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的不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李恺乐稍稍收敛了神色,语气缓和了几分,“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赵一明显惊魂未定,说话还打着颤,“E区03号房……就是昨天出意外的那间,那个哨兵几个小时没动静,就呆在原地。”
“呆原地不挺好?那群废物要是不肯安分了,那才麻烦。”李恺乐语气嘲讽地说道。
李恺乐掌管这间禁闭所已经快八年了。
哨兵,向导,普通人,平日里形形色色的,他什么人没见过,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那群得了狂暴症的哨兵。说白了,这儿叫得好听点是“禁闭室”“禁闭所”,说得难听了,不过就是个“社会垃圾处理厂”。
“开始值勤的监视员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发现,是摄像头出了问题,就找我过去……帮忙调试一下。”
话说到这里,李恺乐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接着道:“调试之后怎么了?”
说着,“嘀”的一声响起,电子屏幕上显示出“身份验证通过”几个绿色的字来。监视厅的大门自动打开,李恺乐率领众人走了进去。
赵一瞥了一眼身前的方向,惴惴不安道:“……您自己看吧。”
李恺乐不耐烦地顺着赵一的视线看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近百块整齐排列的屏幕,几乎占据了监视厅的整面墙壁,嗞嗞的运转声中,禁闭所的每一个角落都纤毫毕现。
而最显眼的那处,赫然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是E区03号房。
红,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深浅不一的红色,间或混杂着些黄黄白白的碎块,墙壁上呈飞溅状的液体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被纯白的墙面衬托得非常刺眼。
李恺乐不是没有见过哨兵发狂的景象,但眼前这一幕仍是让他感到胆颤。
“这是怎么回事?”李恺乐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见没人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忍住喷发的怒吼,咆哮道,“我特么问你话!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赵一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李恺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一帮废物!”
他恶狠狠地盯着赵一,很明显,这一脚他是想踹到赵一身上的。
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只要不出大事,再熬两年他就能熬够资历,离开这个既没有油水也落不着好的狗屁地方。
还有两年!
李恺乐回头望向屏幕,凶相毕露的模样,似是要把画面中那个静立的哨兵生吞活剥了那般。
忽然,地上一处不起眼的反光吸引了李恺乐的注意。
李恺乐在屏幕上点触两下,放大了画面,发现那竟然是一把卷了刃的匕首。
禁闭所入口处设有安检装置,别说匕首了,外访者连一块破铜烂铁都带不进来!
只能是所里人动的手。
赵一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新一轮的怒火,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所长一句询问:“检样做了吗?”
李恺乐的声音很冷,但好在不是要震破耳膜的怒吼了。
“做、做了。”赵一赶忙回道,“只是我们基因库里没有这人的身份信息,也不是所里的人。我……我还查了访客记录,都对不上。要再匹配的话,得向塔里申请更高的权限了。”
“发病的原因呢?找出来没有?”
“是伪向导信息素。”赵一咽了一口唾沫,“有人调了预设水平,高出安全阈值五倍。”
李恺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几倍?!”
“……五,五倍。”
仿向导信息素毕竟是人工制剂,虽然能起到暂时安抚哨兵情绪的作用,但浓度一旦超出安全阈值,那便是不亚于毒品的致幻剂。三倍就足以让一名正常的哨兵感到烦躁不安,更逞论五倍的浓度!
李恺乐突然觉得,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被剁碎了都是哨兵手下留情了。
“现在那里的伪信息素已经调回正常水平了……”赵一在旁边小声补充道。
李恺乐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又问:“监控看到是谁做的了吗?”
“额。”
“说话!”
“是……量子兽。”
“去特么的量子兽!”李恺乐被气笑了,“调出调试面板需要身份权限,量子兽有个屁的权限?!”
他一边骂着,一边熟练地调出了录像回放。
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异样终于出现。看到这一幕的李恺乐惊得差点一掌拍向屏幕,他连忙按下暂停。
时间被精准地定位在一个小时十二分钟之前。
开始的画面中是空无一人的走廊,而在一下卡顿般的闪烁之后,右上角凭空滑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巨蟒。只见那条巨蟒嘴里含着一张卡片模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控制面板,以令人惊讶的熟练度通过身份验证,更改了面板数据和禁闭室的进入权限之后,又如出现时那样,悄然地消失在了画面中。
而那个身份验证对应的人员,不等李恺乐发问,赵一就小声报出了一个名字。
李恺乐愣了一下才记起来这人是谁,不过是手下的一个小角色,可他紧接着又想起来——这人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开禁闭所了。
此时李恺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难得的没有发怒。
他沉声道,“先收拾现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看到站在原地的众人,又将眼睛一瞪,吼道:“愣着做什么?干活啊!要我一个个请吗?!”
