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玄一边听他说,一边频频点头,待他一口气说完后微微一笑:“知我者,白城也!”
谢白城顾不上搭理他,追问道:“若背后策划之人是离火教的余孽,又怎么能让陈溪云这几个名门子弟听他们的安排?而且栽赃陷害你……不是,他们这一番设计也不怎么成功啊,都捏造不出些靠谱的证据,罪名怎么可能坐得实?”
“第一,”谭玄说着掰起了手指头,“你可别忘了陈寄余是因为认识来访者才请进了门,如果真与离火教有关,也不可能只有离火教的人。第二,我猜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栽赃,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人。他们只是要泼脏水。”
迎着白城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又继续道:“栽赃需有铁证,方能栽得精准,栽得扎实。而泼脏水,只要溅你身上几滴就行了,你就臭了。”
谢白城目光一动,脸上闪过几缕复杂神色,最终轻轻道:“谁这么恨你?你疑心的是谁?”
谭玄看着他:“你也猜到了不是么?但你觉得太荒唐了,所以说不出口对不对?”
谢白城也看向他,终于有些无奈的一笑:“乔青望?你当真疑他?在明华峰上,我还当你是在胡扯气陈宗念呢。”
谭玄道:“当时确实是瞎扯。但后来我却越想越觉得他很合适。”
谢白城睁大眼睛:“就为他输给过你三次吗?”
谭玄笑道:“自然不是。不过他因此很恨我是一定的。他那个人,本事一般,却自命不凡,明明心胸狭小,又要做出豪气干云的样子,看着都替他觉得累。话说回来,倘若他不是乔古道的长子,或许也不见得成了这样的性格。现在想想,我也不该次次都要赢他。唉,可我也是不能输的。总之后来两次就不该答应他,我那时还是年少气盛了些。”
谢白城听他自我检讨,心中不觉好笑。也不知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虽不年少了,气却还是挺盛的。
“乔青望这两年和陈溪云走得很近,你知道么?”谭玄忽然问他。
谢白城努力回想着,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从邶阳山武林大会之后吗?那一年陈溪云正式出道,连败三位青年高手,最后一个是逍遥派掌门天杼真人的关门弟子冯紫星,本该点到为止的较量,陈溪云却出手狠辣,冯紫星被他一剑差点断了手臂的经脉,天杼真人很不高兴。我记得当时乔青望有请他过去说话。本以为他作为武林盟主的儿子,又是前辈,要教导陈溪云几句,结果看到他们好像有说有笑的。所以我印象还挺深的。”
“不错,”谭玄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后来他们就常有来往,陈溪云还挺以结交这位凤羽公子为傲的。”
“所以你怀疑乔青望与魔教余孽相勾结,魔教的人提供了孟远亭的消息,而乔青望负责召集几个被选定的青年子弟去对孟远亭下手,再如陈溪云那般写一封信回家增加你和屿湖山庄的可疑度。而陈寄余,也是因为夜访之人是乔青望,也许声称有关于陈溪云的重要消息要告诉他,自然不会有疑。”
“怎么样,是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谭玄挺得意的一笑。
谢白城却依然皱着眉头:“动机呢?乔青望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你说出去没人信的,他爹可是当年魔教征讨的第一功臣,他却会和魔教余孽沆瀣一气?”
“看我和屿湖山庄倒霉吃瘪名声臭,不就是他最大的动机么?他不一直觉得屿湖山庄抢了他家这武林盟主的风头。他可是少盟主,岂能坐视不理?”稍微停顿了片刻,又有些不忿地道,“魔教征讨的第一功臣不该是我吗?韦兰若是我抓的,韦长天是死在我手里的……”
谢白城斜他一眼:“你那也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好吗?”
谭玄还要说什么,谢白城却抢在他前头:“那可能也许存在的魔教余孽,又是什么目的呢?就给你泼点脏水?对他们来说也太不疼不痒了吧。”
“方才不是说了吗?趁机报复当年魔教征讨中出过力的武林正道人家啊。这很可能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说不定后面会卷进更多的人。”
谢白城把青釉杯捧在手里慢慢转着圈,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魔教还会有什么余孽?”
“殷归野?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也只有这位失踪已久的左护法了吧。”谭玄的唇角勾起一抹满不在乎的弧度。
“你不是说殷归野和韦长天不和,早就离开了离火教,还有人怀疑他已经被韦长天秘密处决了吗?他还会惦记着给韦长天报仇?”
