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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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玄踏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是我很小时候的事啦。”
谢白城微微仰起一点脸看他,轻笑:“你小时候到底有多苦啊?”
谭玄轻轻环住他的腰,把他带进他们的屋里,贴近他耳边道:“你都想不出的那么苦。”
谢白城回身望着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怪可怜的。”摸着摸着却突然又噗嗤一笑。
“又怎么了?”谭玄问他。
谢白城手滑下来又摸摸他的脸,边笑边道:“我刚在想,也不知哪根头发还是哪块肉是吃了耗子长出来的。”
谭玄捉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揽紧了他的腰,压低了声音道:“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你这会儿再嫌弃也晚了。”
谢白城靠在他胸前,带着笑看他:“我没嫌弃你,就怕你半夜变成大耗子精来咬我。”
谭玄抵着他的鼻尖,轻轻厮磨着:“哦?不是大耗子精便不能咬你么?我寻思以往咬的也不少……”
他说着就凑过来要去咬白城的唇,谢白城扭头躲过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然后脚步声响起,听着是程俊逸去前面找人修门了。
他们俩没敢再胡闹下去,毕竟这地方屋子小隔音差,实在不适宜干除了安心睡觉以外的事了。
谢白城从他怀里挣出去,转身往床边走,路过桌旁时眼睛一扫,看见之前那两封信还躺在桌上,便随口道:“信不用收起来吗?”
谭玄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着跟在他后头偏腿上了床,“一封是庄里送来的消息,一封是温容直写的。”
谢白城转回头看看他,谭玄就继续说下去:“庄里送来的消息是说,派去平临许家的人没找到什么线索,许家只有老大许长洛十月底离家,到现在没有回来。”
谢白城道:“离家时间和陈溪云一样,看来所说的平临许家的那个,就是许长洛?”
谭玄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许长洛跟陈溪云年纪相近,关系不错,应该就是他没跑了。”
“那余家两个呢?余家那对双胞胎?”
“兰邑比较远,还没有消息传来。”谭玄道,“温容直那边,是韦兰若病好些了,他就按我留的问题问了她,但她也没说出什么来。”
“韦兰若病了?”谢白城奇道,跟着谭玄去拜访温容直的是时飞,他并不知道谭玄还有话问韦兰若这个昔日的魔教圣女。
谭玄愣了一下:“我没跟你说过?她早就病了,近来越发有些疯疯癫癫的。我让温容直拿孟远亭的事问她,她听说孟远亭死了只哈哈大笑,翻来覆去说一些死得好、他早该死了之类的话,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谭玄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越发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到底是谁杀了陈寄余?为什么会有焚玉魔功的印迹?为什么恰好在我们到达宣安后?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你?还有陈溪云那封信是怎么回事,究竟有没有人伏击他们?孟远亭的事是不是他们做的?奇怪的地方也太多了。”谢白城一口气提出了好多问题,他转头去看向谭玄,想跟他一起分析一下眼前的这一团迷雾,结果却看到谭玄上下眼皮几乎已经合拢在一处了。
“是很奇怪,不过我现在太困了,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再想……”谭玄说着,稍稍调换了一下姿势,以更舒服的方式搂着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白城哭笑不得,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独自一人默默的思考着。
如果陈溪云根本没有受到伏击,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为了引起百川剑门对谭玄的怀疑?让陈寄余的死看起来更像谭玄做的?
孟远亭究竟是不是他们杀的?如果是,他为什么不在信里告诉家里人这个消息?而且百川剑门显然并不知道孟远亭的事,那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如果不是他们杀的,那又会是谁下的手?为什么要报他们的名字?笒川县码头跟他们很相似的目击又是怎么回事?
谭玄说,应该是暗中有人策划了这一切。他也觉得唯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这个人告诉陈溪云他们孟远亭的消息,安排他们去杀这个魔教余孽。这是任何一个有抱负的武林正道年轻人都无法拒绝的任务。然后这个人再安排陈溪云写那封信回去,再在他们抵达宣安的当天夜里杀了陈寄余,并把嫌疑引向谭玄。
但究竟什么人才能有这么大本事?陈溪云他们为什么又会愿意相信并听从他?费了那么大劲想要嫁祸谭玄,但又没有任何实证,很容易被推翻。这是图什么呢?
