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 by崖生/深海先生
崖生/深海先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关灯
护眼

“那以后,他还会留在薄家吗?”有人问。
“我请各位族亲来,就是想宣布,我娶了苏知惑。前几天,由于我发现我的夫人阿实和我结婚只是为了骗取婆罗西亚护照,我已与他离婚,并将他遣送回了中国,以后苏知惑作为我的继室,阿实的8%股份转与他持有,本来他就是半个薄家人,相信二叔公也不会有意见。不过,我不会让他进薄家的族谱,因为,”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不会让他做我的正房,以后,我还会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联姻。”
议论声炸开了锅。
嗡嗡如马蜂迎面扑来,将我团团包围,“男妾”这个词不断钻进我的耳膜,似世间最毒的诅咒,我僵在那儿看着他们,恍惚像回到了跟随阿爸踏入薄家大门的那一日,变回了那个任人欺辱的男妾之子。
男妾之子,又成为了男妾。
这个命运的笑话,由我深爱的人写就。
全身血液逆流,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不能怪薄翊川,不该怨薄翊川,是这一个个圈套杀死了他捧给我的真心,把它变成了淬毒的恨意利箭,被万箭穿心,肝肠寸断,也是我咎由自取。他心里的蝴蝶园轰然倒塌,埋葬了他,也埋葬了我。
喉头里像咽着一块滚烫的炭,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耳鸣尖锐,我深吸一口气,假作无所谓的耸耸肩,望着薄翊川笑了起来。
“谢谢啊,大少,娶我一个男妾还请这么多亲戚来吃席,真够给我面子的。”
薄翊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回应——他请这么多人来,当然不是请他们来喝喜酒的,显而易见,他是为了羞辱我。
“二叔公,二叔婆,如今我阿爸和阿妈既然都不在了,我今天娶妾,你们二老来做我的高堂最合适。”说着,他走到一张八仙桌边,扶起了那天我在董事会上见过的族老和一位高龄阿婆,来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我身后,推着我到了他们面前。
“来,苏知惑,给二老敬杯茶,就算你过门。”薄翊川抓起我的手,按在茶几上的茶盏上,迫使我将它端了起来,自己端起了另一杯。
杯盏滚烫,像灼烧的炭,我终究没能忍住,奋力挣开他的手,嘶吼一声,一把砸碎了茶杯,热茶溅到脚板,似刀山火海里迸射的火星。
下巴被一把掐住抬起,他的手扬起来,观音痣下黑眸冷冷俯视着我:“不懂规矩!”
我怒视着他,等待着他的耳光落下来,可兴许觉得当众掌掴我还是太不好看,他收了手,将另一个茶杯塞进我手里,攥牢了我颤抖没劲的手,手心烫得生疼,他手指却如木枷,用力得仿佛给我上刑一般,递到两位老人的面前,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薄翊川对我的态度吓了一跳,僵坐在那儿,没伸手接,这时,余光里一抹人影走过来,我抬眸一看,竟是薄三姑,她抓起那杯茶,兜头就泼在了薄翊川脸上。
四下里此起彼伏的惊呼,三姑扫了眼周围,怒不可遏:“够了翊川!你这是在做乜?知惑虽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也做你阿弟做了这么多年,你却要强迫他嫁你做偏房,还这么欺负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在封建社会,你怎么干得出来这种混账事?我以为大哥当年不顾你阿妈刚去世就娶男妾进门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你比他还出格,糟践自己的阿弟,怎么,寄养子就没有人权吗?”
薄翊川擦了擦脸上的水,讥诮地笑了一下:“三姑姑,无论我和谁结婚,都是我的私事,我说了算。知惑有精神病,以后也没哪个正常人愿意和他结婚,只有我这个当大哥的能照顾他,但拿督夫人的名分,当然不能给一个精神病人,这样是最适合他的安排。三姑姑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可以找媒体或者报警,只是这么做,影响我的名声,薄氏股票势必暴跌,三姑姑要是完全不在意,可以尽管去。”
“你!”薄三姑咬了咬唇,气得说不出话来,僵持了几秒,她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口饮尽,“这茶我喝了,我是你的姑姑,做你的高堂足够了,这过门仪式就算过了,别为难知惑了!”
