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晋斜刺里瞧见,冷笑一声:“谭庄主好大方的出手。”
谭玄笑道:“好说,一番搅闹,扰了店家生意,略作补偿。”
陈沅晋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谭庄主,你是想着掌柜收了你的钱,万一你的人回来了,好替你通风报信吧。”他边说边瞟了那掌柜一眼,“我看你还是别存这个心了,他们在这岚霞镇上,还不知道该向着谁吗?”
谭玄只是把金锞子推给掌柜,转回头对着陈沅晋笑笑:“陈兄多虑了,谭某没这个意思。”
陈沅晋哪里会信他,看向方才出去替他传话那个弟子:“匀松,你去把他们几个叫回来。咱们也省点事,免得到处跑还容易打草惊蛇,就在这家店里等着,那两人回来了就直接请上山去。”
那人得了令又跑出去了。
谭玄待他都吩咐完了,才道:“陈兄,咱们动身吧?”
陈沅晋斜了他一眼,转过身,大马金刀的跨出了店门。
小镇上的店铺,没有什么专门拴马的地方,马都栓在附近道边的树上。此刻一行人过去,各自找自己的马解缰绳。
程俊逸一边解开绳结,一边悄悄看着四下,见陈沅晋和他的人都专心忙着,心下一横,把头一扬,亮开了嗓门叫起来:“陈寄余死了,疑心是你们干的!”
此言一出,百川剑门的四个人都惊地停住了手看向他,他却紧紧抿住了嘴,仰起脖子直瞪着天,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陈沅晋气得牙痒。
路上他还特意摆了脸色叮嘱这个二少爷,由他们来说,他不要多嘴,当时看他呆头呆脑的,以为是个好糊弄的老实人,哪知突然玩了这么一手。
虽然他刚才在店里拔剑威胁过,但难道还真能伤他不成?
不说这是要跟程家翻脸结仇的事,就是眼前,谭玄也不可能坐视他动手不管啊。
他瞪视着程俊逸,冷下声音:“程二少爷,你莫要乱开口!”
其实让谭玄知道也没什么,他只是担心现在就挑明了谭玄会玩什么花招,又或者有什么过激举动。总之若不能把人带上明华峰,那就是他的失职,而只要能带到明华峰上,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他悄然用眼角余光去观察谭玄的反应,谭玄却只是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越发显得晦暗莫测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先往山上走了。
好在谭玄并没有任何想要开溜的迹象。
两个弟子骑马走在最前头,谭玄和程俊逸跟着,他则走在他们后面,最后再有两个弟子收尾。
大概因为程俊逸之前已经把话喊出来了,这一路上,谭玄一直在问他事情的经过细节,程俊逸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一来一往说的还挺起劲,陈沅晋跟在后面脸黑得如同八年没刷过的鞋底。
这不是让他刚刚在茶室里拔剑的行为看起来像个白痴吗?!
偏偏他又没办法阻止,话都说出来了,那说一半还是说全部有什么本质差别?就当为叔父节约些时间罢。他决定装聋作哑算了。
一路趱行,很快又再次到了明华峰上正堂。
正午的阳光照在屋顶的青瓦上,映出一片沉甸甸的光。
校场上还是空无一人,整个明华峰上比之前似乎更为寂静肃杀。
程俊逸此刻也闭上了嘴,心里有点突突的跳。
他一路上还担心着留下的四人会不会带着时飞与孟红菱追上来,好在这件事一直没有发生。
但谭玄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哪怕他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了,他还是笑嘻嘻的,好像只觉得这事很可笑,一点都不严重似的。
程俊逸心里却很没底,虽然百川剑门没拿出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们如此气势汹汹,该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吧?