推想一时间也陷入了迷惑。谭玄一定有了些什么想法,他应该还掌握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他不愿介入江湖纷争很久了,总觉得有自己的一片宁静天地就够了。但现在想想,是不是有点自私呢?
他静静凝视着面前男人的睡脸。高耸的眉骨,英挺的剑眉,藏在眉骨阴影里的、此刻紧闭着的眼睛。
明明已经看了十几年的脸,一分一毫都是那么熟悉,却还是会觉得很可爱。
他悄然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谭玄的眉眼,然后稍稍欠起身来,在他的眉骨上印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谭玄的眉毛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咕哝,松开了揽着他腰的手。
谢白城微微一笑,在他身旁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把头靠在谭玄的肩旁,也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明天到来之时,他们总会一起面对。

第21章
谢白城把目光从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上拉回来,面前的一壶春眉茶已经续了第三遍水,没有多少茶色了。桌子当中还摆了一盘玫瑰核桃酥,一盘桂花莲子糕,都已经被消灭过半。
程俊逸坐在他右手边,捧着茶杯,咕嘟又喝了一口。
孟红菱坐在他左侧,双手捧腮,嘴里咬着一块核桃酥,却没多少认真吃的兴趣。
他们已经在这家茶楼坐了一个时辰了。
一切缘起早上谭玄的吩咐。他和时飞去州府拜会知州大人,一为答谢昨天的事,二为打探昨日他们下山后的后续发展。而他们三人,就被安排先去宣安城外的兰叶渡,他们一会儿会直接来汇合。
于是他们就在这兰叶渡附近的阅江茶楼等到了现在。
“不会横生什么枝节吧?”程俊逸脸上带了些忧色的问。
谢白城拿起茶壶往杯里又续了点,这问题他也没法回答。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程俊逸又问。
这问题还是没法回答,谭玄也没跟他说啊。
“唉。”程俊逸叹一口气,“陈家这事儿也太邪门了,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咳咳。”谢白城忙佯咳几声,制止他说下去。
这里依然是宣安城,谁知道哪里就会有百川剑门的耳目。程俊逸立刻会意,连忙闭上了嘴巴。
孟红菱两根手指捏着玫瑰核桃酥,小小咬了一口,慢慢嚼了咽了,眼皮一撩看向谢白城,小心翼翼道:“谢公子,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真的很早就想问了,你和谭庄主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咳咳咳……”谢白城这是真的被茶水呛到了,他一面咳嗽一面有些慌乱的放下杯子,却又差点把杯子打翻,好不容易扶住了摆好,才看一眼孟红菱,有些心虚地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孟红菱也有些紧张起来:“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好奇,你是出身越州的名门正派寒铁剑派吧,怎么会和谭庄主成为好朋友的呢?还有你为什么会去衡都开酒楼?我……我一直挺想知道的,果然太冒昧了,就、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谢白城看着小姑娘一片清澈纯稚的眼睛,不禁扶住额角,这种时候不回答好像更奇怪了,只好微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是少年相识,彼此十分投契,一起游历过一番江湖,然后就成了……呃,好友……”话说到此处他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是好友也没有跟人家跑去京城的道理啊。
看看对面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真的很有兴趣听下去,他一时有些词穷,这接下去还有什么是他能说的?
“红菱妹妹,你看!”关键时刻程俊逸却突然出声,一手指向窗外,“是不是谭庄主和时飞来了?”