说完,她就推着我的轮椅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递给了我一张餐巾纸,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背:“想哭就哭,啊,别憋着。”
我一把抓住纸巾,捂住了脸,泪水汹涌而出,胸口连着肠胃都绞痛起来,想起之前医生对我说过的话,我的心不由一沉。
我的时间,更紧迫了。
“对不起,知惑,我当年帮不上你阿爸,今天也...没能帮上你。薄家家大业大,族中这些亲戚,还有翊川,我不能不顾他们。”
我笑了笑,摇摇头:“我知道的,三姑姑,你有你的难处,你对我和阿爸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下辈子一定报答你。”
“说什么傻话,还下辈子,这辈子都没过完呢。”三姑摸了摸我的头,“呀,开席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开了席,客厅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仿佛是刻意为了掩去刚才那出闹剧的尴尬气氛,宾客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表现得比之前还要热情高涨,众星拱月地围绕着薄翊川,而他泰然自若地回应着众人,也似乎刚才无事发生,更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上一眼。
我眨了眨眼,挪开有些模糊的视线,环顾四周,却发现前后门都有保镖把守着,客厅四角都安有监控摄像头,加上我刚服过药,似乎没有一丝逃走的可能。我心沉下去,就在这时,身着华服的三个人从宅子大门徐徐而入,我定睛看去,有两张熟脸分明是乔慕和他的阿爸,他身边那个一身旗袍挽着乔家老爷的女人,肯定是乔慕的阿妈。
“哎,乔老爷子怎么也来了?”
“翊川原来还请了乔家来吃席啊?”
客厅里议论纷纷,薄翊川站起身来,面色平淡,一只手作邀:“乔叔叔,阿姨,阿慕,你们来了,请入座。”
“翊川啊,前几天你阿爸出事后,集团里一直有人传,你要把乔家也踢出薄家董事会,唉,我当时就觉得这肯定是胡说,乔家和薄家这么多年的盟友和世交,阿慕又是你的发小,还救过你的命,我们也没碍着你坐稳董事长的位置,你怎么可能把乔家也踢出去?这不,今天一接到请帖,我就知道那是谣传,翊川啊,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那当然,川哥最重情重义了。”乔慕抿唇一笑,举起酒杯,碰了碰薄翊川手中的杯子,似乎瞥了我一眼,目光又挪回了薄翊川脸上。
薄翊川脸色淡淡的,朝乔老爷举起了酒杯:“是误会,薄家与乔家是世交,无论当家的是阿爸还是我,两家的交情都不会变。”
乔老爷拿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杯:“听阿慕说,之前他向你递交了一个我们两家的新型合作方案,不知道翊川世侄有没有兴趣?我也看了那份计划书,觉得阿慕的想法很不错,这对于我们俩家可是双赢。翊川世侄之前溢价收购了那么多薄氏小股东的股份,眼下境外资产又失窃,还要开拓电子产品市场,手里应该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吧?”
“我们阿慕听说这事以后可担心了,赶忙就把自己的存款全取了出来打给了翊川世侄呢,还跟小时候一样,存钱罐里只要一攒满,就想着给翊川世侄买生日礼物,阿慕啊,眼里心里全是你这个邻家哥哥,胳膊肘子尽往外拐,都不想着给他阿妈买点东西。”这时乔慕的阿妈掩嘴笑起来,被乔慕捂住了嘴,他满脸羞红:“阿妈说什么呢?”
一桌人全笑了起来,不知是谁打趣:“小时候慕少扎着一对小辫,看着像个女孩子,和大少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我那会还奇怪呢,怎么这么般配,两家也不趁机订个娃娃亲!”
“哎,现在订也不迟啊,是青梅竹马,长大以后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军中出生入死,终成眷属,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是不是?”