他有些担心的注视着谭玄的背影,看他脊背挺得笔直的,从容利落的迈步跨过门槛,走进正堂内。
谭玄走进正堂的同时就飞快的扫视了一圈室内,然后目光定格在堂上左侧座位的中央,谢白城正好端端的坐在一把圈椅里,与他四目相对,随即微微一笑,意态从容,神情恬淡,清高皎然如月下梨花。他顿时心下一安,再往旁边一瞧,便正对上谢华城的怒目而视。他赶紧把目光移开一点儿,又看到在他俩后方一些的位置,陈江意正垂头丧气的窝在一把椅子里,他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抬头,遥遥对视一眼,目光意味复杂。
其余的人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大致看了看,百川剑门里有点资历的,都在这里占了一席之地,一个个或愤怒,或冷漠,或厌恶,反正陈溪云不在其中,他就干脆对这些都忽略不计了。
只往前去看陈宗念。
陈宗念面色古井不波,如一尊泥塑般端坐于主座之上。
谭玄很和气的一拱手:“陈掌门,您气色不错啊。”
陈宗念的脸顿时蒙了一层黑气。
唉,说错话了。谭玄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都是因为谢华城眼神过于恐怖,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只好靠格外真诚的笑容挽回一下。
但陈宗念的脸怎么好像更黑了?老头不会突然要中风吧?
陈宗念目光深沉的开口道:“谭庄主,请你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
“我已知道了,”谭玄未等他说出来便出声截断,“程家小兄弟都告诉了我。我只想请教陈掌门一件事,不知今早何时发现陈寄余前辈遭遇不测,昨夜最后见到他又是在什么时候?”
陈宗念稍微打了愣,不过很快冷笑道:“你问这个作甚?”
谭玄眉毛一轩,反问道:“不能问么?我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昨夜亥时我回自己房休息,今早辰时二刻下喽吃早饭。你们却要遮遮掩掩吗?”
陈宗念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们没什么好遮掩的。昨晚侍奉寄余的弟子是在戌时过半离开的,今早不到辰时,夜晚轮值的那名弟子醒了,发现出事了,慌忙来报。这当中,可有足足五个时辰。”
谭玄听了“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可我只能说,这事真的与我无关。”
陈宗念目中精光一闪,手指用力握住椅子的雕花扶手:“那寄余身上由左手持刀造成的刺伤,伤口痕迹与你的佩刀朔夜十分相似又如何解释呢?”
谭玄立刻道:“左手用刀的人非止我一人,兵刃这种东西,仿制一把类似的又有何难。”
陈宗念对他这番说辞早有准备,就把之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江湖之中,左手使刀能与谭庄主在伯仲间的,就是凤羽公子了,总不成,谭庄主要说是他做的?”
谭玄当即点了点头:“说不定就是呢。”
陈宗念一句话噎在嘴里,脖子抻了几抻,才把气理顺了:“谭庄主说笑了,乔公子侠名动天下,素有其父光明磊落、急公好义的风范,与我们百川剑门也素无冤仇,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谭玄道:“那自然是要去问他,我是不知道的。”
陈宗念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露出了几分怒意:“谭庄主这般信口胡言,是要消遣我百川剑门上下吗?”
谭玄一笑,悠然道:“非也,谭某所言,句句属实。此事的确与我无关。你说乔青望与你们素无冤仇不会做下此事,难道我谭玄与你们有什么仇怨?你们才这样一门心思硬要把罪名安在我身上?”
陈宗念冷哼一声:“寄余素来与你们屿湖山庄不睦,对你,也有些成见,他性格鲁直,不加矫饰,说话不大好听,但咱们实话实说,江湖中也有那么些人是赞同寄余的,他岂不就成了你们屿湖山庄的眼中钉,肉中刺?”
谭玄不慌不忙道:“陈掌门此言差矣,我屿湖山庄行事从不为排除异己,更非我谭某私物。只是为了在武林之中立法度,行律令,使江湖得清明,武者行有度而已。陈寄余前辈虽与我们见解不同,但他并无触犯律令之举,屿湖山庄如何会半夜对他下毒手?”
史宜忿然一拍扶手,起身道:“谭庄主,你这说的可比唱的都好听,好一个‘江湖得清明,武者行有度’,在下倒是想请教请教,连别人家产业也要查个一清二楚,这是什么法,什么令呢?这些与屿湖山庄何干哪?”
谭玄微笑地看向他:“史兄原来是在意这个?百川剑门现在可是如日中天,无论门下实力还是名下产业,在武林中都是第一流的,谭某只有钦佩的份,史兄放心,在武林同道面前,您可是面上极有光的。”
史宜气得努力瞪大夹在□□里的眼睛,陈宗念低声喝道:“师弟,坐下!怎么如此不分轻重!”说罢再度望向谭玄,声音低沉而压抑,“谭庄主,今日我百川剑门上下都哀恸不已,盼着能查明真相,让寄余也好瞑目。你却在这里东拉西扯,胡言乱语,是不是也太傲慢了?!”
