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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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停顿之后,前行的脚步再次迈开。
第三段记忆是唐珩在灰鸽里的日常训练;
第四段……
一桩桩、一件件,记忆气泡次第在江封眼前绽放,随机得毫无任何逻辑可言。可就是在这种在纷乱涌动的信息洪流之中,他目睹了他的哀怒,他的喜乐,他以这种错乱的方式,近乎陪着哨兵重新走过了他的一生。

第六十八章
须臾之后,江封眼中重新显出清明的神色来。他从那张属于唐珩记忆的大网中抽出了身,重新看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他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弯下了身去。
突然间,大地的震颤更加剧烈了。紧随着这一个动作,数不清的枝桠朝江封的位置伸来,不消片刻就铸成了一座牢笼,像是一条条绿色的巨蟒,将他牢牢地困死在其中。树木粗壮的根系生长着,将泥土搅动得翻滚,而树笼中央那名向导的身姿却纹丝不动。
他稳稳地定着,单膝跪地,右手三指按向身旁的土地。
然后,江封抬起了眼,锐利的视线笔直投往“树”的方向——
他知道,哨兵就在这层层树枝藤蔓之后。
[唐珩。]江封通过连结唤道。
[我要帮你再次筑建信息屏障,过程中会很难受,甚至带来的痛苦会比你现在感受得更多。但是,你必须相信我。]说着,他的视线缓慢的扫过身侧生长不止的藤蔓,[你知道的,我可以帮你。]
江封:[为了彼此的安全,我要求你,对我完全坦诚。]
在此之前,江封从未遇到过信息屏障破碎成这副模样还能保持清醒的哨兵,直到遇到了唐珩,而且还是两次。第一次,他以近乎蛮横粗暴的手段将其筑起,而这一次,情况甚至比那时还要糟糕。
为了离开靶场,哨兵推倒了本就不堪一击的信息屏障,然后顶着意识崩溃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将其碾得更碎。
唐珩是踩着刀尖、踏着火炭走回来的。
应着江封说话的那一声,树木生长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枝桠挤压的声音不再响起,而罡风亦是被阻隔在了外面,倏忽之间,树笼内辟作了另一个寂静平和的世界。
又在许久的沉寂之后,江封得到了回应。
唐珩对他道:[好。我相信你。]
哨兵的声音很沉,用的是江封从未听到过的一种语气。
江封闭上了眼。
一个呼吸之后,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猛地响起。
如虎啸,如雷鸣,更像是创世神撑起天穹时的那一声怒吼。
这道声音之下,以他按向地面的那三根手指为原点,只见无数白光倏然射出,银蛇一般穿梭于这片龟裂的土地中。那些光芒起先是温润的,渐渐地亮了,更亮了,最后骤然绽成刺眼的白芒,将整片大地瞬间映作天鹅绒铺就的毛毯,而毛毯之下,有什么坚韧而强劲地东西稳稳地支着,撑起一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江封再次睁开眼时,原先那些织成树笼的枝蔓忽地就如柔丝般散落了,天与地重新出现在眼前,视野陡然变得空旷起来。
江封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去,继而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哨兵。
江封觉得唐珩此时的样貌有一些不一样了,不是之前的那副魁梧壮硕,也有别于看到过的少年时期,他说不上来,只对上那一双亮着的眼。
那其中闪动着的神色,是自己喜欢的。江封想道。
带着这个念头,江封站起了身。他伸出手去,将这个离他不过半臂远距离的哨兵拢向自己肩头。
唐珩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江封扶在唐珩后脑勺上的手顿了一顿。就在他以为唐珩是抗拒而准备就此作罢的时候,面前的人又突然就放软了身子。然后,哨兵弯曲了脖颈,顺着向导手的力道,轻缓地靠向他的肩侧。
颤抖大地的最后一声悲鸣于这一刻消失殆尽,喧嚣的风止了,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只够让一片被刮卷上天的落叶悠悠地飘落到地面。