“不一定是给韦长天报仇,也许是为了离火教。他们理念不同。殷归野嗜武成痴,一心想带领离火教称霸江湖。韦长天却是有野心的,他和西边的倞罗勾结颇深,也是因为伙同倞罗人劫掠烧杀,才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谭玄说着往事,伸手到桌上盘中捏起一颗香榧子,剥开了壳,把果仁放进白城手心里,“如果真的是殷归野,也未必没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总不会白忙活。”
“但如果目标是你的话……”谢白城说着,深深锁起眉头,看向谭玄。
“是我又怎么了?”谭玄咧嘴笑起来,“不正好吗?倒省得我去寻他,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嘛!”
“你别不当一回事。”谢白城有点生气地瞪他。
“不会。”谭玄忙道,“我当心着呢,自有计较。”
“来邺都就是你的计较吗?”
谭玄给自己也剥了一颗香榧子,塞进嘴里,笑眯眯的:“是啊,去一个没有必要去的地方,打乱对方的设想。至于下一步,我准备回笒川县去。”
“你怀疑孟家那个杨姓仆役有问题?”谢白城想起了在船上谭玄问孟红菱的话。
“当时我们把眼睛都盯在陈溪云等人身上,正好也查到了一点踪迹,就匆匆离开了。回头想想,笒川还有不少事情说不清楚。”谭玄低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除了想调查一下那个杨伯,我还想再去找一找他家其他的仆役。笒川县的捕快说没见到有其他仆人,因为身契可能被烧毁了,没找到,并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走之前我让他们想办法寻找,不知现在有没有结果。”
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锁起了眉头,大概在琢磨着下一步的具体应对。谢白城便没有出声,把谭玄剥给他的香榧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在笒川的时候其实还另有一件事。”谭玄忽然道。
谢白城抬眼看向他。
“我和时飞去义庄查看尸体的时候,孟远亭身上有多处剑伤,他夫人则是一剑封喉。而那两个小孩,”谭玄稍稍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们身上没有剑伤,是被一掌打死的。”
谢白城讶然道:“焚玉魔功?”
谭玄摇摇头:“对付两个稚子哪里会要用到焚玉魔功?”
“那……?”谢白城面露疑惑之色。
“我从那时就在想,如果小孩子也是他们杀的,为什么不用剑?为什么改用掌?”
谢白城不解道:“用剑和用掌有什么分别吗?不过是两个小童,对他们这等武艺高强的人而言,取他们性命不是易如反掌。”
谭玄斜觑着他笑了笑:“白城,你不曾伤过人性命对不对?”
谢白城一怔,不以为然:“怎么?有什么问题?”
“以兵刃取人性命和用自己的手是两码事。”谭玄抬起手看了一眼。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腹覆着一层明显的茧子,“亲自用手去感受骨骼的碎裂、生命的消逝要比用兵刃直接得多,冲击也大得多,对两个只有三五岁的小孩,那几个年轻人会特意不用兵刃吗?”
谢白城一时无言,如果谭玄的思虑是对的,那么倒也契合了他的想法。可这么一来,就是说至少杀两个孩子的另有其人。
究竟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有更充分的理由引屿湖山庄出面?不管真相何为,两个年幼的孩子总是无辜的。不论是什么人做的,都不可原谅。
“白城,另有一件事,我想……说了你可能会生气了,但是不说吧……唉……”谭玄忽然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一反常态的期期艾艾起来。
“干什么?”谢白城警惕地看向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是要作什么妖?
“唉……”谭玄又叹一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既然很明显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陈家我们也已经去过了,接下来跟你就没什么关系了……你,不如回京城去?”
他说完后,有点心虚地觑着谢白城的反应,白城一开始还一脸专注,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跟我没关系?”如果程俊逸在场,可能要震惊于他的谢哥哥还能有这般冷冰冰的声音。
谭玄低着头专心研究自己的手指甲,一声不吱。
“谭玄,你是不是看不起……不对,你是不是一直看不起我?”谢白城的声音不仅是冷,而且是开始冷笑了。
“我不是,我没有,绝对没有!”谭玄急忙抬头,连连摆手,这种时候再保持沉默就纯属自己想不开了。
谢白城的唇角却依然挂着一丝冰冷讥诮:“是,我是不如你,所以我碍手碍脚的,影响你发挥了是吗,谭大庄主?”
谭玄连忙把手掌往下压,一个劲用眼睛示意窗外:“你小点儿声,别吵醒孩子!”
谢白城闭住了嘴,却气哼哼地瞪着他,目光简直比浮雪的剑刃还要锋利。
谭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白城,你知道我不可能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剩余的话语化成了他拧在一起的眉心。
白城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和谭玄在一起十年了,这十年里,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这个男人说出“怕”字。
“我怕……会有人对你不利。”谭玄说着,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的神色。
谢白城放在桌上的手松开,又握紧,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温和了下来:“我知道。可你只叫我回京城去,难道回了京城我就不会怕吗?明明知道有人在算计你,在针对你,我在京里能高枕无忧吗?”