孟红菱闻言连忙回头往窗外望去,谢白城也跟着把目光投向街上,果然,沿着河边蜿蜒的小路上,一黑一赭两个身影正从人群中穿过,向这边疾步而来,正是谭玄和时飞。
程俊逸已经率先迎出去招呼他们,那两人见他,便跟了他进来。
时飞一走到桌边就眼睛一亮:“有好吃的?”毫不客气的抓起一块桂花莲子糕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囔,“官驿里的早饭也忒寒碜了。”
谭玄则拿起谢白城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喝了,谢白城直递眼神给他试图阻止,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好在孟红菱和程俊逸都正看着时飞,似乎无人注意,他才稍放下心来。
“去州府怎么样?”谢白城压低了声音问。
“挺顺利的,”谭玄说着往窗外的渡口码头指了一下,“上船再说吧。”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谢白城又问。
谭玄看他一眼,笑了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谢白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必谨慎到这般地步吧。
当下匆匆结了账,一行人动身往码头去,谭玄亲去雇船。
宣安也是雎江沿岸的重镇之一,往来船只很多,码头上更是随时都会泊着十来艘载客的小船招揽生意。
这次找的船却简单,只两间舱室,一间是船家自住,一间里摆着桌椅,铺了草垫,一看便是跑短途的。
几人各自落座,艄公长篙一点,小船便飘飘悠悠的离了岸。
谭玄看了一眼窗外渐远的宣安城,回头言简意赅道:“我们去邺都。”
邺都在宣安以北,沿雎江向下游走一百多里便到了,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城市。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邺都?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连时飞都是茫然。
谭玄却不解释,只对时飞道:“你把方才在州府衙门的经过简单说一下吧。”
时飞便清了清嗓子:“见知州的事就不必说了吧,反正就是讲讲场面话。我跟师哥待了好一会儿就是等昨天上山去的那几个人回来。后来等到了胡推官和那个仵作。仵作检查所见和陈宗念说的基本一致,通过对精舍内外的勘验,发现在屋外和门口处都没有打斗痕迹,足以说明来人确实应当是陈寄余自己放进屋里的,至少应该的确是认识的人。”
“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谢白城追问,这些内容只能表明百川剑门昨天确实如实相告了,没有什么新进展。
时飞抿了抿嘴唇,往前靠了一点,故意压低了声音:“在服侍陈寄余的那个年轻弟子住的房间里,发现了有人越窗而入的痕迹。”
谢白城一愣,道:“也就是说,来者至少有两个人?”
时飞点点头,以手指在桌面上比划:“我和师哥分析认为,一个人是陈寄余认识的人,深夜来访,吸引他的注意力,另有一人先用无梦香迷晕了那个弟子,再悄悄潜入。那名弟子所住房屋与接待客人的厅堂仅一门之隔。潜入之人伺机从后面偷袭了陈寄余。”
“陈寄余所受致命伤是那道刀伤,那这个偷袭者就应该是用焚玉魔功打伤他的人?”谢白城追问道。
“应该是的。”时飞点点头,“以陈寄余的身手,倘若在背后以刀剑突袭,再怎么小心翼翼,金风袭来,他也不会全然不察,必然会下意识避开要害,几乎不可能让对方一击得手就造成致命伤。再说,倘若已经造成了致命伤,又何必再给他一掌。”
“不过这样好像还有一个问题,”谢白城微蹙起眉,“之前丁昉说过,堂中有打翻的茶壶茶杯,说明陈寄余应当曾准备烹茶待客。但他没有道理自己亲自去烧水煮茶,应该是要把那名弟子叫起来的。那名弟子已经被迷晕,他呼唤而得不到回应,不会觉得奇怪吗?”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这次开口的是谭玄,舱室狭窄,桌子也有些低矮,他坐得有些别扭,不得不侧转了身子把两条腿交叠起来伸在一旁。
“三种可能。第一,来人声称事关重大,不要让别人知道,不必烹茶。得手后再伪造布置。第二,陈寄余呼唤后,潜伏之人趁机从房中出来,陈寄余未加提防,被人从身后偷袭得手。之后此二人也是伪装了现场。第三,”他说到此处,略略停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还有第三个人。身份可能是那个来访者带来的扈从,假借事情机密,不要惊动旁人,让自己带来的人去烹茶。”
谢白城愣了一下,追问道:“那有第三个人存在的证据吗?”
谭玄一笑,摇摇头:“没有,所以前两种可能性比较大。”
孟红菱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此刻终于忍不住出声:“可是,为什么要故意布置茶壶茶杯呢?”