“小王,你过来一下。”
见其余人走得差不多了,李恺乐开口叫住了一个人。他点了点监视屏幕,问道:“这个哨兵,你领进来的?”手下力道之大,弄得那块屏幕晃了一晃,显得摇摇欲坠。
被叫住的“小王”正是将唐珩送进禁闭所的警卫队长,他跟了李恺乐五年,算是半个心腹。
王队长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
王队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时我们接了线报,说是市东区第三大道有命案,等我们赶过去,就见他杵在巷子口,样子不太对劲,精神力数植也超标了。”
说完,王队长顿了顿,又小心道,“那附近今天死了个富商,被一枪狙死的。刚才有人投案了,说是商业报复,不过一看就是个被拉出来顶罪的。”
李恺乐:“那江首席是怎么回事?”
“说是碰巧路过,但我看那模样,应该是刚出完任务。不过还真别说,首席不愧是首席,多亏了他制住这疯子,不然当时我们将人带回来都难。我们拷完人他就离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又专程来了一趟,我当时也拿不准那哨兵到底什么情况,就带他去了。”
“那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这倒没有……”王队长说着,瞧了一眼李恺乐脸色,又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还是去请首席过来看看?”
“请?”李恺乐扬手就往他后脑一拍,训斥道:“前面丢了两次脸还不够,这点小事也要去麻烦他?”
王队长瞥了一眼屏幕,暗忖:这哪是小事?可他面上不敢多说,只等李恺乐吩咐。
“去,和圣所那边知会一声。”李恺乐皱着眉道,“就说这儿接受了个哨兵,请他们来帮个忙。”说完,他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告诉他们,人是江封江首席送过来的。”
自始自终,唐珩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不想去管,也不想停下,只任凭身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机械而残忍的的动作。
终于,卷了刃的匕首脱手飞了出去,在他手指上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唐珩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背抵着墙面,用仅剩的力气维持身子没有倒下去。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屈了屈指头,更多的血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又或者说,躯体上再大的疼痛都比不过此时脑中刮个不停的罡风。
唐珩就维持着靠墙的姿势站立着,像是陷入了癔症。
禁闭室的墙面和地板是特殊的材质,为了避免某些特殊情况的出现,设置有自洁功能,可以分解一些不算强力的脏污。禁闭所内此时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去面对这个哨兵,而所长又下了“清洁”的死命令,便只能开启了这项程序。
墙壁后面响起的不小的嗡鸣声,很快,那猩红的颜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像是化在了水中,又像是被海绵吸去。渐渐的,室内地面上就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组织仍突兀的存在着。
就在相关工作人员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一地残骸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听见后面有人对他道:“把门打开。”
工作人员一惊,心想: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
他转头看去,就看到是警卫队的王队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是女性,其中一个还是少女的模样。
工作人员注意到那两个人肩上别着的徽章,黄纹白底,展翅欲飞的鸽子与鸢尾花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灯光的照射下浮起一层淡淡的柔光——是圣所的人。
见此,那个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连忙利用权限打开了门。
“禁闭室的空气成分里加了足量的镇定剂,他暂时没有威胁性。”王队长介绍道,说着,他见那两人脸色不佳,又补充道,“放心,现在已经调回正常水平了。对你们不会有影响的。”
为首的那个女人往里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靠墙而站的唐珩,“你们说的那个哨兵,就是他吧?”
“对。”
“叫什么名字?”
“唐珩,分化八年了。具体情况之前我也已经通知过了,这次出事,是一个不幸的意外。”说着,王队长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有劳你们了。”
他恭敬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人看着王队长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短暂的停顿之后,她领着那位少女走了进去。
是向导。
唐珩抬起眼来,飞快地扫过那两个人的面孔,又收回了视线。
或许是由于陌生向导的存在,他感觉身上那股如被蚂蚁啃食般的刺痛又鲜明起来。
唐珩不耐烦地低声道:“如果不想变成地上那堆垃圾的话,滚出去。”
少女顺着他的话不禁往地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中的惊叫,下意识地将半个身子藏在为首的那个女人身后。
女人并未被环境的异状惊扰半分,只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又是这套说辞。
唐珩觉得更烦了:“滚出去!”
