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 by崖生/深海先生
崖生/深海先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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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外的世界提醒着我时间紧迫,现实残酷,让我几乎难以集中精神。我拉下百叶窗,在栅格的阴影里翻开第一页,不禁一怔。
英文印刷体间,密密麻麻都是他做的中文笔记。薄翊川的字很好看,铁划银钩,笔触锋利,跟他的人一样,我以前还偷偷学过,可惜学的不像,没他的风骨。看向桌上,我从笔筒里挑了支钢笔。
门外保镖立刻转过脸来,神情警惕地盯着我。
头顶的监控器也摆动了一下。
我握住笔,冲他笑了笑,做了个写字的手势。
趴在桌上把他第一页的笔记在空白处腾抄了一遍,我对部分内容似懂非懂,但都背了下来。把没懂的几句划下来,我翻过面,一看那落款的日期,又不免怔了怔——这是薄翊川二十岁的时候看的书。
那会,他在读军校。
是我离开他的那十年的第一年。
忍不住想象着他那个时期的模样,我往后翻了翻,想从这些字迹里找到想象的依据,忽然一张卡片从书页里滑了下来。
那是一张照片。

那年我们还小,我才十岁,他也不过十四。
我情不自禁地抚过这已经泛黄的旧照片表面,抚过他当年稚嫩的面庞,手指摸到隐约凸起的纹理,我下意识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背面赫然有几行英文,也是薄翊川的字迹。
这是《济慈书信集》里的一段诗句,以前薄翊川给我补习英文时,就时常将这本诗集和黑塞、泰戈尔的诗集一块当作我练习英文写作的范本,所以,我记得这段诗句的中文意思是——
“我甚至希望我们是蝴蝶,只能在夏天活上三天。
有你陪伴的三天,也好过庸庸碌碌五十年。”
死寂的心底一震,眼前一瞬模糊,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砸落在这些跨越了十年才来到我眼前的字迹上,又害怕将它们弄花,慌忙用纸巾蘸干,可泪水不受控制,越来越多,泉涌一样。
我缩进桌子底下,把桌洞当树洞,蜷成一团将照片捂在心口,哭得不能自已。这张照片、这些字迹,分明在述说那十年他对我的思念。
诚然我接受不了他对我的俯视控制,也无法原谅他囚禁强迫我,把我当成私有物一般修剪束缚,还有娶我做妾的羞辱,能离开他我不会再有丝毫犹豫,也不会遗憾不舍,却仍然做不到不为此动容。
兴许是因为我心底那个被强行拖出茧壳,曝晒在了烈日下,被钉在了标本框里的幼虫还有一息尚存,还在苟延残喘,不,兴许只是回光返照,只要耗尽这最后一点生命,就会彻底衰亡。
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脚步声来到近处。
眼皮下出现穿着牛津皮鞋的双脚,我抬头望去。
薄翊川俯视着泪流满面的我,眉心紧蹙:“起来。”
我眨了眨眼,可泪水抑制不住,于是揪住他的裤腿,全蹭在他的西裤上,下一秒,胳膊一紧,被他一把抓住,将我整个人从桌洞里拖了出来,抱到了办公桌上,下巴被他捏住,黑眸恼怒盯着我:
“通过监视器表演给我看吗?我开个会你都不让我专心开完?”
“没,没有,”我摇了摇头,捂着那张照片,瘪嘴抽噎,泣不成声,好像变回了十岁的小孩,磕磕巴巴地对着他背诵那段《济慈书信集》里的诗,给他检查家庭作业一样,“I almost,wish we were,butterflies......three such days with you...I could fill...”