谭玄负手而立,下颌微微抬起,看着陈宗念:“那怎样才算不傲慢?乖乖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么?陈掌门,这些年我也办过几桩案子,不妨教一教你,若想拿人问罪,那是要有真凭实据的。”
陈宗念道:“那你口口声声扯着乔青望乔公子,却又有什么凭据?至少昨晚你人在宣安,可没人看到乔公子也在。你这不是信口胡诌吗?“
谭玄笑道:”只许你们捕风捉影,却不许我胡诌两句?陈掌门,咱们何必费这个口舌?真有实据,你早就拿出来了。没有实据,你以为靠你的猜想就能把罪名安在我头上么?”
陈宗念忽然站起身来。
他个子不高,身材清瘦。但只是站起来这么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人觉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蕴着满满的力量。
他一步一步的向谭玄走过来,每一步都踏得很慢,很轻,落在青白石地砖上,却又让人觉得很重,很稳。好像就算泰山崩于面前,他也不会有分毫动摇。
陈宗念停在了谭玄面前五尺开外处,盯着他:“谭庄主,今日老夫亲自查验过寄余的尸身,致命的虽是那处贯穿胸腹的刀伤,但他身上其实还有别的伤。”
谭玄纹丝不动,等着他说下去。
陈宗念继续道:“寄余在剑道上孤心苦诣,浸淫数十载,你也好,乔公子也好,就算是趁他不备偷袭,他也绝非毫无招架之力,你说是也不是?”
谭玄微微颔首。陈宗念便又道:“所以他还身受了内伤,有一掌拍在他背后,他皮肤和腑脏皆有……灼伤迹象。这正是焚玉魔功的特点!”
谭玄一时讶然。焚玉神功是离火教教主韦长天的独门绝技,在二十四年前武林正道曾集结力量攻打过一次离火教,当时眼看成功在望,韦长天却突然神功大成,破关而出,凭借焚玉神功一下子就翻覆了局面,连折了七八名高手的正道势力,不得不铩羽而归。离火教得以又苟延了十二年,而焚玉神功也因此役声威大震。当然,神功之名是离火教中叫法,正道中人,改神为魔,以示唾弃鄙夷。
陈寄余身上怎么会有焚玉神功的痕迹?随着韦长天身死名灭,焚玉神功也失传于江湖。当时并未在绛伽山上找到记载焚玉神功的秘籍,而焚玉神功凶狠霸道,不适宜女子修习,所以韦长天也没有传给他唯一的女儿韦兰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会焚玉神功的人呢?
谭玄心念闪电般的一转,突然明白了过来陈宗念的意思。当日,韦长天死于他手,这其中当然有朝廷暗中的策划,但事后也确实是由朝廷的人马包围了韦长天所居住的金雀崖,可当时的搜查一无所获,既未找到传说中的魔教藏宝地图,也没找到记载焚玉神功的秘籍,同时还有另一样要找的东西也下落不明,还让他颇懊恼了一阵。但陈宗念此番话的意思,显然是怀疑当时他偷藏了焚玉神功的秘籍,私下修炼。而且恐怕江湖之中怀有这种揣测的人也不会只他一个。这一次在陈寄余身上发现焚玉神功的痕迹,自然要被陈宗念当作是个证据。
只是,倘若他真的私下修炼成了焚玉神功,又为何不用焚玉神功杀了陈寄余?好歹还能算遮掩身份,混淆视听。最后还是要动刀,既要动刀,又何必暴露自己会焚玉神功?岂不是前后矛盾?
不过恐怕就算他提出这一点,陈宗念依然有话回他。
答案在之前就已经说出口了,因为他傲慢,他不把百川剑门放在眼里。
这理由似乎真挺好用的,任何矛盾、可疑,用这理由一套,似乎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还不如说他得了疯病算了。更好用不是吗?
谭玄看向陈宗念,勾起唇角,目光沉着:“陈掌门,你想怎样?”