谭玄目光转过去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为了更明显的表示来访之人是陈寄余相识之人啊,是需要他以茶待之的客人。比如说,让人更容易联想到谢白城谢公子之类啰。”
孟红菱眨了眨大眼睛,呆呆道:“所以做下此事的凶手,不是仅仅想让你有嫌疑,是真的还想拖上谢公子下水啊。”她停了停,脸上疑惑的神色却更重了,“可到底是为什么呢?这跟我家的事情,有关系吗?”
她这个疑问提出,舱里静了一静,过了一会儿,谭玄语气笃定地道:“有关系。我们是为了追查你家的案子才到了宣安,刚在宣安落脚的第一夜,就发生了这样针对我,很可能还包括白城的案子,要说这是巧合,可能吗?”
孟红菱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道:“难道是……想阻止我们查下去吗?”
谭玄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孟姑娘,我正想问你一件事,你说当时告知你事发经过的人是你家的一名姓杨的老仆,你对此人有什么具体了解吗?”
孟红菱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对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来很是不解,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他叫杨……顺?我爹刚到笒川买了宅子就雇了他,他好像是卖宅子的牙郎的什么亲戚?然后他就一直在我家做事,很勤快,我爹挺器重他的,别的就没什么了。他怎么了吗?”
谭玄道:“笒川县的捕快其实曾经试图找过他,但他似乎是拖家带口去了外地,他对你提过吗?”
孟红菱脸上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提。”
谭玄点点头:“当时我们觉得,他遇上主家被灭门的事,虽然凶手没见到他,他却听到了凶手自报家门,感到害怕而躲去外地也算合情理,因此也没有深究。”
孟红菱迟疑道:“那……现在怎么突然提起杨伯……?”
谭玄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投在桌子上,手指习惯性的在桌面上敲了敲,半晌方抬头看向孟红菱:“没什么,只是想如果能直接同他谈一谈就好了。你如果想起什么关于他的事,就告诉我。”
孟红菱犹豫了一下,她悄悄地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谭玄,那双曾经让她觉得像狼一样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她,依然锐利,却没有了当初那种压迫感,反而让人觉得有一种可靠的力量潜藏其中。
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她渐渐体会到谭玄并不是一个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冷漠的人。
他脾气其实还挺好的,时飞说起来是他的师弟兼下属,但开他的玩笑他也从来不生气。和谢公子在一起时,他也总显得很好说话。对待自己,虽明面上从来不说什么,实际却总是考虑得很周到。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信任了面前的这个人了。
可她的这份信任究竟对不对呢?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重新抿起唇瓣,乖乖点了点头。

第22章
“那个……我一直想说,”程俊逸突然出了声,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他有些局促的左右看看,继续道,“我们……我们是不是被跟踪了啊?”
他停了停,见其他人都征询地望着他,又接着说下去:“我们在笒川县时决定的下一步去宣安,然后到了宣安的当晚,百川剑门就出了事,怎么会如此恰巧?是不是有人一路跟踪我们,见我们抵达了宣安才去下手的?
他说完了自己的揣测,却见另外四人只是依然都盯着他,不禁心底有些发慌,神色也有些局促起来。这时,时飞却蓦地噗嗤一声笑起来,对他道:“那可要当心了,说不定这会儿还有人跟着咱们呢!”
程俊逸睁大了眼睛,当真下意识的往窗外看去,窗外就是宽阔的江面,一路都有风帆点点,谁能看得出有没有跟踪者呢?