唐珩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对于哨兵来说,精神图景是极其私密的领域,不仅仅只是为量子兽提供一处栖身之所,而且更是所有思绪的藏匿之处。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放任对方进入,这已经昭示了某种程度上的信任与坦诚,而到这时的肢体相贴,无异于让唐珩被扒光了、□□裸地站着,将一切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江封面前。
他的记忆,他的想法,他的情绪。
在此之前,唐珩从未尝试过在精神图景内与另一人直接接触,甚至在和过往那些搭档合作的时候,他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他本应该也这么对待江封的。
在向导强制要求的“完全坦诚”之后,拥抱不是一项必须完成的程序。
奇怪的是,当唐珩感受到那只手覆上自己后脑勺的时候,当他放松身体而微微弯曲了脖颈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尴尬或者突兀,就连那一瞬间的停顿都只是因为不习惯而已——向导的动作太过自然了,自然得如同他们本就应该如此一般。
想到这里,唐珩抬眼看向了江封。
他想要说一些什么。
他是应该说一些什么的。
“塔里那个有关于你的规定,”再开口时,唐珩还是迟疑了一瞬,“就是什么‘首席向导不可以和哨兵结合’的那条,李擎告诉我了。”
话题起了个头,接下去便容易得多。
稍微顿了一顿,唐珩继续说道:“我也认真考虑过设立的原因。
“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有的没的,说白了,他们搞这么些规定,不就是想要限制向导的权力吗?越是能力强悍的哨兵,与之匹配的向导实力也越强,是,没错,结合之后,向导的实力会更进一步,但相应的,哨兵的状态也会得到极大的稳定,这些也都是常识……说实话,我觉得那规定挺傻逼的,把向导那么厉害的能力白白浪费了。”
唐珩最后总结道:“就他妈的是一些对自己能力没信心的孬种,蹲在坑里不让位,还生怕被向导操控着抢了去。”
说着说着,唐珩的视线移了开去,似乎这样就能掩藏住自己话语底下掩藏着的那一点小心思。他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堆,想着是引诱江封给出一些什么回应,可不等江封说话,又忍不住重新望了回去。
唐珩憋不住话,这时连短暂的沉默也没有耐心等待,不禁催促道:“喂,你说话。”
江封应道:“说的很好。我同意你的观点。”
“还有呢?”
江封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
唐珩被这句话问住了。他突然有些慌张。他不知道在刚才相拥的那一刹那,江封是不是透过连结感受到了什么——那是一些连唐珩自己都未曾认真分辨过的情绪。
“你也说过,李擎把那条规定告诉你了。”江封应道,脸上的表情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皱眉。然后,他将话题转了开来,“我继续帮你做精神疏导。”
“等一下。”唐珩打断道,“你听我说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
他隐约有一种感知,这次不一口气说完,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说老子可以当上黑暗哨兵的吗?”唐珩攥紧了拳,像是这样就能攥紧那极易溜走的念头,“那到时候,老子给你当搭挡呗?你不能和哨兵结合,我也不再需要向导了,刚好可以凑合凑合搭一对。
“就是互相给对方帮个忙什么的,有需要的时候应应急……怎么样?”
说完这话,唐珩咽了一口唾沫,有些不自禁的紧张。
他看见了江封眸中眼光浮动。
“你这一次受的伤很严重,我也只能保证你的状况暂时不会继续恶化。回到靶城之后,你先回自己的宿舍,等我安排……”
话题再一次被绕了开去。
“艹!”
唐珩忍不住了。在心头那抹欻地蹿上来的无名火的驱使下,他上前一步,一把死死地抓住江封手腕。
“江封。”哨兵的语调近乎于低吼,“你正面回应我一次有这么难吗?老子这他妈又不是向你求爱!”