下巴被捏得更紧,他掐住我的腮帮子,双手拇指在我脸上并不轻柔地刮过,刮去我的泪水,可他刮尽我又流,刮尽我又流,怎么刮也刮不尽,好像刮雨器和暴雨在比赛,最后他只好按住了我的眼皮。
“不许演了。”他下令,嗓音沙哑。
我睫毛颤抖,屏住呼吸,却还在一抽一抽,泪水染湿他的指腹。
“我说了,不许演了。”他语气加重,嗓音更哑了,一把拽掉我手里的那张照片,“演过头了,薄知惑。”
我咬住下唇,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腰,隔着衬衫亲吻他心口胎记的位置,做这件我曾经渴望却还未来得及做的事,可他却手劲加大,一把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不许再触碰那里。
“我说了不会再信你了,绝不会。”他恨恨念咒一样,把我摁在办公桌上俯视着我,“匹诺曹的鼻子长得太长就收不回去了,喊狼来了的孩子也不值得再被相信,不论你怎么演,我们都回不去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笼中的金丝雀,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我望着他,最后一滴泪水划过眼角。
那只幼虫死掉了。
他却低下头,吮去我眼角的泪,狠狠覆住我的嘴唇。
我僵住了一两秒,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缠住他的腰。
薄翊川闷哼一声,舌尖在我齿间扫荡着,抬手抓住桌上的遥控器朝门口按了一下,办公室的玻璃墙便从透明的变成了不透明的,另一手在桌上猛地一拂,书本笔筒就全都掉在了地上。
裤子被他扒掉,双脚被交叉架在他颈子上,他低头一路吻到脐下三寸,然后竟然一口住了我。
“呜!”我浑身大震,被他捂住了嘴。我感到自己像一根冰淇凌,整个腹腔都要化在了他的唇间。
垂眸看去,薄翊川埋首看我,观音痣殷灼如火,黑眸极暗,刘海湿漉漉地盖在眉眼间,交缠于我的毛发间,神态性感至极。
我一下子就泄闸了。
之后,我变得面条一样软,薄翊川擦了擦嘴角,竟然把我的身躯整个对折。低头看去,意识到他想要做乜,我本能地挣扎起来,羞耻欲死:“哥!别,不要,不要这样.......”
他像吃一颗释迦果,掰开果壳,就开始大肆品尝里边的果瓣。
“哈啊!”我双手捂唇,差点尖叫出来。
我的脊椎都要化了,浑身上下都在战栗,双手在办公桌上胡乱抓挠,手心汗液淋漓。
“薄总?”突然,门被敲响,有声音传进来,“会还没开完,他们还在等你交待战略部署,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嗯”了一声,埋着头没起身,显然吃得正起劲。
会开到一半,他却跑过来,干这档子事。
干完这档子事,他还要去开会。
这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混乱的交织,我羞耻到浑身滚烫,闭上了眼,实在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会比释迦果还甜吗?
又好一会,他才起身,呼吸还很粗重,把我翻过面去。中午才跟他来过,刚才又被他吃得软烂,他刚提枪入城,我就决堤了,弄得一桌都是,他显然打算速战速决,直接开始大肆攻城。
“嗯嗯嗯!嗯........”我被他捂住嘴也难以抑制住声音,不知门外的人听见没有,会不会觉得他堂堂一个董事长会开到一半,就跑来办公室里跟自家阿弟白日宣淫太过荒唐。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已一阵横冲直撞,结束了战斗。
“祸害......”他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抓起我的衣服后摆擦了擦,扣上了皮带扣,给我把裤子拉了起来,哑声,“收拾一下。”
说完,他调回四面的玻璃透明度,就出去了。
我撑着桌子,浑身打哆嗦,半天才回魂,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给他把地上的东西全部归回原位,擦净了桌面。
将《资本论》拿起来,我看着那张照片背后的字迹,笑了一下,将它塞回了书里,合上了书封。
这时,阳台门外传来轻轻的碰撞声。
我走到门口,拉开百叶帘。门外,悬着一架无人机。
无人机上,挂着一个滑索。
我神经一跳,刹那几乎就想去打开门锁,可耳骨深处的半截通讯器静悄悄,我僵立着等待了一两秒,仍然没动静。我盯着玻璃反光,背后映出保镖握住门把的身影,是蓄势待发的动作。
舔了舔牙,我退了一步,将百叶帘放了下来,坐回了座椅上,重新翻开了《资本论》誊抄笔记。余光扫过保镖,他放下了手。
——这不是ZOO的设备,还是薄翊川对我的测试。
这么想着,我抬眸扫了眼头顶的监控,余光里却瞥见门外有个白色的人影在晃动,看过去,我才发现那是乔慕。
我心下一跳,看着他眨了眨眼。他眉梢微挑,想来还记得我那天晚上我对他说的悄悄话,但显然顾及监控,未多逗留,便走开了,转身时,他的手指在裤边敲了敲,那是串摩斯电码。
已通知国安局。
他果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让我消失的机会。
我欣慰地提了提嘴角,将声音压低到监控器绝不会听见的程度:“干爹,我很快,就能回来了,请您派人接应我吧。”
抄完整整一章《资本论》上薄翊川的笔记,我就趴在办公桌上打盹。没过多久,门又被打开,熟悉的气味接近身侧,我抬起头来,看着薄翊川的脸,把《资本论》和誊抄的笔记一起递给他。
“哥,学完第一章 了,你要不要考考我?”