“我们来自圣所,你知道的,圣所有这个能力帮你。”女人没有在意唐珩身上积聚的愈发明显的怒气,兀自接道,“镇定剂,狂暴症,加上体力透支,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听到这话,唐珩危险地眯起了眼。可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唐珩循着声源看去,就见女人手里捏着两枚金属片,轻轻一撞。
叮,叮,叮。
那声音响了三下。女人唤道:“小惜。”
随着这声轻唤落下,带有少女特有的清亮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睡一觉吧。”
王队长朝禁闭室里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那两个女人的背景,听不见对话,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的烟瘾犯了,此刻特别想跑出去抽根烟,但又怕临时走开会出什么大事,只能硬着头皮留在这里。
要让他进去,他可是万万不敢的。
王队长在原地踱了两步,正下了决定,准备让旁边的同事帮自己看着点儿,就见那两个女人转身走了出来。
王队长不禁看了一眼时间:……这才五分钟啊!
“借你们两个人,这个哨兵我就带走了。”那个女人对他道。
面对圣所的人王队长不敢怠慢,连声应了是后,从身后点了两个人给她。
女人看都没有朝他们看一眼,只道:“去把那个哨兵带出来。”
别说那两个被点名的队员了,就连王队长听到这话都有些发怵,“这……”
女人没接话,只斜眼看了他一眼便往前走去,倒是她身后的少女扑哧一笑,小声道;“他睡着啦,你们轻点把他带出来就好。”
听到这话,王队长脸色一赧,继而对被点名的那两个队员吼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去!”
说完,他又紧紧跟在了女人身后,搓了搓手,犹豫道:“这档案上……”
“对于狂暴症完全病发的哨兵,要怎么处理,不用我多说吧?”女人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按你们的规定做就行。”
王队长点了点头,连声应是。
清除档案,开具死亡证明,将这个人的存在从社会上抹去。
他当然知道。
坐在椅子上的哨兵眉头微微一动,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被梦境中的情节所惊扰。站在一旁的女人不动声色地朝他看去,片刻的打量之后,她将视线移了开来。
少女有些忐忑地问道:“老师,怎么了?是他醒了吗?要不要我……”
“没事。”女人道,“刚才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都记着呢,一定不会失误的。不就是建立一个短暂的精神连结嘛。”
唐珩是在二人的对话进行到一半时醒过来的。
像是被无形的罩子阻隔,那声音模糊而听不真切,但他能判断出来声源离自己很近,绝对不超过三米的距离,听上去似乎是之前在禁闭室见到的那两个女性。
思绪飞转间,唐珩缓缓吐出剩下的那半口呼吸。
他将紧绷的身体放松,重新躺回柔软的椅面。在没弄明白现在的状况之前,他打算继续装作昏迷。
那两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这可不是以往供你练手的伙伴,得了狂暴症的哨兵的危险性,我和你强调过很多次,进入他精神图景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意。”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我就和他建立永久连结嘛,他总不至于伤我。”少女嬉笑道,“他长得那么帅,能力又不弱,我不会吃亏的。”
“小惜!唉……总之你记住,连结建立之后,直接去寻找他的记忆,着重看两天前他病发时遭遇了什么,至于意识,你能控制就控制,不能控制就放弃,千万别勉强。”
“好啦好啦,老师,您就放心吧,您不是说过,这个时候的哨兵最容易被控制了吗?”
“要不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我绝对不会答应主任让你来……”
传入耳内的对话逐渐变得清晰,而随着迟钝的五感终于回归,久违的痛觉也开始昭示存在。
细微的疼痛先是从意识深处炸开,很快就蔓延到了四肢,逼得唐珩不得不咬紧牙关,却渐渐得疼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如果被她们发现……
“咕咚”。
一声闷响响起,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循声望去,见是饮水机排出了一串气泡,这才松了口气。她眼角瞥见哨兵的额角泌出的大量汗水,又不由地皱起眉来。
女人对身旁的少女道:“好了,去吧。他也快醒了。”
就在唐珩忧心于伪装怎么样才能不被识破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眉心被按住了,紧接着便听见有人道:“醒来吧。”
一如不久前唤他睡去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轻唤落下,唐珩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被直射的灯光刺激,还是汗水流进了眼睛,唐珩的视野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这才清晰起来。
这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会客室,自己甚至没有被束缚住手脚。
然后他转过眼去,就看到身旁站着之前在禁闭室里见到的那个少女,而那个女人不在。
刚才这个初级的催眠暗示,让唐珩不禁回想起那次身体被向导操纵的感觉,继而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心中萌生——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夺走身边这个人的性命。
但随即,他又注意到角落里一粒亮着的红色光点。
是监控摄像头。
唐珩坐直了身体。他握紧了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少女不知道此时面前哨兵的心里活动,只问道:“你在找什么?”