他反应过来时飞是在捉弄他,有些气恼地瞪他一眼,时飞却在捂着嘴得意偷笑。
“好了,程二少爷疑的也不无道理。”谭玄道,“后面的事到邺都再说吧,各人歇息一会儿去。”
时飞便邀程俊逸去船头远眺,程俊逸虽还对他的捉弄耿耿于怀,却还是跟着他起身出去了。
孟红菱却好像有什么心事,坐在舱门处,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谭玄和谢白城依然还坐在桌边,谢白城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有说话。
谭玄对他笑了一下,悄悄伸手过去覆住他的手,谢白城瞪他一眼,斜睨着孟红菱的背影,挣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
一路顺风顺水,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邺都。
邺都是五朝古都,北面雎江,南倚仙鹭山,气象开阔,人口稠密,实为江南重镇。进得城内,道路宽阔,商铺林立,各色行当皆生意兴隆,足有衡都六七分的气派。
文州与宁河离邺都都不是太远,谢白城和程俊逸都曾来过,时飞因公务自然也曾到过。只有孟红菱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的大城市,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没想到竟能有如此多的新鲜事物。
她呆呆地贪看各处的景物,还有一些跟她年纪相仿,打扮得娇艳芬芳的小姑娘,差点没听见谭玄让谢白城推荐一间富贵人家会住的客栈。
谢白城便推荐了曾随家人住过的云芦居。不得不说,繁华大城里的一流客栈就是不一样。云芦居在一条梧桐夹道的小路之畔,门庭素雅,甚至有几分不起眼,但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曲径流水,凤竹森森,几盏彩灯悬于竹叶间,投下温润的光影。连接待引路的小厮也相貌清俊,彬彬有礼,与一般店里小二的高门大嗓截然不同。
他们单赁了一处院子住下,这种院子本是为了供那些带着仆从出行的富贵人家居住的,他们只五个人,房间自然是多的,但胜在相对独立,不与旁的客人搅扰,饭食也可直接送到院子里用。
这里的饭菜当然也清雅不俗,碧涧羹,黄金鸡,银丝脍,素蒸鸭,胭脂鹅脯,碳烤鹿肉,还有一盘酥琼叶。孟红菱听都没有听过,端上来一看,原来是一碟子馒头片,涂了蜂蜜和油,上火烤至焦黄,咬一口,又甜又酥。
时飞边吃边感动:师哥终于大方了一回。谭玄懒得理他,转头给白城斟了一杯雪蕴春,据说是云芦居自己酿的酒,用的是花叶上收的雪水,口感格外清冽甘甜。
吃完饭各人回房。因为房间多,安排起来就不局促了。谭玄住正房东间,谢白城住正房西间。孟红菱住东厢北间,另一边是时飞,程俊逸独自自由快乐地占据西厢房。
房里都备好了轻软暖和的锦被,还熏了淡淡香气,也尽可以沐浴梳洗,不但热水管够,还有香喷喷的澡豆,对女客,更是送一篮鲜花花瓣,可以洒进水中,以养肌肤。
这一路连日奔波,舟车劳顿,突然有这样的舒适和精致,尽管心头还压着重重疑云,众人也都忍不住先放松休息一下。
谭玄洗完澡把头发擦干,泡了一壶茶坐下,不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
走过去开门,果不其然,站在外面的是谢白城。
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肩上披着宝蓝色撒银夹棉外袍,一头墨色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背上。
谭玄一笑,闪身让他进来。正房两间屋子家具陈设都一样,谢白城径直走到桌边,转身坐下。
“为什么来邺都,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谢白城说着,抬手撩开一缕垂到眼前的发丝,“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谭玄走到他身畔,没有答话,反而捞起他一绺头发:“跟你说多少次了,头发要擦干,这天还凉着呢,别受了寒。”边说边抖开一块叠好的软布,细细擦拭起白城的湿发来。
带着润泽水气的冰凉发丝在他手心里流淌,宛如一条墨色的绸带,随着他擦拭的动作,丝丝缕缕缠绕指间,就仿佛有了些缱绻眷恋的意味。
桌上银釭光焰盈盈,时不时因为灯花爆开而轻轻一跳。白城一侧的脸映在烛光里,莹然如美玉;另一侧则笼在阴影中,睫羽低垂,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谭玄给他把头发擦拭过半,才开口道:“白城,我们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对方的掌握中,对于这点,你是怎么想的?”
谢白城抬起眼皮,他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下呈现出清透的琥珀色,转向斜上,瞄了谭玄一眼:“被跟踪了?可我觉着不太可能。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至于一路上我们没一个人察觉到异常吧?”