阵阵笑声刺得我耳鸣不止,五脏六腑都疼得缩成一团。鼻间嘴里全是血腥味,纸巾都被浸透了,瞧见三姑端着餐盘迎面走来,我又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把弄脏的捏成一团扔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咳,翊川啊,你是怎么想的,说来给大家听听?”欢笑声与调侃声中,薄家那位二叔公清了清嗓子。
三姑舀了碗东炎海鲜汤递给我,我道了声谢,竖起耳朵,也想听听薄翊川是怎么打算的——我横竖是要死的,以男妾的身份待在薄翊川身边也只是一时,受辱也只是一时,只要没了我他还能平安顺利就行,找个门当户对有利家业的结婚对象很好,但这个人不能是乔慕。
他配不上薄翊川。
可不待薄翊川回答,我就听见乔老爷笑了起来:“翊川世侄不是本来就有心做部分革新,开拓电子制造产业吗,阿慕觉得,这个规划与我们乔氏集团不谋而合,如果两家能进行深度的战略合作.......”
我听着活像吃了苍蝇,在这个关头谈合作,乔家分明就是想趁虚而入,让两家合为一家,成为密不可分的姻亲与盟友。
薄翊川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朝他敬了杯酒:
“乔叔叔,乔家和阿慕雪中送炭,我会铭记在心,但今天毕竟是我的婚宴,不是董事会,事涉商业机密,还望乔叔叔理解,明天,我会召开董事会详细讨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好,好。”乔老爷眉开眼笑,与他碰了下杯,拍了拍他的肩,“不聊公事,那就说说家事,怎么样?”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
“别看了,闹心。”三姑姑把我的轮椅扳了个方向,看着我,“能不能和三姑说说,你跟你哥,怎么回事?前几天我看他还带你去股东晚宴,把你介绍给集团成员,怎么好端端的,一转眼就闹成了这样?”
我摇摇头,这哪里是对她讲得清楚的事?
“算了,你不想讲,三姑也不强迫你。但有句话,三姑要劝你,你哥打小就是这个臭脾气,你跟他一块长大,又不是不清楚,何况他又在部队里待了十年,军人作风,又身居高位说一不二惯了的,脾气比小时候还要臭,所以有什么事,你别跟他犟。你越犟,他就越强硬,触他的逆鳞,你绝对讨不着一点好,不如顺毛捋,他啊,吃不软不吃硬,你就卖乖讨巧,你要是连这个都不会,可就是个太番薯。”
我一怔,脑子里茅塞顿开。
“对啊......我怎么,这么傻?”我不禁喃喃。
薄翊川从来都是不会让着我哄着我的,他是个不容置喙的性子,要是跟他这么麻雀斗公鸡的拧下去,结果只会跟小时候我每次和他闹矛盾一样,以我败北而告终。我天生是个犟种,从小跟他拧惯了,都没试过别的相处模式,以至于我竟完全没想过顺他毛捋这个方法。
真是个太番薯。
——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改变策略,改变对薄翊川的态度了。
让他彻底相信我服了软,悔了过,我兴许才能获得逃走的可能。
只是,他已经对我死了心寒了心,我还能做到吗?
我望向那张宴桌,竟见薄翊川在众人的瞩目下站起身来,朝乔慕伸出了一只手,就像数天前他在吉隆坡的高空餐厅里朝我伸出手,是邀请他跳舞的意思。
异常熟悉的音乐声传来,我猛一怔,眨了眨眼,循声找去,是客厅里那台唱片机在播放,上面转动着一盘眼熟的红芯唱片——我跑遍了翡兰的大街小巷找到的,最终却没能送出、埋在树洞里的那盘。
原来,薄翊川后来找到了,也收下了。
余光一晃,薄翊川来到了唱片机前,将那张唱片取了出来,看向旁边的服务生:“谁许你们放这张的?”
“这是在您的行李箱里翻到的,我也不知道不能放......”