她身上似乎是喷了香水,随着步伐的靠近,带起一片轻幽的香。
这味道却引得唐珩皱起了眉。
唐珩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反问道:“你是谁?”
“余惜。你叫我小惜就可以啦。”少女并不介意他对自己前一个问题的忽视。她笑了一笑,将手中的纸杯递向唐珩,“你现在在圣所,我们刚把你从禁闭室接回来。要喝水吗?”
唐珩默念着这个名词。他低头看向杯中微漾的水面,却没有伸手去接。
“放心,这杯水很干净。”余惜将水杯放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不过没有必要对我这么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你们要做什么?”
“帮你啊。”余惜又笑了一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只手托腮看向唐珩,“建立精神连结,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受狂暴症的困扰啦。”
唐珩干脆地拒绝了,“不需要。”
“为什么?”
唐珩这次没有回答。
这个女向导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在心里做出这一结论之后,唐珩又暗自检查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定没有异样之后,径直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和圣所扯上关系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余惜没有想到这个哨兵竟然会选择直接离开。
“诶!”她有些急切地喊了一声,见他并没有半分停下脚步的意思,急忙追了上去,“你怎么……”
余惜伸手就要去拉哨兵的手臂,可刚一举起手,就被那个哨兵制住了动作。
唐珩冷眼看着面前的少女。
在她刚刚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抹细微却确实存在的威胁,可在回身之后,这种感觉就于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忌惮于这个叫余惜的女向导的精神控制手段,唐珩不能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
谁知道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搭到自己手臂上时,会发生什么。
唐珩再度想起了在禁闭室里遇到的那个向导。一回想起那个男人的面容,唐珩心中的厌恶与烦躁就一同涌了上来,脸上表情的温度更低了几分。
但他也没有随意迁怒别人的习惯。
于是,唐珩也只是出手阻止了她握向自己的动作,短暂的接触之后,他就放开了手。
唐珩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无论你和那个向导有什么关系,现在,都给老子滚。”
说完,唐珩就准备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的余惜再一次开口。
“不行哦。”
余惜的声音很轻,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不过是唇边的一句呓语。
唐珩身子一怔,紧接着,他嗅到了空气中一股奇异的气味,和之前禁闭室闯入者出现时如出一辙的气味。
不久前的记忆太过深刻,唐珩心头大骇,来不及分辨那抹味道中的成分,就猛地回过身来。他的眼中杀意毕现,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
唐珩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你做了什么?!”
哨兵的动作迅速至极,余惜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
脖颈处的疼痛与窒息感一并加剧,求生的本能让余惜感觉到了恐慌,身子也不禁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咳嗽了一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地抬起了手,搭上哨兵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指。
但并不是挣扎。
“咳咳,我说过……要……帮你的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余惜那双浅褐色眸子中的光芒浮动起来,明亮的光泽淡去,其中的色彩溶溶地化成一潭池水,显出一种诡异的妖冶。
这是向导使用精神力时的模样!