他见谭玄老老实实低头听着,便继续说下去:“昨夜里,你睡着了,我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我想的是,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终归会并肩面对。结果你却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在你眼里我只要在京里乖乖待着等你回来就行了是吗?”
“我错了。”谭玄抬头看向他,脸上倒是一片诚挚。随即又温和地一笑,“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谢白城也对他一笑:“好啦,不管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不管他们是不是在算计你的时候把我也捎上了,总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会怕。”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轻快,一双长而秀美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谭玄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拢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白城,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如我,就算仅指武学上,你若是全力认真,我也没把握一定能胜你。”
虽然谭玄说的一脸诚恳,谢白城却笑了起来:“不必吹捧了,我心里清楚着呢。”
“真的,反正在我看来乔青望肯定是及不上你的。”
“多谢多谢。”谢白城嘴里敷衍着,站起身来。
谭玄却一把拽住他的手,直直迎上他探询的目光:“你要回西屋?”
谢白城觉得脸颊微微有一点发热,但还是垂下眼帘低声道:“……来都来了,还回去做什么。”
谭玄顿时笑了起来,起身过来拥住他,捏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抬起来,四目相对,他脸上浮起一抹浅笑,随即微微颔首,深深吻住他的唇。
一吻终了,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白城仰头看向他,目光映着灯色,就仿佛有闪烁的熔金在眼里流淌。
“……去床|上吧。”白城微红着脸,贴在他的耳畔说。
这种要求怎么能不立刻满足呢?
谭玄一笑,忽然俯身下去,捞住他的双腿,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一下子把他打横抱起。
谢白城刚要惊呼,想到院子里的其他人,又生生地忍住。一手揽住谭玄的脖子,压低声音骂他:“你发什么疯?干什么!”
“就想抱你一下,不行么?”谭玄笑嘻嘻地望着他,一双墨眸,似乎突然又有了几分少年意气的神采。
这时候再挣扎也太刻意了。谢白城只好由得他,把他放到床铺上,再整个人跟上来,俯身压住他,亲吻他,脱开他的外衣,解开他的衣带。
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随他所欲,然后同流合污。
吻在变得越来越灼热,气息交缠,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索求着谁,肌肤相熨,重叠在一起的地方火热又甜腻。
他把手指插进谭玄的发丝间,捧住他的脸,把他拉下来亲吻。谭玄的手掌贴着他后腰的弧线滑过,厚茧粗糙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阵战栗。
就在他把腿缠到谭玄腰上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声音不大,也不急切,犹豫的,却确实的响着。
然后传来了孟红菱怯生生的声音:“谭庄主,你休息了吗?我有些话……想说。”
有那么一瞬间,谭玄是真的想装已经睡着了,最好是已经昏过去的那样睡着了。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就差点被谢白城一脚踹下床去。
明明刚才还柔情蜜意地缠着他的腰的腿,转眼间就差点把他腰踹折了。谢公子到底有没有身为习武之人的自觉,在床|上点到即止一点好吗?
然而他的腹诽是无法传达到位的,谢公子正在拼命地找他的衣服,然后一股脑的往身上穿,其间一度穿错了他的贴身衣裳,还是他好心好意的拍拍他,示意他拿错了。
谢公子一边瞪他一边咬牙。可这总不能怪他呀,明明是他自己上门的不是么?也是他自己要求“到床|上去”的嘛!
不过这个时候的确很不凑巧,谭玄不得不一边先出声招呼孟红菱“就来”,一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默念心法口诀顺带回忆了回忆师父的脸,这才趿着鞋子,紧了紧外衣去开门。
孟红菱垂首站在门外,听着门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手下意识的扭紧了衣服的下摆,心突突地跳着,甚至嘴里一阵发苦。
这是她纠结了大半天才做出的最终决定,明明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但此时此刻还是禁不住有些退缩。
会怎么样呢……谭玄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
她心念还未闪完,面前的门倏地打开了。
谭玄出现在门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地响起:“什么事?”
孟红菱抬起头来,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谭玄应该是已经休息了?他的头发披散着,嘴唇紧抿,眉头微蹙,身上披着的外衣没有合拢严实,留有一条狭长的缝隙,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胸膛。
不不不不……这不是她这样的纯真少女应该看的画面!
孟红菱一时慌乱起来,连自己要说的话都忘记了,急急忙忙低下头。
看到她的反应,谭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重新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孟红菱眼睛盯着地上的花砖,支支吾吾道:“我能……进去说吗?”