谭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跟踪并不是一个高明的办法,倘若真早有绸缪,显然有更好用的法子。”
谢白城没有出声,等着他说下去。
谭玄继续给他擦着头发,待全部擦干,就以指为梳,替他把发丝轻轻梳拢平顺。
“说不定在暗处,潜着一只大老鼠呢。”谭玄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转身走到桌子另一边,拎起茶壶,往青釉杯中斟了大半,送到唇边啜了一口。
谢白城转过脸,仰起头,眨着眼睛看着他。
谭玄便继续说下去:“就比如说我们当时在笒川县,决定下一步往宣安去,知道的除了我们五人之外,还送信回了屿湖山庄,梧城的分部也知道,并且由他们提前送信到了宣安。倘若其中某个环节有差,走漏了消息,对方不就可以轻易掌握我们的行踪了么?”他顿了顿又道,“查一查这几条线上有什么人举止反常,应该能有发现。只不过需要时间。”
谢白城低下头仔细琢磨着他的话,眉头渐渐蹙起,随即蓦地再度抬头望向他:“你是不是疑心我?”
谭玄本来正一只手慢悠悠的敲着桌面,心里琢磨着事儿。骤然听到白城的这句话,脸上表情几乎在一瞬间呆住。
谢白城却侧转身子,接着道:“我一向不愿参与你们屿湖山庄的事,这一次却特别提出来要跟着来,你明明又劝过我不用来,我还表示非得来,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反常,很可疑?”
他一口气说完,便扬着脸,直直地看着谭玄,一张玉似的脸庞突然蒙上了一层冷意,连素来春水般温润的眼里都凝起了寒光。
谭玄呆然的看着他,半晌才噗的一声失笑道:“那你有要联合别人对付我的理由吗?”
谢白城挑了一下眉毛,目光向旁边游了一下,才又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起来又反常又可疑,你刚不还说要看看有没有人举止反常吗。你有没有怀疑我?”他说到最后,又再度转回头盯着谭玄。
谭玄也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垂目盯住他的眼睛,缓缓道:“白城,倘若我连你都疑,不是也太可悲了吗?”
谢白城蓦地一愣,随即就“唰”地一下移开了目光,去专心研究一旁床脚的莲花雕饰,还佯咳了几声,又抻抻自己的衣角。
谭玄轻轻的笑声在他脑袋后面响起:“我没有疑到我们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去。从头说起的话,我认为这次的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孟远亭的事不过是个引子,要把我引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也拉开椅子坐下,“你有没有想过陈家,许家和余家有什么共同之处?”
谢白城扭回头看向他:“……这三家都对屿湖山庄很不服气,认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不该过多干预?”
谭玄点点头:“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么?”
谢白城皱眉想了片刻:“许长洛、余家双胞胎和陈溪云都交好?”
谭玄一笑,摆摆手:“那是他们小辈的事,跟整个家族关系不大。”
“那是什么?不关小辈的事,那就是长辈的事?”谢白城说着,眼睛骤然一亮,“他们三家……陈寄余,许远,余同舟,都曾在十二年前征讨魔教的大战中有过不俗表现,是说这件事么?”
谭玄露出赞许的目光:“我是从焚玉神功想到这一点上来的。”
谢白城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你觉得这事跟离火教有关系?”

第23章
“这三家皆有人在征讨离火教的大战中表现抢眼,陈寄余身上又留下了焚玉神功的痕迹,怎么想也不可能仅仅是巧合吧。”
“可是当时出力的远不止这三家,别的不说,挑头的不是武林盟主乔古道吗?”
谭玄哂然道:“许余两家如何能与乔家比?百川剑门虽或可一比,但陈寄余却是不能跟乔古道相比的。”他停了停又道,“十二年前的魔教征讨,现如今和屿湖山庄的不睦,再加上年轻小辈的交好,三者叠加起来,这三家不就脱颖而出了么?”
谢白城呆了呆道:“所以这三家被选中来设计你?让我理一理,你的意思是,以孟远亭之死引你亲自出来调查,然后这三家你都可能前去,背后策划之人通过某种渠道来掌握你的行动,无论你去哪一家,他们都会赶在你之前动手,栽赃到你身上。因为他们都与屿湖山庄有罅隙,你自然而然就会有嫌疑。而同时你又怀疑与离火教有关,或许离火教还有余孽,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栽赃陷害于你,又为当年的覆灭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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