陈宗念伸出右手:“谭庄主,只要你让老夫试上一试,便能查明你究竟有没有修习焚玉魔功。”
第17章
内功修习,不若外门功夫,一出招旁人便瞧得出。要想知道对方练得是什么内功心法,一是在交手中感受体察,二是真气入体去试探。
第一种方法,你只能知道此人在交手时用的哪种内功,有人能同时修习不同的心法,没有用到的对方也就不能知道,因此并不全面。而第二种方法在这一点上就要有优势。具体来说,就是由他人——功力越高深越好,扣住被查探者的脉门,注入一缕真气,被查探者不可有任何主动抵御,任由这缕真气走遍全身经脉,激起自身的内力的自然抵挡,在这一过程中,可以查明此人究竟修习的是何种内功心法,即使有两种、三种,只要检查的人阅历丰富,功力高强,都能查探清楚。
但这种方法最大的弊病是,被查探者处境很危险,不能有任何的主动防御,还要把脉门交到别人手中,倘若对方心怀不轨,在此时劲力一吐,那就是非死即伤。
陈宗念话音刚落,谭玄就听到身后左侧方发出一声椅子响动的声音,不必回头,他也知道一定谢白城站了起来。
他没有给白城开口的机会,而是盯着陈宗念的眼睛道:“陈掌门,若我说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从未见过关于焚玉魔功的只字片语,你信么?”
陈宗念从胸腔深处吐出“呵”的一声冷笑,双目如鹰隼般钉在他身上:“只要让老夫试上一试,便可还谭庄主清白!”
谭玄也笑了:“清白?你们准备了这样东西给我么?你若一口咬定我练了焚玉魔功,我怎么办?让百川剑门上下排着队挨个试一遍吗?就算你说没有,那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杜撰一个莫须有的人物,再说我和魔教余孽勾连起来呢?”
陈宗念面色阴沉:“既这么说,谭庄主是不打算配合啰?你这般啰唣遮掩,难道不是心里发虚?”
“话总不能都归你一人讲,”谭玄道,“你说伤口如何,内伤如何云云,不都是靠陈掌门你一人所言吗?总不能你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你们既想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此事与我有干系,我为什么不能也去看看尸身?”
陈宗念一时沉默不语,他身后,紫金剑丁昉站起身来:“谭庄主,你这话不妥,去勘验的并非只有掌门一人,史师叔,我,邬师姑都在场,”他把头往前一扬,“江意也在,只不过担心他夫人的身体,让他先不要声张罢了。”
谭玄转而望向他,神情自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丁昉,我并非不信你们掌门的话,陈掌门也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不至于用话来诓我,我只是怕你们有所疏漏,或受蒙蔽,多一双眼睛瞧瞧总不是坏事吧。”
陈宗念还是不出声,邬兰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你可不能被这小子绕进去!谁知道他想玩什么花招?早上匆忙,不够仔细,我们再细细查一遍整个灵翠峰,就不信找不出证据!”
谭玄笑了起来:“邬前辈,我寻思着百川剑门也并不擅长破案,如若怎么也不放心我,那我看还是报至官府,由捕快仵作来查,更为专业。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查出个结果,你看妥不妥当?”
邬兰燕柳眉一挑,恨声道:“官府是你靠山,岂能不护着你?!”
“邬前辈真是高看谭某了,我谭玄无亲无故,孓然一身,何来什么靠山?《大兴律》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我这么一个微末之人?倘若宣安府查案让邬前辈不服不信,邬前辈大可以再去郡府提刑司提告嘛!”
邬兰燕还想再说,陈宗念突然举起右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抬起头,包围在皱纹中的一双眼睛仔细审视着谭玄的每一丝表情,过了片刻方点了点头:“好,就按谭庄主说的办。沅晋,你再去跑一趟,带上我的名帖,去城里拜见知州汤大人,请他派经验老道的仵作和捕头上山来。记住,只说我们门中出了案子,不必提旁的。”
陈沅晋立刻抱拳称是,领了几个人下去。
对这样的发展,谭玄并不意外。
陈宗念气势汹汹,步步相逼,甚至提出焚玉神功这件事,却未曾在他身上看到丝毫破绽。归根结底,虽有种种可疑迹象指向他,但都不是真凭实据。百川剑门上下再想把事情都安在他头上,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而不管他们再怎么风头正劲,是东南第一大门派,陈宗念也绝不敢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跟屿湖山庄翻脸。
只是,这是因为他是屿湖山庄的庄主,他们最终不得不妥协让步,让官府参与进来。倘若是个普通人呢?是个没有任何背景依靠的江湖子弟呢?
