却没有想过他们会以她作为切入口。
屏蔽器被暴力损坏后的电路短路,进而导致整个片区的电力供应不足。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再过几天,塔内对于下一届席座名单的提名就要开始了,萧子文的替代品不是没有,临时换人确也并非有如最初计划的那般十拿九稳。
有那么一瞬间,江封想起了张明朗,以及自己手里那几份还未全部给出去的药物,但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就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江封沉声道,他顿了一顿,又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出院?还有一些事宜需要你交接。”
“一个星期之后吧。”
江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此,这番谈话算是告一段落,江封也不打算久留,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萧子文极低地叹了一声,问道:“……小婧,小婧她知道这件事吗?”
江封离开的动作一顿,“我没有告诉她实情。她只知道你出事了。”
“那那样东西……”
“李擎替你给她了。”
听到这话,在一旁充作背景板的池胜忽然插嘴,问道:“什么东西?”
仿佛是知道萧子文不会给出回应,这句话是朝着江封去的,但是被江封无视了彻底。见萧子文面带倦色地闭上了眼,江封便径直朝病房外走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再多给。
按照地位来说,他们之间本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等来到医院的飞行器停泊点时,江封才注意到终端上的信息提示,而且还不是来自军部的函件,只是私人通讯。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抹冷光在他眼中闪过,可等将其点开来之后,看见发件人一栏的“唐珩”二字,骤然的错愕又不禁使他的眸色一闪。
讯息中那句没头没尾的询问内容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江封熄灭了屏幕,本来准备就此将其忽略,可当他坐上飞行器时,又鬼使神差般地再次点开了那条消息。
不过七个字的内容,怎么解读也看不出丝毫深意。
斟酌片刻之后,江封简单地回复了一句答案过去,而对方像是一直死守着等候那般,下一条讯息很快又追了进来。
喜欢?还是不喜欢?
依旧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连江封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他皱起了眉。
[前者。]他又回道。
再然后,他收到了第三条消息。
引擎震动,飞行器正要起飞,驾驶员小陈忽然听到了来自江封的命令:“等等。”
小陈愣了一愣,“首席,怎么了?”
一串坐标显示在输入栏中,定位的就是塔属第一医院的地址。江封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屏幕的光亮反射在他的眸中,像是一团黑雾中擎着的经久不灭的灯,然而紧接着,不久前进入萧子文病房时看到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下一秒,江封移开了手指。
他将屏幕熄灭了。
“没事,走吧。”
翌日傍晚,江封回了一趟塔区内的住处。
他其实不常来,也就是在哨兵提出那个唐突的要求之后,到这边的频次才稍微多了一些,而由于几次过夜,为了方便,他就将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文件公函放在这了这边的书房里——其中就包括了一份明天会议需要使用的文件资料。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在走出飞行器之前,江封如是对小陈说道。
江封没有想到唐珩会在这里等着他。
之前那条没有给出回复的询问之后,唐珩陆陆续续又打过几个通讯进来,但江封那时正好因为参加会议而错过了,等会议结束、他看到通讯记录时,也没有再想着回拨过去。
江封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有好些天不再见面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唐珩。
因为向导与哨兵的连结,江封在门口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唐珩的存在,而等到推开门走了进去,真正看到坐在沙发里那人时,江封这才又轻微一怔,继而缓缓地皱起了眉。
“你……”
“我找不到你人,问位置也没有回应,其他地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就到这里来蹲你了。”唐珩抢在江封开口之前说道。
在视线撞上的一瞬间,唐珩立即站起了身,他注意到了江封的表情变化,便紧跟着不自然地抿紧了唇。
江封以余光扫了一圈室内。
房间里和凌乱完全不沾边,器物摆放得整齐,甚至还有明显打扫过的痕迹,半满的弃物框里盛着几只营养剂的塑封袋,隐约从层叠的缝隙里透露出一块纸艺包装的花纹。
江封收回了视线。
“什么时候来的?”