这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掌心与手腕皮肤相贴的那一霎那,像是被堤岸阻隔的两条河流在一日突然贯通,情绪的奔流倏然交汇。唐珩这时才忽地感知到,那条静水流深的大河其实并非看上去的那般澄澈平静,河床底下也滚动着浑浊的泥沙。
再次袒露情绪的不适应甚至没有来得及产生。
瞬间的怔忡之后,江封率先挣开了唐珩握着他的手,脸上表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快到内城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说罢,江封没有给唐珩任何作出反应的机会,身影倏地消失在了精神图景之中。
唐珩紧追着离开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他在精神图景内觉得自己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现实远非如此。几乎是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唐珩就因为再次来袭的痛感皱起了眉。
枕着的大腿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移走的,后脑勺便只能抵着坐垫。唐珩又躺了一会儿,感觉脖子梗着难受得厉害,索性坐了起来。
江封就坐在对面,闭眼小憩着,他依旧坐得挺直板正,但兴许是刚才筑建信息屏障的消耗有些大了,疲惫还是悄然地从眼角眉梢渗了出来。
唐珩喉结动了动,最终选择了就此缄默。

一下飞行器,江封便收到了一则通讯,像是有什么紧急公事,步履匆匆地就走了,哨兵慢了一拍,想要说的那句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唐珩记得江封和自己说到一半的那句话,本着不想再招惹麻烦的心态在宿舍里耗完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然后,他一直等到了第二天的下午,这才等到江封所谓的安排。
李擎敲响了唐珩的宿舍门。
“首席让我带你去医疗室。”江封的这名得力助手说道。
“哦。”
唐珩干巴巴地应了,然后在李擎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放松了面部肌肉。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
将唐珩带到地方李擎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他给唐珩发了一份病例单。
是唐珩自己的。
唐珩打量了一下四周,很容易地就认出来,这还是上次的那个医疗室。相比于江封带他来的那次,这里的人更多了些,在这一片近乎于安静的气氛之中,唐珩隐约感觉出了一丝紧张压抑的气氛。
这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唐珩想道。是虫潮临近了的缘故吗?
没过多久,有一名医护人员过来将唐珩引进了医疗室,而刚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已经等在室内了的江封。
对于那些未知的医疗手段的警惕顿时消散了。
[我上次不是故意的,我没想……]
江封打断了他的话,[我保证这一场治疗符合正常流程。接下来的治疗消耗会比较大,保存好你的体能。]
[……]
话口被完全堵死,唐珩又有点想骂脏话了。他抿了抿唇,最后回了一声“哦”。
唐珩躺进了治疗舱。
伴随着一阵器械运动的声音,舱盖严丝合缝地合拢,只留下侧面一方透明的窗口。无色无味的气体涌出,很快就充盈了整间舱体,这里面加了麻醉剂一类的成分,唐珩很快就觉得困了,药力起效,为了抵抗疼痛而不自觉时时紧绷着的身体终于缓慢地放松下来。
意识消散的最后几秒,唐珩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窗口,寻向江封的站位。
那个角度看出去,他依稀注意到江封身边站着一个面孔略熟悉的男人。
这名医生他好像之前见过。
叫张什么来着……
哨兵安静地躺在治疗舱内。
为了方便贴片的放置,他的上衣被褪去了,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半身来,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麻醉剂的效力很强,但唐珩睡得却并不安稳,他的眉头蹙着,睫毛也不时地颤上一颤。
那是电流窜过身体时的生理反应。
江封的视线顿了一顿,然后从那一方透明窗口上的移开了。
几名医护人员调试好设备就离开了医疗室,这时,室内便只剩下江封和他身边的那位医生。
片刻的静默之后,张明朗率先开口了。
“这么急着把我喊过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说着,张明朗笑了一声,眼角余光扫过那名向导的长相,又重新看回江封,挑高了眉,“塔三院不是军部的直辖医院,要把我调过来,手续很麻烦吧?”