唐珩瞳孔倏地一缩,动作已先于意识地掐紧了手中脆弱的咽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刹,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像是久困于牢笼的猛兽终于得到解脱,哨兵五感在霎那间被放大到了极致,铺天盖地地朝四周涌去,大脑像是充气到临界点的气球,一瞬间被数量庞大的信息塞满,爆发出一阵巨痛。
唐珩嗅到了向导信息素的气味,开始是清浅的,然后慢慢地浓郁起来,最后密不透风般地将他包裹。虽然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却不自禁地去追逐,像是溺毙者本能地紧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唐珩手中钳制的力道卸了开来。
跌落到地面的余惜踉跄了一下。
她剧烈地咳嗽着,面对着这个陡然散发出巨大威压气势的哨兵,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眼睛里的惶恐更浓郁了几分。
余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面前哨兵溃散的精神力上。
这没什么好怕的……即便这个现在因为被诱发了狂暴症而完全失去意识,可只要建立了精神连结,他就伤害不到自己分毫了。
余惜对自己说道。
短暂的专注之后,余惜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唐珩的精神图景。
在高剂量的伪向导信息素和催发剂的作用下,哨兵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信息屏障已然被狂暴症带来的巨量信息流摧毁。余惜看着信息屏障坍圮后的废墟,那些高垒的碎石,如果是坚固完好的模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壮观雄伟的景象。
没多久,脚下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余惜这才回过神来。她怕自己与陷入狂暴症的哨兵一样被扰乱了神智,连忙收敛了思绪。
只要和他建立了精神连结就好了。她能帮助他。
余惜定了定心神,继而伸手抚上身旁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碎石。她的掌下透出些微的光,精神触角顺着她的动作向外蔓延,细细密密地爬上碎石粗糙的表面,继而墨融于水般地化了进去……
这天晨会结束之后,江封回到了办公室内,秘书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说着一天的行程。
“防暴组对这批派去的向导不满意,说是契合度普遍不高,并且声称任务艰巨,要求将向导死亡名额上调至七人。”
“拒绝,剩下的事情交给萧子文。”
至此,需要处理的事情理应告一段落。
江封给了秘书十秒接话的空隙,但没有等到回应,于是他垂下眼来,拉开全息屏幕开始查阅文件。
一分钟之后,他余光瞥见没有离开的秘书,不由有些惊讶地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这个秘书是很早之前就一直跟着他的人了,虽然不是向导也不是哨兵,是在塔内、特别是在军区中特别少见的普通人,但好在她精明干练,这么久以来也就没有被撤换掉。
拖泥带水并不是她常有的风格。
好在这位秘书仍是尽职的。听见了江封的询问,她很快接道:“有一条关于唐珩的消息。”
“唐珩?”江封皱了皱眉,“是那个关在禁闭所的哨兵?”
“是。”秘书道,“禁闭所传来消息,说他昨晚失手杀了一个人,被害者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查明,但唐珩已经被确诊是狂暴症,被销毁了档案。”
对于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哨兵,江封有些印象。他将视线重新转回面前全息屏幕上的文字,示意秘书讲话说下去,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唐珩的房间两个小时之前被清空了。禁闭所没有走常规的药物申请流程,我们也没有找到他的人,但最新的报备名单上有唐珩的名字。”短暂的迟疑之后,秘书接道,“应该是圣所把人接走了。”
听到这话,江封的神色才有了些许波动。他点触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抬眼问道:“怎么说?”
“有人在禁闭所看到了于女士和她的学生,与唐珩失踪的时间大致吻合。”
那位于女士的全名叫于思夏,是圣所的执行者之一,由于上面还有一个担任三把手的姐姐的缘故,她在圣所的地位并不低,而她的那名学生能力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这二人的身份,并不是江封此时对此有所忌惮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与哨兵精神结合的向导可以窥探哨兵的记忆。虽然这对向导的能力要求极高,但江封并不怀疑圣所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江封不由地又记起昨天下午见到那个哨兵时的情景。
当时哨兵所在的位置,应该能看到那一幕,再加上那个人对他说的那番话……
想到这里,江封的表情愈发地冷了。
他不介意禁闭所按照流程将人处理了,但这并不代表愿意让圣所窥探到这一点。
片刻的沉思之后,江封径直关掉屏幕投影,站起身来,“让小陈带两个人跟我走一趟。”
于思夏走出了会客室,但并没有立即离开,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精神波动。
她知道,这是来自房间里那个得了狂暴症的哨兵——由于药物催化的作用,狂暴症的发病历程陡然被拉至尾声,除了与向导结合还有渺小的希望之外,别无他法。
而这个时候,正是向导与他结合的最好时机。
于思夏不禁又想起不久前姐姐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务必知悉江封的秘密。
想到这里,于思夏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自己没有资格反驳姐姐的决定,只是可惜了小惜这么好的苗子。
于思夏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产生了些微的犹豫,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才刚一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江首席?!”
于思夏一怔,表情失控的脸上,紧张与惊慌一览无余。
说着,她看见了门旁与两位陌生人站在一起的助理,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助理应该是要来通知自己,但是被江封的人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