谭玄没有立刻答话。孟红菱突然反应过来,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独自进男子的房间是不是很不好的一件事啊!谭玄是不是有所顾虑怕影响他的声名……哎呀呀她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她刚想说算了在门口说也是一样的,谭玄却已经往旁边让开了,说:“进来吧。”
骑虎难下了。
这个时候再说不进去了显得自己也太扭扭捏捏了,江湖儿女是不可以这样的。
于是孟红菱硬着头皮跨进了房间里。
房里很安静,桌上明烛高照,房屋四角也有烛台亮着,陈设比厢房要富丽些,能看到绣屏后面淡青色的床幔半垂。
“好了,你有什么话,坐下说吧。”谭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不敢再乱打量,忙转过身,谭玄的表情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既深沉又严肃,她不禁浑身一悚,立刻忘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乖乖地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是……这样的。”孟红菱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头微微低着,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之前,有一件事,我……没有完全照实说……稍微,改了点……”
“什么事?”谭玄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平静,似乎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生气。
孟红菱就壮着胆子悄悄抬头稍微觑了他一眼,只见谭玄屈臂靠在桌子上,侧着身子,烛光照着他的脸,他神色平常,浓黑的眉下,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就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安心感,之前的忐忑逐渐消散,孟红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是……杨伯的事。他等我,告诉我事情经过的事都是真的,但是……叫我去屿湖山庄找你的,也是他,并不是我爹。”
“他一个寻常仆役,怎么会知道屿湖山庄呢?”谭玄问。
孟红菱又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他说……是听我爹提过。不过,也是他教我说就是我爹告诉过我的,别提到他。他说求人家办事,要把事情尽量简单的讲明白,不要夹七夹八的,我……我当初什么也顾不上想,他怎么说,就怎么做了……”
她横亘在心里的小秘密说完了,顿时觉得一阵轻松。谭玄却没有立刻说话,屋子里一时就静极了,只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哔剥声,还有外面不知何处的隐隐歌吹,以及风撼动窗扇的格格声响。
孟红菱怔怔地盯着跃动的烛焰,又透过烛焰看着谭玄的下巴和前胸的衣襟。
过了片刻,谭玄微向前倾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了吗?”
孟红菱一愣,抬头对上谭玄的眼睛,那双墨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在这样一双眼睛前,她有一种整个人被洞悉的错觉。
她赶紧连连摇头:“没有了,就这一件……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爹跟他提过,他再告诉我,跟我爹直接告诉我也没什么分别。就……没当一回事。今天,你在船上问我的时候,我……我才渐渐觉得有些怪……”
“好。我知道了。”谭玄冲着她点了点头,“我问你,如果再回笒川去,你能找到一两个当初在你家做事的仆人吗?”
孟红菱有些迷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到了这件事上,但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叫惠兰,说过她家住在张家洼……应该能找到她。”
谭玄又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回笒川后就去找她。”
红菱疑惑道:“我们还要回笒川吗?”
“对。”谭玄道,“过两天再走。你先不要声张。”
孟红菱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又怯怯地问了一句:“杨伯……是不是有问题?”
谭玄站起身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应当是的。”
孟红菱呆呆地怔住,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不要太烦忧了,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谭玄沉声说着,抬起手似乎想拍一下她的肩,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微微清了清嗓子,“你快回去休息吧。”
孟红菱却猛的抬头望向他,眼圈泛红,眼眶里沁出莹然泪光:“可是,为什么呢?我爹……一直对他很好……很倚重他……”
谭玄默默地看着她,看着一滴两滴的清泪滑过少女秀丽的面庞,缓缓道:“……这个人,是不是也知道你打算去人家的别业玩?”
孟红菱愣了愣,连哭也忘记了,怔怔地望着他:“是他……劝我去的!我,我本来还在犹豫,后来跟母亲拌了几句嘴,他,他就劝我出去散散心……”她说着说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是故意的吗?把我支开……是打算好的?可是为什么?”
谭玄几不可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为了,让你去找我。确保我会被卷进来。”
孟红菱难以置信似的瞪着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方道:“所以,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你?我爹……我家只是个诱饵吗?!”
谭玄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爹,应该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对方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孟红菱也霍的站起身,可惜比谭玄矮了太多,还是只能仰头望着他。
“现在还不清楚。但很可能牵扯到离火教。”
孟红菱一脸的急迫,却又茫然,喃喃道:“离火教……离火教不是已经没有了吗?我……我都搞不明白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
谭玄低头俯视着无声地流着泪的少女,这其中牵扯太多,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对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说明白的?