张明朗以前在高研所带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对靶城的一些规定知道得很清楚,像他现在的这种身份,想要直接到靶城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他昨天傍晚才接到来自江封的通知,现在就已经站在了这里。
“还好。”
“也是。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可能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
江封没有接张明朗的这句话。
“你的药我给他服用了三次,按照疗程来算,今天应该是第四次。”江封径直说道,“这方面我不太清楚,所以把你喊来。那些药会和这次的治疗有冲突吗?”
听到这话,张明朗不由地又朝躺在医疗舱内的那个哨兵看去。
“我就说,怪不得我会觉得他看着眼熟,原来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个人。”张明朗的视线在江封与唐珩之间转了一圈,越想越觉得玩味,随口接着问道,“怎么样,那药有用吗?起效了没有?”
江封冷眼看着他,“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我?我说过了啊,吃十次。”张明朗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但是那时我也告诉过你,这药还在试验阶段,到底具体有没有效、效力怎么样,我都没办法给你具体的答复……嗯,不过最近被试样本增加了,目前看来,情况还可以。”
这话引得江封眼中的神色出现了少许变化。
张明朗顿了一顿,也忽地意识到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太合适,便抢在江封开口之前,又急忙补充道:“待会儿我给他做一个详细检查看看吧。”
但是江封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样本’?”江封问道,“是谁给你找的?”
“啊,就是招的一些志愿者,借着医院的平台啊,社招啊什么的。这点关系我还是有的。”
话音落下之后,江封没有立刻接话。他停了五秒,看向张明朗。
这个停顿并不算长,但是张明朗却感觉到了十分的不自在,那道目光中的审视直白得近乎锐利,像是能窥透所有藏匿在阴影中的腌臜。
张明朗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想要给刚才脱口的话打上补丁,却被江封用话语堵了回去。
“回去之后,我会再帮你招几个人。如果还有需要的话,联系李擎告诉我。”江封对他道,“在虫潮结束之前,你留在靶城。”
张明朗一愣,下意识拒绝道:“不行。”
“给我理由。”
“额。”张明朗支吾了一下,“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韩翼会担心的。我走之前都没有和他说一声。”
“我可以把小韩老师也接过来。”江封极其自然地建议道,“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
之前调侃的话语被江封重新复述,张明朗却丝毫感觉不到玩笑的成分了。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张明朗,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坚持,那么江封一定会说到做到。
韩翼是普通人,要把他调到靶城来,绝非江封话语听上去那么轻巧。
“不用麻烦你了,我待在靶城就是。”短暂的权衡之后,张明朗重新将笑容挂回了脸上,“不过你得让我跟他连个通讯。”
江封没有拒绝,“这是你的自由。”
这一番谈话就此终止。
得到了江封的回复,张明朗应了一声,也没心思再调笑些什么,就将注意力转到医疗舱内的那个哨兵身上。
江封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等终端上的提示灯亮了起来,便准备离开了。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如果停药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张明朗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句没头没尾话指的是什么。
张明朗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之前没考虑过这一点,最好不要。”
说完,他顿了一顿,又对江封道:“……哦对了,秦宏最近在找你。”
江封搭在门上的手一紧。
“我知道。”
张明朗给唐珩做了一番详细的身体检查,确认无恙之后,被碾碎成粉末的药物从喉管里灌了下去。
治疗舱内因麻醉剂而失去知觉的哨兵并不知道这一点。
唐珩在治疗舱里躺了四天。
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身体变成了一团饱浸了水分的棉花,乏力得发沉,而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拆卸后重新装上那般,横亘在肌体中,显出一种完全无法忽视的怪异存在感。
身体暂时还不能动弹,唐珩只能直直地看着正上方治疗舱的舱盖,没过多久,舱盖也打开了,带着独属于靶城气味的空气重新灌入鼻腔,紧随着,对于身体的控制权才一点点地回归到他的手上。
而这一切,唐珩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适应。
他坐起了身来。
“是你。”
唐珩看着站在一旁的这名医生,很快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唐珩又张望着去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但是此时医疗室内只有他和张明朗两个人。
空气中还浮动着一丝属于那名向导的清冽气味。
唐珩不禁翕动鼻翼,又嗅了一嗅,继而皱起了眉,问道:“江封他人呢?”