薄翊川盯了我好几秒,才接过稿纸,垂睫看向我的笔记。
“这种,打了星星的,是没看懂的,这种打括号,是我自己的理解的意思,你看看,对不对?”我指着自己做的标记,语气很乖巧。
薄翊川瞥了我一眼,眯着双眼,眉心微蹙,却没答话,只是把稿纸夹进书里,一起塞回给我:“拿着,会开完了,该回去了。”
“噢!”我抱着《资本论》,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后边,好像一个和他一起上完了课,放学回家的大学生。
虽然手脚恢复了些力气,但我随薄翊川坐进车里后,他竟然没重新将我绑住,只是把我抱在腿上,抽了我手里的稿纸翻开。
“我倒要看看你演一下午,背下了多少台词。”

我的记性可是很好的,几乎过目不忘,点了点头:“你考嘛。”
“我问你,剩余价值是如何产生的?”
我秒答:“剩余价值是雇佣工人在生产过程中创造的、被资本家无偿占有的、超过其劳动力价值的那部分价值。”
他面无波澜:“什么是原始积累?”
我昂起脑袋,再次秒答:“马克思用这个词来描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起点的历史过程,其主要内容是,一.......二.......”
待我把长达好几百字的两点一口气答完,便见他眉梢微扬,将信将疑的扫视笔记。估计过了这么久他都记不全了,但我绝对答的一字没错。清了清嗓子,他又接二连三的发问,可我照样对答如流。
见他终于合上稿纸,停止了发问,脸色虽然还平淡,但微表情却舒展了不少,没之前那么阴郁了,我趁热打铁,啵地亲了一口他的脸。
薄翊川呼吸一滞,黑眸盯着我,瞳孔微扩。
“啵。”我一侧头,把他另一边脸也亲了一口。
感到他搁在我腰间的手蓦然收紧,我蹭了蹭他的唇,撒娇:“哥,我想再去一次之前那个你带我去那个高空餐厅。那天晚上,好浪漫,我很后悔没留下来,想,想跟你补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薄知惑......”
“我知道,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他,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觉得我在演戏,我知道以前是我太不乖太混蛋了,我知道一朝一夕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在演戏,我想跟你重新开始,长相厮守。上一次去,你算是在追我吧,那现在,换我追你,好不好?”
观音痣下的黑眸眯起来,端详着我,审视着我,研判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底眉梢找出破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他的右手拾起来放到唇下,小心翼翼地亲吻过他手背上的三颗痣,从虎口到尾指。
手腕一紧,他拿开了我捂住他嘴的手,下颌绷紧,静了几秒才出声:“你想去就去吧,算是给你演得这么声情并茂的奖赏。”
我啵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被他一把掐住了后颈。
“食饭之前,先把最后一题答完。”
然后我的皮带一松,被他抽掉,三两下扒掉了外裤底裤。
兴许是午休时和开会期间他都没能尽兴,又兴许是我认真学习的态度极大地取悦了他,薄翊川头一次做得很温柔,窗外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地顺着车窗流淌,朦朦胧胧能看见外边车水马龙,经过了一所学校,学生三五成群的踏出校门,经过我们的车边,手里拿着路边小吃嬉闹着。薄翊川看了一眼窗外的学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我们的从前,掐住我后颈的手又紧了一分。
“自己动。”他半是诱哄,半是命令。
我咬了咬牙,笑着顺从地抬起腰,上下起伏。
没料他居然这种时刻拿起了旁边的稿纸,喉结滑动,鼻息粗重,却能面不改色的开口考我:“货币和资本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嗯.....”我秒答不了,咬了咬唇,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根,啊,根本区啊,别在于,流通形式,和目的,啊!嗯,啊!”
他突然重击:“对了。为什么说危机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产物?”