“就昨天下午吧。”
“什么事?”
崽子懒洋洋地趴在弃物框旁边,见江封走进来也是爱答搭不理的。它兀自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转眼瞥到显出身形的阿布,忽地就翻身站了起来。大虎几步走到阿布的面前,什么也不做,干脆地往地上一倒,四脚朝天的,露出白绒绒的肚皮。
这副模样,哪有百兽之王的架势?
活脱脱的一只大型家猫。
阿布原本站在椅背上,看到崽子这番举动,像是被逗乐了,便轻轻地啼鸣一声,紧接着落到了崽子身旁的平地。见状,崽子连忙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它伸着爪子,朝阿布身侧虚抓了一抓,像是想要触碰又怕伤了对方的模样,而阿布却一直表现得很温和,在崽子将爪子伸上来的那一刻,轻轻地抖了抖翅膀,张开半翼毛色漂亮的羽毛。
相较于量子兽之间的快速的熟络,哨兵与向导之间的气氛却是要复杂得多。只不过两天没见,二人的关系却像是倏地退回了去靶城之前……不,比那时候要更加微妙。
这种认知让唐珩心里有一瞬的发慌。他咽了一口唾沫,没有着急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径直朝向导身边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迅速被拉近。清冽的信息素气味飘进鼻腔,被感受器逐一捕获,继而变作化学信号迅速传入大脑,唤起的一阵细小熟悉的热度漫过全身,这才使得唐珩觉得轻松了些,不再绷着那股浑身僵死了般的紧张。
他不想与江封摆出那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江封重复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唐珩轻咳了一声,“回主城之前,你不是又问了我一次,问我要不要加入军部吗?”
“嗯。”
“……你,你当时让我好好考虑,我现在考虑好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说着,唐珩不禁握紧了拳。
这套说辞在江封没有回来的这段时间,被唐珩翻来覆去地在心里过了上百遍,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暴露在江封持续的注视之下,这种程度的坦诚还是让他觉得别扭与尴尬。
江封没有给出回应,唐珩只能径直说了下去,他硬着头皮,不想在对方面前露出半分怯场或者犹疑的模样:“八月二十六号——就是我们第一次那天,你应该还记得的吧?市东区第三大道,那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笔直地望进江封的眼中。
从唐珩开口的那一刻起,江封就同样觉得神经紧绷了起来,但他没有细想,靶城近半个月来培养的合作习惯如影随形,是以江封只将这简单地归为哨兵情绪带来的影响了,而出于此,他甚至稍稍地好奇起那一件会引起唐珩这种心理变化的事情来。
直到唐珩此时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市东区第三大道,那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江封猛地瞳孔一震,就连气息也忽地紊乱了一霎。
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竟使得这一段一个多月的记忆被边缘化了,此时被如此直白地挖了出来,赫然是一枚摆放在面前的□□,而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已所剩无几。
明明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江封来不及去细究这突如其来的惶恐的源头,极速运转的思绪就继续推行了下去——
他知道,昨天审核手续的批复下来之后,自己一走,唐珩便紧跟着也离开了塔区;但他并不知道唐珩去见的是谁。不过,能让哨兵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答案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唐珩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出发去靶城之前,他与熊俊是有过一场简短的会面的。
江封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稳定如常。
江封反问道:“你不是知道吗?”

第八十一章
“我不知道。”唐珩否定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坦白,那天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后来也没有从‘灰鸽’那里知道什么关于那时候的消息。当时之所以那么对你说,是因为我想自保,后面的事实也说明……”
“说明什么?”唐珩还想继续说下去,江封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明你的自作聪明有效用?”
语气急转直下。
“不是的!”以为向导态度的忽然转变是因为被谎言蒙蔽之后的恼羞成怒,唐珩连忙解释道,“当时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你也好,圣所也好,那个时候全都齐刷刷地这么跳出来,还各执一词的,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那你现在就能相信了?”