“手头上有什么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吧,刚走。”张明朗接话的语气随意。他朝唐珩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张明朗,你这次的主治医师。”
“我记得你。”
唐珩跟张明朗握了手,与其说是交握,倒不如说是唐珩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然后,视线扫过了这人衣服上别着的那枚胸牌——那上面标着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唐珩收回了视线。
“我应该就不用自我介绍了?病历单上都有。”
一套衣服早就放在治疗舱旁边了。唐珩翻了翻衣领,确认是自己的码数后,很快就把它拎了起来,将自己收拾好,而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又转向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张明朗,“我可以走了吗?”
张明朗耸了耸肩,“这你得问你那位首席。”
“哦,那我去问他。”
话音落下,唐珩抬手扣上了那条终端手环。做完最后这一步,他便朝病房外走去,没有任何想要跟这人多说一句话的欲望。
出于同性相斥的天性,张明朗并不介意唐珩此时表现出来的对他的不喜欢。他只站在原地看着唐珩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然后在二人擦肩而过时,忽地又开口问他:“你想和江封结合吗?”

哨兵的身材高大,而这些日子的经历将他周身的气势淬炼得更加锋利了,在沉默的注视下,带着无形的威慑压力。
即便是早有准备,张明朗仍旧为之一怔,而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丰富的阅历让他很快回过神来。
“你们连结建立的时间不短了吧?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张明朗语气玩味地说道,“更别说,就单从生理角度上来看,你和他之间的契合度还挺高的。”
唐珩眯了一眯眼睛,乜斜着看张明朗。
他嗤笑了一声,久未开口的嗓音还是哑的,“你是觉得我刚从治疗舱里出来,没有力气打人吗?老子想没想过这件事情——
“关你屁事。”
说罢,唐珩也不理会张明朗的反应,转身就走。
唐珩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刚一打开宿舍门,就被在隔壁蹲守已久的乔赦拉住了。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找你几天了都没见着你人。”乔赦说道,“哥们儿这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唐珩对这类卖关子的话向来没有什么耐心,何况他刚从治疗舱出来,又和张明朗“聊”了那么几句,心情和身体都委实算不上舒爽。
但看着乔赦这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唐珩还是如他所愿地问道:“什么消息?”
“因为上次光源的事情,加上一些别的什么原因,何牧被留职察看了,然后后来陆陆续续地抖出其他事……总之他那个位置坐不住,实际负责人已经换掉了。”说着,乔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有,伍天俊也被撤了职。”
听到这两个消息,饶是唐珩之前再怎么想着敷衍,这个时候也淡定不下来了。
他很快就猜到了这里面江封的手笔。
唐珩不禁调笑道:“那要恭喜你,以后就是正队长了?”
“这倒没有。”乔赦摇了摇头,“过几天会调个人过来,我还是副队。”
唐珩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哈哈,没什么。我资历不够,还得再混个几年,正常的。不说这个了,那什么,我再跟你打听一件事……”说着,乔赦眼角瞥了瞥四周,瞅见四下无人还觉得不够保险,索性把人拉进宿舍里,关上门,然后才压着声音继续问道,“你和江首席,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着,他眼珠子骨溜一转,提出了一个荒诞不羁的猜想。
“你俩,该不会是结合了吧?”