“嗯,啊啊!”整个人像坐在弹簧上,我大口喘息,搜肠刮肚,“马克思,认为,啊啊啊!经济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基本,啊啊啊矛啊盾,啊啊啊啊啊!后面,忘,忘记了,啊哥啊慢一点哥!”
“今天算你过关。”临界时他也喘得像暴风雨,把稿纸夹在我们中间冲刺,“明天继续考你,晚上回去补作业。”
下车时我双腿发软,肚子里满满当当,不得不一进餐厅就进洗手间先清理,才有余地装食物。洗手时,耳骨深处震了震,默默翻译出信息,我盯着镜子,心里明白,时限到了。我今天必须得离开了。
虽然到处都是警方的眼线,加上薄翊川自己的保镖团队,ZOO的人进不来,但,还有另外一方可以凭借权威,畅通无阻的带走我。
冲了水,薄翊川从小便池过来洗手,在镜子里盯着我。
我看着紧挨着的我俩,头朝他歪了歪,笑了:“哥,拍张合影吧,我俩还没单独拍过呢。”
似乎意识到这是事实,他怔了一下:“在洗手间里拍什么。”
“那,那去窗边拍,把国油双峰塔也照进来。”
他插着裤兜不吭声,转身出去了,但方向却是朝着餐厅的露天区域走的,我紧跟上他,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牵住,五指相扣。
他没有握紧我,但也没挣开。
进了露天区域,热植遍布,水雾喷洒,此刻已云开雨霁,落日熔金,在双峰塔背后的海天交界处晕开了绚烂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
海风拂过面颊,还夹带着潮湿的水汽,但我有种预感——
雨季就要结束了。
路过一张餐桌时,我极快地在桌面上摸了一把,瞄了眼薄翊川,他似乎没有看见我拿了什么,但也有可能是装的,不过即便他是装的,他也不会立刻戳穿我,而会静静蛰伏等待,这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
只是我会怎样使用这把叉子,恐怕是他无法料到的。
我把叉子收进袖口,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三角眺望台的位置。
“你看这里像不像泰坦尼克号,我们在这里拍一个好不好?”
薄翊川垂睫看着我,眼瞳黑暗锐利,透着深深的嘲谑,显然以为自己看穿了我的鬼心思,终于等到了我又一次露出狐狸尾巴。
半晌,他冷笑了一声:“好啊。”
把手机递给保镖,他揽着我走到了眺望台处。
我们俩一起挤在狭窄的三角里,我靠在他胸口,歪头比Yeah。
拍完两张,我又侧头亲他的脸,薄翊川却绷着嘴角,不笑。
“笑一个,哥。”我用拇指把他的嘴角扒起来,“笑一个。”
他顶了顶腮,蹙着眉心,仍然不笑。
“我们从来都没合照过,笑一个嘛。”我眨着眼睛,大力扒拉着他嘴角,把他的脸扒到变形,变着法儿拖延时间。
“薄知惑。”他捉住我的手,从脸上拿开,语调微沉。
“笑一个。”我瘪起嘴,央求他。
拍了好几张他明显不耐烦了,我却抱住他的腰,缠着他变幻姿势。
终于,远处,一架直升机正朝我们的方向飞来。
黑色机身上,红色迦楼罗标志映着夕阳,灼灼生辉。
时间刚刚好,乔慕果然如我所料通知了国安局。
薄翊川看着我的眼睛,蹙着眉心,嘴角抖了抖,往外抿了抿。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仰头吻上他眉心的观音痣,同时在口袋里握紧了叉子。
“咔”,背后的保镖按下快门。
“哎,薄董,那好像是国安局的标志,怎么朝这个方向来啊?”
保镖惊呼起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
“国安局?”薄翊川浑身一僵,回头看去,与此同时,我闪电一般握住手里的叉子,朝他的颈侧袭去,就像早有预料一般,他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与此同时我松手放开了叉子,下一秒,如我所料,咻地一声,一颗子弹命中我的肩膀。
惯性使我后退几步向后仰去,薄翊川伸手托住了我,我却掐住了他的脖子,望向已经盘旋在近处上空的直升机,两个特警正拿枪瞄准着我,枪口上的红外线直射我的双眼。
“我们是婆罗西亚国安局特警部队,薄知惑,你涉嫌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罪,现责令你立刻放开人质,停止抵抗双手举过头顶,缓慢跪地,如继续抵达执法或威胁人质安全,我们有权将你当场击毙!”