客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换一张来。”薄翊川冷冷打断,“听着犯恶心。”
说着,他拿起那场唱片,盯着看了一两秒,然后拎到了垃圾桶上方,踩开盖子扔了进去。

桶盖落下的刹那,我眼前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本能地闭上眼。
“哎呀,知惑,怎么哭了?”可三姑还是发现了我的异状,拿了餐巾纸给我擦拭,我捉住了她的手,看了薄翊川一眼。
他没在看我,而是牵着乔慕走进了跳交谊舞的几对人影间。
“三姑姑,你可不可以把我哥丢的那张唱片,帮我捡回来?”我压低声音求她。
“是你送他的啊?翊川真是......好,三姑姑现在就去。”她抹了抹的眼角,站起身来,朝垃圾桶走去。
当她拿着唱片站起来时,薄翊川似乎注意到了,与乔慕跳舞的步伐微微一滞,但很快侧过脸去,没有朝我的方向看。
尽管在薄翊川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已经成了我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习惯,但在他跳完一支舞回到宴桌边时,我仍然逼迫自己推着轮椅迎向了三姑,将她手里的唱片接过来,捧在了怀里。
我吹了吹唱片上的灰,发现上面被砸出了一条裂痕。心脏也似裂成了两半,我抬眸朝薄翊川看去,放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头一次将自己所有真实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尽管开口挽留他也只是为了能够离开,可我无比感谢三姑姑点醒了我,让我有足够的借口做我此刻本就想做的事,说本就想说的话。
“哥。”我唤了他一声,“哥,我想通了,我错了,我不想失去你。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客厅里一静,所有人都朝我看来,薄翊川也不例外。
可兴许是见多了太多次我做戏的神态,哪怕此刻我是真情流露,他却只扫了我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眼,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无视我,客厅里的所有人便也无视了我,从鸦雀无声恢复成了热闹喧嚣,没有人将目光在我身上多做逗留,唯有乔慕朝我投来讥嘲的一瞥——我此刻模样狼狈极了,比十几年前被他推进水里时还要狼狈,他一定为此感到开心,十年前我被他挤走了,十年后还是一样。
我灵机一动,朝乔慕笑了一下,将目光挪回薄翊川身上,扬高了声音:“哥,晚上来我房间好不好?我想你了。”
薄翊川仍旧没有理我,但乔慕脸色却变了变。
诚然,薄翊川对薄家所有人宣布我是他的妾室,可对于乔慕而言,我是薄翊川的家里人,是他的枕边人,而他还是个外人。
“三姑姑,你去帮我劝劝哥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会。”
“行。”三姑摸了摸我的头,“我去好好说说他。”
见她把薄翊川叫进了房间,我压低声音:“干爹,我知道您听得见,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是为了回到您身边,请您相信我。”
等了一两秒,耳根处传来了嗡嗡的回应。我看向宴桌,果然没一会,乔慕就如我所料,按捺不住起身离座,朝我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笑了笑:“谢谢你来吃席啊,慕少。”
他拿起桌上的厝花茶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我面前:“吃席倒是其次,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和解。以前我们之间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但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和你就会是一家人了,让我们冰释前嫌,好吗?”
我舔了舔牙,只觉万分好笑:“小小的,不愉快,吗?”
他晃动着酒杯,神态悠然:“其实,我以前不是讨厌你,而是害怕你。只是因为你和我太像了,我阿妈和你阿爸一样,出身低微,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一个这样的大家族,我们都是不想死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拼命往上爬的人。看见你,我就像看见镜子里原形毕露的我自己,所以才一心想把你赶走。薄知惑,我欠你一句道歉。”说着,他碰了下我的杯子。
“用不着道歉,我不接受。”我打断了他,“我跟你一点也不像,少他妈套近乎,我没把别人当救命稻草,活到现在,好也罢赖也罢,我都是我靠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巴着别人活算是什么事啊?”
乔慕嘴角抖了抖,被我呛得险些绷不住,却还是极力维持住了微笑:“何必这样呢,一家人冰释前嫌,和睦相处不好吗?”他前倾身子,压低声音看着我,“对了,你还喜不喜欢你哥啊?”
我一怔,这破绽显然被他捕捉到了,他笑意加深:“你哥现在知道了吗?十几年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害怕他知道?”