乔赦的话刚一说完,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唐珩想起了那时江封对他说的话,那两点要求。一直以来,他的重点都放在了第二点上,如果不是乔赦这次问起,唐珩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第一点的内容是什么了。
——我们两个存在暂时性连结一事,你不能大肆宣扬,但必要的时候,你也不得隐瞒。
直到这句话重新出现在脑海,唐珩才又意识到,自己竟是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江封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态的。
唐珩咽了一口唾沫。
“差不多吧。”他回答道,“不过不是结合,只是有一个暂时性的连结。”
乔赦震惊地睁大了眼,“……真的啊?!”
乔赦这番略显夸张的反应让唐珩觉得莫名其妙,那股不耐烦的燥火又窜了上来。
“老子骗你干嘛,爱信不信。”
眼见着就要被唐珩赶出房间,乔赦连忙又道:“诶,不是。我最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江首席有‘退’的念头了,原因是遇上了一位契合度极高的哨兵,第一眼见着就啪——地干柴烈火,就差精神结合携手私奔了。”
对于乔赦这番绘声绘色的讲述,唐珩眼角一抽,除了骂脏话其余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见唐珩陷入了沉默,乔赦又冲他挤了挤眼,继续问道:“你说,这些话我能信几分啊?”
“……信个屁,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
“江首席身边那么多优秀的哨兵,这种好事怎么偏偏就落到你头上了?”
唐珩眼睛一瞪,粗声粗气道:“老子实力比那些人差吗?”
说罢,不等乔赦接话,他又些微地放缓了语气,说道:“就图个方便吧。”顿了一顿,“这不是虫潮快到了吗?他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然后,唐珩不再多说些什么,打开房门就把乔赦推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之后,唐珩把自己扔到了单人床上,他斜躺着,睁眼看向白花花的天花板。
找个实力看得过去、没权没势、契合度还挺高的哨兵,方便控制。江封是这样想的吧?
不知怎么的,张明朗刚刚医疗室内对他说的那句话忽地又蹿进了脑海中——
你想和江封结合吗?你们连结建立的时间不短了吧?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唐珩心里有些烦躁,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想要去把小灰盒中伪向导信息素的浓度调高一些,想了想,又重新躺了回去去。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珩怀着上一个念头阖上了眼,昏昏睡去,不多时就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他做了一个梦。
兴许是身体还残留着十数日之前的记忆,唐珩梦到了在房子里他与江封的那次欢爱,但细节处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在被看不见的火舌的包裹下,他跨坐在向导身上……弄了一会儿,他又挺直了腰,低头与江封接吻,舌与舌缠绵勾弄着,像极了情人之间的缱绻依恋……
然后,唐珩被一声略显尖锐的鸣笛声吵醒了。
唐珩的感官还陷在那一场春梦的燥热里。
他看了看眼前一片苍白的室内布置,又伸手摸向自己支起了帐篷的下身,脸色不佳地骂了一句脏话。
宿舍床头那一张半嵌在墙体内的屏幕亮了起来,唐珩兀自静坐了半响,好容易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些,这才又转眼向它投去了视线——
蓝底红色的字条滚动着:虫潮来袭,请士兵FH8153253尽快前往相关岗位执勤。
简短字句背后的含义让唐珩很快静了下来,顿时所有旖旎念头都不剩了。
虫潮,这个在他身边以无数种形式重复多遍的词汇,终于以具象的模样出现了。唐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以此来压抑伴随着一下下心跳而几乎要冲出胸膛的期待。而还没有等唐珩就此离开宿舍,这个时候,静默了许久的终端也亮了起来。
唐珩以为是特卫队发布的任务,抬手一看,却是江封打来的一则视频通讯。
“到第六会议室来找我。”
唐珩还来不及看清楚画面中的图像,这则通讯就再次被挂断。
这还是江封第一次主动联系自己。像是画面再次被抽帧,唐珩起身的动作顿住了。他又呆坐在了床边,脑海内思绪纷飞,一会儿是想着猎杀虫族的技巧,一会儿又默记着靶城及周围的地图,而落到最后,一开始的那个念头又重新蹿回了脑内。
这是江封第一次主动联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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