我捂住涌血的肩头,掐住他脖子的手往上微挪,以便拇指能够到他的喉结,他的下巴,他的唇角,沿他的唇线抚过,往上扒了一扒。
“哥,对不起,我又一次骗了你。”末尾几字我放轻声音,用口型说,“配合我,我会把你摘干净。”
薄翊川不可置信地盯着我,摇着头,瞳孔缩成针尖一般大小,锋利的眼角颤抖着,迅速变得殷红,仿佛要被撕裂,要渗出血来。
“你在说什么,薄知惑,是你通知的国安局吗?”
“薄翊川,你好狠的心,我回来求你帮我,你居然把我交出去!”我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保证自己的声音能够被直升机上的人听见,抓住他的头发假装砸向栏杆,“咻”,又一枪击中我的手臂。
我松开手,在惯性中踉跄后退,跪了下来。直升机强烈的气旋掀起我的头发衣摆,将我的血也搅得四散飞溅,成了一片红色的雾。
“别开枪了!你们别开枪了!他想要自首!”
薄翊川显然明白过来,厉声朝我冲来,但数个和他一样人高马大的特警同时跳了下来,数把M416对准我,构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薄少校,冷静点!”
“人质情绪失控,立刻控制他!”
两个特警将他制住,按得他趴了下来。
他被两只手按着头,却还拧着脖子,侧眸望向我,发丝下露出一只眼血红如兽,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兽类的咆哮:“薄知惑——”
血如泉涌,浸透了他给我穿的白衬衫,我的双腕被冰冷的手铐铐在背后,两个特警用尼龙绳将我吊上去,拖进了直升机的门。
我垂眸看着薄翊川,泪水混着血落下去,坠向他,不偏不倚,正滴在他的观音痣上。在直升机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我冲他牵起唇角。
他的养恩我还了,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两清了。
“雨季结束了,哥,小蝴蝶要飞走啦。”
卷四:追妻

雨季结束了吗?
直升机在薄翊川的视线里迅速远去,一点湿意还残留在他额心,顺着他的鼻梁淌到嘴唇,咸涩又腥甜的味道渗进齿间——这不是雨。
是他自以为了若指掌、却在刚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读懂过的那个人的血与泪。他咽了一下,把它吞进去,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办法,还有余地。
即便被国安局抓了,凭他的人脉,还可以转圜,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不死,只要不判绞刑,他帮他争取减刑,多久他都等。
“我已经冷静了,你们可以松手了吗?”他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恢复成他一贯的沉稳,看向将他按在地上的两个特警。
”抱歉,薄少校。”
两个特警松开手,朝他行了个军礼,脸色有些局促,他蹙着眉心扫了他们一眼,虽然他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显然认识他。
没有浪费时间跟这些只负责抓捕罪犯的基层解释,薄翊川立刻拨通了国安局中心指挥部的电话,却听见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喂,这里是国家安全局中心指挥部,请问您是?”
万籁俱寂。
薄翊川盯着那架尾翼冒着滚滚黑烟,燃起了火光,正像断翅的鹰隼一般越过国油双峰塔朝大海坠去的直升机,什么也听不见了。
直到几秒钟后,直升机坠入更远的海面,激起冲天的浪花与爆炸引发的蘑菇云,他的耳膜里才传来了声音,是一波接一波的尖锐耳鸣。
手机从他掌心猝然滑落,他一把扶住栏杆,才稳住因为天旋地转而摇晃的身躯,但军人的反应速度令他很快回过神,他拾起手机,便朝餐厅外冲去,挂断和国安局的通话,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兰方,弄几套防火服和潜水装备来,召集所有人去停机坪等我!”