谭玄和陈宗念对视了片刻,目光胶着,相互较着一股劲。最终,陈宗念收回目光,背过身去,慢慢走回主座,吩咐道:“给谭庄主搬张椅子来。”
底下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名深蓝衣服的弟子快步搬来一把圈椅,谭玄也不道谢,撩起衣袍,大剌剌的坐下了。就坐在史宜下手,于是他看着史宜笑了一下,史宜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把一张胖脸扭过去了。
“陈掌门,反正也要等好一会儿,咱们不如聊点别的。”谭玄向主座倾身过去,笑吟吟的。
陈宗念看他一眼,冷淡地道:“是问阿云吗?”
“不错,”谭玄倒没料到陈宗念这么爽快,自己直接提起了陈溪云,于是接着道,“不知他近几天可曾回到家中?他之前是何时离开的?你们可知道他和谁一道出去,去做什么?”
他刚问完,史宜就愤然道:”师兄,不要理会他!这会又不知假惺惺在演什么!”
陈宗念没有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阿云去年十月底就离开了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和谁一道他没有说,总不过是他交好的几个朋友。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年轻人总要出去闯荡,长见识。”
谭玄点点头,这与他们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或许陈家真的也不知情?
“谭庄主,谢公子之前说,你们怀疑阿云搅到了一桩灭门案中,是怎么一回事?”陈宗念问他。陈溪云是他的小儿子,天分很高,比前面两个儿子都要得他喜爱。为人父母者,听到关于孩子的这种消息,没有会不担心的吧?
谭玄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有人指证,陈溪云并许家一人,余家两人,诛杀了逃亡已久的魔教长老孟远亭。”
此话一出,堂内不是小小骚动,而是激起了一大片惊叹和议论。
谭玄待他们议论的声音稍小了一些后,看着陈宗念,语气平稳的接下去说:“但那人同时也指证,他们还杀害了孟远亭续娶的毫无武功的妻子,并两个稚儿,大的五岁,小的三岁。”
“不可能!”谭玄身后突然传来“嚯”的一声,扭头去看,只见陈江意脸色苍白的站起身来,嘴唇颤动着,一会儿看看他爹,一会儿又看着谭玄,半晌方道:“不可能,阿云不是那样的人。他虽骄傲蛮霸些,但他、但他绝不会伤害妇孺……”
“去年七月里,在宣安城里晴芳楼,一个红倌人冲撞了邬兰燕的女儿蒋碧瑶,你弟弟便大打出手,掷出茶杯,茶杯的碎瓷片划伤了那名红倌人的容貌,最后又把人家从楼上推下去,导致对方从三楼栏杆跌落一楼,身负重伤,有没有这么一件事?”不等他说完,谭玄便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直盯着陈江意看。
陈江意脸上顿时显得有些狼狈,讷讷道:“……这、这是对方先招惹……对方的不是,把蒋师妹当成了……烟花女子,岂不是十分无礼?当然,阿云做得也太过了,他毕竟年少气盛,回来后父亲狠狠责罚教训了他。”
陈宗念在一旁听着,心下却凛然。当日里,他们第一时间便压下此事,自然也费了一番功夫上下打点。幸而是发生在宣安城内,最终没有传扬出去,却没想到,还是被屿湖山庄知道了。
他一抬眼,看向次子,沉声道:“江意,不必说了,去把你弟弟的信取来。”
陈江意抬头看他一眼,默默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陈江意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又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他径直走向陈宗念,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陈宗念并没有接,而是目光看着谭玄,对陈江意道:“你给谭庄主说一说,这信里讲了什么。”
陈江意答了一声“是”,看了谭玄一眼,拆开了手里的信封:“这封信是三日前收到的。”他边说边展开信纸,“阿云说,他和友人一行四人于二月初四,在印州至梧城道中突遇埋伏,埋伏者十余人,皆黑衣蒙面。他和朋友一道,好容易激战得脱。其间,一人身上掉落了‘屿湖山庄’腰牌一枚。他恐有误会,未敢声张。然得遇一正道前辈告知,屿湖山庄筹谋我门已久,去岁我叔父与你们齐掌事交手,齐败,兼父亲六十大寿英雄会,未下请帖等事,以为轻慢不服,欲图不利以立威。近日恐还有动作,万望父亲兄长,并门中上下千万小心,谨慎提防。”
他读到这里,似已结束,便把手中信纸递向谭玄。谭玄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基本上就同陈江意所述,只是后文还写了因朋友中一人负伤,他们暂时不能归家,只能先寄书一封,充做提醒。
二月初四是孟家灭门案发生的前一日,笒川县正在印州到梧城的途中。怎么可能这么巧?