孟红菱默默啜泣了一会,复又抬头望向他:“我爹……算不算是偿还当年在离火教的债?”
谭玄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离火教的确恶行累累,西北边民,往来商贾,多年以来皆深受其害。虽心中有些不忍,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或许是吧。”
孟红菱听了,低下头,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终归是我爹爹,我、我没有爹爹了,没有亲人了,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越哭越是伤心,想到爹爹已然身死,却还要被人指戳着骂活该,骂报应,更觉悲凉。她不知道离火教都做过些什么,更不知道爹爹做过什么,她只记得漫漫长夜里,爹爹哼着小曲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在山高水长的旅途中,讲好玩的传说故事逗她开心;在大雪迷蒙的夜里,背着生病的她去拍大夫的门;在她发脾气的时候,用刀笨拙地削出小木狗讨她的好;在中元冬至的夜里,搂着她,一边烧纸一边对她絮絮地讲娘亲的往事……
她记得七岁那年,她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好朋友,爹爹却又要带着她离开,她哭着闹着不肯走,爹爹最后叹着气说,都怪爹爹武艺不精,倘若爹爹是个武林高手,便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东躲西藏,让她受这么多苦。那时的她什么也不懂,现在想想,爹爹是不是一直知道会被人找上门,会要偿还曾经的债呢?再想到从此这广漠世间,再无一人与她相干,便如离群孤雁,只能形单影只,漂泊无依,不由更是伤心凄惶。
“我六岁时,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骤然响起的低沉声音,把她从回忆和哀伤中拽了回来,她愣了几愣,仰起脸,谭玄正低头看着她,神色平静。
“但随着我越长越大,就遇到了我师父,时飞,还有白城。”谭玄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脸上甚至似乎浮现出了一丁点笑意,“他们渐渐成为了我新的亲人。你年纪还小,往后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能够成为你新的亲人的人。你要努力向前走,去遇见他们。”
孟红菱愣愣地望着他,嘴巴微张,连哭都忘记了。
“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们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谭玄说完,目光看向房门,“我送你回去。”
孟红菱慌忙说不用,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正转身准备出去,突然身后房间的角落里发出“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房里明明只有她和谭玄两个人,哪里来的声音?回头一瞧,发出声音的地方,应该是在角落的木围屏后面。
“咳咳,没什么,大概是老鼠……肯定是老鼠乱跑把东西碰掉了。”谭玄的神色骤然变得有些僵硬,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时候很晚了,快回去吧,别再哭了,明天眼睛会肿的,就不好看了。”
孟红菱有点发懵地给他就一路送了出来,心里还琢磨着,云芦居这么豪华的客栈也会闹老鼠?程俊逸可别又半夜叫起来。
谭玄一直送到了院子里,她对他道了谢,转身欲走时,谭玄忽然又问她:“你以前听说过焚玉神功吗?”
孟红菱摇摇头:“没有,昨天才第一次听说。”
“那玉璋经呢?”谭玄紧接着又问。
孟红菱脸上迷茫之色更甚,好奇道:“那是什么?”
谭玄对她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回去吧。”
孟红菱心中虽感奇怪,但也不好再问,便乖乖地点点头,转身回到东厢房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谭玄才转身回了屋。
谢白城已经从木围屏后面转了出来。那里本是放浴桶之类东西的地方,刚才情急之下,他也只能暂且避在后面。谭玄是回头看见他蹑手蹑脚的藏进去,才放了孟红菱进屋。
“你说谁是老鼠呢?”谢白城满脸不乐意的斜睨着他。
谭玄笑嘻嘻地凑上去:“我既做得大耗子精,你也一道岂不正好?”
“谁要跟你一道当耗子精!”谢白城口中说着,却也没有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虽是信口开着玩笑,但两人目光交错,却都在彼此的眼里读到了一丝隐忧。
孟红菱的话更进一步佐证了这是一个指向谭玄的局。
背后设局之人不明,他们的目的也不明,前路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恐怕得加倍小心。
“不早了,我回去睡了。”谢白城一振袖子,迈步欲走。
谭玄一把环住他的腰:“干嘛要走?不是你自己说的,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谢白城没好气地道:“万一再有个什么人夜访你,我还得躲一遭吗?”
“其实也不必躲,让那小丫头知道也没什么……”眼看谢白城的眉毛开始往上挑,谭玄立刻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停了那么一瞬,他往前俯身,凑到谢白城耳边轻声道:“陪陪我,白城。”说完趁势把脸埋进白城的颈窝里蹭了蹭。
谢白城目光微微一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撒什么娇啊……”话是这么说着,却又抬起手臂,反手摸了摸谭玄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