我一时语塞。
我喜欢他这件事,薄翊川兴许曾经相信过,但现在就算我亲口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了,我已经让他彻底失望,彻底心寒了。
乔慕不知我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又拿捏住了我,他轻笑出声:“果然,我就知道,你还是没变,还是一样,自轻自贱,连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不像我,喜欢,我就敢拼尽全力去争,哪怕被你不齿,那又怎样?阿爸的重视我得到了,我喜欢的人,我也要得到了。”
“我自轻自贱?不自轻自贱就是和你一样当十几年舔狗?你以为真的给你舔到了?”我幽幽冷笑,“你就做梦吧。”
他一愣。
“你以为订婚了,你就坐稳了拿督夫人的位子了是吗?他和谁结婚我都没意见,唯独不能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乔慕变了脸色,咬了咬牙,笑了:“你一个将死的人......”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果然看了我的体检报告。
看来我先前的感觉是对的,乔慕知道我就是阿实。
因为我的反应,乔慕眉心舒展,握住我的手扯开了:“原来,你知道自己有病啊,我就说呢,为什么前段时间我和你提这事时,你那么大反应,要堵我的嘴,你不想让川哥知道这件事,是吗?”
见我不答话,他又笑了笑:“对,我知道你就是阿实,前几天,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血型和各项指数都和阿实相近,最重要的是嗜铬素A——那个神经性内分泌肿瘤的标志物,太罕见了,不可能这么凑巧。”他凑近我耳畔,“我不管你为什么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你哥,也不关心你的死活,但你既然想隐瞒这个秘密,就早点消失,反正你消失过一次,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依照嗜铬素A的浓度而言,你应该最多只剩下三个月了,妨碍我和川哥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争到最后,不也是让川哥替你扫墓吗?何必?”
我一瞬呼吸停滞,脑海里浮现出他描述的那个场景。
不,我绝不要死在薄翊川面前,或者被他得知死讯。
见我不语,他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卑鄙小人,是,我的确是,我不像你,小时候还有哥哥护着,如果不是那次川哥随他阿爸来参加我阿爸的寿宴时,在花园里发现了我,救了我,牵起我的手到我阿爸面前,说要和我做朋友,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成为一个玩物,一条狗,还是压根就活不下去?”
我不由想起幼时被薄秀臣他们欺凌的情景。
乔慕和我幼时的成长环境,的确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他没有薄翊川的哥哥,他比我还要孤立无援,举步维艰。
“我虽然是个卑鄙小人,但我也有心,川哥救过我的命,他是我努力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动力,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他身边,这辈子我都会倾尽所能对他好。所以,你可以放心的消失。”
“我会消失。但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到。”定了定神,我轻声回答,揭开了婚服下摆,给他看我被栓在轮椅上的双脚。
一瞬,乔慕的眼底闪过错愕,继而又变成了嫉恨——我这举动就像在对着他炫耀,炫耀薄翊川对我的控制欲,可他不知道被薄翊川控制是我从小到大的常态,只是他头一次看见而已。
他嘴角绷得很紧:“好,你要我怎么做?”
我凑近他的耳畔说了几个字,乔慕睁大了眼,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薄知惑,这样不会连累川哥吗?而且做完我肯定脱不了干系。”
我扯起嘴角,摇摇头:“放心,我比你更在乎他的安危和名誉。至于你的嫌疑......这种事,你难道不会假手于人吗,非要自己上?”
薄隆盛在羁押途中逃跑和薄翊川巨额加密货币失窃的事引起了东盟国际刑警组织的重视,现在薄翊川周围一定布满了警方的眼睛,他又把我看得那么死,更没有ZOO的人能协助我,这种情况下,如果要做到先把他摘干净,再脱身回到干爹身边,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话音刚落,耳骨里就传来一长一短两下震动,是赞许的意思。
——果然,干爹在考验我会不会用这个我一定能想到的办法回到他身边,他恐怕早就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只等我下决心并付诸行动。
“乔慕,你在做乜?”薄翊川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
我俩默契地同时闭了嘴。
薄翊川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伸手把乔慕往后拦了一点:“离他远点,他是个会伤人的武疯子。”
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禁一阵欣慰,看来突然出手伤缇亚那次让他长了戒心,他开始提防我对每一个他能用上的身边人下手。
这样很好,既让我看上去没有违背命令,也害不到他。
“我错了,哥。我想通了,我不跑了。”我低声哀求,把婚服下摆拉高了一点,露出被皮带缚住的脚踝给薄翊川看,“你晚上可以来我房间一趟吗?你怎么罚我,我都乖乖受着,只要你原谅我,好不好?”