谭玄折起信纸,夹在手中一扬,望向陈江意:“这信中所写的正道前辈是何人?”
陈江意道:“他后文不是写了吗?因一些原因,暂时没法说出此人。”
谭玄嗤笑一声道:“一个连写在纸上都没名没姓的人,真的存在吗?屿湖山庄从未策划过对陈溪云的伏击,也未筹划过任何针对百川剑门的设计。不过,我现在这么说,你们也不会信吧?”
他看向陈江意,陈江意却错开了目光,只扭头看回他父亲。
陈溪云写信示警,信中还特意提及陈寄余,三日后陈寄余便离奇身死。
谭玄觉得,倘若把自己放在陈宗念的位置上,恐怕也没法相信屿湖山庄与这一切毫无关系。
陈宗念慢慢道:“谭庄主,三日前收到信时,我们并没有完全当真,伏击阿云的人黑衣蒙面,也不能仅凭一枚腰牌便推说是你们屿湖山庄所为。但后来发生的事,你让我们能作何想呢?我只问你,你所说的灭门案是发生在哪一天?”
谭玄道:“二月初五。”
“那便是阿云所说遇袭之后的第二天,他说遇袭时他有一个朋友受伤,又如何像你所说的四人一道去找孟远亭呢?又是何人指证阿云和许家、余家?”
谭玄皱起了眉:“指证之人是孟家一个老仆,对江湖中的事毫无了解,是当时在隔邻的院子听到他们自称,否则他也编不出来。”
陈江意道:“那也就是说,完全可能是别人冒充啰?只要声称是这几人,那个老仆哪里能辨别!”
谭玄道:“二月初五夜里,曾有人在笒川县码头上见到三个佩兵刃的年轻人扶着一个伤者,上了一艘船。五天后,在桐州港,也有人认出了陈溪云。”
陈江意紧跟着道:“这又能证明什么?笒川县……笒川县是不是就靠着梧城?”他看向他父亲,陈宗念对他点点头,他就又转回来继续,“他们之中既有人受伤,乘舟离开去医治休养不是很正常吗?”
谭玄看了看他,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二公子,梧城是繁华大城,名医也不会少。受了伤,为什么不在梧城休养,还要颠簸到笒川县去坐船?”
陈江意愣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扬:“当然是因为,他们觉得梧城不安全!他们不是被伏击了吗?一定是担心还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谭玄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把信交还到陈江意手里,沉吟了片刻,对着陈宗念道:“陈掌门,我们屿湖山庄确确实实不曾在梧城一带安排伏击,更没有任何针对百川剑门的阴谋诡计。如果陈溪云所说遇到伏击是真,那也必定是有人冒充屿湖山庄所为。再加上陈寄余……前辈之事,太明显的迹象,反而显得过于刻意。恐怕,有别有用心者潜伏于暗处,设计操纵一切……”
“什么别有用心者,什么暗处!”他话未说完,便被史宜打断。史宜费力地把嵌在椅子里的身躯挪转过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激动得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谭玄衣襟上,“谭庄主此刻倒来编排什么莫须有的人了!要我看,只要说都是你们屿湖山庄干的,你干的,不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得上了吗?”
谭玄看看他,忽然一笑,重新悠然地坐回椅子里:“史宜,我有没有提过,有人能证明我昨夜没有时间往返于城里和岚霞山,作下此案?”
史宜愣住,顿了一下问:“总不会是谢公子替你作证吧?”
谭玄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谢公子与我又不住在一处,他如何能替我作证?”
“那是何人?”史宜探身追问。
谭玄竖起左手食指对他摇了摇:“别着急,待官府办案的人来了,我自然会说。”
眼看他目下是不会说了,史宜等人也没有办法,反正总不过是等到官府的人上山来。