坐上直升机后薄翊川反复摩擦着手里的餐叉,好像这个薄知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是此刻唯一还能使他保持一丝冷静的定海神针。
不会的,薄知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那小子那么狡猾,那么矫健,在他的掌心里还能像条泥鳅一样溜走,他是游走在死亡边缘的雇佣兵,不在他身边的十年都活下来了。
他命大得很。
对,薄知惑不会死的。
等找到他,他一定要把他严严实实的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国安局、警署、ZOO,任凭哪一方都休想再找到薄知惑的踪迹。
任他再这么反抗哭闹哄骗,他都绝对不会再放他出来了。
他有钱,有很多的钱,足够他们躲到世界另一端去,躲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去,对,他可以带他到不丹的高山上找栋小木屋隐居,那里有他母族的庇护,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等一找到薄知惑,就那么干。
他透过舷窗死死盯着直升机坠落的那个位置,视网膜一片血红。
近了,更近了。
终于到了能看清直升机的距离,一眼望去,机体已经基本解体,四分五裂,燃烧着熊熊火焰,黑烟滚滚,周围海面上漂浮着数具尸体和断肢,至少从空中观察不到任何幸存者的踪迹。
薄知惑肯定藏到水里去了,他没有死,一定会被他再次找到。
薄翊川紧攥着戳破手心的餐叉,对此深信不疑。
“大少,现在直升机有机油泄露,周围到处都是,可能会发生二次爆炸,我们没有专业的救援设备,得等海上救援协调中心来!”
几乎话音刚落,底下又是砰地一声,发生了一次小型爆炸,掀起冲天的大浪,余波甚至震得他所在的直升机都微微摇晃起来。
“的确很危险,所以我一个人下去,你们在上面协助我。”
“薄董,川哥!”兰方站起身,一把拦住了走到门前的薄翊川,“川哥你冷静一点,看看下面什么情况,你下去可能会被炸死烧死!”
“我知道,可我等不了。”薄翊川面无表情地戴上潜水头盔,在潜水服外套上防火服,把绳索缠上腰身,黑眸盯着他,“让开。”
兰方摇摇头,不肯挪步,却被另一个兄弟攥住了胳膊。
“让川哥下去吧,我们拦不住的,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兰方咬了咬牙,看着薄翊川推开舱门的背影,攥紧了双拳。
是啊,拦不住的。
薄少校薄队长说一不二,下定的决心,做好的决策,即便前边是死路一条,也绝对不会更改,十年来在部队里每次行动都是如此。
就像去年那次他明知为了救人质,孤身一人去引开一帮全副武装的毒贩,活下来的希望微乎其微,也没有犹豫过哪怕一秒。
何况,那是他的弟弟,他的爱人。
薄翊川跳进了海里,周围弥漫着熏天的机油味与血腥味,温度极高,海面上漂浮着厚厚泛着彩色光泽的油层,瞬间就沾染了他一身。
在这种环境里,几乎没有人类能够活下来。
但他此刻不想用理智和常识来判断。
他只愿相信佛祖,相信有万分之一的奇迹。
他避开燃烧的机体,也避开每具视线范围内能找到的焦黑尸体,那其中肯定没有薄知惑,他告诉自己,把防火服脱了下来,钻进水里,在残骸的阴影下搜寻,但无论是环绕四周还是潜到深处,都一无所获。
他的小蝴蝶一定是变成了一条人鱼,在坠机时就游走了。
薄翊川任凭自己沉在残骸的深水里很久,都没有勇气游上去察看那些尸体。面对穷凶极恶的毒贩、海盗和恐怖分子时,他没有怕过。
刀捅,中弹,爆炸,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刻,他也没有怕过。
但此时此刻,他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直到,通讯器里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叫与海上救援的警报,有穿着专业潜水救援装备的人跳进海里,把他给强行拖拽上去。
太平间里弥漫着来自阴间的寒冷气息,令薄翊川清楚意识到这是生死相隔的亡者去所。他站在门口,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动不了。
可里边法医却朝他回过头来,将白布揭起,令那副拼凑起来也残缺不全的、几乎完全变成了焦炭的骸骨在他的视线里展露无余。
他猝不及防,本能地闭上了眼。
“薄少校,这具尸体是我们经过打捞拼凑后,唯一无法确认身份的。它在直升机被击中坠海时处在爆炸中心,经过二次爆炸,已经基本碳化,能提取指纹和有效DNA几率很小,而且薄知惑的指纹与DNA都没有登记在婆罗西亚警方系统里,无法进行比对,但从他的右耳位置发现了金属残片,怀疑是某种追踪通讯装置的一部分......您是薄知惑的哥哥,请您来是想麻烦您辨认一下,这具尸体是否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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