如此露骨的暗示,薄翊川却面无表情,压根没朝我的脚踝看上一眼,这明明就是最吸引他的,似乎无动于衷,目光掠过我怀里的唱片,他冷笑了声:“惺惺作态,色诱外加感情牌是吗?说着,他竟将它夺了过去,递给了旁边一个佣人,“扔到外面去,别让我再看见它。”
我像坠入万丈深渊——低头也低了,引诱也引诱了,可他还是不上我的钩。这个逃走的计划,薄翊川回心转意,放松对我的警戒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是我姿态还放得不够低,态度还不够软吗?
“哥,别丢,那个是绝版的,丢了就再也没有了。”就算死皮赖脸也得达成我的目的,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抓住他的手,试图再说点什么软化他的态度,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我只恨我自己没有早点丢掉。”他冷冷道。
说的分明不止是那盘CD,更是他对我的心。

而后直到宴席散场结束,薄翊川都没再搭理我。
到佣人把我送回房间,绑回床上,胸口至肠胃的疼痛还在持续。
我知道,这是我迟早要面临的那种情况,就和当初医生说的一样,先前我发病只是受体内禁果激素的影响,跟癌症无关,且因为禁果刺激多巴胺分泌,有一定止疼作用,所以神经性内分泌癌早中期我都不会感觉到疼,等我能感觉到疼时,就意味着癌细胞已经扩散,侵蚀脏器,禁果产生的多巴胺也就无法压制癌痛了,越往后,痛感就会越强烈,发作的频率也会越来越高,到离世前几个月是完全离不了止痛药的,整个人也会因为器官衰竭而形容枯槁,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薄翊川不回心转意,我真的会被困死在这个笼子里。
难以承受的痛楚令我精神恍惚,我抬眸看向头顶的监控器,借着疼痛挤出眼泪来,期冀薄翊川能来看一看我,让我可以尽快缓和我们的关系,可直到我熬到了夜尽天明,门口才传来了脚步声。
我睁大眼看过去,却见进门的是推着餐车的季叔。
扶我坐起来后,他先递了一杯热班蘭奶汁给我,虽然知道里面被下了药,我仍然喝了下去。待过了五分钟,季叔才松开我的腕带。
“季叔,我哥呢?”
“大少啊,在楼上书房里呢。”
我一愣:“今天他没去公司吗?”
“今天周末,说是在家远程办公。”
到午饭过后,夕阳西下,我才听见楼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门没关,我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门口,但他的身影风一样掠过门前,没朝里边看我一眼,我大喊了一声哥,他也没做停留,晚餐后经过时也是一样,一直到天黑,薄翊川也没有再下来。
没法,我只好静静凝视着监控器——他在监控器里能看见一切,如果他想理我,随时都可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我又回到了当年的树洞基地里,挖起土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挖呀,挖呀,便在土坑深处看见了那张黑胶唱片。我大喜过望,把它拿起来,裹在衣服里,刚钻出树洞,便感到它从怀里滑了出来。
低头一瞧,怀里空空如也,我一下惊醒过来。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我回头一看,就对上床缦间漆黑的双眼,薄翊川站在床边,俯视着我:“薄知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哥,唱片呢?”我侧过身,仰起头,攥住他的手指。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颌:“我问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眨了眨眼,像小犬一样蹭了蹭他的虎口:“我说了,我想通了,我以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当雇佣兵了,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
“是吗?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薄翊川面无表情,显然根本不信我的话,“前天不是还一心想逃,逼我死心,要我放你走吗?”
“那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直到昨晚,我才发现我不能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没有你,哥,你是我这辈子除了阿爸以外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家人,也是我钟意的人。反正薄隆盛和干爹都已经取到了他们要的东西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可以和ZOO解约了。先前我一心想回去,其实只是贪报酬,但现在我想明白了,金山银山都没有你重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以后堂堂正正的赚钱。”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