“……”
唐珩被这话堵得一噎。
嘴是闭上了,心里那扇风箱却像是被猛地灌入了大量助燃剂,火气欻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他正要开口,又听见江封说道:“证明给我看。”
流窜的火势稍歇,唐珩一顿,接着江封的话问道:“怎么证明……”
“把你的精神图景向我敞开,给我看你的那一段记忆。”
这并不难。
自从建立连结之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个向导已经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进出过无数次了,不说原样拓写,至少也能将其复述个大概;而向他展示某一段时期的记忆,说起来或许有些太过亲密,真要来讲,也算不得什么。
唯一奇怪的,只是江封说那句话时严厉郑重到突兀的语气。
唐珩瞪着眼,依旧不满道:“一开始是我先问你的吧?”
“证明你说的话属实之后,我自然会回答你。”
“那如果是假的呢?”
听到这话,江封只抬眼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映着唐珩此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模样。
片刻之后,唐珩按捺下了心头那股莫名的忐忑。
他点头应道:“好。”
说着,唐珩就朝江封伸出了手。
这个要求是江封提出的,可当哨兵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手之后,江封却忽然产生了一瞬间的犹疑。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垂在身体一侧的手便被扯了过去,并且被大力地攥紧了。
唐珩语气生硬地说道:“开始吧。”
短暂的僵硬之后,江封放松了手臂上加注的力道,他的视线自两人交握的手掌向上,摹过哨兵此时每一寸线条都凌厉锋利的面庞,又最终落回了起点。
江封动了动手指,将姿势改为回握。
平和的静默只存在了五秒。
五秒之后,像是乌云压顶,风暴骤临,整间屋子顿时沉闷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缀在天花板上的吊顶灯发出细微的“嗞嗞”声,就连映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暗了三分。江封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余地,所有的精神触角被毫无保留地尽数探出,通过他们交握的手掌,牢牢地附着在了哨兵的身上。
有如干柴烈火,热度砰然骤升。
若有所感一般,崽子倏地站起了身,虎眸中瞳仁在这一刻敛所一条细线,它甚至微微地伏下身去,危险地注视着这边的向导,而阿布也在第一时间有了反应,不是什么剧烈的动作,只是探过了身子,却是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崽子望江封与唐珩那边投去的视线。
察觉到了阿布的意图,崽子眼中凶光一闪,甚至掀开嘴皮,露出其下尖利的牙齿;但阿布依旧不为所动。
短暂的僵持之后,崽子像是忽地泄了气,吼内溢出的低吼洇上一层疑惑,它在阿布的阻隔之后来回地踱步转圈,却也终究没有朝向导的方向扑去。
量子兽们的这番举动并没有被主人注意到。
江封进入了唐珩的精神图景。
他径直落向了“树”的位置。
相较于一个多星期之前的模样,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变化,树木更加葱郁了,掩映得整座山林愈发错落深邃,少顷,禽鸟声低了下去,一片静默之中,连偶尔刮过枝叶的微风都显得聒噪。
这一次,江封没有再做多余的掩饰。他的视线笔直的望向那颗数人无法合抱的参天古树,透明的记忆气泡在枝叶间浮动着,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片粼粼的耀目炫光。
唐珩就站在江封身边。他知道江封视线的落点,却没有顺着那道视线一同看去,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向导。
察觉到脚下土壤的异动,江封眼角一狭,单手捏起正要有所动作,可在低头看去时,又忽然轻怔地杵在了原地。
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朝他靠近,但并不是那些曾接触过的极具攻击性的藤蔓,潜藏在草地之中,翠绿色的小枝像是流动的溪流,悄然地汇至向导的脚边,待接近了,这才又探出了头,紧接着,椭圆的叶片迅速抽芽,花苞萌出。
明明没有声响,江封却像是听见了“叭”的一声,一朵鹅黄色的小花在他的视野中绽开,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不多时,色彩绚烂的小花便铺遍了他脚边的一大片区域。
片刻的静默之后,江封抬眼去看唐珩。
唐珩移开了目光,“……你,你自己找吧。”
等江封走出了几步,他又忽地喊了一声,“江封。”
向导应声回过头来。
唐珩道:“你知道我是信任你的,对吧?”
“嗯。”
“那……”唐珩深吸了一口气,“等你知道结果之后,也请你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可以吗?”
话音落下,江封却转回头去。
就在唐珩以为自己再一次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答复——那个背对着他站着的、静立于他的精神图景里、站在一片明艳的花海之中的向导,低声答道:“我会的。”
面对那些在枝叶间浮动的记忆气泡,没有多余的停顿,江封精准地将手指触向其中的一个。
伴随着这个动作,一声轻微得几乎不能被人耳清晰捕捉的碎裂声响起。
“噗”。
现实之中,一抹刺骨冷意迅速自两人相握的手掌散开,顷刻便游走至四肢百骸,在这之后,燎原烈火接踵而至,火苗顺着每一根神经肆虐烧过,竟是霎时间就熏红了哨兵的眼。
唐珩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令他恶心的眩晕,眼前的景色与那时记忆中的户外街景开始来回闪现,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而这一枚记忆气泡中包裹着的各式信息也如水般的渗入了他的意识。
再被向导一点点地剥离。
唐珩难受地拧起了眉。
江封朝唐珩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迟疑,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这枚气泡中展开的画面上。
那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这一瞬间纤毫毕现,无数的细枝末节汇成信息洪流,在这时轰然而至:风和日丽的午后,天高云远,商场里的音乐从远处飘来,微风刮过房顶,带来夏日特有的燥热,视线越过护栏向下看去,轻易地就能看见行人寥寥的人行道……
等等,那个人——
是江封!
唐珩知道接下来看到的会是什么。在等候江封回来的这段时间,这一截记忆他已经独自审阅过无数次了。
并肩而行的两人,江封身边的位置却被指示牌恰到好处地挡住了。
——从这一段记忆中,他的确什么也看不到。
紧接着,喧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期而至的爆鸣弹再度在眼前炸开,高光和噪音瞬间将他淹没……
唐珩大口喘息着。
爆鸣弹给他带来的影响太大了,即便是翻阅过无数次的回忆中的残留感知,依旧让他感到难受非常。
但是他也并没有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
待那一阵信息过载的冲击缓和地差不多了,唐珩就往江封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向导站在古树之下,阳光从枝叶的间隙落下,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斑驳的阴影。
又等了半响,见那人依旧没有动作,唐珩便迈步走向了他。
自己没有说谎,江封也看到了。
唐珩咽了一口唾沫,在江封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轻松地说道:“你看吧,我没有骗你。”
“嗯。”
江封这话音接得很低,说不出来是包含了那种明确的情绪,却唯独不像是知道了实情、真相大白之后的模样。
“你……”
“那天,你只看到了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完全不清楚。”江封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封这时的情绪让唐珩有些茫然,“我刚才不是说过……”
“你不该这么做的。唐珩,你自作聪明了。”江封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该这么做的。”
重复的这句话说得太沉,太涩,以至于在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倏地让唐珩感到像是一块巨石突兀地堵在了胸口喉咙。
他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出去说。”
又是这样!
唐珩垂在身边的手动了一动,最终还是没有试图去触碰江封,只兀自攥紧了拳。他一咬牙,大跨几步上前,用身体挡在了江封面前。
“……江封!”

第八十二章
如果向导想要离开精神图景,这种方式根本无法起到实质性的阻拦,但是除了这种方式,他竟也一时间不知道还能再去做什么。
但好歹江封到底是没有就此离去。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里说吧。告诉我实情,告诉那些我能够知道的部分……我想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江封道:“这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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